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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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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寺。我去牵他的手,我记得他那时候的手,冷得像冰。”
  他静了一会儿,嗓音里的痛苦却依然没有压制住。
  “那天之后,晚宁几次与我提起要下山扶道,我皆不允。我甚至责他道心不稳,一块顽石入水,就动了他的禅心。因此我罚他去龙血山面壁思过,困囿了他足足一百六十四天。”
  “他最初还请我放他出来,但后来大约是失望极了,就再也不愿吭声。一百六十四天,每一天,我都会去问他有何参悟,我每一天都希望能改变他的态度,可他给我的回答,始终是两个字。”怀罪长叹一声,如雪空寂。
  “入世。”
  人都云清修天地外,他却只因见了一次稚子苦,从此甘心落入患难间。
  “后来,他将我与他的经书付之一炬,逆反更生。我忧心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便结束了对他的软禁,我打算换些法子与他说教,等再熬过一年,他的灵核结稳,我就可以带他去鬼界,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没想到的是,在结束思过的当天晚上,楚晚宁就不辞而别,我只在他禅房里找到了一封书信。信上说尽管去日已久,但他每每思及之前遇到的那个孩子,仍倍感煎熬,所以想下山游历十日,他怕我又锁他,是以星夜离开。我当时捧着那封书信,又是恼恨又是焦躁,但却也没有办法。”
  怀罪叹了口气:“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新的场景又亮了起来。
  这次还是在无悲寺,在院落间。
  楚晚宁已经回来了,他满身是脏是血,眼睛却在月色之下显得格外明亮,炯然有神。
  他此刻便如一把久经锻造终于出鞘的不世神兵,谁都挡不住他的锋芒。
  怀罪站在他面前,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过墨燃耳中怀罪的声音却依然在缓缓讲述着:“十天后,他果真按时赶回了。我心下一松,暗自庆幸没有生变,打算斥责他几句,就让他回房去好好歇息。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等来的是一把无鞘的尖刀。”
  画面中的楚晚宁跪了下来,长拜于地。
  怀罪微蹙眉心:“这是做什么?”
  “师尊或是避世久了,如今外头真的与师尊讲的大不一样。弟子恳切师尊,别再留于山中,下山看看吧,这人世是无涯苦海,早已不是师尊说的桃源了。”
  怀罪蓦地动怒:“荒唐!你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
  楚晚宁原本以为把自己亲眼见到了真相说出来,就一定可以改变师尊闭耳塞听的态度。他根本没有料到怀罪会是这个反应,怔了一下才道:“师尊从来告诫弟子,要忧他人之忧,难他人之难。……这十天,弟子走了上下修界共二十三的村落,所见情景触目惊心,师尊若是下山瞧见了,也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怀罪怒而打断了:“谁让你擅自离山的?!”
  “这山中本无日月,你当早日修成正果,立地飞升,何以在自身尚未参破天机之前,就贸然离山,去管红尘中事?!”
  “人间疾苦代代不绝,又岂是你一个小修能管得过来的?你缘何如此高看自己!”
  怀罪越说越怒,楚晚宁的眼睛也越睁越大。
  他看着自己的师尊在月色下踱步,拂袖,点着他的鼻尖高声叱责,厉声呵斥,海棠花树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怀罪裁得支离破碎五裂四分。墨燃看着楚晚宁的脸上先是茫然,再是无措,而后变成了惊愕,变成了失望,最后定格为痛苦。
  楚晚宁闭上了眼睛。
  怀罪怒道:“你可知错了?!”
  “……”
  “你说话啊!”
  “弟子。”楚晚宁顿了顿,声硬如铁,“不知。”
  怀罪一掌掴下:“你放肆!”
  楚晚宁的脸颊立刻浮起了红印,但他却立刻把脸转回来,眼中闪着不解而愤懑的光影:“师尊,这些年你一直教我要端正行事,忧人忧世,为何真的遇上了大灾劫,你却要我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怀罪咬牙道,“你……此刻出山,能做什么?你确实禀赋卓绝,但天下险恶根本不是你所能想象的,你出去,为了什么?为了辜负为师十四年的养育之恩,为了意气用事捐身赴难?”
  他顿了顿,字句铿锵,金石落地。
  “楚晚宁,你尚不能渡己,又拿什么来渡人?!”
  而楚晚宁,便在此时,又是愤怒又是悲凉地望着自己的师尊。
  他微微扬起下巴,凤目里逐渐有水汽迷蒙。
  怀罪大约是从来没有见过楚晚宁含泪的模样,他眼底的水光多少淬灭了他心头的恶火,他怔了一下,犹豫道:“你……唉,罢了,方才可是打疼你了?”
  但旁观的墨燃却清楚得知道,不是的。
  楚晚宁哪里是疼方才那一巴掌,他是疼自幼敬重的师尊,竟会说出与自己心中高大形象截然不符的一番论调。
  楚晚宁缓缓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墨燃听到了那句再熟悉不过的话。
  他说:“不知度人,何以度己。”
  怀罪僵住了,身形犹如佛龛里饱受供奉而一动不动的泥塑木雕。
  楚晚宁嗓音微有嘶哑:“凡世疾苦就在眼前,恕弟子愚钝,不知师尊何以终日高坐,闭目升天。”
  他说完,缓慢起身。
  月光下,他去时的衣冠早已不再洁白,有污泥也有血迹。
  但却那样挺拔庄重,气华神流。
  “这仙,不修也罢。”
  怀罪惊怒滔天,脑目昏沉,他厉声道:“逆徒,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只想按你从小教我的去做。”楚晚宁亦是剑拔弩张,但张弛之间,他微微颤抖着,眼里满是悲凉,“是你教我的,难道你的道义只在纸上?!难道百万灾民无家可归,日夜都有孤儿死去,我该做的不是出山扶道,而是伴着青灯古佛,修禅宗吗?!”
  怀罪喝吼,目眦尽裂:“你得道飞升之后,自可行诸多善事!”
  楚晚宁瞪着他,像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似的瞪着他。
  他胸膛起伏着,掌捏成拳,眼中江流潮涌,墨燃原以为他下一刻就要掠地而起如蛟龙破水掀起狂澜巨浪扼住怀罪的咽喉让其知愚知罪。
  可是楚晚宁颤抖了一会儿,终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最后眼尾薄红,沙哑地说:“师尊,我修真,不是为了逍遥自在、超脱红尘。难道修真就只能是为了成仙吗?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要。我宁愿半途而废,我宁愿一无所成,我宁愿留在人间。”
  “倾我所有,力竭而死。”
  “……”
  “师尊飞升吧,等我渡完所有我能渡的人,我就来随你。”
  “楚晚宁!!”
  纵是幻境,墨燃都能感受到怀罪当时滔天的怒意,心中隐秘的栗然,还有刻骨的失望。
  这一尊木雕泥塑,缘何敢对赐命之人横眉冷对,“它”,又算得了什么?!
  怀罪双目赤红,眼底里隐透血光。
  他不甘,他恼羞成怒,他心中苦恨与秘密该与谁说?
  他无处发泄。
  最后他喊住即将迈出院门的楚晚宁,嗓音冰寒到极致:“逆徒,你给我站住。”


第240章 【龙血山】为人
  这一声站住,犹如末日晚钟。
  墨燃几乎已知接下来会看到什么; 他浑身寒毛倒竖; 骨血激涌; 他一面想抽离幻境,夺路而逃; 一面又想扑进昨日; 将楚晚宁死死护住。
  “不……怀罪……你不能……”
  但他什么都阻止不了,这一切,都是早已发生的。
  他只能头皮发麻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看着楚晚宁拧着漆黑的剑眉,神情刚毅不屈; 坦然迎向怀罪的目光。
  墨燃不可自制地朝他吼着:“跑啊!跑啊!”
  少年楚晚宁从来信任怀罪,信任这个将他当做祭品养大的师尊; 信任他的养父兼恩人。所以哪怕失望之极,他也没有从怀罪那□□的眼神中,看出夺命的杀机来。墨燃挡在他面前——明知那是无用的; 可是他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求求你; 快跑……”
  楚晚宁没有走; 他身如松柏,一步步朝着怀罪走去,最终站定; 高马尾在他身后被风吹得纷乱; 染血染泥的衣袍也被风吹得纷乱。
  怀罪嘴唇启合; 碾碎字句:“你要出寺下山; 可以。”
  “师尊?”楚晚宁的凤目微微睁大,他不谙人心险恶,只把刽子手举起的刀,当作窗边的一轮皎皎明月,有一瞬,他甚至是感激而欣喜的。
  他以为怀罪终于明白了他。
  但是屠刀幽寒,杀心已表,怀罪道:“你今晚走出这个院门,就再不是无悲寺之人。你我十四年师徒情谊,就此,一刀两断。”
  “……”那凤目仍是睁大的,只不过里面的内容从喜,慢慢换做了错愕与悲寒。
  楚晚宁大概不曾料想到怀罪会坚决至此,木僵地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动了动嘴唇。墨燃在旁边急得不行,不停地喃喃着:“求你了,快走吧,离开这里,不要再说了,离开这里。”
  嘴唇动了,却讲不出完整的话语来。
  怀罪盯着他,这是他押下的最重赌注,晚宁重情,这十四年来只有他们二人为伴,若是断了这师徒情谊,便是拿刀割了他的心,他应当不会——
  楚晚宁跪了下来。
  “……”怀罪凝怔了。
  他依旧麻木地想着,不会的,他怎会决绝如此,一意孤行。
  楚晚宁跪而长磕。
  一叩,二叩,直至九叩。
  他再抬起脸,眼中清明,没有水汽,但脸颊却是湿润的。
  “弟子楚晚宁,拜谢师尊养教之恩。从此……”他喉结攒动,从此怎样?他不知道,他说不下去了。
  或许是风急天冷,怀罪的身子在风里微微摆动,他的袈裟被吹得纷乱,狂风灌满了衣袖,他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嘴唇亦没了血色,他盯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人。
  那段……
  木头!木头!!
  他雕琢绘刻,歃血予生,他悉心教诲,殚精竭虑。
  他做了那么多等了十四年为的是将这段木头送去鬼界成为承载楚澜魂灵的躯壳不是为了今日看它在这里侃侃而谈忧国忧民它算什么?
  ——一段废料!
  劈柴!
  胸中的火直腾腾地烧进眼里,毁天灭地,冲动至极。
  这样的怀罪太危险了,墨燃俯身试图抱住楚晚宁,但他捉不住他,他碰不到他,楚晚宁还是那样固执,那样倔强和顺地跪在原处,倔强是因为心中有道,和顺是因为心中有愧。
  楚晚宁眼中映着怀罪愈发狰狞的脸,胸中揣着他一腔难平的热血。
  他浑身上下都是为别人而生的,这个劈柴,木头,没有魂灵的东西。
  他跪在地上,唯独没有想过的,是他自己。
  “晚宁……”墨燃蓦地哽咽了,他抬起手,去抚摸他并不能触及的脸庞,“求你了……走吧……走吧……”
  “当啷”一声响,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墨燃缓缓回头,青砖地面躺着一柄弯刀,那是怀罪的配刃。
  月色之下,屠夫眼里有着汩汩不尽的血光,他又踢了一脚刀子,把那弯刀径直踢到了楚晚宁膝边。
  “不不不,不要,不要。”
  墨燃已浑然慌了神,他去抢那柄刀,刀尖却从手指中虚渺穿过,他抓不住,他怎么尝试多少绝望都抓不住。
  最后一只修长匀称的手伸过来,握住了那把墨燃怎样都无法握住的刀。
  楚晚宁这个时候眼神竟是平静的,最初的惊愕已经消失了,莫大的痛楚竟也在怀罪向他抛落这柄弯刀的时候,逐渐平息。
  他显得很释然。
  “师尊若要我性命,我还就是了。”楚晚宁道,“活十四年,和活一百四十年,如果都只坐于这一方天地中,实则并无区别。”
  怀罪的眼神忽然变得一点都不像那个超然世外的高僧,有那么一瞬间,墨燃清晰地在他脸上瞧见了小满的影子。
  那个临安雨夜,叛变前夕的少年的影子。
  “楚晚宁。”怀罪森森道,“你要与我就此了断,我不做挽留。这十四年来吃穿用度,皆不计较。但你要把你所习的东西,归还于我。”
  “……”
  怀罪眯起了眼睛:“我要拿走你的灵核。”
  灵核是修道之人最精粹的凝晶,换作神木,也是一样的,只要有了灵核,重塑一个楚晚宁或许也可以。
  这一次定然不能再教他道义苍生,不能再令他学仁心善道。
  他要楚晚宁的灵核。
  活人的心。
  楚晚宁看了他一会儿,禅院里的光影掠动,大雄宝殿有做晚课的僧人,颂宏之声悠远传来,犹如檀香佛烟。
  怀罪的声音忽又在墨燃耳边响起,但这一次,他只说了两句话,这两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毕生的勇气与力气。
  他的嗓音似在瞬间,苍老了百岁。
  “他跪在地上,看着我,我忽然觉得,佛陀在饶恕伤及他的凡人时,是否,就是那样的眼神。”
  “他在怜悯他的刽子手,刀下的生灵,在怜悯沾血的屠夫。”
  “不要!!!”墨燃嘶声喊道。
  可刀光闪过,他蓦地闭上眼睛,一声清晰可闻的刺响,墨燃蜷在了地上。
  “不要……”
  热血喷涌,骨肉离分。
  墨燃哀嚎着爬过去,爬到楚晚宁身边,他不住地摇着头涕泗纵横狼狈不堪,他手忙脚乱地去堵着楚晚宁的伤口,去试图灌注灵力止血。
  什么都没有用。
  什么都没有用。
  他眼睁睁地看着楚晚宁强忍痛楚,以术法不让自己在瞬间痛的晕迷,他眼睁睁地看着楚晚宁把刀子,一寸一寸地戳进胸腔,血,到处是热血。
  滚烫的,奔流的,炽热的。
  怎会不是活人。
  肉,撕开的是肉。
  鲜红的,腥甜的,破碎的。
  怎么会不是活人?!怎么会!!!
  怀罪木僵地站在原处,他的神色依旧定格在最后那一刻,显得面目狰狞而残忍,可是他眼睛的光却闪烁着,颤抖着,战栗着,茫然着……
  他所希望的,真的是这样吗?
  那一刻,画卷忽然变得动荡而模糊,墨燃眼前的情形因为怀罪制作这个卷轴时的情绪而变得扭曲杂乱。
  他看到多少旧事在鲜血里涌现,每一件都是柔软的,都是真实的。
  墨燃看到十一二岁的楚晚宁在金成池唤来了天问后,正准备离去,湖水中却又浮出一把尾呈海棠木状的古琴。它浮水的瞬间,楚晚宁身上亦发出熠熠光芒,似与之交相辉映。他诧异而不解地摸着那古琴之弦:“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怀罪立刻猜到这把古琴恐怕也是由炎帝神木的一段所斫,它和楚晚宁本出一脉,自然会互有感知。他的神情显得很激动,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这应当是你的命定神武。”
  “命定神武?”
  怀罪惊喜之余,眼神又有些闪躲:“……不错,有人天生根骨清奇,生来自与神武有冥冥关联。”
  楚晚宁就笑了:“我根骨清奇?”
  “……”怀罪避而不答,只摩挲着九歌的木制琴身,叹道,“这把古琴与你有缘,恐怕它不需灵核就可召唤……它与你血脉相连。”
  画面一转,墨燃又看到临安城外两个行走的人,怀罪跟在小晚宁的身后,不住地唤他走慢一点。
  他看到热气腾腾的花糕,楚晚宁隔着蒸汽心无城府的笑脸。
  他看到客栈里,楚晚宁举着小蒲扇,鼓着一口劲儿,努力帮正在打坐的怀罪扇凉。
  他看到楚晚宁第一次吃桂花糖藕,甜蜜的汁水糊了满嘴,咧开来朝着怀罪哈哈大笑。
  最后,幻象定格在某一年夏天的荷塘边,接天莲叶无穷碧,满池藕花开得灿烂至极,红蜻蜓高低娉婷,袅袅停落,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傍晚。
  五六岁的楚晚宁笑嘻嘻地学着怀罪盘腿打坐,一双漆黑温润的眼望着他的师尊:“师尊师尊,再玩一次吧,再玩一次。”
  怀罪道:“不玩了,师父要去斋堂念经,为故人超度。”
  “玩一次再去嘛,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了。”
  而后不等大和尚说话,小家伙就已经把青灰色的小僧袍衣袖高卷,荷花摇曳,他伸出小手,兴致勃勃地去碰怀罪并不想搭理他的手,童音清甜脆嫩,犹如鲜菱甜藕。
  “你对一,我对一,什么开花在水里?荷花开花在水里。
  你对二,我对二,什么开花一串串?榆树开花一串串。”
  怀罪没办法,看着他的笑脸,最后也只得摇头,笑着和他击掌拍手,玩着幼稚不堪的游戏。
  “你对九,我对九,什么开花随风走?蒲公英开花随风走。
  你对十,我对十,什么开花无叶子?腊梅开花无叶子。”
  血染衣襟,红莲湿透。
  禅院里,怀罪闭上眼睛。
  是……一截断木。
  昔日郎朗欢笑尚在耳畔。
  是,无魂之人。
  “什么开花在水里?哈哈哈,师尊好笨,荷花开花在水里呀。”
  是一具空壳是他要献祭给楚洵的肉身是他倾尽百年得来的赎罪之木!不是活人!没有灵魂!!
  “师尊,花糕分你一半,你吃大的,我吃小的。”
  怀罪的眼泪淌了下来。
  他颤抖着剧烈颤抖着,他觳觫着,他朝那个已经将刀刃扎进了心脏,灵核已经开始破裂,要被挖出的孩子奔去。
  他跪下来,他痛苦嚎啕,他声嘶力竭,他与此刻抱着楚晚宁,却只能与楚晚宁错身而过的墨燃一样,他喉间的哭声犹如泣血,犹如刀子戳的不是楚晚宁的心,而是他的嗓,他的魂。
  怎么会没有魂灵呢……
  是他闭目不看,塞耳不听。
  他一直都知道的,他心里一直都能意识到。
  从楚晚宁的笑容里,从楚晚宁的认真里,从楚晚宁的宽容与温和里,从楚晚宁的倔强与坚持里,他一直都看得到那个人的灵魂。
  可他为了一己私利,为了所谓的赎罪,他装聋作哑,他麻痹自己。
  楚晚宁,从来不是一座木塑,一具空壳。
  他是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啊……
  “我从他孩提时,一天一天地看着他长大,他小时候像楚澜,大一些了,又像楚洵,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把他和他们任何一个人弄错过。”
  怀罪声如破锣,沙哑至极。
  “是他分我一半糕点,拉着我叫我师尊,是他偷偷拿着蒲扇给我乘凉,还以为我不察觉,是他在无悲寺陪伴在我身边十四年,跟我笑,信任我,说我是世上最仁善的师尊。”
  如咽苦胆。
  怀罪喃喃道:“最仁善的师尊……”
  画卷中,怀罪制住了楚晚宁的手,遏去他的灵力,楚晚宁几乎是在法咒失效的瞬间就痛得昏了过去。
  怀罪抱着那具鲜活的,汩汩淌着热血的身躯。犹如捧着两百年前,在临安天裂时,挖心照亮众人逃生归途的楚洵。
  但是不一样的。
  楚晚宁狠倔,骄傲,楚晚宁有这样那样属于自己的小癖好,比如不盖被子睡觉,比如吃饭吃累了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咬着筷子发呆,比如从来不爱洗衣服,只会把它们一股脑地浸在一起。
  那都是他自己的习惯,自己的喜爱。
  和谁都不一样。
  画面复又黑了下去。
  黑了也好,这样的情形,墨燃若是再看,只怕是会疯魔的。
  黑暗中,是怀罪幽幽的叹息。
  “其实在他横眉冷对,告诉我,他要下山扶道,他不愿坐地飞升的时候,我就清楚,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是我软弱自私,我几乎亲手毁了我养大的孩子。”
  “他不是楚澜,他不是我赎罪的祭品。”
  “他是楚晚宁,因为我唤醒他的那个时辰,正是一个宁静平和的傍晚,禅寺的钟声响了,他在宝相庄严的诸天神佛注视下诞生,我给了他名字。”
  “但我给他的,其实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我一直以创生了他而自居,并因此认定他该归我所用,为我所有,让我献祭。可是直到我看着他,和楚公子一样,为了自己的道义,不惜剖心以自证……”
  怀罪哽咽到竟是难以再言,良久,才喑哑道。
  “我终于明白,我从来没有给过他魂灵,给过他人生。那都是他自己的,因为……因为像我这样肮脏软弱的罪人,永远不可能缔造出他这样清正刚毅的生命。”
  “永无可能。”


第241章 【龙血山】真相
  画卷再次亮起; 是个淅淅沥沥落着雨的清晨,怀罪坐在禅房里; 手捻星月菩提珠,口中喃喃诵着佛经。忽然门口有光晕闪动; 他没回头; 只是落下了一声木鱼; 叹息道:“醒了?”
  墨燃回过头,看到楚晚宁站在门外; 清俊的身影仿佛要融进稀薄天光里。
  “师尊为何还要救我。”
  “无悲寺; 见不得血。”
  “……”
  “你既已剖心自证,我也明白了你的意思,你自行下山去吧,从今往后; 莫要再回来了。”
  楚晚宁没有去拿任何的行李; 他看着香烛佛音里那个熟悉的背影,半晌说:“师尊。”
  师尊。
  然后说什么?就此别过?多谢大恩?
  胸口的纱布仍洇着血,刀子拔走了,心脏却仍是抽疼的。
  近十五载的信任,最后换来的是怀罪一句“我要你的灵核。”这也就罢了; 十五年来他一直以为怀罪是至仁至善的; 会忧草木; 怜蝼蚁。他一直以为这普天之下都和临安城和上修界一样太平安稳。
  可那都是假的; 是怀罪骗他的。
  这是比灵核碎裂更疼上千万倍的劫。
  楚晚宁闭上眼睛; 最终; 他对他说:“就此别过了……大师。”
  他把他的温柔、信赖、天真,都留在了这庄严的寺院之中,那是怀罪曾经给与他的东西,后来都随着破碎的灵核,奔涌的鲜血,被夺去了。
  他转身行远。
  “我知道他会恨我,哪怕我就此跟着他下山行道,他心里的这个坎也是一直过不去的。”怀罪轻声道,“我让他走了,从此在他印象里落下一个不仁不义、自私薄情的形象,他没有再认我,我也无颜再以他师尊的身份自居。”
  “那时候,他的生辰刚过不久,他十五岁了。十五年浮萍之缘,春夏秋冬,喜怒哀乐,从那一日起,都不再回头。”
  怀罪在扫着院落里的台阶,树叶由青绿变得枯黄,最后枝丫上再也没有了一丝生机,又是一年暮冬雪落。
  和尚裹着厚厚的僧袍,站在屋檐下,眯着眼睛望着一地积雪。
  他的脸尚且年轻,可是目光却透着一股龙钟老态,他和所有垂垂老矣的普通人一样,喜爱发呆,只要枯坐一会儿,就会不自觉地陷入浅寐。
  “我已经很老了,两百岁了,少年时的事情已经在脑子里慢慢淡去,可却越来越记得清楚晚宁在我身边的那些岁月。我有时候会想,长辈对于子嗣的牵挂,是否就是这种感受……可我又算得了什么长辈呢?我只是一个没有勇气的屠夫。”
  怀罪说:“我身上的阴气越来越稀薄,赎罪,大概这辈子也没有指望了。我哪里也不想再去,终日在无悲寺闭关不出,只在海棠花开的时候,折上一支最好看的,带去鬼界,如往常一样托人交与楚洵。”
  “我从来不是个胸襟宽阔的人,所以能做的事情,最终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多了就办不好,遇到选择就不知对错。我打算就这样了此残生了。直到有一天——我的院子里,忽然来了一个人。”
  是深夜,屋门被匆匆忙忙叩响。
  怀罪起身开门,蓦地愣住。
  “……是你?!”
  墨燃跟在后面,立刻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是楚晚宁。
  楚晚宁显得非常焦急,脸色也很差,最奇怪的是明明寒冬腊月,他却只穿着一件薄薄夏衫。
  墨燃第一反应是他又把外套给了哪个快要冻死的流民,但随即又发觉不是的,楚晚宁衣冠穿戴的都很端正,他在怀罪的允准下进了卧室,神情像是被逼到绝处的困兽,二话不说,便交给了怀罪一只法咒熏炉。
  怀罪万般话语堵在喉头,最后只问出一句:“你……怎么了?”
  “我法力支持不了太久,不能和大师逐一解释。”楚晚宁的语速很急,“这只香炉至关重要,我实在不知道该交给谁,这个尘世的未知太多了,我不知道接下来‘他’会变成什么样,也不知道谁能幸免于难,能保护好这个秘密,所以只能来叨扰你。”
  “…你在说什么?你可是病了?”
  怀罪没有反应过来,但站在旁边的墨燃却脑袋嗡地一声,眼前陡黑!他猛地意识到了“楚晚宁”有哪里不对劲了。
  耳洞!!
  这个楚晚宁的左耳上有一个耳洞,戴着一颗细小猩红的耳饰,犹如细小朱砂。
  只是一个再微小不过的细节,却让墨燃如遭雷殁,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根本不是楚晚宁……或者说,这根本不是这个尘世的楚晚宁!
  他……他来自于前世,来自于踏仙帝君那个时代,否则他绝不可能拥有这一枚印记。墨燃清楚地记得这枚耳饰,是用自己灵血凝淬而成的,附着情咒,会让楚晚宁对自己的触摸和侵略都愈发敏感。
  绝不会错!!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回忆起当时自己是饱含着怎样狎昵的心思,制作了这枚钉针,然后在把楚晚宁做到失神的时候,激烈舔吮着他的左耳,一边感受着身下之人颤抖着释放,一边趁着楚晚宁痉挛颤抖,不由分说地用针钉刺透他的耳垂。
  楚晚宁在闷哼,蹙着眉揪着被褥,却摆脱不了伏在自己身上的那个男人。
  “痛吗?”
  他舔着他耳尖淌出的细血,眼底闪动着精光。
  “是痛还是刺激?”
  耳针扎进去,破开柔软的皮肉,犹如对这个人另一种程度的征服。异物刺到血肉里总是痛的,无论是什么刺到什么里面。
  看到楚晚宁痛得呜咽发抖,墨燃就觉得愈发燥热激动,他摩挲着楚晚宁的下巴,掰过来和自己一边炽热湿泞地接吻,一边喘息道:
  “戴个耳饰而已,你为什么发抖?”
  他明知故问,手上用力,将针钉粗暴地顶破耳垂,毫不怜惜,凶狠而粗野。
  “你看,它都刺穿了你。”他抚摸着楚晚宁新戴上的耳钉,喑哑道,“捅进去了。”
  “……”
  “它在你血肉里了,从此你就是我的人。”
  ——前世的楚晚宁,来过今生的尘世。
  这个认知让墨燃心惊肉跳,他头皮发麻,双目昏花,只觉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他麻僵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努力想要集中精神,倾听楚晚宁和怀罪的对话,可是这个刺激实在太大了,他根本没有办法立刻回神,他只隐约知道楚晚宁跟怀罪说了什么,耳中时不时地飘进“时空生死门”“毁灭禁术”“无法阻止”这些破碎的词藻。
  他看到怀罪蓦地瘫坐在了椅子上,脸色蜡黄,眼仁紧缩。
  “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证明不了。”最终,墨燃听到楚晚宁这样讲道,“我只能请大师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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