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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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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陀罗待梁萧入内,方与阿滩进舱,阴沉着脸,靠舱板坐下。梁萧暗自发愁:“这老贼武功太高,留在船上终是祸胎,须得想个法子除去。”双方各怀心事,船舱中一时静了下来。
赵呙早巳吓昏了,花晓霜施以针灸,才悠悠醒过来,哭了几声,道:“叔叔!”梁萧还过神来,向他笑笑,将他小手握住,但觉小手冰凉,瘦小堪怜。赵呙被他握住手,只觉有了依靠,平静下来,问道:“叔叔,婶婶还好么?”梁萧一愣,花晓霜却脸色倏地惨白,柳莺莺也听得分明,秀目中透出惊怒之色。
梁萧默然半晌,终不忍说出真相,叹道:“她很好。”赵呙奇道:“既然很好,怎么不来看我?”梁萧胸中一痛,涩声道:“她不得空……我替她瞧你,还不好么?”赵呙露出失望之色,这时机,便听柳莺莺冷不丁问道:“呙儿,你那婶婶长什么样子?”赵呙一怔,想了想道:“她很好看,可没你好看。”又指着花晓霜,笑道,“但比她好看些。”花晓霜脸上血色也无,低了头去,柳莺莺却美眸生寒,瞪向梁萧,见梁萧低头不语,更当他心里有鬼,越发气苦,正欲发作,忽听舱外一声响,仿佛霹雳大作,船身随之震动,摇晃起来。
梁萧腾地站起,但听船尾又是一声响,似是弓弩发射之声,这般此起彼伏,响了数声,忽见云殊走入舱内,冷冷道:“鞑子追上来了。”梁萧道:“多少船只?”云殊道:“打沉一艘,还剩十艘,正发炮石过来,只怕再过片刻,这船就要沉了。”贺陀罗长身而起,击掌笑道:“各位再不投降,更待何时?”云殊瞪他一眼,凛然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丈夫死则死矣,岂可屈膝投敌?”贺陀罗为他目光所慑,一时语塞。云殊冷笑一声,拂袖而出,梁萧抓起哈里斯道:“我们也去看看。”柳莺莺被战事岔开了话,不便与他算账,狠一顿足,也来到船尾。
此时层云蔽天,北风正厉,只见十艘黄鹞战船鼓满风帆,向着大船包抄而来。梁萧观望片刻,拾起一张角弓扯满,一箭直奔当头元船,将那帆上缆绳撕裂一半。元军尚未明白发生何事,梁萧第二支箭急急射到,这箭来势更狠,将缆绳截成两段。船帆忽失牵挂,哗啦堕下,元军惊怒交进,齐声叫骂。那船无风可借,顿时来得缓了。
云殊心头暗凛:“一箭中绳已然极难,两箭射在同一方位,难上加难。我与这厮数度交兵,骑射尽落下风,今日看来,输得倒不冤枉!”思忖间,忽听身后哗然大响,回头一看,本船的三张风帆同时落下。云殊心头一沉,只听梁萧叱道:“贺陀罗,滚出来!”但听一声笑,贺陀罗自舱内慢悠悠踱出来,说道:“不知平章大人有何吩咐?”梁萧道:“哈里斯在我手里,你不怕儿子送命吗?”足尖抬起,对准哈里斯脑袋,只需轻轻一送,哈里斯头开脑裂,决然无疑。
贺陀罗笑道:“梁大人当世英才,行事总要讲个理字。方才洒家坐在舱里,那可是没挪一下屁股。是了,我知道了,想必是前船那些水手吃里扒外,放下风帆,自己跳海逃走。阿滩尊者,你说对不对?”阿滩笑道:“对啊,对极啦。”柳莺莺啐道:“对你个鬼,你们杀人放帆,还想狡辩?”贺陀罗笑道:“无凭无据,岂可胡乱定罪?姑娘现在说说,还不算什么?倘若做了大官,金口一开,可要冤杀多少百姓?哈哈,敢问姑娘,你哪只眼睛瞧见在下杀人放帆了?”他乔张作致,一字一句扣着柳莺莺的话头,柳莺莺明知他杀光水手,放下风帆,却苦于没有亲见,难以辩驳,莲足一顿,心中大为恼火。
梁萧一时大意,让贺陀罗趁乱杀人放帆,铸成大错。但眼下形势危急,无暇分辩,大船航速骤减,敌人逼得更近,当即扯起角弓,凝神指定,只待元船进人射程,便发箭射帆。元军吃过一回苦头,也变得聪明起来,始终远远缀着,只不靠近。
第六章烟波微茫
如此僵持片刻,忽听赵呙惊呼道:“啊呀,不好啦,海里冒出小山来啦?”众人斜眼瞥去,却见远方海面上,凭空出现一座黑黢黢、光溜溜的小岛,俱感惊奇:“方才还波涛万里,怎地突然多出一座小岛?”忽见岛上喷起一道泉水,高及丈余,八方喷洒。柳莺莺倒抽了一口冷气,失声道:“这岛会动!”众人定睛一看,小岛果然缓缓漂移,向元船逼近。却听云殊冷笑一声,道:“什么小山小岛?分明是一头大鲸。”赵呙奇道:“什么叫大鲸……”话一出口,忽又撇起小嘴道,“我才不与你说话?”云殊闻言,满心不是滋味。
此时,元军也看见巨鲸,纷纷骇呼。这些士卒来自北方,对这海中巨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顿时张弓乱射。那巨鲸挨了两箭,尖声长鸣,沉人水中,再度浮起,已在战船之下,元船轻小,着它背脊一顶,顿时翻转过来,士卒如下锅的饺子般落人海里,挣扎哀嚎。他船元军大呼小叫,引弓放箭,那巨鲸又度下潜,出海之时,将两艘齐头并驶的元船一齐顶翻。元军惊惶之极,一面放箭,一面掉橹回逃,巨鲸时沉时浮,紧追不舍,半晌工夫,元船又被顶翻六艘,仅剩一艘,惶惶若丧家之犬,忙忙若漏网之鱼,扯满风帆,霎时间逃得不见踪影。这轮人鲸交战,惊得诸人目瞪口呆。云殊忽向赵呙一膝跪倒,喜道:“圣上洪福,夭降神鲸,可见大宋国运未绝,还能补救,哈哈,还能补救……”他数月来连遭惨败,忽然逢此吉兆,激动得语无伦次,如颠如狂,两眼蓦地流出泪来。赵呙大吃一惊,战声道:“你说什么,我……我都不懂……”
云殊大声道:“天佑大宋,大宋决不会亡……”他快意莫名,欲要纵声长笑,谁料笑声却是说不山的低沉暗哑,好似夜中枭啼。赵呙瞧他这般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模样,心中害怕之极,紧紧抓住晓霜衣衫,浑身颤抖。
贺陀罗不料堂堂大元水师,竟被一头巨鲸冲得七零八落,张大一双碧眼,一时难以置信,听得云殊之言,不觉心头一动:“莫非当真是天佑大宋?若不是老天弄鬼,为何偏偏节骨眼上,却来一头鲸鱼?”正自惊疑不定,忽听梁萧冷笑道:“你说它是神鲸,它可未必认得你大宋,仔细瞧瞧再说!”贺陀罗举目一看,却见那头巨鲸掉了头,向着大船游弋过来,转念间神色陡变,脱口道:“难道说,它把我们也当作敌人?”梁萧道:“算你明白。”贺陀罗眼珠乱转,露出焦虑之色。
云殊虽是不信,可见那鲸鱼越来越近,也不由心神忐忑,一瞥花晓霜,见她呆望巨鲸,无有防范,不由忖道:“:圣上清白之躯,就算一死,也决不能与奸贼死在一起?”想到此处,呼地一掌,拍向晓霜面门。
花晓霜觉出掌风,猝然一惊,但云殊无意伤她,这掌只是虚招,尚未用老,右爪疾出,扣住赵呙肩头,将他抓过,左掌倏地圈回,“砰”得接下花生一拳。花生一晃,云殊也倒退半步,厉声道:“好和尚。”喝声未落,头顶风声乍响,梁萧一掌拍到。云殊并不后退,身形微挫,挥掌上迎,掌力方接,他忽使一招“天旋地转”,立地便旋。梁萧掌下发虚,劲力尽被卸开,方要变招,忽听柳莺莺发声娇叱,回头一瞥,只见柳莺莺踉跄后退,俏脸煞白,贺陀罗一脸诡笑,已将哈里斯夺回。
梁萧弃了云殊,跃到柳莺莺身旁,握住她手,急道:“没事么?”内力源源度了过去,助她化解贺陀罗的蛇劲。柳莺莺见他面露关切之色,双颊微微泛红,忽地神色又变,摔开他手,冷冷道:“放尊重些!你有妻子,还来惹我作什么?”梁萧诧道:“你说什么?”柳莺莺涨红了脸,怒视他道:“还不承认吗?小孩子叫你叔叔,又说有个婶婶,哼,叔叔婶婶,难道不是一对?梁萧,我当你是个好汉子,你却当我是笨蛋,是傻子……”说到这里,眼里已泛起迷蒙泪光。梁萧见危机四伏,大敌当前,柳莺莺却偏偏来算旧账,心中气恼,道:“这事另有别情,以后再说。”柳莺莺怒道:“不成,你不说明白,我便不放你。”伸出素手,反将他牢牢拽住。
贺陀罗见他二人缠夹不清,喜不自胜。他奸商出生,精于算计,权衡当前三方,梁萧一方与己实力相当,若然动手,讨不得好。云殊武功虽高,却只得一人,手中多了赵呙,更添累赘,若能将他击毙,以赵呙作为人质,又能挟制梁萧等人,可谓一石三鸟之计,天造地作之策。他算计已定,忽地两眼望天,口中打个哈哈,左拳倏抬,拍向云殊。
这一下变起俄顷,云殊不及转念,一缩身,以“归元步”闪避。贺陀罗数度与他交手,对其武功了然于胸,此时占得先手,纵声长笑,左拳横扫,将云殊逼住,右手反出,撤下般若锋来。
般若锋本贺陀罗自创兵刃。与之相合,还有一路“大自在天之舞”,威力奇大,他珍为绝技,从不轻使。初时与梁、云二人交手,他自重身份,未用兵刃,现今自忖不出绝招,难以速胜。当即“般若锋”凌空一抖,向云殊劈下,却是单刀刀法。云殊缩身避过,还了一招“罔两问景”。贺陀罗手腕斗翻,般若锋向前探后勾,又变钩法,锁拿云殊手腕。云殊不料他刀中带钩,忙收掌后退。贺陀罗如影随上,招术忽刀忽钩,乍听裂帛声响,云殊衣襟着了一下,断成两截。赵呙身处斗场,惊得双眼紧闭,只觉得四面八方气流回旋,刮得面皮生痛,心头一骇,哇的哭了起来。
梁萧恼恨云殊偷袭,不愿相帮,但听得赵呙哭声,一颗心顿又软了,忽觉柳莺莺玉手津津生汗,侧目一看,见她盯着云殊,微有关切之色,没来由心中泛酸,冷笑道:“你嘴里跟我怄气,心里却在意那姓云的吧?”柳莺莺脸色微变,扔开他手,怒道:“你放屁……”她眼里泪花滚来滚去,高声道,“在意他又怎样啦?你能找妻子,我便不能找情人么?你是我什么人,我在意谁,要你来说嘴么?”梁萧心往下沉,冷冷道:“不错,你在意谁,不用我说嘴!但你记住了,我不是救他,更不是帮你!”忽地伸腿挑起地上散落的一杆长枪,迎风抖出,向贺陀罗背心疾刺过去,朗声道:“白刃对空拳,不害臊吗?”他先刺后喊,枪尖与叫声同时抵达,看似光明正大,实则近乎偷袭。贺陀罗心中暗骂,般若锋反手挥出,如风车般滴溜溜一转,顿将枪尖绞落。梁萧不料“般若锋”竟有如此妙用,赞道:“好功夫。”也不收势,手中白蜡杆向下一沉,蓦地横扫,正是“太祖棍法”中一招“横扫千军”。“太祖棍法”于宋之一代流传极广,宋太祖赵匡胤以一条杆棒打下四百座军州,凭得就是这路棍法。后世学武者大都会使,但同是一路功夫,不同人使来,威力大有不同。只见梁萧一杆棒在手,便如苍龙戏水,野云孤飞,往往于极寻常的招术之中,生出极不寻常的威力。
二人惊鸿矫电般拆了数招,难分胜负,贺陀罗竟斗不下一路“太祖棍法”,不觉焦躁起来,白眉倒立,厉叱道:“赵匡胤何足道哉?”般若锋忽地大开大阖,宛若飞雪满天,无所不至,只听刷刷刷异响连连,杆棒节节寸断,顷刻间仅余四尺。梁萧笑道:“中土英才辈出,岂只赵匡胤一个?”谈笑间,举棒数振,潇潇洒洒脱出“般若锋”的利刃,刺向贺陀罗胸口。贺陀罗心道:“好家伙,棍法不成,又用剑法么?”这路“归藏剑”远非“太祖棍法”可比,他不敢大意,挥舞般若锋,凝神对敌。
云殊挥拳逼退哈里斯,忽听梁萧之言,心血上涌:“这奸贼虽然可恶,但这话说得极是,我中土英才辈出,岂有灭亡之理,假以时日,定可扫灭鞑虏,中兴汉室……”心中激动不已,低头望去,却见赵呙小脸煞白,双目紧闭,早已惊得昏了过去。云殊心中暗叹,忽觉大船猛震,船上众人无不东倒西歪。云殊拿桩站定,心下骇然:“不好,那头鲸鱼真来作怪了。”
梁、贺二人被这一震,各自退开。贺陀罗定住身形,毒念陡起:“都是姓梁的小子坏我大事。洒家得有今日,全是拜他所赐。”暴喝一声,“般若锋”横批竖斩,直扑梁萧。梁萧举棒拆了两招,足下又是一震,船身再倾。梁萧动念奇快,借此倾斜之势,足下一转,到得贺陀罗身侧,挥棒刺他“五枢”穴。这招合以天时地利,贺陀罗躲闪不及,长吸一口气,“五枢”穴忽地陷落三寸。梁萧这一棒本已刺到他肌肤,忽觉棒下一虚,错愕间,贺陀罗掷出般若锋,向他面门扫来。
梁萧不及转念,双腿钉地,上身疾仰,只觉“般若锋”掠面而过,刮得面皮生痛。他避过这招,心道贺陀罗兵刃脱手,正该趁虚而人,身形未稳,杆棒挽出一个平花,刺向贺陀罗胸口。谁料贺陀罗反手一招,那“般若锋”竟又飞回到手中。梁萧收棒不及,“般若锋”寒光数闪,喀喀两声,杆棒断作三截。
贺陀罗这一放一收极是出奇,正是“大自在天之舞”的杀着,以此破敌,从未有失,当下左掌再吐,正中梁萧右胸,梁萧闷声惨哼,翻出丈余,立足未稳,身侧一股劲风全无征兆,忽然袭来。这一掌来得迅猛突兀,梁萧即便全神防备,也不易避开,何况此时他才遭重创,全无抗拒之能。一刹那,只觉腰胁剧痛,身不由主抛起两丈,直向海中落去。下坠之际,他恍惚看见,云殊立身船头,一手握拳,神色说不出的阴鸷。梁萧只觉心中一阵狂怒,一道殷红血箭夺口而出,只听哗的一声,海水冰凉,四面涌来,硬生生将他拉扯下去。
云殊瞧着梁萧落海,心头突突直跳。方才梁萧退后之际,竟将腰胁送到他面前,他头脑一热,忍不住挥掌暗算。眼瞧这生平大敌遭此灭顶之灾,心中既是兴奋无比,又觉爽然若失,不由仰首望天,心道:“苍天有眼,娘亲姊姊,众位同门,方老前辈,大宋千万将士,这恶贼终于死啦……终于死啦……”想着不觉长笑出声。只笑了半声,便听尖声惨呼,一道绿影自旁掠过,直向着海中扑去。云殊见是柳莺莺,忙伸手将她拽住。
柳莺莺昏乱中,给他扣住肩膊,欲要挣扎,又觉浑身虚脱,提不起半分气力,双膝一软,伏在舷上,惨呼道:“梁萧……”却见海水碧沉沉一片,哪还有半个人影,顿觉阵阵晕眩,两耳嗡嗡作响。瞧着海面傻了片刻,忽听花生的呼声若断若续,悠悠传来:“别吓俺……啊哟,晓霜要死啦……要死啦……”又听贺陀罗高声笑道:“云大人与洒家当真默契,哈哈,用你们汉人的话……叫什么来着,对,‘天作之合’,哈哈,这掌使得当真妙极,梁萧这厮定然不活啦……”
柳莺莺听到这里,耳中只有一个声音反复激荡:“不活啦……不活啦……不活啦……”一时间,心中千万根钢针刺扎也似,痛苦难忍,蓦地玉掌圈转,回击云殊胸口。云殊避过她的掌势,正色道:“柳姑娘!梁萧大奸巨恶,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柳莺莺纵身跃上,双掌乱挥,尖声叫道:“你胡说,他拼了性命,就为救你怀中孩子。他是坏人,天下还有好人吗?”云殊闻言心神微震,躲开她的七掌八腿,回想起梁萧种种举动,也不觉迷惑起来。
贺陀罗冷眼旁观,心中却是乐不可支,暗忖梁萧中掌落海,必无幸理,那头巨鲸也再未撞击船底,想是船大且沉,不易翻转,鲸鱼体形虽巨,却是无知蠢物,一受挫折,便即放弃。如此便去了两个麻烦,倘若柳莺莺再和云殊来个鹤蚌相争,真是上上大吉。但见云殊神色迷惑,只恐他被说动,便道:“是啊,说起来,梁萧确是个难得的好人,可惜可惜,‘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他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么颠而倒之一回说,云殊胸中怒火陡升:“你这胡儿就是天大的祸害,你说的好人,会是什么好货色?”他新遭亡国之惨,心性大变,寻思道,“梁萧那厮大奸大恶,杀了他万无错理,若不是他攻破襄阳,我大宋会有今日么?”刹那间,满心疑惑尽都抛至九霄云外,忽地一掌将柳莺莺震退三步,喝道:“杀了便杀了,我云殊做事,从不后悔!”一时按腰仰首,神气凛然。
柳莺莺瞪着他,双目冰冷,眉间腾起一股浓浓的戾气。云殊瞧得心惊,凝神防范。两人正当对峙,忽听花生哀哀哭道:“晓霜活不了啦……活不了啦!”柳莺莺侧目望去,只见花晓霜牙关紧咬,面色惨白,眉间透出青黑之气,她这般情形,柳莺莺也见过几次,心知她必是看见梁萧堕海,伤心过度,以致痼疾发作,性命危殆。柳莺莺原本万念俱灰,想与云殊以死相拼,但瞧得晓霜这般模样,心头没来由一软:“小色鬼固然可恶,却始终待她很好。我若见死不救,小色鬼地下有知,必会怨我……”一时生出同病相怜之意,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心肠复转刚硬:“不成,我若救了她,岂非自个儿犯贱么?”转念又想:“我随小色鬼死了,做对短命鸳鸯也就罢了。若她也去了阴曹地府,岂不又会缠夹不清;倘若这样,与其让她送命,不如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受罪才好……”霎时间,她心里种种念头激烈交战。过了数息工夫,终于长叹了口气,道:“花生,你左掌按她‘天泉穴’,右掌捺‘阳池穴’,慢慢度人内劲,不可急躁!”花生早已束手无策,听得这话,如获圣旨,立马施为,他内力浑厚,真气所至,花晓霜眉宇顿时舒展开来。贺陀罗一心要让两方自相残杀,当下也不阻拦,饶有兴致,负手旁观。
柳莺莺见花晓霜面色转红,点了点头,又道:“双手换过,左掌按‘阳池’穴,右掌按‘天泉’穴。”这本是平素花晓霜病时梁萧所用的法子,柳莺莺是有心之人,不比花生浑浑噩噩,见过一次,便已记住。花生依法办理,“大金刚神力”至大至刚,恰能压制阴毒,片刻功夫,花晓霜“喏”的一声,睁开双眼,一顾四周,泪水便夺眶而出,颤声道:“柳姊姊,他……他在哪里……”换作平日,她嘴里再甜,柳莺莺也未必心软,但此时二人同失至爱,同样凄徨,柳莺莺乍听这声叫唤,不由双目酸热,身子哆嗦两下,忽将晓霜一把搂入怀里,放开嗓子,痛哭起来。
花晓霜呆呆任她搂着,恨不能也如她一般痛哭,但此时此地,身子偏似遭劫后的房屋,空空如也,一滴泪水也流之不出,种种旧事从心上掠过:少年相逢,同座教算,遭逢强敌,舍身相护,崂山再遇,并肩行医……梁萧一举一动,一哭一笑竟是那般清晰,便如方才发生……忽觉一阵倦意涌上来,她真想合眼一睡,觉来时梁萧已立在面前,为她拭去泪溃。可惜就是这等荒诞念头也难如愿,她分明感觉得到,柳莺莺十个指甲深深陷人肉里,痛楚阵阵刺人脑海,不住提醒着她:“梁萧死啦,梁萧已经死啦……”这念头如此转了数转,花晓霜忽觉心口一凉,两眼发黑,又昏过去。
柳莺莺觉出晓霜身子变冷,忙放开她,促声道:“快度内力!”花生应声度过真气。俄顷,花晓霜身子稍暖,落泪道:“姊姊,你别救我啦,我不要活了。”柳莺莺面色一沉,起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厉声道:“胡说什么,没心肝的小东西,你不想给梁萧报仇吗?”花晓霜挨了耳光,左脸顿时肿了起来,一愣神,含泪道:“我武功不好,打不过人。”柳莺莺道:“你不是连韩凝紫都打过了么?”花晓霜低头道:“那是萧哥哥他帮我……他不在了……我……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嗓子一哑,泪水又落下来。
柳莺莺望着她哀痛虚弱的神气,只觉一道热血直冲人脑,按捺心中伤痛,双臂环紧晓霜,耳语道:“没有梁萧,还有我,咱们齐心协力,什么都不怕。”花晓霜身子一颤,瞥了云殊一眼,摇头道:“我……我不成的……”柳莺莺道:“你只须好好活着,报仇的事,由我来做。”花晓霜仿徨无计,只好点了点头。
贺陀罗见柳莺莺迟迟不动,甚感不耐:“娘儿们罗里罗嗦,成不了大事。”鼻间哼了一声,道:“阿滩,你去转舵,哈里斯,你去升帆。”二人应命。云殊喝道:“且慢,你要作甚?”贺陀罗笑道:“自是掉船向北了。”云殊面色倏沉,贺陀罗瞥他一眼,笑道:“常言道:‘孤掌难鸣’,云大人自忖武功比洒家如何?”云殊一怔,忖道:“仅他一人,我已不是对手,况且他有两个帮手,我却要顾着圣上……”想到此处,不禁惨然。
贺陀罗哈哈大笑,斜眼望着柳莺莺三人,心中盘算:“这女大夫是‘恶华佗’的弟子,那医家宝典(青杏卷》定要着落在她身上,洒家驻颜长生,还用得着。这绿衣女郎姿容秀冶,实为老夫生平仅见,若是废去武功,收为姬妾,当是人生一大乐事!哈哈,至于这小和尚嘛,身怀‘大金刚神力’,和九如和尚必有干系,那老秃驴屡屡坏我好事,正要跟他算账,若能生擒小和尚,遇上老和尚,可是一件法宝……”他越想越喜,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脸上不由露出笑意。
花生不住度人内力,但觉晓霜体内阴毒渐退,心头大喜,正要一鼓作气,将其降服,忽听柳莺莺低声道:“花生,那个白发老头不怀好意,就要动手啦。你千万听我招呼,否则糟糕之极。”花生点点头,忽又憨憨问道:“梁萧掉进海里,还能爬上来吗?”柳莺莺惨笑道:“你能爬上来么?”花生环眼圆瞪,摇头道:“我掉下去,就完蛋啦。”说到这里,忽地打了个机灵,慌道:“哪,梁萧也完蛋了?”柳莺莺心中凄苦,也不及揣摩他的浑话,眼眶一红,微微点头,花生只觉一股热气直冲眼鼻,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柳莺莺强捺悲伤,轻叹道:“小和尚,别要哭,莫让那些恶人笑话。”花生也颇听话,撇嘴拭泪道,“梁萧对俺……对俺很好的。”柳莺莺点点头,轻叹口气,却听花晓霜道:“花生,九阴毒脉顽固得紧,你再用内力,也没用得。萧哥哥教我逼毒之法,或许……或许有效,可惜我还没练,他……他……”说到此处,泪水又忍不住流下来。
柳莺莺见状,又想痛哭,但眼下危机四伏,万不可一味伤感,误了大事。当即咬牙含泪,觑眼看去,只见哈里斯正升起风帆,心头大动,对花生低声说道:“我吹口哨,你与晓霜便往桅杆下冲。”花生点头。
柳莺莺吸一口气,忽地跃起,挥掌便向贺陀罗拍去。贺陀罗正在监看云殊,听到风声,微露冷笑,心道:“洒家没来动你,你却先来捋我虎须?”倏地提起七成功力,欲要杀鸡儆猴,一举制住柳莺莺,威慑云殊,谁知尚未出手,柳莺莺忽又收掌后跃,落在丈外。
贺陀罗一征,心道:“这女人来来去去,弄个什么玄虚。”却听柳莺莺冷道:“云殊,谁要你讨好?你就会暗算伤人么?哼,天下无耻之徒,算你第一!”云殊被她说得莫名其妙。贺陀罗心中却咯噔一下:“是了,姓云的想拣洒家的便宜,又来个背后偷袭?哼,女人和尚不足为惧,这姓云的武功既高,人又精明,方是洒家的大敌,若不将他制住,决难安枕。至于其他人么,嘿嘿,这四周大海茫茫,上天无路,入水不能,留待洒家一个个收拾?”盘算已定,转头大笑道:“云大人想故伎重施么?洒家可不是梁萧啊!”云殊明知柳莺莺故意挑拨,但也不屑辩驳,冷冷一笑,并不回答。贺陀罗更无怀疑,双拳齐出。云殊错步拧腰,以“惊影迭形拳”抵挡。霎息间,只看两道人影兔起鹘落,难解难分。
柳莺莺计谋得逞,心中窃喜,转身打了个呼哨。花生背起晓霜一跳而起,向着桅杆奔去。贺陀罗瞥见,恍然大悟,虚晃一拳,却待要追;云殊也猜到柳莺莺心思,有心助她成功,喝道:“胜负未分,便想走么?”易守为攻,将贺陀罗死死缠住。
此时哈里斯升起风帆,正欲返转前舱,忽见柳莺莺三人奔来,心头一惊。柳莺莺足下不停,使招“天寒地冻”,双掌上下一合,寒气森森,向哈里斯迎面涌去。哈里斯倒退两步,急以“龙肠拳”拆解。拳掌未交,花生已然抢到桅杆之下。柳莺莺虚晃一招,向后跳出,娇喝道:“再上一步,我便让小和尚击断桅杆。”
哈里斯大惊止步,却听柳莺莺喝道:“花生,放下风帆。”花生伸手抓住缆绳,啪啪啪三声脆响,手臂粗细的缆绳尽被扯断,风帆都落下来。哈里斯看得横眉竖眼,偏又不敢乱动,忽见贺陀罗摆脱云殊,赶将过来,急道:“父……呃……宗师!不好啦。”贺陀罗最厌儿子呼己“父亲”,以免叫唤老了,故而哈里斯都以“宗师”相称。
柳莺莺冷笑道:“花生,打断一根桅杆。”花生闻言,也不作势运气,顺手一拳,左方副桅轰然折断。
贺陀罗两眼喷火,止步笑道:“姑娘何必恁地生分?姓云的是你敌人,也是洒家的对头,依照汉人的说法,咱们可算是友非敌,敌汽同仇。只要你们不动桅杆,我贺陀罗对天发誓,绝不寻你麻烦!”他花言巧语,一心骗开三人,保存桅杆,暗地里却咬牙切齿。要知贺陀罗为人奸诈无信,于他而言,对天发誓还不及放一个臭屁,说过便算,从不当真。
不料柳莺莺一挥手,道:“谁跟你是友非敌。滚远些,踏入三丈之内,我便毁掉桅杆,跳海自尽,左右梁萧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眉眼一红,傍着桅杆坐了下来。其时舟行海上,四面都是海水,倘若失了桅帆,无风可借,唯有困死。贺陀罗一时间面色铁青,无法可想,却听哈里斯低声道:“宗师,怎么办?”贺陀罗白眉一拧,冷笑道:“好,洒家瞧他们能挨多久!走,去储舱看住淡水粮食。”与哈里斯扬长去了。
柳莺莺听得这话,心里咯噔一响:“糟了,我百密一疏,却忘了‘民以食为天’。没了淡水粮食,如何挨得下去……”转念又想:“大不了鱼死网破,大家都不活了……”一阵心灰意冷,回眼向花晓霜看去,只见她盘膝而坐,正依梁萧所传心法,运功驱毒。花生则目视大海,神色茫然。柳莺莺轻叹口气,心道:“他们都不着急么?人傻自有人傻的好处,总能少许多烦恼……”此时平静下来,又想起梁萧,心中悲不可抑,背着二人,以脸促膝,低低啜泣起来。
这般僵持了半夜,北风更烈,呼呼作响。贺陀罗拆下三块甲板,当作船桨,与哈里斯、阿滩奋力向南划动。但船体庞大,巨鲸尚且不能掀翻,何况逆风而行,三个人摆弄到东方发白,却是白费气力。眼看大船离陆地愈来愈远,贺陀罗大是后悔。早先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船上水手一一抓毙,丢入海中,到这时候,却又不禁心想:“早知如此,就该留下几个,人多势众,或能济事……”三人无可奈何,返回
前舱,忽又发现罗盘被人砸烂。要知大海微茫,难辨南北,白日也就罢了,夜里没有罗盘,决难航行。贺陀罗气急败坏,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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