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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马蹄-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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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啸不由吃了一惊,猛地翻身坐起,可是,他立刻又慢慢躺了下来,他不是一个轻举妄动的人。
一会儿,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窗前,那是一个身背长剑的少女。
谭啸不禁吸了一口冷气,因为他已经看清了来人,那是晏小真!
他吃惊的是,此刻她的出现,象征着非常之举,多半不是好兆头。怎么天下事会有这么巧,才想到她,她就真的来了。
这姑娘好大的胆子,她似乎料定了房中人此刻已经睡着了,所以才这么大胆地陡然现身。
她两手轻轻一按窗台,比燕子还轻地飘进室内,然后迅速地伏下身子,这些动作,没有带出一点点声音。
谭啸暗暗惊异,心中疑惑道:“她想做什么呢?”
他微微把眸子睁开一线,想要观察小真的意图,可是他没想到,小真竟是行刺来了。
就在她伏下身子的时候,已抽出了剑,可是仍然不动。谭啸打了一个冷战,心说好丫头,你原来竟是来杀我的!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这一刹那谭啸内心的感受,却是千言万语也说不完的,因为他不敢想象,昔日那么深爱着自己的小真,居然试图来谋杀自己,这真是令他痛心的事。
可是现在已没有时间给他伤感了,晏小真已悄然地站起身来,月光映着她那张清水脸儿,她似乎也害怕得很,身子微微地颤抖着,那口银光闪闪的剑也跟着发颤,可是她那张小嘴,却抿得很紧,显示出她有相当的勇气。
忽然,她往前一探身,掌中剑由上而下,猛地朝着谭啸身上劈下!只听见“锵”的一声大震,晏小真“啊”了一声,那口剑差一点震脱了手!

二十

晏小真这一剑,竟是硬硬地砍在了土炕之上。她情知不妙,娇躯一旋要逃,可是不容她转过身来,已有一只结实的手“噗”的一声,抓在了她那只持剑的手腕上,随着一声冷笑道:
“撒手!”
“当”一声脆响,晏小真的剑掉在了地上。晏小真尖声叫道:“姓谭的,我跟你拚了!”
她忽然用左手照着谭啸脸上掴去,“叭”的一声脆响,实实地打在了谭啸的脸上。
可是谭啸就像木头人似的没有感觉,他那双晨星似的眸子,只是直直地逼视着小真。
晏小真出乎意外地怔住了,随后又哭着想挣开谭啸抓她的那只手。
“放开我!”她哭道:“你于吗抓着我?你不要脸!”
谭啸松开了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他脸色铁青,冷冷地问:“是谁叫你来的?”
“谁叫我?”小真哭着说:“是我自己叫我来的,我爹爹死了,是你害死的!我来是报仇的!”说着她哭得更响了。
谭啸皱了一下眉,现在他倒变得十分冷静了。
“我并没有杀他呀?”谭啸沉着声音说:“那天你不是亲眼看见的吗?”
晏小真跺了一下脚,哭叫道:“现在他死了,上吊死了,是你逼死的!”
“姓谭的,你该满意了吧?”她咬牙哭着说,“白雀翁和红衣上人死了,老尼姑也叫你师父打发走了,我爹爹也死了,你……你该满意了吧?现在我又落到了你手中,可是,我绝不会向你乞求活命,你可以杀我,杀呀!”
她向前走了一步,伸出粉颈:“你杀呀!”
谭啸冷笑了一声,微微摇头道:
“我杀你干什么?你刚才说的话是谁告诉你的?”
晏小真抽搐道:
“谁告诉我的?我自己看见的,你师父他们都来了,红衣上人就是他们杀的!”
她还要说,谭啸却摆了摆手说:
“好了,你不要说了!”他苦笑了笑道:
“你是来为你父亲报仇的是不是?”
“当然是!”小真抽搐着愤愤地说。
“好!”谭啸忽然面色惨变,他弯腰把地上那口剑拾了起来,递给晏小真道:
“这是你的剑,你拿着。”
晏小真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痴痴地接过了剑,翻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谭啸淡淡一笑道:“这没什么!一报还一报,按情理是很公平的。”
晏小真不明白他要说些什么,只见谭啸慨然接下去道:
“诚如姑娘所说,我如今大仇已报,死了也值得了,尤其是能死在你的手中……”
他猛然“哧”地一声把上衣拉开,露出了白皙结实的胸脯,气宇轩昂地道:
“姑娘,你下手吧,我实在很负你,也只有如此,才能使我心安。下手吧,用你的剑刺穿我,为你父亲报仇!”
他说着轻轻闭上了眼睛,身形昂然不动。晏小真没有想到谭啸竟会如此,一时她浑身颤抖,抽泣声更大了。
“你快!我决不后悔!”谭啸皱着眉说。他忽然听到了小真的哭泣,睁开了眸子说:
“你为什么哭呢?”
“为什么?”小真哭着说:“你算把我的心摸透了!”
谭啸一怔,讷讷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方才所说的都是真的,我愿意死在姑娘的剑锋之下。因为这样,我们之间的恩怨,就可以平了!”
他又走近一些,双手把上衣分开,挺起了胸道:“杀吧!不然你会后悔的!”
“哦,不……”小真后退着,那涓涓泪水就像抛落尘埃的珍珠。
“谭啸!”她跺了一下脚,泣道:“你知道我狠不下心是不是?我偏……”
她猛然举起了剑,谭啸挺胸以就,吓得她忙又把手收了回来。谭啸忽然一把抓住了她持剑的手,照着自己前胸刺了下去。晏小真尖叫了一声,两只手一齐抓住剑柄拚命往回夺,用力挣,可是对方的臂力是那么强大,晏小真虽是双手,依然夺不过人家。
她哭叫着:“不要……不要嘛!”
谭啸寒着脸,表情很沉着,他用力地往后拉着剑,剑尖已逼近了他的前胸,只再过一寸就要血溅当场了。忽然,晏小真哭着低下了头,她猛然张开樱口,照着谭啸手上咬去!谭啸只觉得那只抢剑的手背上一阵奇痛,由不住“啊呀”叫了一声,手一松,晏小真已把剑抢了过去。
可是因二人贴身太近,抽剑的势子又那么猛,剑锋扫着了谭啸肩头,一时鲜血涌流不已!
谭啸这时仿佛忘了痛,木讷地昂立着。晏小真却后退了七八步,发散如云,娇喘吁吁地道:“你抢啊!我看你抢!”
她又低声哭了:“傻子!你身上伤不痛吧?我可不管,那是你的事!”
谭啸一只手缓缓抬起头,摸着那被剑锋划伤的肩头。晏小真忽然扑到他身上,一只冷冷的手攀在谭啸颈上,把白玉似的脸贴在谭啸的胸脯上,竟自放声大哭了起来,一滴滴的泪,都流在谭啸结实的胸上。
“大哥!大哥!你饶了我吧……呜呜……”散乱的青丝触在谭啸胸肌上,他打了个冷颤。只觉得鼻子阵阵发酸,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在了小真身上。
“小真……”他哽咽着说不下去:“我对不住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呀!”
晏小真抽抽搐搐地抬起了脸,咬着下唇说:“让我看看你肩上的伤……”
谭啸往后退了几步,一只手按在伤处,惨笑道: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姑娘你自己去吧!”
晏小真呆了一呆,像似大梦初醒,她黯然地点了点头说:
“我们的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谭啸心如刀割,没有说话,晏小真忽然又落泪道:
“大哥,依梨华受伤很重,你快去见她吧,迟了恐怕……”
谭啸不禁突然一震:“你……你说什么?”
晏小真伤心透了,她带着苦笑讷讷道:
“我已见过她了,她很想你……她在大泉……”
说着她已扭动纤腰,纵上了窗台,轻叹了一声:“你快去找她吧!”娇躯再起,已自无踪。
谭啸木立良久,猛然扑到窗台,可是晏小真已经走了,即使她没有走,他又能如何呢?还能叫她再回来么?
他这么想着,轻轻叹了一声,痴痴回过身来,心里说:“她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么?依梨华当真受伤了……”
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再也平静不住了。他匆匆点亮了灯,当灯光照在他身上时,他微微吃了一惊,原来肩头流下的血,已把上衣染红了,可是他并不觉得痛。
好在他随身带有刀伤药,当时用布沾了些水,把伤口的血擦了擦。幸好伤并不重,只是划开了一道两三寸长的口子,不过是皮肉之伤,没有伤着筋骨。想到了方才的情形,这位超世奇侠,仍觉得一阵阵难受,对于小真,他觉得无限愧疚。
包扎好了伤,他换了一身衣服,把简单的革囊提起,推开门就往外走,他要连夜赶到大泉去。说实在的,他内心太挂念那个可怜的哈萨克姑娘了,试想,她一个孤身女子,为自己弄得家破人亡,在沙漠里流浪着,就像一个游魂。如果真如晏小真所说,身上受了重伤,那简直是……
谭啸的泪忍不住在眸子里打着转,虽然“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一想到这位美丽善良的姑娘,自己未婚的妻子,他怎能不伤心呢?
客栈里的伙计被吵醒了,算账备马忙了一通,又发现马厩里少了一匹马,他们才知晏小真已先谭啸而去。只是她去什么地方,只有小真自己知道了。
谭啸的脸色很是沉重,他跨上了爱马“黑风”,一路马不停蹄地直朝着“大泉”方向驰去!
一路之上,他绝不稍停,也难为了他的那匹神驹,此马昔日在狼面人袁菊辰手下,曾在大戈壁沙漠里吃尽了苦头,养成耐跑的能力。它跑开了,能追上漠地里的狼和狐狸,从它“黑风”的外号上,就可以想见它惊人的速度了!
这时在谭啸驱策下,那速度真像是脱弦之箭,又像是掠地平飞的燕子,马蹄密如联珠,那黑风竖着它的一双耳朵,马尾箭也似的直挺着,骑在马背上的谭啸,仿佛腾云驾雾一般。
他料不到黑风会跑得这么快,两旁的山石树木,如同大江流水,嗖嗖地自身侧闪过,他不禁有些担心会栽下去,可是可爱的黑风,竟是那么的稳,尽管蹄下凹凸不平,它却从没有拱一下背,从没有窜一个高,真是万金难求的千里神驹!
谭啸内心又惊又喜,他不再害怕了,俯下身用手摸着它颈上飘起的长鬃,这时他才看清,黑风那张开的鼻孔,竟如同一对杯口,它头上那点白点,像是夜空里的一粒流星,人兽之间,洋溢着热烈的情感交流。
这段距离并不算远,当天色微微透明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大泉镇上了。
这地方惟一的下榻之处就是留客老店,谭啸内心充满着热望,在曦微的晨光里,叫开了店门。斯特巴几日来虽赚了不少钱,可是所接的客人,无不是拿刀动剑的主儿,无时无刻都令他提心吊胆,此刻一听这么沉重的叫门声,吓得他一骨碌自炕上翻了下来,挤着一双还没睡醒的眼,把门打开。
当他看清了来人是谭啸时,脸色都白了,害怕地笑道:
“大爷,你怎么又来了?”
谭啸牵马而入道:“我问你,你这店里可住着个年轻的姑娘么?”
斯特巴怔着眼道:“大爷,你老千万别再闹事了……往后我们的买卖也不能做了!”
谭啸一瞪眼说:“我是来找人,我闹什么事?”
斯特巴由仪态上看出了这位主儿也不是好惹的,当时慌忙赔笑道:
“大爷,你上次找的那几个人,可是都不在了……现在住着的是由沙漠新来的几位汉客!”
谭啸不由大喜道:
“对,我就是找他们,你快带我去,你放心,我不会再惹事,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斯特巴耸动着他那双老鼠眉,说:“我的爷!这时候,人家还没起床呢!”
谭啸把马缰交到他手上,大步往里走去:“那我自己去!”
斯特巴连忙叫道:“好!好!大爷,还是我带你去吧!人家可有女眷,又生着病,你老怎么好推门进去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马拴上,领着谭啸穿过了天井,来到了里边。斯特巴回过头问道:“谭大爷,你老是找谁呀?是那个老头还是老太太?”
谭啸不禁怔了一下,因为不知他所指的老太太是谁,就点了头说:
“先带我去看看那位老先生吧!”
他说着把身上的尘土拍了拍。斯特巴上前在一间房门上轻轻叩了几下,那门就开了,现出了桂春明瘦长的身形。斯特巴回头一指谭啸,却发现那位大爷竟矮了半截似地跪下了,桂春明这时已看清了来人是谁,不由白眉一挑,惊喜地叫了一声:“啸儿,是你!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啦?”
谭啸看到了授业的恩师,一时忍不住热泪滂沱而下,低声唤了声:“师父!”
桂春明上前一步,双手搀起了这个徒弟,哈哈笑着,对一旁的斯特巴挥了一下手道:
“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斯特巴这才放了心,他相信这次大概不会打架了,就咧着嘴笑道:
“你老原来是这位大爷的师父呀!原来是一位老侠客呀!”
说着走了。这时桂春明仔细端详着这个很久没有见面的徒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受,他握着他的手,又向两旁看了一下,小声道:“来!我们屋里头说话去。”
谭啸忙把脸上的泪擦干净了,露出欣慰的微笑道:
“能见着你老人家,我的心也就安了。”
二人进得房中,桂春明拉过一把椅子命谭啸坐下,含笑说:
“妈的!你这小子说话不诚实,你真是来找我的吗?”
谭啸不由脸一阵红,讷讷道:“怎么不是呢?”
南海一鸥神秘地耸肩一笑,点了点头说:“就算是吧!”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正色对徒弟道:“你也该来了,依姑娘可是为你……”
“师父……她……怎么啦?”一提起依梨华,谭啸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
“她伤得很重……”桂春明走过来,一把抓住谭啸的手腕子,老脸通红地说:
“孩子,师父对不起你……她的伤恐怕……”
谭啸脸色不禁一阵惨白,眼圈由不住红了。
“师父,她在……哪里?我……”
“我知道,马上你就能看见她!”桂春明眨了一下老眼,黯然说:“只是我要告诉你,见了她,你可不许哭,也不能说她没有救的话……”
谭啸忍不住低下头哭了,这一时他的心整个都碎了。这个打击简直太残酷了!
“孩子,你必须这么做,千万不能刺激她……”桂春明长叹了一声,又道:
“本来我对她的伤势还很自信,可是这两日来暗地观察,才发现她怕是不行了……”
他说到此,似乎有无限的伤感,那双深邃的眸子也似乎黯然无光了。
“师父……师父……她……”谭啸几乎哽咽地说:“是谁伤了她的?”
“是裘海粟,不过老道也死了!”
现在谭啸对一切都不关心了,他只念着依梨华,他强忍着泪说:“师父,你老带我去看看她……可怜的姑娘!”
桂春明站起身来叹道:“我只关照你这句话,而一直瞒着她们师徒,骗她们说还有救……”
他跺了一下脚,又道:“总之,你现在来了就好了,她天天盼着你。”
说着他推门而出。谭啸忙用袖子把睑上的泪擦干,随着桂春明走出室外,桂春明穿过天井,来至左边那排破厢房前。
他用手指着一个门说:“依姑娘就住在这一间,不过,还是先见见她师父为好!”
谭啸恨不能破门而入,偏偏在长辈面前,又有这么多顾虑,他呆呆地点着头。
桂春明又往另一个门口走去,这店里房子不多,东拼西凑,五个人住在了三下里。
就在桂春明转身的当儿,一阵沉闷的咳嗽声,自依梨华门内传出,听到谭啸耳中,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那种咳声就像昔日在沙漠里,他初次听见那个为袁菊辰殉情的白姗姑娘的咳声一样,听着这断肠的声音,谭啸的泪忍不住淌了下来。
他竟不自禁地走到依姑娘门前,在门外嚅嚅地道:
“华妹……梨华……我来了!”
那阵咳声忽然停了,一个脆弱的声音问道:“谁?你是谁?”接着又被咳嗽的声音打断了,似乎听她在唤着:“西里加……外头有人……”
接着有开门闩的声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伸出了头。谭啸不禁一怔,可是他立即想到,这正是师父所讲的依梨华的师父,立刻恭敬地弯下腰施了一礼:
“老前辈,弟子是……”
太阳婆一脚跨出了门槛,睁大了眼睛在谭啸身上转着:“你是谁?”
这时候桂春明从那边跑过来,摆着手道:
“九姥!这是小徒谭啸,他来看依姑娘了,快叫他进去吧!”
太阳婆立刻目放异彩,回头大叫道:
“姑娘,你看看谁来了?哎呀!这下可好了!”
她说着一只手拉着谭啸,直往屋里拉,谭啸险些被她拉倒!
他一进门,就见依梨华迎门立着,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睡裙,赤着双脚,脸白得几乎没有一点血色,两腮也微微陷了下去,漆黑如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散放着惊喜欲狂的光焰,小手绢也自她手上掉下来了。
“哥……你真的来了?”
“姑娘……”他记住师父的话,忍着不敢落泪,可是声音是那么的凄怆。
依梨华忽然张开了双臂,猛地抱住了他:“哥……我想死你了……我……”
她说着竟哭了。谭啸紧紧地咬着下唇,身子一阵阵颤瑟着,目光有些羞涩地看着太阳婆。这个老婆婆却龇牙一笑,匆匆跨出了门,顺手把门带上,回头笑道:
“你们谈一会儿,我不打搅你们了!”
她一走,谭啸立刻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姑娘。他用那生着胡茬子的嘴,在她的脸上、发鬓上磨着:“妹妹……我可怜的好妹妹……你让我找得好苦!”
他的泪流在了她的脸上。依梨华破涕为笑了,现在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伤心的了。
她急促地吁吁娇喘着,忽然双手攀住谭啸的颈项,翘着可爱的唇角,浅笑道:
“哥!你身子怎么在抖?”她把脸贴在他胸上,扬着秀眉关心地问:
“为什么?你病了?”
她的笑,似乎把谭啸从失望的意境中拉回来了,他心中忽然一动,暗想道:
“也许师父说错了,也许她不至于……”
想着他用双手把她抱了起来,含笑道:
“我倒没有病,而是我的心肝儿病了……”
“你坏……”依梨华娇哼了一声,轻轻用手在他脸上打了一下说:
“一来就油嘴……”
谭啸轻轻地把她放在炕上。这炕上铺得厚厚的,只是都被依梨华的汗浸湿了。依梨华拉着谭啸一只手说:“哥……你也躺下来吧!”
谭啸向窗外瞟了一眼,剑眉微皱,小声说:
“怎么行呢?两位老师父都还在外头呢!”
“我不管!”依梨华噘着小嘴,脸上带着羞涩的笑:“人家要给你说话嘛!”
对于这姑娘,谭啸实在是爱,他不愿拂她的意,再说自己也想她想得太厉害了。
他俊脸微红地躺了下来,用小手绢给她揩着鬓角的汗,看着她那张削瘦的脸,他的心如同刀扎一般,可是他却不敢流泪。依梨华伸手摸着他的脸,用长长的指头在他脸上划着。这一会儿,她显得是那么快乐,郁积在她内心的相思寂寞,都似远离她而去了。
“我再不离开你了……”谭啸慨然地说,并且苦笑了笑道:
“我想师父不会笑我的,他老人家知道我们相爱……”
依梨华噘着小嘴说:“哼!你还想着找我呀?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哩!”
她用那双大眼睛瞟了他一眼,微带幽怨,可是马上又笑了,说:
“不过你现在回来,还算你有些良心……”
她说着这些话,喘得似乎轻些了。谭啸终于忍不住说:“你的伤……”说到此,他就接不下去了,勉强地笑了笑:“要紧不?”
依梨华忽然翻身坐起来,她脸色带着十分的喜悦。谭啸吓得忙也坐起来,用手去扶住她,急道:“你要做什么?”
依梨华递过一个甜蜜的眼波,嗔道:“你看你,怕什么呀?我不会死!”
她又抱着谭啸,把小脸在他脸上挨了一下,笑道:
“本来我以为我要死了,可是你一来,我却又觉得我好多了,我不会死……”
谭啸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只觉得鼻子发酸,却强笑道:
“当然……当然……你的伤很快就会好的……可是,你现在需要休息,快躺下吧!”
依梨华皱了一下鼻子笑着说:
“今天,我要起来,我觉得好多了!哥!我要洗脸,要穿上花衣裳,叫西里加和桂伯伯他们高兴……”
“可是,你的身子……”
“别不放心,不要紧……”依梨华轻轻推了他一下,又仰着脸说:
“你看我这个样子,头发又乱……多难看?你会不喜欢我的!”
谭啸紧紧握住她一只手,摇着说:
“不会的,你这样更美,我爱的是你的心……你怎么能……”
依梨华一只小手贴在他嘴上,转着眼珠子,笑道:
“你不要急,我是逗你玩的……”
她把背靠在谭啸胸上,娇喘着说:
“老睡在床上,身子都要散了,想起来走走,你又不答应……”
说着她回过脸来,露出一双浅浅的酒窝,央求道:
“我只起来一会儿,好哥哥,我不乱跑,听你的话好不好?”一只玉手懒洋洋地放在谭啸肩上,轻轻地捏着他的耳朵,撒娇地问:“好不好?哥哥!”
谭啸叹了一声道:“不是我不答应……当然,老睡着也难怪你闷,起来坐坐也好,可是又何必换衣裳呢?都是自己人!”
无奈依梨华总是不依,死缠着非要换不可,谭啸只好听她的。他见依梨华这么高兴,也暂把一腔忧愁抛开,眉开眼笑地与她对答着,用木梳子替她梳着长发,才梳了三五下,依梨华却回头笑道:“哥,我要喝茶,你端给我好吗?”
谭啸下炕,走到一边茶几上去倒茶,倒了一杯回头道:“不行,太凉了……”
却见依梨华正在藏什么东西似的,一只手慌忙地从褥子下收回来,她手上拿着那把木梳,脸色有点红,笑了笑,才道:“我只是嘴里热,喝一口就好了。”
谭啸心中微动,可是并不说破,过来扶着她喝了两口冷茶,又要给她梳头。依梨华却笑道:“不用梳了,辫一个辫子好了,哥!你出去一会儿吧!”
谭啸知道她定是要换衣服,当着自己到底不大好意思,就含笑点头说:
“我就在门口,你打扮好了,就叫我一声。”
依梨华含笑点点头,谭啸转到她身后,弯下身去挨了一下她的脸,他的手乘机伸到身后褥子里,摸出了一团软软的东西,当时不及细看就抓到了手里。依梨华笑着在他脸上挨着,轻轻地用小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
“你可不要走远了,哥!”
谭啸笑道:“我知道。”起身开开门,轻轻走到了院中。
院子里落满了枯叶,晨风吹得它们在天井里打着转儿。
南海一鸥桂春明和太阳婆回房说话去了,黎明即将来临,屋瓦上可以看见晶莹的露水。
谭啸站在墙角,痴痴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掌心里抓着一团乱发,为数当在数十根以上,这就是方才依梨华偷偷藏在褥子下面,而怕让谭啸看见的。
他的心几乎要碎了,他知道这些乱发是她方才偷偷由梳子上面拿下来的,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怕我看见难受还是怕我不爱她了?
泪水在他那双俊亮的眸子内转着,他紧紧地把这团乱发挨在脸上,低低地唤着:
“哦!姑娘!姑娘……可爱的妹妹……你把我看得太俗了。”他注视着地上的砖,痴痴地说:“你如有三长两短,我岂能独生?”
“哥!你看!”背后传来依梨华的声音。
谭啸忙转过身来,顿时觉得眼前一亮,那个病入膏盲的姑娘刹那间焕然一新。只见她穿着一条粉红色的裙子,上身是对纽小马夹,露出一双白玉似的胳膊,在谭啸的感觉里,她仍和过去一样的美,一样的丰腴。
她那美丽的脸,似乎搽了一点胭脂,已不再是那么苍白,而是一片绯红;她那黑亮的大眼睛,仍是那么灵活,在她笑着注视你的时候,真担心魂儿都要为她摄去!
她用两只手拉着裙子,转了一圈,笑道:“好看不?哥!”
谭啸跑过去拉住她,上下看了看说:“好极了!”
依梨华侧过脸,微微羞涩地笑着说:“你看,我还搽了胭脂呢!红不红?”
谭啸笑着点了点头说:“其实你不搽也是一样的美!在我眼里,你怎么都是好看的!”
依梨华微微低下了头说:“你真好!”
她抬起头问:“西里加和桂伯伯呢?”
谭啸回头看了看说:“不知道呀,我们找他们去吧!我扶着你走。”
依梨华后退了一步,娇躯微晃,像要跌倒似的,可是她却摇头笑道:“不要你扶,我要自己走。”
才说到此,忽听到旁边有人大叫道:“哎哟!大姑娘起来啦?哈!”
二人一起回身,原来是长毛陆渊,他一只手扣着小褂上的扣子,睁着一双迷糊眼,脸上带着极为兴奋的神色。
谭啸笑着唤了声:“陆师傅,你也在这呀?”
陆渊这才注意到他,往前走了几步,又睁了一下眼睛,忽然大声道:“哎呀!原来是谭大爷呀,你老是什么时候来的呀?”
他笑着跑过来,热烈地握着谭啸的手,一面看着依梨华,嘻嘻笑道:“怪不得大姑娘病好了呢!”
他说着又小声道:“大姑娘为了你……”
才说到此,就见依梨华连连跺脚,半嗔半笑道:“陆大哥,你敢说……”
长毛陆渊立刻装着摸嘴,口中喔喔连声地道:“喔!没什么!没什么!”
他笑得两眼成了一条线,大声说:“今天是双喜临门,赫!这可好了!”
这时闻三巴也闻声出来了,笑着跑过来给谭啸问安,见依梨华居然起来了,也是说不出的高兴。只有谭啸知道,她的病并没有好,她只是想叫自己高兴,所以勉强下床,她太要强了,太不愿受人怜悯了。
院子里这么一闹,屋中说话的二者自然也都出来了。他们见依梨华居然起来了,而且打扮得这么漂亮,不禁都吃了一惊,也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只是桂春明却另有一番担心。
这时候,太阳婆高兴地扑了过去,紧紧地把依梨华搂在怀中。这老太太高兴得连眼泪都出来了,依梨华连连笑道:“西里加,你放手,我还要给桂伯伯磕头呢!”
桂春明忙上前摇手笑道:“姑娘,算了吧!你身子还不大好,这个礼以后再见吧!”
依梨华又要给陆渊和闻三巴行礼,谢谢他们一路上照顾之功,可是二人死也不敢受,在天井里推推拉拉半天,依梨华这个礼还是没有谢成。
一群人嘻嘻哈哈拥进了房子里,谭啸过去重新给太阳婆见了大礼。这老婆子笑得嘴都闭不上了,她对这个青年自一见面就生有极度的好感,当时问长问短,谭啸简略地把别了依梨华后的经过说了一遍,因是怕依梨华伤心,他没有提晏小真的事。
当他把向雪山老人学技的经过道出之后,举座为之震惊。依梨华和陆、闻二人,也知道天山顶上隐藏着这么一个怪人,只是人们对于这个怪人,就像神仙一般的敬畏。想不到谭啸竟能亲眼见到了他;而且自他身上学得了一身鬼神莫测的功夫,一时都惊得目瞪口呆。
桂春明微笑着点头道:“这是你的造化,这位老前辈,居然肯把他那套‘黑鹰掌’传授给你,这实在是想不到的事。你会了这套掌法,虽不见得天下无敌,可是能和你为敌之人,一时只怕尚难找出。”
依梨华忽然涎着脸道:“哥!你把这套功夫练一练给大家看看好不好?”
谭啸摇手笑道:“在二位老前辈面前,岂是我放肆得的?”
不想太阳婆忽然怪笑了一声,由位子上一跳而起,桀桀笑道:“对了,正是这句话,谭少侠,你把这套功夫当众练一练,我老婆子还就是有这么个怪脾气,什么事非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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