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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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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墨燃很是老实,即使受了委屈,也根本不敢去报复阿念公子。
  那个时候,他每天只有一个饼子吃,如果敢多话,恐怕连这最后一口粮都会被克扣,所以被打骂也好,被冤枉也罢,他都不吭声,要是真的受不了了,也只会在夜深人静时,蜷缩在睡觉的柴房里,小声地哭一会儿。
  声音也不敢响,要是吵醒了别人,讨来的又是一顿毒打。
  木烟离问:“你是不是很怨恨他们?”
  墨燃抬起眼,那眸子里几乎都有些冷笑了:“……不然呢。”
  木烟离道:“但你的姓,还是跟着她的,你那么恨她,后来就没有想过要改?”
  墨燃道:“墨这个姓,是醉玉楼的义姓,许多卖身在此的仆从都拿这个做姓,我们称墨娘子为“干娘”或者“阿妈”,大家都这样,我也习惯了,没什么好改的。”
  “她待你们每个人都那么差?”
  “……没有。”墨燃说,“只是她从来就不太喜欢我,后来我放走了荀风弱,她就愈发厌憎我。”
  “那墨娘子待你差到什么地步?”
  其实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墨燃在楼里过了那么多年,只有除夕晚上能吃到一片月牙肉,也就是客人啃过一半的肥肉,除此之外,每天都只有一张饼吃,要做最重的活儿,稍有不慎,就会讨来一顿鞭笞。
  但他实在不愿再多说什么,只简单道:“我不想谈这个。”
  “好。无伤大雅,那换一个。”木烟离又问,“因为她待你极差,所以当时,她问你墨念的去向,你是不是说谎了?你是不是心里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计较?”
  墨燃道:“没有。”
  他当时哪里敢说谎?他的身家性命、衣物饱暖都捏在嬷娘的手掌心里。所以听到嬷娘的询问,小墨燃犹如被打骂惯了的狗,先是瑟缩一下,然后才小声道:“念公子去私塾了……”
  墨娘子对自己的儿子最是清楚,心道怎么可能?那小子平时最不爱读书,八成又是去哪里疯玩了。但包打听先生还坐在旁边,她就轻咳一声,点了点头:“唉,我那孩子就是认真懂事,先生你看,这不,又出去听课了。”
  包打听先生就笑道:“啊,勤快好学是好事啊。这样,我先修书去给死生之巅的尊主,到时候他们叔侄自会相认,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墨娘子便起身,激动地拜将下去:“多谢先生。他日富贵荣华,绝不会忘记先生牵线之恩。”
  待那包打听先生离开之后,墨娘子坐在原处呆愣了许久,无限遐思与感慨,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
  如此发了半天的怔,眼角才发现墨燃正有些畏惧地站在角落里瞅着她。
  她大概是在段衣寒身上看到了与自己太过相似的经历,或许又是因为墨燃之前胆大妄为,竟然放走了她的摇钱树。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就像墨燃回忆的那样,她不喜欢这个崽子,而且越来越不喜欢。
  她瞪他道:“你瞧什么?”
  小墨燃忙垂落纤长的睫毛:“对不起。”
  “你嘴上说着对不起,心里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又哭又笑的,很荒唐?”
  “……”
  见他不吭声,只乖顺地低着头,墨娘子便来回扫了他一圈,嫌憎道:“算了,不与你计较,你能懂什么?一个吃里扒外、不知感恩的狗东西。”
  墨燃早已习惯了嬷娘喊他狗东西,垂着脑袋,也不说话。
  墨娘子道:“别杵在这里了,今日心情好,不打你。你去把念公子找回来——不用诳我,我知道他不在私塾——把他领回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讲,快去。”
  听到让自己去找公子,墨燃下意识地就抖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驯顺地点了点头,小声道:“是,干娘。”
  “往后别叫我干娘了。”墨娘子皱了皱鼻子,“这醉玉楼,我很快也就……罢了,不跟你多说,你先去吧。”
  那天黄昏,墨燃按着嬷娘的吩咐,在醉玉楼附近忐忑不安地去寻找念公子的身影。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快些找到这个人,还是慢些找到这个人。因为找到了,无疑会被念公子一顿臭骂,嫌他败坏自己雅兴。但是没找到,回去墨娘子也会对他百般责难,嫌他无用。
  小小的身影在残阳之下无助地走着。
  那时候的墨燃,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和念公子倒错互换。
  他一处一处,老老实实地找着。
  去所有念公子常去的地方——河滩、赌场、青楼、斗鸡院子……然后都被奚落着赶了出来。
  最后他几经打听,得知念公子下午和一帮狐朋狗友去了城郊的磨坊,据说还拎着一个硕大的麻袋。
  墨燃没有多想,便匆匆地往磨坊赶。
  那个磨坊早已废弃,周围又都是坟场,平日里没有什么人烟,墨燃一路小跑,还没近前,就听到磨坊里传来一阵骚动,一群衣冠不整的少年从里头哄地涌出来,为首的正是在系着裤带的念公子。
  墨燃忙道:“公子,干娘喊你回去,说是——”
  他话没有说完。
  因为他发现那群少年脸上都溢着一种大祸临头的惊惧,有几个人甚至都已经吓哭了,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墨燃愣了一下,多年来备受欺凌已让他养成了一种警觉,他看到念公子眼眶血红,紧盯住自己,立刻不寒而栗,掉头就跑。
  念公子反应极快,喝道:“抓住他!”
  墨燃哪里是这些孩子们的对手,三下五除二,便被摁在地上,扭送到了念公子跟前。
  有人低声说:“怎么办啊,阿念,这下祸事儿了。”
  “逃也来不及了,被这小子看见了。”
  “要不连他一起也……”
  墨燃浑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这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却狰狞凶煞,那是他对于“厉鬼”二字,最初的印象。
  念公子眯起眼睛,他是这些人里最冷静,也最阴沉的。
  他思忖了一会儿,说:“别杀他。”
  墨燃悚然抬头。
  杀?
  这些人从前打他骂他,欺辱他,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杀”这个字,能从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嘴里说出来。
  他一时有些茫然,甚至无法反应过来。
  念公子道:“把他关到磨坊里去。”
  “……”周围一群人面面相觑,而后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首先反应了过来,他眼睛发亮,鼻孔还流着浓涕,脸涨得通红,尖声道:“好,好!好主意啊!”
  陆续又有人明白过来:“啊!原来是这个意思!还是阿念厉害!”
  这些人原本盯着墨燃,像是盯着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但此刻一双双眼睛落下来,却犹如快要饿死的狼群盯着一匹肥美的羔羊。
  墨燃被不由分说地推进了磨坊里。
  他先是锤门,挣扎,可是门很快被堵死了,磨坊里也没有窗,只有褴褛的阳光从破漏的木板缝间透进来。
  墨燃喊道:“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
  外头有人在嚷道:“去报官!快去报官!”
  “快,快!我们在这里看着,走几个脚程快的,快去报官!”
  墨燃喊了一会儿,锤了一会儿门,发现怎么也喊不开锤不开,便放弃了,他呆呆地回过身,借着昏暗的几缕暮光,看到了屋里横躺着的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孩。
  有些面善,后来想起是东街卖豆腐那户人家的闺女,念公子这段时日一直在纠缠人家。
  这个女孩子衣服已经都被撕碎了,青涩赤·裸的胴体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手脚都是摊开的,身上青紫斑驳,私密处更是一片狼藉……
  她是被这群畜生凌·辱至死的,死的时候眼睛还睁得滚圆,脸颊泪痕未干,双目空洞无神,紧紧盯着墨燃的方向,盯着门口。
  墨燃先是愣了片刻,而后才猛地惨叫出声,背脊砰地撞在门板上,他瞳孔收拢——终于明白外面的那些人做了什么,要做什么了。
  原来,念公子对着姑娘多次示好不得,便心生歹念,他知道这姑娘是个软柿子,家里头没什么背景,好捏。就和几个伙伴把人赚到磨坊里,轮番玷污了她。这姑娘身子羸弱,那伙混账又十分粗暴,结果做到一半,姑娘就死了。
  墨燃喃喃道:“不……不!!”他反身,开始疯狂地拍打着门板,“开门!开门!不是我!开门!”
  仿佛听到他的哀求,磨坊的门蓦地开了。
  墨燃想要冲出去,可是双手却被这群少年粗暴地摁住。
  为首的是念公子,他心狠手辣,说道:“差点忘了,做的像一点。”
  便指使着伙伴,把墨燃的衣服扒光,又在那姑娘身上沾了些血迹和粘液,抹在了墨燃身上。
  这过程中墨燃一直在哭,在挣扎,可是这群少年的力道太大了,求生的渴望更是压过了一切,他们眼里闪动着野兽般的幽光,这个孩子的哀求也好,哭诉也罢,他们统统充耳不闻,甚至有个人在被墨燃咬了一口之后,还抬起手猛地扇了他好几个巴掌,恶狠狠道:“你他妈的闭嘴,你就是杀人犯!强·暴犯!这么多人佐证,你还能说得清?!”
  “不……不是我!不是我……”
  可是再怎么反抗又能如何?他们把他身上抓的青一道紫一道,丢到磨坊里,和那个死去的姑娘赤身裸·体地锁在一起,然后贼喊捉贼,上报官府。
  墨燃有口难辩,在衙门里被当庭重责三十大板,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然后收押监牢,等待最终宣判。
  同监牢的犯人都讥笑,谩骂他,有女儿的几个囚犯听说了他的行径,还不由分手地殴打他——有人甚至想要强暴他——还是牢头不想让事情闹大,他们这才作罢。
  墨娘子当夜就来了,她心里早已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原本也恼恨儿子不争气。
  但那又怎样?
  她这个当娘的,永远袒护自己的孩子。
  她生怕开堂审理时,官差会秉公详查,万一查到了她家墨念头上,他们母子俩还怎么跃上枝头成为凤凰?包打听先生的函书都已送出去了,死生之巅就要派人来接他们了,她等了这么多年,熬白了鬓发。
  荣华也好,地位也好,都是她和她的孩子应得的。
  她不允许出任何的差错。
  所以,她披星戴月赶来,给牢头和官差都塞足了钱两,央求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事情揽在墨燃一个人身上就得了。
  但大抵是因为良心不安,墨娘子贿赂完之后,又来了监牢看望了墨燃。还给墨燃带了一碗红烧肉。
  “没有毒,我不会下毒害你。”
  墨燃缩在角落里望着他,一双黑到发紫的眼眸里闪着困顿与无助,哀伤和痛苦。那种即将被屠杀的牛羊猪狗,都是这样的神情。
  害怕,难过。
  但却也有着绝望之后的驯顺。
  墨娘子忽然觉得心脏有些战栗,有些抽拧。
  她为自己这种情绪感到惊愕与畏惧,她倏忽起身,压低声音,狠了很心,说道:“反正,你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虽然可怜,但是你死了,没有人会伤心的。我养了你那么多年,也该到你还我恩情的时候了。”
  “……”墨燃没有吭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墨娘子咬牙道:“这一碗烧肉,就当是给你践行了,你吃了,九泉之下,就不要怨我……我也没得选择。”
  言罢,裙裾翻飞,转身远去。
  墨燃这辈子没有吃过红烧肉。
  如今面前有一碗,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没有吃。他把碗倒扣在地上,卤汁横流,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想到了那个姑娘身下流淌的血液,他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恶心,便背过身,扶着墙剧烈呕吐。
  他吐不出什么。
  他是个一天只有一张饼吃的人。
  饼早已消化殆尽了,他呕出来的只有酸水。
  那天晚上,他无法入眠。他浑身的鲜血结成了壳,血壳子又渐渐变得脆硬,一碰就像铁锈粉末一样,蜕落在地。
  他在牢房里,不和其他犯人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他就一个人,蜷缩着,一个人,慢慢地想通了很多事情。
  在那个昏暗肮脏的牢房里,在那个弥漫着酸臭味和红烧肉香味的一方囚室里,老实巴交的墨燃死了。活过来的,是令整个凡修界闻风丧胆的踏仙帝君——最初的样子。
  后来八苦长恨花催生的滔天仇恨,缘即于此。


第262章 【天音阁】折子戏落
  湘潭牢狱陈旧简陋; 第二天一早,墨燃趁着提审同监犯人的时候; 偷偷跑了出去。重获自由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回到醉玉楼。
  一进后院; 就看到阿念身着黑色道袍,洋洋得意地立在晒场中心。
  他闯下的祸事; 就和从前任何一次一样; 都有那个叫墨燃的孤儿替他背着,他笃信自己已无恙。
  ——
  “反正你是个没爹没娘的; 死了也没有人会难过。”
  “我养你这么多年,是到你还恩的时候了。”
  这是他们把一个无罪之人送上绞架的理由。
  冠冕堂皇,中气十足。
  墨燃站在阴影中; 站在暗处,看着潇洒自如; 一身轻松的念公子。
  哦; 原来有人疼; 有人爱,有母亲呵护着; 就是这样子吗?
  天塌下来,都有人挡着。
  只有自己是死不足惜的。
  墨燃望着他; 望了很久。
  念公子已经买了道袍; 做了修士打扮; 等着母亲把醉玉楼盘掉之后; 启程去下修界当自己的小少爷。此时,他正在院子里装模作样地舞剑,旁边围了群少年,正是栽赃墨燃的那伙同党。
  “阿念好剑法!”
  “真是有气概,你去了下修界,以后肯定是个了不起的剑仙!”
  “你伯父的那个死生之巅,好像这两年很厉害的样子,你过去可有福享啦!别忘了我们这帮兄弟!”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道,“阿念,你可千万别忘了咱们,咱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好事坏事都一起替你担着,就连豆腐坊那个小婊子的死,都——”
  阿念此时已经把自己地位看的很超然,无法再允许别人提到他强辱少女的污点,一听那人这样说,立刻把剑刷的一指,点在那人喉尖,怒道:“豆腐坊那姑娘的死是墨燃干的,当日我们亲眼所见,他禽兽附身,丧尽天良,非礼了她——这些话,要说几遍你才会记得!”
  那人被剑指着,瑟瑟发抖,连忙道:“是,是……是我记性差!我说错了!”
  其他人忙赶着给阿念消气:“都是那个墨燃,人面兽心,猪狗不如!”
  “对对对,强辱民女,先奸后杀,我们都看见了,这辈子都忘不掉他那张妖魔嘴脸。”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加深着自己编出来的谎言,某些人就是这样,谎话讲了千百遍,连自己都会信以为真,他们越说越觉得正气凛然,越说越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阿念大笑两声,刷刷舞了朵剑花,朝着晒场杵着的稻草人劈斩数剑,把稻草人砍倒在地,拿剑指着草人,意气风发道:
  “看我修成剑仙,除魔为道,惩恶……惩恶那个……”
  他不爱读书,往日总是旷课,因此讲到一半,竟然卡了。
  旁边立刻有少年接上:“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兼济天下!扫清八方!”
  阿念哼了一声,不屑地道:“就你最会说话。”
  那人没想到马匹拍在了马腿上,不由尴尬:“……”
  阿念又刷刷舞了几剑,说道:“扫清八方靠的是力量,可不是你那跟破舌头。从今往后,再遇到墨燃那种淫魔,我一剑就可以要去他的脑袋,你能跟他做什么,对诗吗?哈哈哈哈——”
  他“哈”还没哈完,忽然后院柴扉处,传来一个悠悠的声音,有人脆生生地拍了两下巴掌,然后道:
  “念公子,你真不愧是死生之巅的少主……好威风。”
  “!!”阿念倏忽将剑挡在自己身前,瞬间变了脸色,厉声道,“墨燃??!!”
  天空中一朵硕大无朋的云团缓慢流过,逐渐遮住了暴晒的日头,在晒场投下巨大的阴影。
  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不知如何,鹰隼般出现在晒场堆积的柴木堆上,缓缓抬起头来。
  他一张脸虽消瘦,但仔细看来,五官极是清俊端正。此时他目光灼灼,眉骨处仍有狰狞鞭痕,他刚从牢狱中出来,血污都还没有擦掉。阿念看着这张脸,只觉得既是熟悉,又是陌生。
  眼前的人确实是墨燃,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了。
  墨燃弯起眼睛,笑吟吟的抚摸着手中一柄砍刀。两池酒窝惊涛骇浪,碧水寒潭,说不出的亲昵温顺,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匡扶正义,扫清八方?墨念公子,未来的大剑仙,死生之巅的少主。你是什么时候有的这腔抱负?可真是要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他越说到后面,笑容越灿烂,五官越扭曲。
  从小到大,这个柴房里烧火的孩子总是乖顺安静,逆来顺受,话也不多。但一夜未见,他却像是破茧的蛾,带着趋火的狂热,笑得肆意而张扬。
  他原本连笑容都很少,偶尔笑起来也是抿着唇,怯生生的模样。
  此刻却被逼到疯魔。
  那群少年被骇的纷纷后退,阿念持着剑的手微微发抖,但喉结上下滚动一圈,还是硬着头皮喝道:“墨燃,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越狱,我这就为民除害,替官府发落了你的狗命!”
  “好啊。”墨燃恣意笑着,眸中刀光一闪,已然冲了上去,“我是不想再这样活着了,你有本事要的了我这条狗命,就尽管拿去吧,不过要你没本事,那就————”
  他甚至连话都没有说完,人就已经掠了过去。但见光影甫灭,砍刀落下,阿念手中的长剑铿然落地,连同他双眼圆睁的脑袋,一同滚在地上。
  鲜血狂飙,一喷数丈!!
  无头的身躯摇摇晃晃地站立须臾,轰然倒地。
  一时间,鸦雀无声。
  墨燃脸上喷满了鲜血,丝丝缕缕的破布衣衫挂在身上,在腥臊的风中猎猎拂动,犹如野藻漂在海水里。
  当他再次抬起头来,脸上笑意愈盛,眼中血丝狰狞,他舔着飞溅在唇边的血,温声把刚才没说完的半截话说完:“那就让我取了你的项上人头。”
  那些少年吓得骨血冰凉,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墨燃抬起眼,目光幽寒:“你们不都很厉害吗?不都很会倒打一耙吗?不都很会打吗!!!除魔卫道,惩恶扬善……好啊!一起上啊!”
  那些人哪敢上去,统统腿如筛糠,屁滚尿流,一个个都无法相信,这是墨燃?是那个唯唯诺诺,遭受了再大委屈,都隐忍不吭的墨燃?
  墨燃仰起头,叹了口气,然后拖着砍刀,一步一步往前走。刀尖在地上滴滴答答划出血线。
  “怎么突然如此谦让。”他微微笑了笑,哗的竖起刀锋,嘴角勾起,“既然各位不愿意动手,那么,就只好由我先来了。”
  刹那间血雨腥风。
  修罗屠戮。
  这时候正值打烊时分,醉玉楼的人大多都在休息,墨燃杀了后院的人,就到厢房里,把剩下的人一个一个杀掉,有人在睡梦中被割了喉咙,有人惊醒时只看到刀光一闪,天地颠倒。
  等到所有人反应过来时,已经太迟了,墨燃四处纵火,将醉玉楼燃成一片烈焰汪洋,歌伶仆厮凄声惨叫,哭天抢地,却没有人敢冲进火海救他们。
  杀至最后几人,墨燃已不满足于夺人性命,欺天大火中,他施施然在大厅中央坐下,微笑着,看着被他砍断了腿脚,无法动弹的那些人,其中就有干娘墨娘子。墨燃看着他们像蛆虫一样扭动,抽搐,涕泗横流,他的面目在浓烟烈火中变得模糊不清。
  砍刀横在他的膝头,他拿起刀柄,却不去砍杀他们,而是拿刀尖挑起一串桌子上的鲜嫩葡萄,抱在手里,慢慢地剥皮,去蒂,然后一颗一颗,慢吞吞地放进嘴里,鼓鼓囊囊地咀嚼着。
  忽然,展颜笑道:“哦?这个真好吃,长那么大,还从没有吃过西域的葡萄。原来你们天天吃的,都是这样的好东西。”
  他低着头,发了会儿呆,然后嘿嘿一笑,说:“我真羡慕。”
  一段房梁被烧断了,轰然掉落,星火四溅,燃烧着跌在他们身边。所有人都发出了更凄厉的呜咽,只有墨燃,还一个人托着腮,跷着腿,抱着刀,认认真真地把他那一串葡萄吃完,仿佛天塌下来和他无关。
  “火烧得那么大,咱们谁都出不去了。”吃完葡萄,墨燃又挑了一只桃子,一边吃,一边笑,“不如就坐在这里,聊聊天?”
  墨娘子喝道:“谁要与你聊天!你这畜牲!猪狗不如!禽兽不如!”
  “不聊?”墨燃吐出葡萄籽,笑了笑,“不聊算了。那就办正事。昨晚干娘也说了,我这十年来,承蒙各位不离不弃,干娘悉心照顾。现在理应尽孝。所以就由我来送诸位上路吧。”
  他站起来,绕着那些人走了一圈,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灿然道:“不过黄泉路上,你们可别走太远,等等我呀。”
  其他人都哭成一片,墨娘子嘶声道:“墨燃!!!你这狗东西!当初荀丫头见你可怜,好心收留你,我就不该一时心善,答应她!你这祸害,你这煞星!你这个——你这个变态畜牲!”
  “你也配提荀姐姐?”
  墨燃淡淡的,“当初我从无悲寺一路赶来,为的按我娘的遗愿,还她一个人情。她知道我没了娘亲,便将自己一年所赚钱两尽数都交给了你,希望你能让我留下来,有个容身之处。她是我的恩人,你呢?你又算的了什么。”
  “我就不该答应她!我就不该——一年的钱两算什么?你后来居然偷偷放了她走!她可是醉玉楼的魁首!她一曲能赚多少钱,你能知道吗?!可你居然……你……”
  墨燃打断她:“她是我娘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她在醉玉楼里卖艺不卖身的,但你收了富商的钱两,你就要出卖她,你强迫她接客——你说。我为什么不该放了她?!”
  “这些年你恨我,你折磨我,但我不吭气,我不反抗,因为我阿娘跟我说过,能给我一口饭吃的人,都不会坏到极处。”墨燃闭上眼睛,“我便一直忍,一直忍着……”
  “呸!你还有脸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是我!是我给你地方住,让你这个小叫花子有饭吃,有床睡!你这个禽兽,你这个狗娘生出的杂种!”
  “……嗯,好巧啊。狗娘生出的杂种?”墨燃在火光里笑着,“你这样骂我,你儿子泉下听到,会不会以为是你在喊他呢?”
  墨燃说着,走过去,捏住嬷娘脂粉浓厚的脸。
  “不过,干娘,你倒提醒了我,这些年你给我饭吃,给我床睡,我真是谢谢你了。既然如此,我就先送你走吧。”
  “你——!”
  “不过,为了助兴,我们不如先来玩个游戏?”墨燃兴致勃勃地说道,“你觉得盲人猜画,怎么样?”
  他说着,拾起地上一小根断木,将末梢点着火。然后杵在嬷娘的眼睛上,慢慢的,缓缓地,画了个太阳的形状,木梢过处,皮焦肉烂,嬷娘凄声惨叫,墨燃却笑着对她说:
  “干娘,你猜猜,我画的这是什么?猜不出来的话,就算你输,我可就画下一个东西啦。”
  那一天,剩下的几个人,都一一被他慢慢折磨,一点一点地弄死。
  他把积压了十年的恶毒与困顿,一次性咬还回去,醉玉楼,尸骨横陈,一片焦土。
  他最后躺在大火中,和那些扭曲的尸身一起躺着,看着摇摇欲坠的琼楼,笑眯眯的,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着糕点,水果。
  “好吃。”
  他顿了顿,忽然苦笑一下,睫毛一缠,泪水就滚了下来,顺着他笑容灿烂的脸,流了满面。他伸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又哭又笑:
  “可惜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醉玉楼乌木红匾坠下来,砸在堂前,四分五裂。焦烟滚滚,雕梁画栋的楼宇终于轰然塌落。
  这座楼,看惯琵琶歌舞,罗裙酒污。曾经风光无限,歌舞升平。
  到如今,昨日浮华都去也,往事奢靡成灰烟。那些男欢女爱,情仇纠葛,就都在一段又一段梁木燃烧着堕落。熊熊大火烧着,当年两位花魁斗曲的仙音似乎又从木头的缝隙里,从瓦片的合缝中咿咿呀呀飘出。
  段衣寒唱:“似这般如花美眷——”
  荀风弱吟:“都付那断壁残垣……”
  这湘潭的名楼,便在这渺渺虚幻的乐声中被送葬,帷幕落下,一场漫长的鼓乐终歇。那些或是悲伤,或是绚烂的折子戏,就在这烈火中,灿烂而庄严地谢幕了。


第263章 【天音阁】旧梦重演
  墨燃的自白结束了。丹心殿里一时无人出声; 俱是寂静。
  孰对孰错?孰是孰非?
  个人心中虽自有计较,却也无法再说个绝对。
  墨燃没有去看薛正雍一家的脸; 他垂着睫毛,半晌道:“当年; 我以为自己就要死在火海里了。但是醒过来; 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死生之巅。那个包打听先生坐在我床头,见我醒来; 就按住我的肩膀,告诉我——从今往后,我就是死生之巅的公子了。”
  他顿了顿; 轻笑道:“是伯父的侄子。”
  丹心殿地上绣着杜若繁灿; 墨燃望着那姹紫嫣红开遍,神情淡然。
  “那个包打听先生; 怕没有赏钱拿。所以当伯父从失火的醉玉楼把我救出来; 焦急地问他; 这个是不是他要找的孩子时,他点了头。”墨燃道; “他这一点头,就改换了我的命运。”
  玄镜大师叹息道:“阿弥陀佛,墨施主; 你能心安吗?这么多年,你从未想过要与薛尊主坦白吗?”
  “怎么没想过; 刚醒来的那段日子; 我很不安; 很想坦白。”
  墨燃的目光有些朦胧,似乎望到了那隔世的岁月。
  “但是,听到我醒了,伯父……就来看我,伯母亲手给我煮了挂面,我记得卧了三个荷包蛋,都是糖心的,还有满满的肉沫盖在上面。她跟我说……怕我刚醒,不消化,切碎了才容易下咽。薛蒙也过来,送了我一整盒的糕点。”
  缓缓阖眸。
  “我吃了那碗面条,那些花糕。真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们这样对我笑,待我好……我若是说,醉玉楼的火是我放的,我杀了你们的侄子,你们的弟妹……那会怎么样?”墨燃轻声道,“我说不出口。这句话在喉咙里咽着,越到后面……我就越不知道该怎么说。”
  玄镜大师轻叹:“唉……”
  “我知道墨念是个怎样的人,他性子懒散做事轻浮,我初时不清楚伯父对他究竟有没有太多了解,所以一举一动便也尽力学着他。后来发现伯父不知道,我也就不再事事以他为准。”墨燃说停了一会儿,缓声继续,“……说到底,我与墨念一家有深仇血债。但最后,我却占了他们的亲人。”
  死生之巅诸人皆是怔忡茫然,不少与墨燃有过接触的弟子或是长老都呆立着,心头交集百感。薛正雍和王夫人则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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