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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第1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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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结束了,阿娘。”
  墨燃显得很安宁。
  “可是我见不到你啦……我杀人了,手上都是血。阿娘,我死后要去地狱的,再也见不到你。”
  墨燃……墨燃……
  忽地眼前起了光亮。
  是一个女子温柔的脸庞,眼尾微微上挑。
  是谁?
  楚晚宁觉得那个女子眉宇之间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低头认真做事的时候,格外鲜明。
  她细细缝着手中的粗衣。
  “阿娘……”有孩子的声音,在轻若蚊吟地唤着。
  女子闻声抬头,便冲着他笑了:“怎么醒了?”
  “我做噩梦了……肚子好饿……”
  女子便搁下衣衫,张开臂膀,温柔笑着说:“又做噩梦了?好啦,别怕,燃儿来阿娘怀里。”
  燃儿……墨燃……
  楚晚宁闭着眼眸,心中也不知是怎样苦涩的滋味。
  太苦了。
  只是看着,都觉得这日子是干瘪皱缩的,每一日每一夜都那样难熬。
  阿娘……
  这是他第一次瞧见墨燃娘亲的长相,他忽然就明白为何当年无悲寺外,小墨燃会本能地揪住自己的衣袍相信自己祈求自己,也忽然明白通天塔前,那个少年为何会朝自己走过来,执着地央求自己,收他为徒。
  少年灿笑着说:“因为你看起来最好看,最温柔。”
  当时,所有人都在背后笑墨燃眼瞎,嘲墨燃会拍马屁。
  其实不是的。
  不是的……
  他不是瞎,也不是拍马屁,是不能说出真相,也不能哭闹,不能拉着楚晚宁说:“仙君,你低头的时候,其实有些像这世上曾经待我最好的那个人。她已经不在了,你能不能理理我,能不能代替她,再多看我一眼。”
  我好想她。
  墨燃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忍着心中莫大的苦涩,忍着上涌的泪。忍着楚晚宁的冷漠与忽视。追在后面,故作从容地嬉笑,骗过所有人。
  谁都不必知道他的过往,谁也不能分享他的苦痛。
  他只能如此灿笑着,通天塔下,那笑容太热切,太渴慕,偷藏着无穷无尽的思念,就这样将楚晚宁灼伤。
  墨燃睁开眼睛。
  他不在死生之巅了,他在一间极其狭窄的囚室。这里四壁灰蒙,唯一的光亮来源于玄铁大门底下的一个送饭小口。
  囚室的顶端镌刻着秤砣的纹章,他知道自己已在囹圄之中。
  这是天下第一公正公平的判审圣殿,独立于十大门派之外的修真界第一公堂。
  天音阁。
  他躺在里面,喉咙烧疼,嘴唇皲裂。
  周围很静,静到耳膜中能生出空荡荡的风声,能听到魂灵的呓语。他花了很久才使自己涣散的意识聚拢——
  他其实觉得自己上辈子就该有这么一天了,但命运待他终究还是厚道的,让他苟且两世,到这一生才与他将罪孽清算。
  “墨燃,吃饭了。”
  不知躺了多久,在这里,时光都是模糊的。
  他听到有人走过来,把饭食从洞里推给他,一块油旋饼,一碗汤。
  他没有起身去接,那个天音阁的侍从也没有与他再说话,脚步嗒嗒,很快便行远了。
  楚晚宁怎么样了?
  死生之巅怎么样了?
  那些摧毁的棋子最后都何去何从了?
  他昏沉沉地,一直在疲倦地想着这三个问题,想了很久,才愿意认命,知道谁也不会告诉他答案。
  他如今成了囚犯。
  他坐起来。
  胸口一阵阵地疼,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曾经汹涌澎湃的灵流已然不知所踪。他靠着墙壁发了会儿呆——
  原来灵核破碎之后,竟是这种感受。
  召唤不了神武,施展不了法术,好像乘风破浪的鲲失去了尾,腾云驾雾的鹏没有了翼。
  他蜷在角落里,黑眼睛茫茫然望着前方。
  墨燃忽然很难过,但那难过并不是因为自己而起,他想到了前世的楚晚宁,天道轮回,他终于也切肤体会到了楚晚宁当时的无助与痛苦。
  他很想和那时的楚晚宁说一声对不起。
  可是迟了。
  一切都不能再回头。
  他困在屋子里,那一只饼和一碗汤从热到冷,从冷到冰凉。后来他开始吃饭,吃完了这一点东西,就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间囚室。
  他又成了童年时那个被关在狗笼子里的墨燃了,但这屋子的待遇比狗笼子好了实在太多,他居然能舒舒服服地躺着。
  他就躺在这片黑暗里,时醒时寐,但醒与睡都不是那么重要,在这个屋子里,他像是死去了。
  墨燃昏沉地想,或许他就是已经死去了呢?
  或许这一生,就是他躺在通天塔之下的棺椁里,魂魄未散间,做的一场好梦。他把那三十二年的人生如走马戏晃过眼前,五光十色,喜怒悲欢,最后都都成了冢中枯骨。
  他微微卷起嘴角,起一丝笑。
  他竟觉得若事实当真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很累,走了太久,挣扎了太久,前方是地狱还是人间,他都已不那么在意,他只想休息。
  他心里很衰老,其实从楚晚宁殒身时,就已经彻底地坍圮下去,苍老下去。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行善,在弥补,他在找寻能医好这种衰老的药。
  可是他找不到。
  他斗了那么久,不屈不挠厚颜无耻地求了那么久,如今他斗累了,求累了。这辈子,他失去了娘亲,失去了师尊,失去了挚友,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偷来的亲眷,失去了虚妄的英名。
  现在,他连灵核也失去了。可他依旧被带到了天音阁,依旧无法逃脱修真界最严厉的责难。
  他终于死心,他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宽恕。
  他墨微雨是一座丑陋畸形的残山,浩渺冬雪遮去了他的疮痍。
  但是雪化了。
  他的黑暗也好,他的可怖也罢,都无处匿藏。
  他做不了墨宗师,从他沾染第一个无辜之人的鲜血时,他这一生都注定只能是踏仙帝君——他焚琴煮鹤他磨牙吮血他面目狰狞他禽兽不如——他该死。
  他死了,天下欢呼。
  不知是他被困在禁室的第几天,门开了。
  天音阁的弟子走进来,一言不发地用捆仙索将他绑缚住,而后一左一右拽起他,将他拖到外面。
  他们带着他,穿过一条漫长漆黑的甬道。
  墨燃沙哑着,昏沉沉地开口,说了这些日子来的第一句话:“他们怎么样了?”
  没有人理会他。
  他被扭送着,走到尽头。天光乍起,墨燃像是在暗黑里蜷缩太久的恶龙,早已瞎目烂爪,在这样刺眼的强光中显得那样困顿和不安。他根本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芒,他想捂住眼睛,可是手被反绑着,于是他只能低头,浓密的黑睫毛下浸出泪水——
  他耳目昏聩,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唯有嗅觉是鲜明的。
  他闻到风的气息,人海的气息,花草树木的气息,他被推了一下,于是犹犹豫豫地往前走。
  慢慢地,耳朵能适应这里的嘈杂了。
  他听到许多人在说话,窃窃私语声汇聚在一起就像是江潮。潮水是能涤尽污垢的,但潮水也能将人溺死。
  墨燃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他很虚弱。
  此刻已虚弱到了极致。
  “跪下。”
  押解他的人在推搡他,他跪下来,日光在高天明晃晃地照耀着,照着他憔悴枯槁的脸。
  没有想到外头会是这样的一个艳阳天。
  “就是那个墨宗师……”
  “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在天音阁看到他被公审,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墨燃耳中嗡嗡的,眼睛逐渐能看到些东西,但依旧很不清晰,他只能借着睫毛的浓荫,微阖着眸子,张看着眼前的一切——
  是记忆里那个天音阁的公审台。
  他年少时,曾经和薛正雍薛蒙一同看过审判的地方。
  但他已从看客,成为了众目之下受审的人。
  台下人潮如鲫,拥挤湍急,这些是前来天音阁围观审讯的普通百姓,四海散修。他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面孔,也看不到那些人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只觉得那些交头接耳的脑袋凑在一起,成了高低起伏的麦浪。
  然后,他又抬头望去。
  四壁高台耸立,台上坐着各个门派的来客。
  碧色的是碧潭庄,红色的是火凰阁,黄色的是无悲寺……然后他的心蓦地揪拢,真奇怪,他竟还会觉得疼。
  他看到那一片熟悉的银蓝色,整个看台上最安静,也是人最多的门派。
  死生之巅。
  他眨了眨眼,不管不顾眼睛的刺痛,极力向那个方向望去——可他看不到,他看不到薛正雍在哪里,看不清谁是薛蒙谁是贪狼长老谁是璇玑,他找不到王夫人。
  到最后,审判台上,他依旧望不见那些他最挂心的人。
  “死生之巅墨燃,系儒风门第九城城主,南宫严私生子……”高台上,木烟离清清朗朗地以扩音术在陈述着,声遏流云,“……故当严加审讯,不可错放,不可错判……”
  墨燃没有听进她的言语。
  这样明锐的嗓音对于一个幽闭已久的人而言,实在是太过刺耳了。
  木烟离不疾不徐讲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飘入墨燃耳中的,断断续续都是“杀人偿命”“居心叵测”“修炼禁术”这般残缺不全的词藻。
  最后他听到她说:“扫除重犯,还施公道,此天音阁立命之责也。”
  木烟离说完了话,旁边走来了一个天音阁弟子,那弟子来到墨燃跟前,逆着炫目阳光,投下墨一般漆黑的影。
  “张嘴。”
  “……”
  见墨燃没反应,那人便“啧”了一声,粗暴地掐起他的下巴,往他口中灌入了一壶苦咸的药汁。
  “咳咳咳——”
  墨燃不住咳嗽,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胃陡然接触到这样浓烈的浆水,刺激得几近痉挛,竟似要干呕而出。
  那人捏着他的咽喉,不让他动弹,逼迫他把那一壶药水全都吞下去。冰凉的液体像是蛇滑入肚肠,翻江倒海,要把五脏六腑撕裂掏穿。
  墨燃脸色铁青,他想吐,真的想吐。
  可是他不吭服软,不肯求饶,他甚至不愿意自己眼角有泪淌落。他半生倥偬,卑贱日子过得太多了,但这不意味着他就没有尊严。
  药水被尽数灌落,那人松开他,他重重喘息着。
  羽翼颓丧,疲态俱现。
  却依旧有着孤鹰濒死前的凶狠。
  天音阁的人在向五湖四海而来的看客在照例解释着——
  “此乃诉罪水。”
  墨燃唇齿苍白,垂眸竟笑。
  诉罪水……呵,诉罪水,他怎么会不知道?
  这种药水,无罪之人绝不可喝,只有成了天音阁的审判犯人,才会被灌下这种汤剂,而后就会意识昏沉,尽述生平所犯大罪大错。
  那个天音阁弟子解释完了,便走过来,在墨燃唇边轻点,以扩音之术,让每一个人都能听见他的话语。
  墨燃闭目蹙眉,胃里头似有刀绞。
  他在忍,因为忍得太辛苦,浑身都在发抖,镣铐叮当作响。他脸色苍白,眼白慢慢往上翻,他匍匐在刑台上痉挛着……抽搐着……
  他仍有意识,可那意识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他耗尽了自己全部的毅力去与药性对抗,但仍是摆脱不了——
  “我……杀过人。”到最后,仍是痛苦不堪地闭着眼睛,沙哑开口。
  他褴褛不堪的嗓音,踉跄走过每一个角落。
  众人都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望着台上的人。
  木烟离在高台上睥睨垂眸。
  “杀过多少人?”
  “……太多了……不记得了……”
  下面已有百姓变了脸色。
  “第一次杀人时,你几岁?”
  “十五。”
  “杀的是修士,还是凡人?”
  “凡人。”
  “杀人为复仇,还是为自保?”
  “两者皆有。”
  他二人一问一答,那些看客有许多都是聚过来看热闹的,先前并不清楚之前的事情。他们一听墨燃居然为了复仇,在十五岁的时候就杀了人,而且越杀越多,居然记不清具体数目,都是又惊又怒。
  “真想不到,这个大名鼎鼎的墨宗师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好可怕……这人真是太险恶了。”
  “十五岁的时候我连鸡都不敢杀,但他居然已经开始杀人了!真是变态……”
  木烟离恍若不闻,冷冷道:“接着陈罪。”
  “我……”忍到筋骨暴突,却已经无法忍耐,墨燃哑声道,“我……冒名顶替,我冒充死生之巅尊主的侄子……”
  “多久?”
  “八年……”
  “继续陈罪。”
  墨燃便缓缓道:“我……修炼……三大禁术……珍珑……珍珑……棋局……”
  看台上的许多人都在这一瞬间愀然无言。
  有人阴阳怪气地朝着死生之巅那边看,嘴里冷嘲道:“薛正雍不是还要给这个禽兽开脱吗?我就说一杯诉罪水喂下,他肯定说真话——薛正雍之前居然还不让天音阁依律审讯墨燃,我看这老东西是被猪油蒙了心啦,杀侄之仇都不想报了。死生之巅居然有弟子修炼禁术,这门派可以散了吧?还留着做什么?接着培育魔头?”
  “我也早说是他干的了!在死生之巅,他废掉自己的灵核来救我们,无非就是苦肉计,幸好当时没有放过他!”
  “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当时肯定是那么想的,他那么大本事,灵核被废了又怎么样,没准还能想出什么歪门邪道来恢复自己。这样看来真是好险,要不是天音阁主一力坚持,没准我们就错放了这个歹毒东西!”
  公审台上有一只庞硕的天秤,通体流淌着金色光华——那是一柄极其特殊的神武,重有百吨,自天音阁开阁起,几千年了,一直矗立在这里,代代相承。
  据说这天秤能是神明所留于世,可以明断人间所有的罪与罚,给出最为公正的裁决。
  墨燃没开口承认一件罪责,木烟离命门徒将金色灵力凝成的砝码投入秤盘,那些玲珑砝码落入秤盘当中迅速变大,沉甸甸地压下来,将秤砣的另一边顶上,对着相应的责罚。
  在他自述第一宗罪的时候,天秤便已指向了“生挖灵核。”
  而他说完珍珑棋局之后,天秤则指向了最极之刑——
  “粉碎魂魄。”
  看台上,薛蒙的脸瞬间血色全无。
  他喃喃着:“粉碎魂魄……?”
  从此天上人间,就再也没有墨微雨,再也没有墨燃。
  他的这个兄长,真的也好,假的也罢。
  哪怕轮回转世,都再也见不到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手都是木僵的。
  薛正雍站了起来,肃然对木烟离道:“粉碎魂魄这一刑罚自天音阁立阁以来,从未有人遭受过。木阁主,恐是你审判有失公正。”


第271章 【天音阁】最终之审
  听薛正雍开口; 旁边有别的门派的人怒而起身:“死生之巅能不能闭嘴?!你们弟子修炼珍珑棋局,已经触犯了修真界大忌; 按理你们这破门派应当立马散派滚蛋的!现在暂且没功夫与你们计较,但你们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薛正雍!你还替他说话?你和他别该是一伙儿的吧!”
  周围是嗡嗡人语。
  门派也好; 家族也好; 往往就是这样。一人成神,鸡犬升天。可一旦一人做出十恶不赦的事情; 整个门派或者家族就都会被看作是诡谲魔窟。
  “此乃量罪; 并非定刑。”木烟离倒是淡淡的,就事论事,没去评判死生之巅,“薛掌门不必着急。量罪之后,还会折功。功过相抵; 才是最终定论。”
  她说完; 转过头复又遥望着墨燃; 嗓音清冷:“继续陈罪。”
  “我……曾经……欺师……灭……祖……”
  “欺师灭祖?”
  这话倒是令人迷惑不解。
  墨燃却觉得心如火焚。
  欺师灭祖,陈的是他前世之罪——这诉罪水; 竟会把他上一世所犯的重罪也从喉咙里碾磨逼出!
  可他不想说……他不想说!难道要他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说出自己前世是怎样凌辱楚晚宁的吗?
  囚其为禁脔; 娶其为妃妾。
  辱其一身傲骨; 最后还害死了他。
  他不想说。
  他觉得自己是活不成了; 但楚晚宁的岁月还很漫长。
  楚晚宁是神木之灵; 拥有最纯粹的灵气; 天赋异禀。他希望楚晚宁可以好好走下去; 到最后定能得道飞升,位列仙班,再也不用受轮回之苦,情爱之痛。
  他的师尊那么好,那么干净。
  他想护着他……
  绝不能让众人觉得他们有所瓜葛,有所牵连。
  绝不能让大家觉得楚晚宁是脏的,身上沾染了踏仙君的罪孽与腥甜。
  他要护着他。
  护着他……
  腹腔内犹烧一捧火,痛至断肠。耳边隐约听到木烟离在冰冷地逼问:“什么叫做欺师灭祖?”
  他不说,他不说。
  指尖在粗粝的砂石地面磨蹭出血,额前碾得猩红一片,他佝偻在原处粗喘,犹如濒死于河滩的鱼……
  他不说。
  抵御诉罪水和抵御天问是一样的,只要死咬牙关,最后总能忍过去。
  他就在天音阁的诘问,众人的侧目中挣扎着,困兽般嚎啕着。这折磨太深了,寻常人连天问都不能忍耐,而这比天问审讯的滋味痛过百倍千倍。
  他觉得肠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拧紧,撕扯,绞烂,血肉斑驳的疮口被盐水淹及,火辣辣的疼,腕骨钻心的疼。
  木烟离的声音显得那样遥远,犹如隔着海洋传来。
  “所谓欺师灭祖,究竟为何事?!”
  他不说,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咬破了嘴唇,口中是血,却不流泪。
  和被关在狗笼子里的七日一样。
  他不哭。
  他的眼泪,只会是看客的笑柄。
  没有人会怜悯,他也不稀罕这些人的怜悯。
  哪怕痛到死,痛到肝肠寸断,也要忍着。
  木烟离还在居高临下地审问着:“你对楚晚宁,究竟做过什么?”
  太痛了,到最后眼前竟生幻觉。
  他恍惚看到楚晚宁百年之后飞升成仙的模样。依旧是皓白如雪的衣冠,眉眼英俊,气华神流,不笑的时候目有锋芒,笑的时候锋芒便化了,成了一湖一海的温柔。
  “不曾……”
  木烟离愣了一下,朱唇轻启:“什么?”
  墨燃喉咙里格格碾碎,沙哑至极:“我说错了,我不曾……我没有……欺师……”
  抬起眸子,血丝纵横,瞳仁却亮。
  “灭祖!”
  字句咬碎。
  “……”木烟离脸上也不知是怎样的表情,似乎有一丝惊愕,又似乎有一丝茫然,但她生的太冷了,惊愕和茫然很快都被凝冻成冰,她顿了顿,说道,“继续陈罪。”
  墨燃咳着血,肺部像是被搅碎了,呼吸时都带着混浊的腥味。
  他躺在地上,等诉罪水巨大的疼痛过后,浑身都已湿透,脸色苍白如纸,他的脸颊贴着地面,发丝沾染在面颊上,喘息着。
  木烟离不由自主地上前了半步。
  她盯着他:“继续陈罪。”
  “无罪……”墨燃阖上眼眸,哑声道,“可陈。”
  木烟离便命一名弟子前去取了墨燃的一点鲜血,而后抹在玲珑砝码上,那砝码阳刻了“功善德”三个小篆,是用来测量此人功德的。
  她把砝码掷入天秤中。
  天秤在缓缓浮移,除了墨燃,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那一杆金色的指针——
  “粉碎魂魄”……依旧是“粉碎魂魄”……
  指针在踽踽挪动着。
  粉碎魂魄。
  却出不了粉碎魂魄的圈子。
  薛蒙握着膝头搁着的龙城弯刀,脸色极其难看,他盯着那天秤看。他尽量让自己腰杆挺直,因为知道若是垮落了,只怕再难直起。
  他微微发着抖,此刻他的掌心竟比龙城玄铁更冰冷。
  木烟离一双美目眨也不眨地望着金色法秤,那指针移动得越来越慢,在“粉碎魂魄”那片领域挪动着,几乎趋于禁止。
  她拂开衣袖,淡淡道:“好了,看来大局已……”
  “还在动。”
  “薛公子……”
  薛蒙瞪着她,他在说话了,尽管嗓音也颤抖得厉害,尽管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指针还在动。”
  木烟离道:“快停了。”
  “那就等它停。”
  木烟离与他视线相对。
  过了一会儿,她面上浮起一丝清冷而嘲讽的笑意:“好,那就等它停。”
  日头毒烈,烤的砂石地面蒙蒙浮起一层灰烟。
  他们等着,所有人都望着那指针,等着它停落。可奇怪的是那指针过了很久也没有安定——
  它似乎也拿捏不准对于墨微雨应当如何决断,它在摆晃,犹豫不决地往减罪的地方倾斜,慢慢地,一点一点。
  木烟离似乎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她不再吭声,鹅黄衣摆委地,静静等待着神武天秤的判决。
  薛蒙的指节泛白,他紧紧盯着那一根针,似乎即将仲裁的不是墨微雨一个人的性命,而是在仲裁他与墨燃认识的这些年。
  从轻慢到嫌恶,从嫌恶到接受,从接受到认同。
  究竟是一开始的疏冷错了,还是到后来的那一声“哥”,错到离谱?
  他不知道。
  他盯着那一根针,茫茫无依的心里,只有盯着这根针的时候还有个盼头。
  别停落。
  求你了。
  继续往前走一些吧,你看,还差一点……
  那家伙再怎么错,但也碎去了灵核,退了万马千军。
  怎么能处极刑呢?
  怎么能粉碎他的魂灵呢……
  一点。再一点。
  到最后。
  ——
  “生挖灵核。”
  木烟离面无表情地宣布,她瞧上去极是公正也极是冷血,与她身上潋滟着金色暖光的华袍截然不同,她整个人比霜雪更清冷。
  指针停了。
  尖端颤悠悠地指着“生挖灵核”四个字。
  那是对墨宗师最后的审判。
  木烟离对下面浩浩荡荡的看客,以及台上十大门派——
  确实是十大门派,天音阁依旧留有儒风门的旧席位,那席位上孤零零坐着一个人,是一身黑衣的叶忘昔。
  她背着南宫驷的布箭囊,膝头卧着永远失去了主人的瑙白金,她脸色很憔悴,但目光却清醒,她也在看着这审判台上的一切。
  木烟离道:“青天有眼,明镜高悬,天音阁功过相判,不曾徇私舞弊,不曾留有偏颇,不曾故意刁难,判,墨燃墨微雨,生挖灵核之刑法。明示三日,敬告天下,若无异议,三日后——”
  薛蒙一直在闭目隐忍,此刻却终于忍不住,他倏忽起身,银蓝轻甲闪着辉光:“我有异议。”
  “……”
  “不必等到三日后,我现在就有异议。”
  下面哗然更盛了:“死生之巅他娘的快闭派吧!什么东西啊!”
  “干脆把薛正雍和薛蒙一起审了算了!十有八九就是一伙的,怎么到了这份上还能帮着魔头说话!”
  “当时珍珑棋降世,怎么没杀死生之巅多少人啊?你们真的不是魔窟吗?”
  薛蒙气的脸色铁青,却不得不尽浑身气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
  那些修士的愤怒咆哮,木烟离自然都听到了,但她充耳不闻,只淡淡道:“小薛公子有什么话想说,我洗耳恭听。”
  薛蒙张了张嘴,一时似乎是不知道说些什么。王夫人心中十分担忧,悄悄拉他:“蒙儿,还有三日,我们从长计议,想想好该怎么说……”
  薛蒙却像是没有听到母亲的话,他直愣愣地盯着木烟离看了一会儿,又转去看秤,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远处那一个黑色的小点上。
  那是刑台之上的墨燃。
  薛蒙眼睛蓦地一颤,像是帷帐被风吹起,眼底波澜皱。
  暗也不是,亮也不是。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他已经没有灵核了。”
  木烟离:“什么意思?”
  薛蒙忽然激动起来,他回眸望着她:“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吗?在死生之巅救了你的人,退了棋子的人,难道不是他吗?木阁主,我想知道你要如何行刑?他的灵核已经碎了!你们还要做什么?挖出他的心吗?”
  他眼中含着水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生挖灵核,生挖灵核……没有灵核了,你们是不是就要他的命!”
  木烟离眯起眼睛:“天音阁自有天音阁的办法。”
  “按规矩,判决落下之后,三日后就要行刑。”忽然响起一个微哑的嗓音,众人举目望去,说话的人是叶忘昔,“阁主有什么办法,还望在此说清。”
  立刻有碧潭庄的人怒斥道:“你有什么资格开口?你算什么东西?”
  更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仗着有姜曦给她撑腰,仗着南宫驷拿死换回儒风门清白,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这样的大场合,一介无名女流这样质问天音阁主,她也配?”
  叶忘昔对此皆是置之不理。
  直到有先前与南宫家结怨的人,朝她大声说:“叶忘昔,儒风门已经亡了,你一个人坐在那边,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儒风门的掌门了吧?”
  叶忘昔抱着怀中呜呜直叫,还没有恢复灵力的瑙白金。她孑然一人立在原处,不怒也不吵,等那些或是愤怒或是讥嘲的声音渐渐平复下来,她说道:“儒风门暗城统领还在,亡不亡,不是你们说的算的。”
  “你——”
  叶忘昔不愿与旁人多口舌,一双眸子望向木烟离:“还请阁主明示。”
  木烟离道:“这世间并非没有重塑灵核的方法,灵核破碎,但碎片仍在心腔之内,所谓生挖灵核,自然也不必苛求灵核完整。”
  薛蒙面色如纸:“所以你想怎样?”
  “施法将灵核碎片尽数挖出即可。”木烟离道,“天音阁不会要了他的性……”
  “命”未出口,薛正雍也站了起来,脸上阴云密布:“挖尽灵核碎片?”
  “不错。”
  “那要挖多少次?”薛正雍虎目怒睁,他的鬓边已掺白发了,“五次?十次?生挖灵核损伤心脏,一次都是极痛的——几年前天音阁挖过一个犯人的灵核,她没有撑过去,当天回到监牢里就死了。”
  木烟离淡漠地:“那是她自己体弱,怨不得天音阁。”
  “那你不如直接要了他的性命!”薛正雍怒喝道,“木烟离,灵核碎片!亏你说得出口,他的灵核若是碎成了两片,便挖两次,若是三片,便挖三次……但若是碎成了百片千片呢?你是不是要凌迟他?!你就是在凌迟他!!”
  “若真碎成那样,也是他自己的命。”
  薛正雍哑然了。
  命?
  什么都是命。
  他忽然觉得很荒唐。
  什么是命?
  他因为命,误把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侄儿养大。
  他给了这个孩子家人,师父,给了这个孩子一个栖身之地,一个家。可这个孩子原本的命运是怎么样的?
  私生弃子,从小吃不饱饭,跟着母亲乞讨卖艺为生。
  母亲死了,他一个瘦弱伶仃的幼童,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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