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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马蹄-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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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蚕失意地坐了下来道:“我看你们真是小题大作,一个毛孩子也值得大费周章?”
剑芒只淡淡一笑,不再去理他,晏星寒在一边低头盘算着心事。
客厅里顿时显得十分静寂。
晏星寒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如炬:
“我看这事情,就定在明晚下手吧!那时裘道长可能也来了!”
朱蚕附和道:“对!先用酒灌醉他!”
晏星寒摇头道:“他是滴酒不沾的。”
说到这里,他不禁突然想到了谭啸为什么不喝酒的原因,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剑芒大师点了点头:
“好!就定在明天,为免惊俗骇众,还是晚上下手为妥。倘使我佛有知,他会不会宽恕我这个出家人的阴损呢?”
正在这时,厅外有了声音,晏星寒站起来,去开了门,来人是府内的仆人高升,他向晏星寒行礼道:“禀老先生,门外有一老道士求见!”
晏星寒不由大喜道:“快请!”
剑芒大师和朱蚕都站了起来,三人一齐步出了客厅,向厅外行去,待走出前院时,已见那高大的红衣上人,正自穿廊踏步而来。
他仍然穿着一件血红的大肥道袍,面上的虬须就像海狗似的倒卷着,可已是全都白了,眉毛就像两团棉花球似的,猛然一看,倒真不容易认出他了。
他右肩上斜背着一个长形布袋,大概有随身衣物,露出一个剑柄,显得满面风尘之色,晏星寒老远就叫唤道:“是裘道兄么?”
红衣上人怔了一下,向前看了看,才看出三个老朋友全到了,当时声如洪钟似地大笑了一声道:“是老晏么?哈!好家伙,你们全来了。”
说着连忙大步上前,和晏星寒紧紧地握手。这时白雀翁朱蚕也赶上了两步,和裘海粟紧紧握手寒暄不已。剑芒太师在一边手打问讯道:“道兄别后可好?”
裘海粟慌忙还礼道:“多谢大师关怀,贫道这多年来,倒也一切粗安,老健不死。”
他边说着边自大笑,目光在晏星寒身上转着,用很羡慕的语气道:“老晏!你倒还是从前那个样子,一点也不显老。”
说着目光又瞟着朱蚕道:“朱矮子可老多了!”
晏星寒呵呵一笑:
“你也不怎么显老呀!来!老朋友,你们进里面谈去!”
朱蚕嘻嘻一笑,缩了一下肩膀:
“等会儿还有好消息告诉你,保险叫你舒服!”
红衣上人呵呵一笑,看着他道:“真的?什么好消息?”
晏星寒苦笑道:“听他胡说,什么好消息!走!我们到里面谈去!”
红衣上人由每个人神色上,似乎体会出一种莫名的伤愁,他心中不由十分惊奇,只是才一见面,也不好问,当时随着三人进入了大厅。
这老道永远是一副不在乎的劲儿,吊儿郎当的,笑道:“喝!还是老晏行,这么大的家当都置起来了,我那红衣观的观门破了都没钱修!”
晏星寒微笑道:“别说笑话了,凭你裘海粟,想要钱,多少钱没有,到这里来叫什么穷?又没人要向你借钱!”
红衣上人大叫道:“厉害!厉害!晏胡子这张嘴还是不减当年!”
说着就随三人进了客厅,一进门,他立刻就被壁上的五彩壁画惊得怔住了,口中连连叫道:“哟!好家伙,这是谁画的?”
白雀翁缩头一笑,看着晏星寒:
“那话儿来了!”_
晏星寒本来遇此情形,乐此不疲,可是此刻闻听人家这么赞许,反倒脸色一红,讪讪笑道:“你先不要问,一会儿就知道了。”
红衣上人目光向剑芒一扫,却见大师正自闭目念着:“孽缘!孽缘!”
他再一看白雀翁朱蚕正对着他频频苦笑不已。裘海粟立刻发觉到事情不妙,不由怔怔地道:“喂!晏胡子,后天可就是你八十大寿的日子了,你怎么不大带劲似的!到底有什么事?你们都怎么啦?”
说着睁大了眼睛,在各人脸上望着。天马行空晏星寒淡然一笑:
“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在小弟贱辰之日,有些事未免扫兴而已。”
裘海粟翻了一下眼皮急道:“到底是为什么?怎么不说呢?”
这时剑芒大师在一边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这事情是贫尼当年一念之仁留下的结果,裘道兄听后尚请不要动怒。好在如今补救,并不为迟,唉……”
裘海粟疑惑地笑道:“这更令贫道不解了,大师何出此言?”
晏星寒知道事情不能瞒他,当时长叹了一声:
“道兄!你可知罗化的孙子如今找上门来了么?”
这一句话,就如同一根针似的,猛刺了裘海粟一下,他不由动了一下身子,口中“哦”了一声,一时目如铜铃似地瞪着晏星寒,脸色一片铁青。
多少年来,他对这件事一直没有放下过心,总觉得当年事情处置得不大妥当,想不到今日竟成了事实。他讷讷问道:“这是真的?找上……来了?”
白雀翁冷笑了一声道:“那还假得了!”
裘海粟桀桀一笑道:“好得很!叫他来吧,他现在在哪里?”
朱蚕尖声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要慌,早晚你就能见着他,你不找他,他还要找你呢!”
裘海粟翻了一下眼皮:
“矮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近在眼前,莫非他在肃州?”
朱蚕嘻嘻一笑道:“要是在肃州也就不叫近了。老实告诉你吧,那小子就在晏老哥的家里!”
裘海粟张了一下嘴:
“开什么玩笑!”
朱蚕矮小的身子,由位子上一跳而下:
“谁给你开玩笑?这是真的!你看这墙上的画,都是他画的。他不但有一身好功夫;而且人长得俊,字写得好、画画得好、学问也好!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小冤家!”
红衣上人皱了一下眉:
“你说些什么,我一句也不懂!他怎么会……”
朱蚕龇牙一笑道:“你当然不懂,任谁谁也不懂!”
裘海粟没头没脑地听得直翻白眼,晏星寒这才一五一十把谭啸如何倒卧雪地,自己如何试探,进了府内之后,表现如何,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非但红衣上人裘海粟听得暗自惊心,就是先来的朱蚕和剑芒大师二人,也不禁听得直如大梦初醒,纷纷点首叹息不已。晏星寒说完了经过,望着裘海粟冷笑道:“我们已商量好了,明日午夜下手,道兄之意如何?”
红衣上人哈哈笑了两声:
“这事情我早就料到了,却想不到此子有这么大胆子,既是他送上门来,那是再好也不过了!晏老哥,你和大师再没有什么意见了吧?要是当初……”
朱蚕一摆手:
“过去的都别提了,先顾眼前要紧,要依着我,不如现在就下手,免得夜长梦多,心里疙瘩。”
红衣上人一向是大牛脾气,可是这一次倒能平下心来。他皱了一下眉,徐徐道:
“可能错了也说不定,我总想这小子没有这么大胆子。”
剑芒点首道:“道兄之言,贫尼甚以为是,这事情还是留待明日细细看他一看再做决定较好!”
裘海粟点头附和,白雀翁朱蚕却冷笑道:“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保险你们当面是一点也看不出来,这孩子真有股子装劲!”
红衣上人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
“晏兄,此子在何处?我们何不现在就去一趟,看看此子真面目。”
白雀翁点头道:“对!看看他在房子里干些什么,要是验明正身,就下手把他除了岂不是好?”
晏星寒目视剑芒,似乎想看看她有何见解。这位沙门中动了“杀”念的老尼,脸上带着一丝轻蔑的浅笑,目光看着白雀翁,徐徐道:“朱施主,你不要把此子看得太不中用了,他既擅摄精敛锐,内功定有非常的造诣。我们不可草率行事,要事先有一个详细的布置策划才好下手,否则一击不成,后患无穷!”
裘海粟赞同道:“大师所言极是,那么我们就定于明夜动手好了。总之,决不能叫他溜了!”
晏星寒星目半睁,阴森森地一笑,点了点头道:“这事情我已想过了,事情因我而起,自然由我来了结。下手的任务就由我来负责好了,三位俱是远道而来,现在请休息吧!宅内已为各位备有住处,午夜之后,俟三位用功完毕,老夫再趋前造访,商讨明夜对策。总之,绝不能因为他的突然介入,而败坏了我们的兴头。来!各位老朋友,请随我来。”
三人听他这么一说,知道此老一向是心思深秘,他既如此说,定然胸有城府,俱都把这事搁置一边,相继含笑而起。
天马行空晏星寒带着三人,步出客厅,穿过一条窄廊所通的月亮洞门,来至一梅花园内,园内有精致厢房一排,另有一朱漆六柱小亭,置梅树之中。亭边六角,各悬一面大红纸糊就的风灯,被夜风吹得晃来晃去,照得这附近光亮十分。北地酷寒,百十株老梅多已盛开,红白相间,累累蓓蕾,给这萧条的小院,带来了无上的高雅气氛。
风尘仆仆的三位老人,乍看见如此情景,禁不住都同声夸赞了起来。
晏星寒手指那排厢房道:“我暂陪三位居住于此,三位老友,你们可喜欢这地方么?”
剑芒大师连连抚掌道:“太好了!太好了!”
白雀翁朱蚕却眯着一双三角眼,打量着那些梅花道:“唔!白的我知道是梅花,红的是桃花吧?”
晏星寒笑道:“红的也是梅花,只是红梅较珍贵,本不易植,故市上多以桃花充数,非内行人不易看出!”
朱蚕脸色微红地笑道:“我是老粗,不懂得赏花;不过,我总觉得桃花、梅花都差不多,白梅、红梅也一样!”
晏星寒道:“兄弟!你又错了,白梅和红梅也有分别的,白梅较瘦,蕊长;红梅较肥,蕊短,这几株红梅,是我好不容易托人弄来的。你如果喜欢,走的时候可带两株小梅回去栽栽!”
朱蚕摇头笑道:“那可犯不着,一路上弄两棵树多别扭呀!”
二人说笑时,剑芒老尼同红衣上人散步于花丛之中,互相指评欣赏着走了过来。裘海粟呵呵笑道:“晏胡子清福不浅,能找到这么一个好地方养老送终也不错,等我回去以后,也把道观搬到这里来……”
晏星寒笑了笑道:“欢迎之至,来!老朋友,请看看我为你们准备的住处如意否?”
说着引导三人至那一排厢房之中。一共是五间净室,每室之内都有一几一案,一张红木床和一个大大的蒲团,地上都铺着五色斑斓的西藏地毡。几上古瓶内插着白梅、红梅,阵阵清郁,令人神清气爽;一盏琉璃灯散发着清白光华;雕花的窗格两边,杏黄色带穗子的窗帘,半拢半垂着,一派静雅,予人一种安适感觉。
红衣上人裘海粟不由笑道:“有了这地方,我真不想回去了……唉!老晏,我们之中,你顶会享受,羡慕!羡慕!”
晏星寒微笑答道:“我特地准备好,就是招待你们的,你们如喜欢,就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我天天陪着你们好不好?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欢聚的日子实在也不多了!”
说着遂唤了两声司琴,就见由一边一间小房里,跑过来一个十六七的小僮,笑道:
“老先生,客人来了么?”
晏星寒指着三人道:“这不都来了?我叫你准备的点心和茶,都备好了没有?”
司琴朝着三人弯腰行了一礼,一面笑道:“都备好了,老先生,你看我剪插的梅花好不好?”
白雀翁嘻嘻笑道:“好极了!你几岁了?”
司琴弯腰说:
“我十五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上下打量着朱蚕,好像暗奇他那矮小的身材,神情想笑又不敢笑,样子十分滑稽。朱蚕立刻发现了,不由一翻小眼道:“是笑我矮是不是?”
司琴红着脸摇头道:“不……不是……道爷!”
朱蚕哼了一声,引得三人都笑了,那僮子也不禁低着头笑了。晏星寒笑道:“不要淘气,小心道爷揍你!你下去吧!把点心送上来。”
司琴弯腰道:“要不要弄火?”
晏星寒摇头道:“不用!我们都不怕冷,快献茶来!”
司琴鞠了一个躬,正要下去,剑芒大师含笑道:“小施主,我要松子茶有没有?”
司琴连道:“有、有!”
红衣上人哈哈一笑:“我要菊花茶!”
司琴又答了声是,方转过身来,朱蚕的左嗓门尖声道:“我要普洱茶,滇南的!”
司琴回过身来翻着眼皮,讷讷道:“什么普洱茶?”
晏星寒笑向朱蚕道:“抱歉,这种茶没有,你再换一种吧!”
朱蚕脸色一红道:“那么杭州龙井总有吧?”
晏星寒方点头微笑。司琴却笑道:“正好没有,道爷一定要喝的话,我可以骑马到镇上张回回铺子里买去!”
朱蚕摆手道:“算了,算了……你随便泡就是了!”
司琴嘻嘻一笑道:“那么我给道爷沏一杯四川来的砖茶吧!”
众人都不由笑了。朱蚕一翻小眼,晏星寒挥手笑道:“去!去!给道爷沏一杯铁观音去吧!”
司琴这才笑着出去。白雀翁叹了一声道:“人长得矮,到处都吃亏,你看他就不敢与你们闹!”
红衣上人不由笑道:“你倒真有闲心,不瞒各位说,我自从听说那孩子来了,心里可一直没有松下过,明天晚上一个拾掇不下来,后果不堪设想。要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要是安心想报仇,往后可够讨厌的呢!”
晏星寒冷笑了一声:
“裘道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明晚此时,就在这小院之中,我定叫他血溅梅园!”
这种杀人的勾当,他们四个近二十年来,可都生疏了,晏星寒这一句血溅梅园,不禁令各人都打了一个寒颤,剑芒大师不禁连连念着佛号。
晏星寒闪亮的眸子,看了三人一眼,微微一笑道:“这梅园四面皆有高墙,素日没有兄弟关照,宅中不许任何人出入,所以这里下手最好,不愁消息外泄。”
这时司琴托着茶盘,由廊下过来,晏星寒把话停住,等献好茶退下,他才继续道:
“到时,我只以赏梅为由,诱他来此,即可合力对付他。三位只在侧防他越墙逃避,兄弟一人,已足够索他性命,不愁他插翅飞逃!”
裘海粟哼了一声道:“好!就这么办吧!我们四人要是连一个孩子也除不了,那才叫笑话呢!”
白雀翁呷了一口茶,皱着眉毛道:“他要是不来呢?”
晏星寒微笑摇头道:“不会,以赏梅为由,他不会不来。”
他说着站起身来道:“你们远道而来,我不打扰你们了,等一会儿司琴送点心来,各位如需别物只管吩咐他就是了。”
说着即回到隔壁一室。白雀翁和红衣上人,也各自归到另一房中。短暂的几句话,似乎已经决定了那个可怜孩子的命运,看来谭啸真是凶多吉少了。
心猿意马的谭啸,这两天显然感到有些不安,那是一种大难将临的预兆,尤其是今天——红衣上人裘海粟来到的次日。
晚饭之后的谭啸,怀着满腔的忧怨,在书房内来回踱着,内心的莫名惶恐,更令他益形烦躁。他走到窗前,看着沉沉的夜幕,心中暗暗想道:“我的仇人都来齐了,该是我下手的时候了,我应该怎样对付他们呢?”
他记得临走时,师父对自己的诫言,只可智取不可力敌,确是如此,他自问敌人之中,任何一人,都非自己所能对付,更何况四人合力了。自己要想一个办法,分散他们,离间他们,叫他们自相火拼,而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一条计策啊!想到此,他不禁又发愣,昨日和那老尼见面时,对方那双深锐的眸子,在自己脸上扫视时,那种搜索的神色,似乎已在疑心自己的身份了。
“唉!这四个人之中,真是没有一个容易对付的,那红衣上人更不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想到这里,不禁剑眉微皱,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方转过身来,却听见门外传来晏小真的声音:
“谭大哥在么?”
谭啸赶忙去开了门,欠身谦让道:“姑娘请进!”
晏小真神色黯然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黑色衣裙,脸色很苍白,秀发微嫌蓬松。
进门之后,一双光亮的眸子注定着谭啸,满面惊疑之色,讷讷道:“大哥……大哥……
你……”
谭啸怔道:“姑娘有何吩咐?”
晏小真脱口道:“你原来会武功啊!”
谭啸不由大吃一惊,神色一变:
“姑娘你说的什么?我……不懂!”
晏小真见他如此失态,更知所料不差,只是当面又恐羞恼了他,遂不再逼问,只叹了一声道:“大哥!你能把你真实的来意告诉我么?”
谭啸一笑:
“姑娘今夜是怎么了?怎会有此一问呢?”
晏小真目光转向地面,伤感地道:“我知道你是不会把实话告诉我的,可是我却不忍心看着你……看着你……”
谭啸内心怦怦跳着,表面仍带着微笑:
“看着我如何?哈!姑娘,你太多心了!”
小真叹息了一声,抬起了头,苦笑道:“但愿是我多心,否则……”
她匆匆顾视了一下左右,进一步道:“大哥!今夜你答应我,不要……”
才说到此,却听见门外一小僮的口音道:“谭相公在里面么?”
谭啸不由一怔,小真更是神色大变,她口中“啊”了一声,忙后退了一步,站在壁角。谭啸转身去开了门,见是府内书僮司琴,不由笑道:“司琴!有什么事么?”
司琴请了个安,笑嘻嘻道:“老先生在梅园之中,请相公前去赏梅,那几株红梅都已开了!”
谭啸窘笑了笑道:“哦!可是现在是夜里,怎看得见呢?”
司琴笑道:“梅园之中,已加了十几盏灯笼,看来更是美,老先生还说请相公带着纸笔,要请相公画几枝梅花呢!”
谭啸不由笑着点了点头:
“好!请你回去,我马上来。”
司琴鞠了一躬道:“小的领相公一块去吧!老先生交待的。”
谭啸想了想,点头道好,遂道:“那么你在门口等一等吧,我换件衣服,拿了东西就来。”
司琴道了声“是”,退身而出。谭啸心中动了动,暗忖:
“我正好借此机会,摸一摸他们的底。”
想着走进房内,小真忽地迎面走来,她脸色更苍白了:
“是爹爹请你么?”
谭啸微微一笑:
“在梅园,唤我去赏梅画画,令尊真雅人也!”
小真不由抖籁籁地道:“大哥……你去么?”
谭啸心内虽有些不解,可仍没想到其他,当时淡然一笑道:“怎么不去呢!姑娘,你有事么?”
小真苦笑着摇了摇头,当时唇角微颤,似有话要说,却又不便说的样子。
谭啸转过身来,在桌子上收拾着画笔纸张,忽然他发现上次小真所画的那张梅花,一半展开在抽屉里,不由抽出一看,脸不由红了红,回头道:“谢谢姑娘赏赐!”
小真不由面上更是讪汕,她笑了笑,急把头低下了,原来那张画,本为小真撕成了两片,经谭啸贴补好后,另题了一首诗在其上,遂搁在画瓶之中。此刻却在抽屉中发现;而且上下款题着:
谭啸大哥法家雅正
晏小真敬赠
谭啸羞于自己诗中心意已为对方看破,更不敢在此多留,匆匆卷好了画,转身一揖道:“姑娘如想作画,请随意留此,令尊见召,我这就要去了。”
说着匆匆向室外行去。曼小真不由颤抖地唤道:“大哥……”
谭啸已行至门口,又回过身来,却见晏小真秀眉浅颦地走前几步,她手中拿着那赠予自己的梅画,苦笑道:“大哥把这个带在身边,不要为人看见了!”
谭啸接过插入袖中。小真忽然秀眉一扬,抬起了头,苦笑道:“梅园之中四面高墙,唯独假山石后有窄门,直通后面桑园……大哥!你去吧!”
谭啸不明不白地点了点头,含笑道:“姑娘不去赏梅么?”
晏小真轻叹了一声,苦笑道:“我不去……”
这时门外的司琴叫道:“相公换好了衣服没有?快点呀!”
谭啸答应道:“来了!来了!”
遂朝着晏小真欠身揖了揖,转身出门而去。晏小真呆若木鸡似地望着他的背影,口中讷讷道:
“只怕你这一去,再想出来是不容易了……”
想着她匆匆夺门而出,亡命似地直向桑园奔去,在那里,可由半堵矮墙内,隐隐偷窥梅园的一切情形。
谭啸随着司琴一路走着,想到了小真方才的举动,不由暗暗生疑,忽然他心中一动,忖道:“莫非那晏星寒等,已经看出我本来的身份么?”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顿时停步不前。司琴不由好奇地望着他,眨着瞳子问:“相公是忘了东西吧?”
谭啸没有回话,心中不禁又想到,自己太多疑了,试想昨夜他还亲热地向自己打招呼呢!怎会于一夜之间,就有所改变呢?再说自己一向谨慎,掩藏锋芒,他绝不可能看出什么来!
这么想着,不由又随着司琴继续前行,一面笑问道:“老先生另外还请有什么人么?”
司琴笑道:“一个矮老头、一个老尼姑,还有一个满脸大胡子的老道。相公!这几个怪人,都是哪来的呀?”
谭啸暗惊道:“是了,那红衣上人也来了,今夜,我要好好观察他们一番。”
想着遂答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大概都是老先生早年的朋友吧!”
司琴皱着眉道:“那个矮老头子最难侍候,夜里还要打水给他洗脚,他喝茶热一点不行,冷一点也不行,又要茶泡开,还又不许水太烫。相公,你看那个老头子不是成心找我麻烦么?可是老先生倒很听他话,他说什么,就听什么,今天早上就为他要喝真正杭州龙井,竟让我骑马给他现买去。”
谭啸微微一笑道:“小孩子跑跑腿有什么关系?”
司琴嘴里仍自一个劲咕哝着。说话之间,已到了梅园,谭啸见正面砌有一堵高墙,一个月亮洞门开在正中,上面刻着“梅园”两个篆字,一条圆石头铺成的婉蜒小道,由洞门直伸了进去,无限风光,映入眼帘,那羊肠小石道婉蜒深入,道边每二十步左右,插有一个圆团团的灯笼,照着园内盛开的梅花,乍看起来,真有点置身仙境之感。
谭啸爱梅成癖,此刻见状,一时几乎得意忘形,脱口赞了声:
“好美的梅花!”
司琴率先跨入洞门,招手道:“相公请进!”
谭啸迈步入内,这才看清这条弯弯曲曲的小道,直通到一个六角小亭,亭边悬着四盏红纸灯笼,随风摇来摇去,景致更是迷人。
司琴指着小亭道:“他们都在亭子里呢!”
谭啸点了点头,遂加快了脚步,远远见亭中似置有酒菜,晏星寒正陪着白雀翁朱蚕和剑芒大师,及一个高大的红衣道人,在亭边谈着话。
谭啸远远道:“有劳东翁久候,晚生来迟了!”
晏星寒这才发现他来了,哈哈大笑道:“谭相公才来呀!快快!快来!”
谭啸加快足步,行抵亭边,对着晏星寒及剑芒、朱蚕等弯腰一揖道:“晚生谭啸,给各位请安。”
白雀翁嘻笑道:“啊哟!谭相公不要客气,不敢当!不敢当!快清起来吧!”
谭啸含笑上了亭子,此时司琴尚侍立一边,晏星寒忽然怔了一下,咳了声道:“司琴,这里没事,你可以退下去了,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呆上一夜呢!”
司琴弯腰道了声“是”,转身离去。晏星寒回头对谭啸一笑道:“相公请稍候,容老夫把门关上,以免别的人贸然而入,破坏了雅兴。”
谭啸微笑欠身道:“东翁请自便。”
晏星寒遂自去,谭啸这时才看清了那红衣上人的真面目,不由含笑欠身道:“这位道长法号是……”
红衣上人声如洪钟似地大笑了一声:
“谭相公,贫道姓裘名海粟,道号红衣上人,对于谭相公大名已是久仰了!”
他慢慢走过来,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谭啸,又哈哈笑了几声:
“相公画得一手好丹青,贫道真是拜服不尽,故此才请求晏老哥务必邀请相公一见。”
谭啸见这道人说话时,一双眸子闪闪生威,再衬上他那半截铁塔似的伟岸身材,看来真有些怕人。当时淡然哂道:“道长夸赞了,其实晚生只是随意涂鸦,哪里有什么深奥功夫?倒令道长见笑了!”
红衣上人目光迟迟地在这少年身上转着,暗暗惊赞着,这少年好一副丰神秀质!不由一时默默地呆住了。剑芒大师走近一步,微微叹息道:“适才听晏老友谈起,原来少施主身世甚为悲惨,贫尼不胜悲感!贫尼佛门中人还要奉劝一句:凡事自有天定,不可人力强为之。相公,你以贫尼之言为意么?”
谭啸不由脸色一红,他目光很快地在三人脸上扫了一转,并未看出什么不妥之处,才黯然地苦笑了笑:
“大师有所不知,灭祖之仇不共戴天,晚生只要有三分气在,此仇务必雪报的。大师,晚生谢谢你的好意相劝了!”
剑芒大师不由面色一沉,目光很快地在朱、裘二人身上转了一转,朱蚕面上微微带出了一丝冷笑,可是这丝冷笑很快就消失了。
他抖了一下长仅及膝的短袄,嘻嘻一笑道:“相公乃文质彬彬之人,想报仇谈何容易?”
谭啸冷笑了一声,全身热血为之沸腾,面对着这三个杀祖大仇家,他实在很难再保持镇定了。他脸色极为难看地苦笑道:“今日为晏老先生暖寿,晚生家门不幸,还是不提的好,否则……”
他觉得全身打了一个冷战,忽然身后冷笑了一声:
“谭相公,你也太会藏拙了!”
谭啸不由吃了一惊,猛一转身,不知何时,晏星寒已进得亭中。只见他此刻脸色极为难看,一双瞳子,更是凶光毕现,一扫他素日神色。
谭啸一时尚不明他言中之意,窘笑道:“东翁何出此言?”
晏星寒上前几步,呵呵大笑了两声:
“谭相公!俗话说,光棍眼中揉不进沙子,老弟你装得虽像,可是到头来仍露了马脚!”
谭啸不由打了一个冷战,手中画笔落地,他装着不经意地弯腰把笔拾了起来。这一霎时,他似乎已预感到一种大难来临的前兆!
“谭相公!你的仇人,现在可都在你的眼前了,你还不下手对付么?”
谭啸后退了一步,尴尬地笑道:“东翁何必开玩笑,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晏星寒哼了一声:
“是的!谭相公,你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
说到此,这老人头上青筋毕现,猛地厉喝了声:
“说实话,罗化是你什么人?”
红衣上人裘海粟嘿嘿一笑道:“老哥哥,这还用得着问么?”
谭啸心中不由大吃一惊,后退了两步。可是,白雀翁朱蚕那矮小的身子,却如一只怪鸟似的,腾身而起,正落在了谭啸身后丈许以外。
谭啸往左跑了两步,红衣上人比他更快地飘出亭外,哈哈大笑道:“谭相公,当年我们手下留情,今夜却不会再留情了!”
谭啸倏地转身,那素衣的剑芒老尼,正自双手合十,面对而立,口中讷讷道:“少施主,今夜就是你解脱的日子,不必再妄想逃跑。”
谭啸面色一阵惨白,口中“哦”了一声,一直退到一根亭柱旁边,喃喃道:“你……
你们原来都知道了?”
晏星寒狰狞地笑了一声,进退了一步:
“这么说,你承认了?”
谭啸心中暗暗叫道:“此番休矣……”他挺了一下腰,朗声道:“不错,我正是十八年前,被你们逼死的那个铜冠叟的孙子!晏星寒,你们要怎么样?”
天马行空面色一沉,嘿嘿冷笑道:“你承认了?很好!小子!你胆子太大了,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深谋远算,可是,小伙子!你仍还是落在了我们手中,今夜你必须死了!”
他又逼进了一步,阴森森地笑道:“听到没有?像你爷爷当初一样的死。小伙子,你有这个种么?”
谭啸只觉得由脊椎骨间向外丝丝直冒冷气,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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