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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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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挚友哥哥,你回来啦。”南宫柳一瞧见他,就展颜笑了,微胖的脸上有些真心实意的开怀。
  徐霜林曾将师明净认作是自己的挚友,所以南宫柳也跟着管他叫挚友哥哥。
  这个称呼让师昧微微一顿,随即眯起眼睛:“不要乱叫。”
  “啊……”南宫柳就有些茫然地瞅着他,“你不喜欢我这么称呼你吗?”
  “不喜欢,叫我华碧楠就好。”师昧阴沉着脸,“去,往前走,给我开路。”
  “挚友哥哥要去哪里?”
  “……”跟这个脑子只有五岁的人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师昧不耐道,“带我去徐霜林原来住的那间密室。”
  南宫柳就带他走。
  其实那间密室对师昧而言并不是秘密,只是一路上需要洒下南宫家鲜血的地方实在太多,他虽有贮存,但怀里抱着个楚晚宁,腾出手来实在麻烦,还不如南宫柳好用。
  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南宫柳忽然回头,憋不住好奇一般,问他:“挚友哥哥今天是带朋友回来过夜吗?”
  “过夜?”师昧像是被这两个字取悦到了,眉宇微微放松,他微笑道,“差不多,就是过夜,不过以后他要在这里过很多很多的夜,应该说是常住了。”
  南宫柳便愈发好奇:“他是谁呀?”
  师昧思忖片刻,忽然笑了笑:“你真想知道?小孩子听起来恐怕不合适。”
  南宫柳便把眼睛睁圆,这样一张中年男子的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神情,着实让人觉得有些恶心又有些滑稽。
  他们一路走到密室门前,大门开了,里头燃着长明灯火。室内清幽简洁,只收拾出一张床榻,铺着厚厚的剑齿虎兽皮,放着雪绡纱帐。床榻边还有一张小桌,一把箜篌,除此之外四壁空空,再无其他。
  师昧将楚晚宁安顿在床上,自己则拂袖坐于榻侧,垂眸凝视着楚晚宁的脸庞。烛火很明亮,照亮了这张熟悉的面容。
  清醒时,剑眉入鬓,凤目生威。
  而此刻面庞憔悴,一笔线条勒至下颚处便如残烟终了……
  师昧对此并不在意,他只觉得趟过两辈子,楚晚宁和墨燃终于都败在了他的手里。此时此刻,楚晚宁躺在他身边,墨燃灵力暂失,很快也会乖乖走进自己步的局里,他的谋划终于要实现。
  正看得出神,忽听得南宫柳凑过来说:“咦?这个人好眼熟啊。”
  师昧睨过眸子瞧他:“你想的起来他是谁吗?”
  “想不起来。”
  师昧提点道:“以前这个哥哥训斥过你,给过你难堪。”
  “哎?在哪里?”
  “就在儒风门大殿上。”
  南宫柳茫然道:“啊,真的吗?……可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师昧沉默一会儿,温柔地笑了笑:“不记得才好呢。”
  南宫柳不知他其中深意,歪着头又瞧了楚晚宁一会儿,才忽然道:“不过他长得真好看。闭着眼睛不笑的样子都好看。”
  师昧笑眯眯地:“他可是踏仙帝君的宠妃,你说能不好看吗?”
  “宠妃……是什么意思?”
  师昧眉眼里的笑意便愈发浓深:“等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现在,你去帮我采一些橘子来,再烧些热水……他脾气那么差,要是醒了之后没些好吃的伺候着,怕是会更加生气。”
  南宫柳便准备去了。
  可是走到门边,又有些踌躇。师昧见状,便问他:“怎么了?”
  “橘子……”南宫柳犹豫咬着手指道,“挚友哥哥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口中的陛下,指的就是徐霜林。
  师昧自然不会跟南宫柳说徐霜林已经死了,他微笑道:“你乖乖听话,好好做事情,陛下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南宫柳眼睛亮了亮,立刻背起密室门旁摆着的小竹篓子,出门采摘橘子去了。
  师昧望着他离去的地方,半晌才笑道:“有意思。有神智的时候兄弟阋墙,没了神智,反倒兄友弟恭了起来……果然这世上的很多东西,只有在小时候才最干净,一旦长大了,卷了权谋纷争,就脏了。”
  他说着,回过头,抚摸着楚晚宁的脸颊。
  “你看,修真界大多数都是他这样的人,不值得你护的。”指尖描摹过那英挺的脸庞,师昧叹息道,“你又何苦为了这些人,殚精竭虑、切断魂魄、撕裂时空、忍辱负重……和我斗了两辈子?”
  沉眠中的楚晚宁自然是不会回答他。
  前世重重的苦痛与梦魇煎熬着他,令他脸颊烫热,眉心紧蹙。师昧托腮瞧了一会儿,从乾坤囊里取出了一瓶银瓶所装载的貘香露。
  “这个给你喝一点吧。”师昧打开了香露,“我知道你一定会梦见前世的事情。当初在轩辕阁也是知道你会来,所以才特地让他们拿了貘香露去卖……我想让你好受些,但也不愿教人起疑心。所以你看,跟着我比跟着墨燃好吧?这种不值价的小玩意儿,只要你让我高兴,我天天都能给你尝到鲜。但他能给你什么,他只会打架。”
  芬芳馥郁的露水斟入一只白瓷小盏里,凑到楚晚宁唇边。
  喂了药,对着自己得之不易的战果发了会儿呆,师昧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他在乾坤袋里翻找着,最后找到了一根漆黑的帛带。他把这帛带覆在了楚晚宁的眼睑上,施了个定凝咒,将对方的双眼完全蒙住。
  做完这一切,他慢悠悠地起身,捏起楚晚宁的下巴左右打量一番,很是满意。
  “嗯,确实好看。也难怪上辈子墨燃喜欢这么绑着你干你。偶尔学一学他也不错,至少他在这方面还算有些情趣。”
  师妹的笑容一直很温柔,和曾经无殊。他的指尖慢慢拂过楚晚宁的下巴,嘴唇,鼻梁,最后落在了蒙着眼睛的黑帛带上。
  他又用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温声软语说道:“师尊,快些醒来吧。我啊……方才想到个很有意思的把戏,等你醒了,不如一块儿玩玩,好吗?”


第247章 【龙血山】鸿雁
  楚晚宁躺在床榻上; 头脑昏昏沉沉的; 意识时而清醒,时而又很模糊。
  他恍惚间好像听到两个人的争吵,似乎是师昧和墨燃; 后来争吵的声音消失了,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再后来; 他好像躺在了温暖的被褥间; 有人在和自己说话; 破碎的声音犹如隔着汪洋传来,他听不清; 只偶尔飘进三两句话,什么前世; 什么师尊——他隐约觉得这似乎是师昧的声音; 但他没有太多的力气消化,这些语句很快就如清晨的雾般散去了。
  他的回忆在一点一点变得完整,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前世的记忆就像雨水汇入江河,最终奔向大海。
  他首先梦到的是幽深的回廊,那回廊建在死生之巅的红莲水榭,廊上覆压着满枝藤花; 风一吹香雪飘落; 满纸都是芳华。
  他坐在廊下; 正在一张石桌前写信。
  信是送不出去的; 踏仙帝君不允许他与外人接触; 亦不许他豢养鸽子或是任何的动物,就连红莲水榭外头都被重重叠叠下了无数道啸叫禁咒。
  但楚晚宁还是写。
  太孤独了,一个人,一方天地,大概就要这样过一辈子。
  要说不烦闷,那是假的。
  信写给薛蒙,也没什么多的东西,无非就是询问近日状况,是否安好,询问外头日月如何,故人怎样。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故人。
  所以一封信慢慢地写了一个下午,也没有太多内容。写到最后,有些出神,恍惚想起当年三个小徒弟都在身边安好的日子,自己曾教过他们提笔写诗作画。
  薛蒙和师昧学的都很快,唯有墨燃,一个字写个三四遍都是错的,总要手把手教他才行。
  当时写过什么呢?
  楚晚宁恍神地,笔墨在宣纸上缓缓铺展开。
  他先写“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后写“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撰书也好,写信也罢,他的字从来都是清晰端正的,怕读书的人看不懂,也怕弟子跟着自己学歪。
  字如其人,脊梁极傲。
  他写“故人何在”,写“海阔山遥”。
  后来,风吹着紫藤花落,歇在浣花纸笺上,他舍不得拂,看着那淡淡的瑰丽的紫,笔锋渐转,又写“梦醒人间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
  平平仄仄。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写着写着,目光都不由地柔和下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静好岁月。
  起风了,吹得纸张哗哗翻飞,有镇纸不曾压好的,被吹得飘起来,在午后斑驳清香的阳光中,乱了满地。
  楚晚宁搁落毛笔,叹了口气,去拾那一地的书信与诗词。
  一张又一张,落在草地上,石阶边,落在残花处,枯叶间。他正要去拾一张飘在落英芬芳里的纸张。
  忽然一只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视野里,在他之前,就将那页纸拣起。
  “你在写什么?”
  楚晚宁一怔,直起身子,眼前站着一个挺拔英俊的男人,正是不知何时来到水榭里的踏仙帝君墨微雨。
  楚晚宁道:“……没什么。”
  墨燃一袭黑金华袍,戴着九旒冠冕,修狭苍白的手指上还戴着龙鳞扳指,显然刚从朝堂上回来。他先是冷淡地瞥了楚晚宁一眼,而后抖平了手中的浣花纸,读了两段,眼睛就眯了起来:“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沉默一会儿,抬起眼来:“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楚晚宁说着,想把信拿回来,却被墨燃干脆地抬手挡住了。
  “别啊。”他道,“你紧张些什么?”说完这句话,他又仔细往下面看,视线一掠数行,不动声色地,“哦。写给薛蒙的?”
  “随手写的。”楚晚宁不愿连累旁人,说道,“没打算寄出去。”
  墨燃冷笑:“你也没这通天的本事寄出去。”
  楚晚宁与他无话可讲,转身回桌台前收拾那一桌子的笔墨纸砚。岂料踏仙君跟着走过去,黑金色袍袖一展,摁住他正想收起的那张信纸。
  凤目抬起,对上踏仙君那张神情狭蹙的脸。
  “……”
  罢了,他要就给他。
  于是撤了手,去拿另一张,结果又被墨燃摁住。
  就这样,他拿一张,墨燃拦一张,到了最后,楚晚宁终于有些不耐了,不知这人阴阳怪气地又发什么疯,掀起眼帘,阴沉道:“你想怎么样?”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是什么意思?”墨燃眸色幽深地望着他,薄唇轻启,“说啊。”
  花枝和藤叶簌然拂动,光影斑驳间,楚晚宁不由地想到了当年刚刚拜入自己门下的墨燃,笑容和言语都很温软,恭谨地笑着问他:“师尊,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这是什么意思呀?师尊能教教我吗?”
  两相对比,此刻踏仙君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让楚晚宁心中隐痛,他蓦地低头,不再说话,阖了眼眸。
  他不吭声,墨燃就开始渐渐阴郁,在这片沉默中,他拿起桌上的信纸,一张一张阅遍,越往后看,眼睛就眯的越发危险。他若有所思地喃喃着,一个能把年号拟成“戟罢”的男人,在石桌旁寻章摘句,绞尽脑汁。
  到最后,面目阴鸷,蓦地将那一叠信纸拂于地面。
  他冷然抬起眼来。
  “楚晚宁,你想他。”
  “……没有。”
  他不想与他纠缠,说着转身就要走,可是没走两步,袍袖就被拽住了,紧接着暴躁而凶悍的力道扼住下巴,天旋地转间,已猛地被推在了石桌上。
  墨燃的手劲是那么大,那么狠,转眼就在他脸颊掐出青紫红痕。
  阳光透过藤花洒下来,照在楚晚宁的眼睛里,那眼睛里映着踏仙帝君几乎有些疯魔扭曲的脸。
  英俊的,苍白的。
  炽热的。
  踏仙君浑不知羞耻二字,幕天席地就开始撕扯着楚晚宁的衣衫。如果说推在石桌上还有别的可能,那么开始撕衣服显然就再没有什么回寰于地了。楚晚宁几乎是恼羞成怒地低喝道:“墨微雨——!”
  饱含着怒意和失望的语气并没有熄灭墨燃的邪火,反而如热油倒落,溅起烈焰雄浑。
  猛地侵入进去时,楚晚宁只感到极度的痛楚。
  他不愿意去碰墨燃的背脊,只反手痉挛性地抓着石桌的边缘,低沉地喘着气:“孽畜……”
  墨燃的眼眸里蒙着一层血气,对孽畜二字倒是不做评判,而是阴恻恻地:“你不解释也罢。确实不应当再问你。你如今根本不能再算是本座的师尊了。”
  他的动作激烈而凶狠,只一味寻求着自己的快意与舒爽,至楚晚宁的感受却如草芥。
  “晚宁如今算什么呢?”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不过是个侧妃,禁脔……腿再给本座分开些。”
  纠缠间,墨燃将他翻过身去,满桌的纸墨都被打得纷乱,毛笔也跌在地上。楚晚宁被他摁在桌边,身下是无休无止的痛苦,眼前是无边无际的苍茫。
  他看着那一字一句,看着那一笔一划。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故人何在?
  海阔……山遥。
  字句诛心。
  眼前尚有少年时的墨燃在朝他微笑,漆黑的睫羽帘子温柔地颤动着,像是栖落黑色的蝶花。
  耳鬓却是踏仙君低沉的喘息,在折辱他在欺践他,在沙哑地说:“楚晚宁……呵,本座的楚妃心里头竟还会惦记着别人?”
  “什么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嗓音里竟有杀意,“你以为我真的一点都不懂吗?”
  楚晚宁咬着牙,伏在石桌上,身上被咬的,被掐的,都是湿红印记,凤目却是倔的:“你不懂。”
  明知道出言顶撞会换来更凶狠的对待,却还是执迷不悟地说,你不懂。
  你不懂故人是谁,你也不知道海阔山遥究竟是为什么。
  你不会知道君是谁,月又指谁。
  你……不会明白。
  好一番荒唐之后,墨燃终于放过了他。
  楚晚宁衣衫凌乱,躺在紫藤花里,躺在诗词笔墨之中,他的眼尾有红痕,像是胭脂花被掐落时染在指端的艳色。
  嘴唇都已咬破了,都是血。
  他起身,慢慢地穿好衣服……被软禁了那么久,从最初的钻心剜骨,到如今的哀莫大于心死。
  灵核毁去的他如今还能做什么?所谓的尊严,不过也只剩下了事后,总要固执地自己穿好衣衫,不愿假于人手。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墨燃就坐在石桌边,拿着他写过的书信,又一张一张地看。
  看到梦醒人间看微雨的那张时,他的手似乎微微凝顿,但很快他就将那张纸翻了过去,而后带着讥嘲地:“骨头都软了,字倒是依旧挺秀。”
  他把这一叠书信收进袍襟里,而后站起来。
  风吹过他的衣摆,玄色衣冠上的金线襥黼流淌着华彩。
  “走了。”
  楚晚宁没说话。
  墨燃睨过眼眸,紫藤花影将他的黑眼睛衬得愈发幽深:“不送送本座?”
  树荫流淌,楚晚宁嗓音低哑,慢慢道了一句:“我曾教过你的。”
  墨燃一怔:“什么?”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他说完这句话,终于抬起睫毛,看了那位登人极的男子一眼,“我教你写过,是你忘了。”
  “你教我写过?”墨燃皱起眉头,这倒不是在刻意捉弄楚晚宁,看他的样子,他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欲走的人又停了脚步。
  墨燃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楚晚宁望着他,说:“很早之前。”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过了身,往红莲水榭的屋子里走去。
  墨燃杵在原处,一时没有离开,也没有进来。后来楚晚宁从窗口瞥见他又回到了石桌前,拿着压在镇纸下的剩下一叠书信翻阅着。
  楚晚宁把窗也关上了。
  当天晚上,他就因为受了折磨,又不知道该怎么好好清洗自己,所以感了风寒。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觉得墨燃也不会知晓。但那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听刘公说,似乎是宋秋桐煮了一碗抄手,不知为何就惹得踏仙帝君勃然大怒,非但没有留宿皇后居处,便连晚膳都没吃,就拂袖而去。
  夜深了,开始下暴雨。这时候,红莲水榭里来了人。
  “陛下有谕,请楚宗师移步寝宫。”
  这些亲随,明明都很清楚墨燃和楚晚宁之间的关系,却还被墨燃要求着管他叫宗师。
  若非是尚存一丝心善,那便是刻薄与恶毒了。
  楚晚宁身体难受得厉害,脸色显得很苍白,人也很阴沉,他说:“不去。”
  “陛下有——”
  “有什么都不去。”
  “……”
  和一个病人上床自然不会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从前他身体格外不适时,墨燃也基本不会再强求些什么。
  可是没过多久,那个被打发了的宫人就又回来了,他进了红莲水榭,在咳嗽咳得厉害的楚晚宁面前行了一礼,而后神情淡漠地说:“陛下有谕,小病无恙,请宗师前往巫山殿服侍就寝。”


第248章 【龙血山】遗忘
  楚晚宁自知别无选择; 终于还是披上厚厚的狐裘斗篷; 撑起油纸伞; 去了巫山大殿。
  殿内连枝错银铜灯燃着熠熠光辉,九十九盏灯火明明暗暗恰如星河,将整个巫山殿映得辉煌灿烂。两旁随侍的亲随对楚宗师侍寝一事已是司空见惯; 见他进来,皆垂眸行礼。楚晚宁面无表情地穿过偏门游廊,往后殿休憩处行去——到雕漆朱门前了; 他伸出手,推开门扉。
  屋内很暖; 与外头的寒雨连江不同,更有扑鼻而来的一股馥郁酒香。墨燃慵懒地斜卧于榻上; 白玉般的手指捏着红泥小壶,正在饮酒。
  “你来了。”
  “……”
  “坐。”
  楚晚宁走到离他最远的那个竹席; 坐下,阖目。
  墨燃倒也没有强求他靠近; 他已经喝得有些醉了,苍白的脸上透着些薄红。他斜乜眼眸,黑到发紫的眼瞳里流着些细碎光辉。又闷一口; 墨燃仰头望着雕龙绘凤的顶梁; 手指在膝头轻轻敲击着。
  他忽然问:“还会做抄手吗?”
  楚晚宁的睫毛微微一动,但他最后仍说:“不会了。”
  墨燃有些不依不饶:“你做过的。就是那一年……他走的那一年。”
  “我做不好。”楚晚宁脸上没有太多的神情; “你说的不错; 那是东施效颦。”
  墨燃眯起眼睛:“你这是在记本座的仇?”
  “没有。”
  “那如果本座现在命你做一份呢?”
  楚晚宁没有说话; 墨燃目光灼烈地,逼视着他:“问你话。如果要你现在做一份,你还愿不愿意。”
  “就算我做了。”楚晚宁终于睁开眼,冷淡地望着他,“你会吃吗?”
  没有想到会被反将一军,墨燃颊上霎时浮一层血色,似乎是酒气上涌,又似乎是怒气。总之他眼里的情绪忽然变得很茫然,出了会儿神,这才反应过来。他于是咬牙切齿,暴躁地哗啦一声将酒盏拂落案前,上佳的梨花白洒了满地。
  墨燃阴鸷地站起,身影犹如山岳。他迈过碎陶,大步走到楚晚宁面前,一把揪住了对方衣襟。
  “你也好,宋秋桐也好。”踏仙君咬牙切齿地,“你们,统统都要给本座找不痛快。”
  他松开楚晚宁,犹如兀鹰般在原地盘桓,来来回回地走着——
  忽然,脚步停落。
  他转头瞪着楚晚宁,问:“你什么时候教过我见信如晤这句话的?”
  踏仙君此刻已喝得半醉,讲话半点理性都没有,想到哪里讲到哪里。
  “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手腕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抓住,墨燃生拽着他,将他拽到书案前。铺纸研磨,哗啦摊开一堆书卷。墨燃道:“写给我看。再教教我。”
  楚晚宁本就发着低烧,被他这般逼迫着,急怒之下就愈发窒闷,涨红着脸呛咳了起来。
  墨燃把笔塞到他手里,阴沉而躁郁地说:“写。”
  不耐地催促:“快些。”
  楚晚宁的灵核在之前的师徒对决中已经破碎,身体一直都不好,这样咳着咳着,喉间便有血沫呛出——
  墨燃这才怔住,盯着那星星点点的血迹看,而后慢慢松了手。
  “也不过就是书信寒暄罢了,又能有什么意思。”终于,楚晚宁止住咳,他长叹了口气,拿帕子拭去唇边的血。
  他抬起眼,缓了口气,望着墨燃:“从前每一封信,你都会写这个开头。但你恐怕是太久不曾动笔,所以忘了。”
  “我……写信?”墨燃黑漆漆的眸子瞪着他,“写给谁?”他几乎是愠怒地:“我给谁写信?在这世上我还能给谁写信?胡编乱造……胡编乱造……一派胡言!”
  墨燃说这番话的时候困顿又懊丧,眼中闪烁着迷迷蒙蒙的光泽。
  楚晚宁便是在那个时候,隐约觉得有那里不对劲。但他那时候没有多想,只当墨燃是喝醉了,记性不好。于是也只皱了皱眉头,并没有答话。
  巫山殿的书房中,是有书信匣的,死生之巅所有信件都会锁在一个乾坤匣里归档。墨燃如笼中困兽逡巡几圈,忽地想起来书信匣的存在,便将那尘封的匣子取出来,把一封又一封久远的信函拆开。
  那些信,大抵都是派中弟子写的,按着师从的长老分门别类。写信的人大多都已经死在了墨燃的叛门的那一年。这其中玉衡长老的弟子最少,只有三人,找起来便格外方便。墨燃很快就翻到了一沓厚厚的书信。
  他颤抖着拆开来。
  是他的字迹不错,稚嫩歪斜,却写的极为认真。一封封看过去,每一封信上都写着“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每一封都有。
  墨燃的手指在颤抖,眼中闪着光怪陆离的色泽。
  ——
  “阿娘,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荀姐姐,见信如唔,展信舒颜。”
  那些久远的称呼令人战栗,令他觳觫。他的瞳仁眯的狭长细小,阴云在他英挺的脸庞覆压聚积。
  楚晚宁立在旁边,初时依旧不在意,但越到后来,墨燃的神情就越让他感到异样……他忍不住将目光锁在了书桌前,那个哗哗翻动着陈旧书信,举止近趋疯狂的男人。
  一种细小的恐怖伸出尖喙,笃笃叩击着楚晚宁的心房。
  有哪里不对。
  他慢慢走过去,看着墨燃在信笺里怔忡茫然而又疯狂的样子。
  ……哪里不对?
  “我阿娘已经死了……”忽然,墨燃喃喃着开口,抬眼望向楚晚宁,“我为什么会给她写信?”
  楚晚宁在旁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那种恐怖在心里啄凿着,好像有什么腥风血雨的黑暗即将破壳而出。
  阴云降世。
  忘了“见信如晤”这种写了多遍的寒暄词,已属奇怪,但也并非是绝无可能。
  可是忘了自己写过的那么多封信,一点印象都没有,这实在太过蹊跷。
  墨燃还在一张张看着:“展信舒颜……展信舒颜……”那双黑到发紫的眸瞳里闪着的光泽是那么痛苦,那么矛盾。
  确实好像缺失了某段重要记忆。
  耳边仿佛听到了硬壳即将皲裂的声响。
  楚晚宁凝住呼吸,脊柱几乎是有些发麻的。书房除了他们俩,没有其他任何人,在这一片死寂中,楚晚宁动了动嘴唇,而后轻声道:“你不记得了么?你当初说过,虽然你母亲收不到信了,但你还是你还是想写给她。”
  墨燃倏地抬头。
  楚晚宁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在一点一点凉透,呵气成冰。
  “你第一个学会写的称呼,不是自己的名字。”
  墨燃怔忡地,低声地:“那是什么?”
  “你让我教你写的第一个称呼,是阿娘。”
  外头电闪雷鸣,狂风凄厉地呼啸着,犹如无数鬼爪拍击在窗上,震得窗纸木棂哗哗地响。
  一道闪电劈落,照的人间一片苍然。
  踏仙帝君喃喃着:“……是你教我的?……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风吹得林木萧瑟倒伏,影子晃动,满山满院的厉鬼冤魂。
  楚晚宁脸色煞白,他紧紧盯着墨燃,目如鹰隼:“你,都不记得了?”
  心如擂鼓。
  几许沉默,回答他的,是墨燃几乎迷茫地反问:“记得什么?”
  鼓停。
  那细小的喙惧终于将外壳啄破,铺天满地的怖意狂涌奔踏,朝着屋内唯一清醒的人席卷而来,惊涛拍岸!
  楚晚宁的头皮都麻了——他不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当初墨燃说要给母亲写信,写了足足三百余封,说是要凑足一千封,而后在盂兰盆节的时候付之一炬,烧与地府的娘亲……
  三百余封信,怎么可能会轻易忘记!
  他嘴唇微微发抖,忽然有了一种极其可怖的猜想。楚晚宁哑声道:“你……记不记得第一次瞧见天问时,你自己说过什么?”
  “我说过什么?”墨燃道,“都多久的事了,我怎么可能还记得清。”
  “你说你也想要这样的神武。”楚晚宁说,“你也想有一把天问……”
  这个喝醉了的人就问他,眼神里透露一丝嘲讽:“我要天问做什么?是杀人,还是审讯?”
  楚晚宁低声道:“蚯蚓。”
  当年红莲水榭外,少年稚嫩青葱,笑吟吟地撑着一把油纸伞对他说:“可以救蚯蚓啊。”
  但此时此刻,踏仙帝君眯着虎狼般的眸子,却是丝毫不解地:“什么蚯蚓?”
  外头天雷破空,紫电贯夜。
  轰隆隆的巨响。
  楚晚宁蓦地抿了唇,褐色眼瞳微微颤动缩拢。
  砭骨的寒意。
  那天晚上,墨燃其实没有再对楚晚宁做什么。他喝的真的是有点多了,后来就捧着那些书信发呆。
  再后来,墨燃伏在案前睡着了,他睡着的时候仍在喃喃着:“什么蚯蚓?……没有蚯蚓……”
  忽地有劲风吹开窗,砰的一声响,山风夹杂着大雨灌入,蓦地灭去了窗边的几盏灯火。
  屋内骤暗。
  楚晚宁立在墨燃身边,唇齿发凉,低头看着这个沉睡的男人。脑中那种不确定的念头越来越清晰鲜明——墨燃为什么会不记得这些零散的往事?为什么会选择性地忘记掉了一些纯澈的过去?
  是因为喝醉了?因为巧合?还是……有谁刻意抹掉了他心中的善念呢。
  伏在桌上沉睡的踏仙君轻声咕哝了一声:“冷……”
  楚晚宁的血都凉透了,他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听到墨燃说冷,本能地就慢慢走到窗前。
  抬起手,将窗扉合拢,挡去了外头的风风雨雨。
  做完这些,楚晚宁却没有走,他怔忡地,将额头抵在镂着蝙鹿花纹的轩窗上,指节泛着白玉色。
  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从衣襟内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灵符。
  升龙符。
  他已经没有灵核了,墨燃觉得他完全不能再动用任何法术,所以那些楚晚宁曾经的符纸,他也懒得收走。
  事实上墨燃这么做也没错,楚晚宁咬破手指尖,滴了十余滴鲜血,几乎都透了升龙符纸,那上头的小龙才无精打采地浮了出来。
  它浑身都散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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