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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斯堪亚的月夜-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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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旻曦低头盯着掌心的手机，无来由觉得失落。他知道自己在期待这什么，但同时又恐惧着这份期待。
雨势渐小，李旻曦再也不敢耽搁，双手插进衣袋里就冒雨继续前行。在现在岌岌可危的处境下，擅自离开是极其不理智的选择，而且还是缺少向导的情况下。他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
冰冷的雨丝抚过他的脸颊，那触感，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两片唇瓣。他抬起手，手背狠狠地抹开那微冰凉。
哨兵无法离开向导太久，他和赵旭迟早会再见面。但在这之前，李旻曦想自己先待会儿。这似乎有点矫情，可他只是纯粹地不想短时间内感受到属于赵旭身上向导的气息。
他走了很久，久到雨停了，积水在路面形成一圈圈的明镜。夕阳橘色的光芒笼罩迷蒙的世间，空气中飘散着潮湿的腥味。雨后的城市带着清凉，扫荡了白日的酷热，迎来舒服的傍晚。
李旻曦站在熟悉的铁门外，门旁两侧的花基种满了盆栽，有些藤蔓从泥土里冒出，蜿蜒地攀上湿润的墙壁。紫色的牵牛花似一个个小号叫，无声地奏响甜美的乐曲。他以前的时候没少摧残这些花，经常花开时摘下几朵，权当欣赏。
他抬头打量了下墙壁的高度，思考要不要偷偷地爬墙进去。
“哎，小伙子你在这干嘛？”
李旻曦转头去看，门卫大叔站在铁门后警惕地盯着他。他怔了怔，跟门卫大叔大眼瞪小眼。许久，他一拍手叫道：“草莓叔！”
门卫大叔瞪圆了眼，许多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他有些反应不过来。敢跟他起这个外号的也就以前那调皮的小娃娃。
“哎……你是阿曦？”门卫大叔开了铁门，不可置信地上上下下地打量这长得比自己还高的青年。那时候还只到他大腿呢，这一眨眼，都人高马大了。
李旻曦咧嘴一笑：“草莓叔好记性啊。”
门卫大叔两条粗眉抖了抖，呼噜了一把李旻曦的头发。“说了多少次，叫我李叔！”他佯装生气的样子，结果自己先没憋住倒先乐了。
“咱们都姓李，叫您李叔我总觉得在叫我呀。”李旻曦亲切地搭上李叔的肩膀，笑嘻嘻道。
李旻曦小的时候调皮得紧，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孤儿院烦闷极了，想方设法地想偷溜出去。李叔次次都能把趴在墙头的李旻曦拽回来，为了让这孩子安分些，他干脆请李旻曦吃草莓。
李旻曦吃过一次后便上了瘾，酸酸甜甜的。于是他开始经常往李叔值岗的地方蹭，讨得草莓吃了也就不再捣蛋。草莓是他对李叔最深刻的印象，跟人熟了后，他就张口闭口地喊人“草莓叔”，气得李叔差点没把人拎起来胖揍。
“好久没见你了，怎么突然回来了？”李叔把李旻曦往值班办公室里带，给他倒了杯水。
“李叔您坐您坐，这么客气我不习惯啊。”李旻曦忙接过水杯叫道，“我这不是想您了吗？嗯，还有哪些草莓。”
“你这小子，这张嘴还是那么讨人嫌。”李叔好气又好笑地又呼噜了把李旻曦的头发，掌心带过稀薄的潮湿，“你冒雨来的？”
“出门急没带伞。”
“赶紧擦擦！”
李旻曦耸耸肩，接过抛过来的毛巾——是一条崭新的毛巾。他拿在手上掂了掂，悄悄地勾起嘴角。
“你来得不巧，院长前几年就换了，现在是她女儿在管理着。”李叔坐了下来说，“不过每周五院长也会来看一下这里的孩子，你刚好错过了。”
李旻曦点点头：“那就只能下次了。”
他本来就没想过真的叙旧，就连为什么会来到孤儿院，他也不太清楚。好像自然而然的，他便来到了这里。
李叔在桌子前翻了会儿，递了个装着草莓的保鲜盒。他努了努嘴说：“还剩点，带回去吃吧。”
李旻曦看了看那盒草莓，里面还挂着水珠，估计是刚洗干净没多久。他没有伸手接，第一次这么拘谨。
“以前没见你脸皮这么薄啊！给我拿着！” 李叔不耐烦了，直接把保鲜盒往他怀里塞。
李旻曦挠了挠脸颊，双手抱住保鲜盒。里面的草莓其实不是很多，但他却觉得如此沉重，沉得心都跟着颤抖。
“谢谢李叔。”他笑道，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喊人名字。
陆寻跟着郭明越来到酒吧门口，他抬头看了眼，明晃晃的几个字母让他觉得恍惚。兜兜转转，他居然再次来到了Linking Bar。更令他惊讶的是，郭明越居然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推开二楼的包厢，郭明越把晕过去的冯浣彤小心地方在沙发上。沙发很大，足够平躺一个人。他回头找了张薄被子，却被陆寻拿了过去。他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看去。陆寻一路沉默地跟了过来，突然的举动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咳，我来吧。”陆寻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郭明越衣服上的血渍，“你……先去换身衣服吧。”
得亏酒吧灯光黯淡，郭明越穿着白色衬衫，大大小小的血渍看上去怪吓人的，不然恐怕要吓死这里的员工和客人。
郭明越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静默地看着陆寻替冯浣彤掖被角。
陆寻察觉到郭明越的视线，回头问：“怎么了？”
他站起身走上前去，皱起了眉：“刚才难道受伤了？”边说，他伸出手想确认下是否真的有没注意到的伤口。可手伸了一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识的举动，尴尬地拐了个弯收回去。
郭明越看了眼陆寻掩饰般藏在裤袋里的手，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皮底下投了片浓重的阴影。
“没事。”他摇摇头，转身去换衣服。
郭明越背对着陆寻，衣服掉落在地面上发出轻飘飘的声响。陆寻无意去看，但又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焦灼。只是一瞥，便收不住目光了。在他的印象中，那本该光滑的脊背不知在何时多了狰狞的伤疤，一条又一条，错综交织，如同噬血的毒蛇在那片区域蜷曲或伸展。
似乎是刚结疤没多久，陆寻甚至能看清一些皮肉下渗出的血滴。他想到了刚才和雇佣兵战斗的场面，估计郭明越在那时候牵动到了身后还没痊愈的伤口。
郭明越刚把一只手臂套进新衬衫的衣袖，突然脊背传来温暖的触感。力道轻柔，恰似在安抚他那些丝丝疼痛的伤疤。他不敢动，生怕惊动身后那抹仿佛别离许久的温柔。也正因为怀着这样的心情，所以在发现陆寻跟踪他的时候，在遭到雇佣兵拦截时陆寻现身帮忙的时候，在陆寻沉默地跟随来到酒吧的时候——他都不敢主动提起任何一个字。
“疼吗？”
郭明越能听到陆寻声音的颤抖，他摇了摇头。
“不疼。”他微微回头，重复地说。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他好像看到了那双时常含笑的桃花眼居然被泪水浸染。
郭明越叹气，转过身包住陆寻僵硬的手。他不会安慰人，只能低头吻了吻对方的指尖。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向导此刻懊悔以及悲痛的心情，无来由的，一向波澜不惊的心脏也跟着沉沦。
陆寻凝眸注视郭明越的脸颊，那里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疤，雪花一样的白，特别显眼。他的右手再次不由自主地轻微抽搐，
郭明越张开十指，缓慢地扣住指间的间隙。他抿抿唇，贴上了陆寻的眼角，舌尖尝到了咸腥的湿润。
房内依稀能听见门外喧嚣的音乐，叮咚叮咚地敲打彼此的心房。他们紧紧地相挨，此时此刻忘记了对立的身份，抛却了矛盾的纠纷。他们就像最单纯的情人，阔别之后静谧地聆听彼此的呼吸。
第五十五章
陆寻抱着郭明越迟迟不放手，郭明越推了两下也就由着他去了。现在已经是夏天，室内的中央空调吹出徐徐冷风，郭明越只套了个袖子，光着上半身，过了没多久就压着嗓子打了个喷嚏。
陆寻这才回过神来，忙松开手，亲自替郭明越穿好衬衫。当再次见到郭明越脊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无来由地波动。
“有些裂开了，不用包扎吗？”他忧心忡忡地问。
郭明越怔了会儿，反问道：“很严重吗？”他的确能感受到从身后传来被针刺过似的疼，可本能觉得没什么大碍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不严重，就裂开一点……”陆寻说，“衣服你先披上吧，免得着凉。这里有药箱吗？我帮你包扎一下。”
郭明越顺着陆寻的动作随意地披上衬衫，然后又被陆寻拉到另一头的沙发上坐好。
“在书桌下面倒数第二个柜子。”他犹豫了会儿，指了指大致方向说道。
东西还挺好找的，那厢柜子里空空荡荡，也就放着个透明药箱，陆寻不经意地扫了眼书桌——同样也干干净净，除了必要的电脑和文具，基本什么都没有。他心里有数，但也不多问，拿了药箱就往回走。
“转过身去，疼就告诉我。”陆寻叮嘱道。
郭明越掀起睫毛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笑。其实这点伤不算什么，可他还是乖乖地应了：“好。”
陆寻的动作小心翼翼，抹了药油还觉得不放心，朝裂开的伤口轻轻呼气，弄得郭明越别扭地动了动。
“疼？”陆寻对自己的行为毫不自知，连忙放下棉花仔细地瞧。
郭明越摇头说：“不是，有点痒。”
“哦……可能是之前的伤口刚愈合，所以会痒。”陆寻松了口气，扯开绷带，双臂绕过郭明越的胸膛再绕到后背。绑了个结后，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郭明越回过头，澄清的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他再次叹了声，抬手想去碰碰脸颊边那道刺目的疤痕。可他又立刻考虑到手上还残留着药油，无奈地想收回去，却不料郭明越抓住了他的手，脸主动地贴了上来。
陆寻笑了声，使坏地用拇指揩了把郭明越的眼角。药油的余劲让郭明越不自在地缩了下，但转眼又换了个角度贴上陆寻的掌心。
“你这次真的吓死我了，不管不顾地背着人就走，碰上那些雇佣兵也不会迂回，偏要硬碰硬……”陆寻看了眼躺在另一边沙发的冯浣彤，依旧没有转醒的预兆。
郭明越顺着陆寻的眼光看去，知晓他是在担心冯浣彤。
“彤姐不适合知道这些事情，所以我事先在她的水杯里下了一点药。”他平静地说，“没有副作用的，只是让她暂时睡会儿……没多久就会醒了。”
郭明越这是在向他解释，尽管不明显，但陆寻还是察觉到了郭明越话中的歉意。他的确是担心冯浣彤，毕竟这人万一出事了，他也不好向赵旭交代。可他更加后怕，如若他没有及时帮忙，那郭明越是否就要拖着个累赘，独自面对四个雇佣兵？尽管雇佣兵都是普通人，可终究还是受过极端训练的士兵，实力不容小觑。
若真的敌不寡众呢？最后，作为叛徒的郭明越就会被带回去严加审讯，或许还有更残忍的惩罚。陆寻思及脊背那交织在一起狰狞的伤疤，似鞭痕、又似刀伤，就似心脏被一遍遍地鞭笞，血淋淋地痛。
“你太乱来了……”陆寻避开郭明越身上的伤，轻轻地把人拢进怀里。宽大的肩膀仿佛要为这莽撞的哨兵营造一片天，护他左右。
“对不起，”郭明越把下巴安心地搭在陆寻的肩头上，阖上眼，“之前骗了你。”
陆寻笑道：“我也骗了你，我们这算一笔勾销了。”
“好。”
两人温情脉脉地拥抱了会儿，陆寻这才想起来要给赵旭报个平安。他慌慌忙忙地找出那台小手机，结果怎么摁都是黑屏。他焦头烂额地研究了老半天，接着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发出长长哀叹。
“没电了？”郭明越看了眼手机问道。
“更糟……”陆寻痛苦地呻吟，满满绝望，“应该是之前和那些雇佣兵干架的时候，砸坏了。”
郭明越想了下说：“那就只能回去找他们？”
陆寻马上否决这个建议：“不可以，你叛逃的消息应该也传到你老大那边了……哦对，你老大是廖元松？”
郭明越怔了怔，脸上的血色渐渐苍白。
“哎宝贝儿，我这不是要追究这件事。”陆寻连忙抱住人哄，“你如果想说我就听，如果不想说也没什么关系。”
郭明越抿抿唇，点点头。他感激陆寻的包容和体谅。
陆寻亲了口郭明越继续分析现状：“反正不能回去，你的动静应该也被盯上了。但是我这边不传消息，我瞧旭旭的小弟会沉不住气……”顿了顿，他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个老头对这里不知道的吧？”
“应该不知道，表面上这酒吧是由彤姐负责的。”
“嗯，那就是这里是安全的。”至于关于这家酒吧错综复杂的关系，陆寻决定先忽略，“不行，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和旭旭他们取得联系。不然他们那边两个人，处境很危险。”
郭明越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陆寻在房间里徘徊。突然，陆寻停下了脚步，打了个响指。
“或许，我们可以潜进去旭旭老家找谢伯母。”他有些得意地说道。
赵旭对外传递消息方法只有两个，一是亲自传递，二是通过精神向导传递。能看到赵旭精神向导的人不多，除却他的绑定哨兵李旻曦，陆寻以及周可这些得他信任的朋友勉强算几个，还有一个就是他的养母谢思旻。赵旭现在势力单薄，外援不多，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家族的支持。
郭明越说：“我跟你去。”
陆寻摇头道：“你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谢伯母那里应该也被监视了，你去会……”
郭明越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寻眼睛。陆寻接下来的话如梗咽喉，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郭明越如此坚定的目光。
对峙了好半晌，陆寻只好妥协了。
“不过不能离开我半步。”他叮嘱道，无论如何他还是对几个小时前的那幕心有余悸。
郭明越点头应了。
许是夏天，太阳迟迟地挂在地平线上，依依不舍地照耀雨后的世间。十几年过去了，孤儿院的变化不大，李旻曦甚至能认得自己小时候捣乱过的痕迹。
他的指尖抚摸过石板上的凹凸纹路，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装载的是曾经封尘的岁月。那时候院长刚教他认得几个字，于是他某天兴起就拿着尖利的小石头在后花园的石板上刻画。
孤儿院的后花园很大，种了形形色色植物。在花农的精心栽培下，它们历经风雨，却仍是光彩照人。晶莹的露珠悬挂在叶尖下、花瓣边、虫壳上，如透亮澄澈的眸光，令人倾慕。
李旻曦没有过多眷恋此方美景，而是脚踏青石路，衣角拂过含露的兰花，驻足在嫣然紫色中。花朵的芬芳经过雨露洗涤后颇得沁人心脾的清淡，唯有此处才是值得他眷恋的角落。
他说不明为何独钟于这小片的兰花。它们虽美，却不如牡丹般艳压群芳。它们虽香，又不如桂花般十里飘香。好像，它们平庸得不起眼，但使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这片兰花不是一开始就存在于孤儿院里的，李旻曦很清楚地记得，大概在他四五岁的时候，才有了这些兰花的聚居地。然后，他就开始被它们吸引了注意力。
跟别的小孩儿打架打累了，或是闲了没事做，又或是因为某些事情郁闷了、开心了，李旻曦都会往这边跑。小小的个子藏在花丛中央，也不管土壤有多脏，一蹲就是一天。院长起初几次找人无果，渐渐也便发现了李旻曦这个习惯。再后来，冯浣彤也知道了。只是她们都很贴心，谁都没有揭穿这个独属于他的秘密。
很奇怪，从以前开始，他闻到兰花的芬芳，就会觉得很舒服、很安心——仿佛有了庇护。
李旻曦碰了碰膝盖处的一朵开得灿烂的兰花，指腹粘上了小滴的露珠。他头上的天，脸上的表情，全部都笼罩在这微不足道的露水中。
遇到赵旭后，他渐渐也就明白过来，那莫名其妙的感觉究竟为何而起。李旻曦想，这大概是从出生就开始注定的。
也许是刚下过雨，也或许是晚饭时候，这时候孤儿院的后花园没有多余的人。李旻曦毫无顾忌地穿梭于紫色间，小心翼翼地避开簇拥的花枝。属于兰花的香气越来越浓，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这让他想起了赵旭身上的向导素。
也是一样的味道。
这种幻觉让他有了侥幸般的期望，这种期望又促使他不自主地顿住脚步。
李旻曦缓慢地回过头，视线越过迷眼的紫色，隔了层雨后的朦胧。他静静地望向兰花外、青石路上、停在另一片花色里的赵旭。
他有点自嘲地想，果然和向导绑定之后就没有任何隐私啊。
第五十六章
大概站了许久，眼见天就黑了。李旻曦点了点有站得有些发酸的脚，淡漠地望着赵旭。他一点都不奇怪赵旭会来找他，可怎么都想不通李叔怎么把人给放进来了。
“你翻墙进来的？”李旻曦眯了眼，未见赵旭衣衫上有污渍。似乎早上是怎样的装束，现在还是怎样的装束。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从容不迫。
赵旭抬起食指比划了下自己的脑袋，说道：“作了下弊。”稍微用了下能力稍微干扰了门卫大叔，悄无声息地从大门进来。
“老人家都不放过，禽兽。”李旻曦嗤了声。
赵旭走前了几步，见李旻曦没有退后回避的打算，便毫无顾虑地直接跨进兰花丛中。只是抬脚的时候，他注意到李旻曦蹙眉盯着他的脚。他想了想，蹑着脚步，极为小心地躲开脚边的枝枝丫丫。
直到赵旭以别扭地走路姿态来到李旻曦面前，李旻曦仍旧那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禽兽来找你了，你跟不跟他回去？”赵旭笑了下，手背抚过李旻曦的耳鬓。
“对不起，我这人刚正不阿，不和禽兽同流合污。”李旻曦不轻不重地拍开赵旭的手，却被反手扣住。他挑起眉说：“你就不怕我再揍你一拳？”
“这不——禽兽改邪归正了，绝不二犯。”赵旭的确不怕，抓住人怎么都不松手。
李旻曦不屑地轻哼。他相信，赵旭口中的“绝不二犯”还是仅限于对方能控制的范围内，若出现相类似的状况，也许还是会产生同样的结果。只要他不妥协，赵旭也不妥协，这矛盾就不会化解。
赵旭也清楚这点，故而也不反驳李旻曦的不屑。
沉沉甸甸的花朵层层叠叠地摇曳，深色花瓣摇头晃脑似地撞上他们的小腿。后花园的欧式灯啪地一下亮了，糊了层浅淡的橙黄。光线微弱，独独把那份阴影留给了驻足的他们。也或许，只能在静谧的阴影中，他们才能看清彼此的双眸。
被赵旭握在掌心里的手指动了动，赵旭静静地望着李旻曦。
“我姐……我还没跟你说过吧。她叫冯浣彤，你应该也调查过。”僵持了半晌，李旻曦率先移开脸，目光在赵旭身后的灯光飘动，“我和她在孤儿院认识的，她比我大不了多少，但一直都很照顾我。每次我都会想，她明明比我弱小，可却无论我遇到多少困难，她都会竭力帮助我——为的是什么啊？所以我想，我也要护她一辈子，就像她以前那样。”
“从几岁开始，我就没和她分开过。她就像我的亲人，没有她，估计就没有现在的我。”盯着光源看久了视线蓦地觉得模糊，他垂下眼睑继续平静地叙述，“在我爸妈车祸那年，我真的很痛苦，混日行尸走肉一样，不出门也不和任何人联系。我那时候就想，好不容易得来了结果又失去了，像我这么倒霉的人，还不如随他们一起去了好。最后，是冯浣彤直接找人撬开我家的门，揪着我又哭又骂……”
赵旭听得心里发疼，更加用力地攥紧李旻曦的手。他后悔了，后悔自己对李旻曦的独断专行，后悔自己没早点遇上对方。
李旻曦其实没多大感触，毕竟口中说出来的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他缓慢地转动眼珠，视线最后定格在赵旭担忧的脸上：“我不敢想没有了她的生活会怎么样，那就像否认了我的过去，否认了我自己。赵旭，唯独这件事我不想原谅你。”
可又怎么样呢？木已成舟。他们联系不上陆寻，无法得知冯浣彤的消息，同时又自身难保。
“我知道。”赵旭轻声叹，“只是我也希望你考虑一下我，我是你的向导，万一你出事了，你要我怎么办？”
李旻曦说：“你不一样。”
赵旭握住李旻曦的手一顿，难得发怔地望去。
李旻曦再次重复道：“你不一样，你本应该一直站在我旁边的，不是吗？”
他们是结合过的哨兵和向导，抛开血缘关系，他们便是同生共死。
赵旭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想说什么，可舌头又似打了死结，斟酌不出适合的话语。他出神地看着李旻曦鬓边飘动的发缕，思绪万千。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发出苦涩的笑声。
直到此时，赵旭才发现自己始终在死胡同里徘徊不前。
一直以来，他都提醒自己李旻曦是自己的哨兵，却始终没意识到这哨兵从来就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他的哨兵本该与他并肩而行，而不是被他圈养。李旻曦或许是他的所有物，可从来就不存在从属的关系。因为相对而言，他也是李旻曦的所有物。
李旻曦皱起眉，捂住赵旭的嘴巴。对方的笑声让他起来很不舒服。
“笑屁啊！是不是想把人给吵过来？”他嘟囔道。
赵旭摇摇头，在李旻曦的掌心上吻了下。眉眼弯弯，像是恍然大悟后地轻松和慵懒，直把李旻曦看得心脏都差点慢了一拍。
“阿曦。”李旻曦撒开手后，赵旭甜甜腻腻地唤了声。
“干嘛？”
“阿曦。”
“闭嘴。”
“阿曦。”
李旻曦怀疑赵旭就是故意逗他的，恶狠狠地瞪了眼，思考要不要再把这人的嘴堵上。赵旭乐了，拥住李旻曦，鼻尖蹭了蹭他的耳鬓。
“我们去父母的家看看，好不好？”贴在耳朵边温热的呼吸，足以让李旻曦腿软。
赵旭这突兀的反差，让李旻曦久久都没回过神。
“就在这附近——好不好？”赵旭坚持不懈地问。
李旻曦觉得耳根热得很，烫得他不知所措。于是没头没脑地，他就答了声好。至于刚才那些沉闷的气氛，顿时也烟消云散，似一场幽梦。
陆寻和郭明越等冯浣彤醒了后便迫不及待地出发。他们所庆幸的是，冯浣彤心特大，不用多想便信了他们的胡诌。随随便便就让这两个男人给忽悠了过去。但冯浣彤对陆寻这人还是存了好奇心，拉了郭明越去旁边问。女人对情感这些事情特别敏感，不用片刻，她就注意到陆寻看向郭明越那暧昧的眼神。
冯浣彤内里也思忖好了一堆问题，准备好好盘问自家小弟的好友。她私下里已经把郭明越也看作了自己的弟弟。郭明越这看上去懵懵懂懂的呆样，别是让人给骗了。结果还没等她仔细问，郭明越直截了当地截了她接下来的话。
“陆寻是我的男朋友。”郭明越平静地说。
冯浣彤拉着郭明越的手臂，大脑一片空白，呆了似地张开嘴巴。尽管她也猜到了七八成，不过郭明越这斩钉截铁的态度，还真是让她顿时手足无措。
等郭明越和陆寻从后门离开，冯浣彤仍旧处于死机的模式。她目送着两人的背影，好像，觉得也挺般配的？闹了这么一出，她回过头来才想起问为什么没见着自家阿曦。
一路上，陆寻的嘴角都在含着莫名的笑意，郭明越不解地望了几眼。直到郭明越投来第三次困惑的眼神，陆寻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抑制不住了。
“你和彤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陆寻凑近郭明越，肩挨肩，手并手。
郭明越眨眨眼，脸突然红了。陆寻瞧着有趣，他还是第一次见郭明越害羞，即使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陆寻得寸进尺地说：“你终于肯叫我名字了，我很开心。”
“不是你让我这么叫的吗？”郭明越歪头，小声地问。
陆寻笑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眼都弯得似朵绽放的花。“你还记得。”他说。
“嗯。”郭明越仿佛也被陆寻喜悦的心情所传染，轻微地勾唇。
“为了回报你，我决定以身相许。”陆寻牵起郭明越的手，直视在赵宅外围零零散散的士兵。他们着装黑青军衣，那是标志着总部的衣服。陆寻收紧手指，望向郭明越。
“所以，你甩不开我了。”他说。
郭明越看进陆寻的眼睛，轻轻颔首：“嗯。”
第五十七章
李旻曦走在前头带路，赵旭边打量这间孤儿院边跟在后面。结果他跟着李旻曦绕来绕去，发现并不是起初过来的那条路。
“不从正门出去？”赵旭见李旻曦站在一堵矮墙下，看了眼正门的方向。
李旻曦在原地跳了几下后，他小时候就经常从这里翻墙出去。以前个子矮，得踮脚双手攀墙才能勉强爬上去，现在只需稍微借力就能跃过去。墙根下的石头还在，他架起一条腿踩在上面借力。
“你还要再给李叔洗一次脑吗？”李旻曦翻了个白眼，二话不说就扒着墙壁，一跃跳到墙上。这对于他来说没什么难度，相比之下，学院的翻越训练还更加艰难。
他蹲在上面居高临下地望赵旭。“喂，你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他有点幸灾乐祸，因为赵旭肯定不愿做这些有失仪态的行为。
赵旭仰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伸下来的那只手。就在李旻曦以为自己把人也弄生气的时候，赵旭踩上石头，用力地抓住李旻曦的手。李旻曦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看着赵旭拽过他的手臂，两下就撞上他的胸膛。
墙壁的厚度很窄，根本无法同时容纳两个成年男性的躯体。李旻曦被赵旭这突如其来的一撞，顿时就站不稳了，连同拉着赵旭直直往后坠入花坛。
叶片纷飞，繁花四散，李旻曦躺在柔软的土壤上愣了好久。紧接着侧颈传来轻微的笑声，棉花似的痒得很。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他听着赵旭若有若无的笑声，想骂也骂不出口，顿时有心无力。
赵旭撑起身，月光从他身后倾泻，把一双眸子照亮了，好看得紧。
“嗯。”他嘴边噙着笑，像个偷吃的孩子似的。
李旻曦盯着他看，总觉得这人今晚不太寻常，可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好像顺眼了不少？他迷迷糊糊地想。
“走吧。”赵旭先一步从花坛走下去，把李旻曦拉了起来。可没走两步，他看了看李旻曦的脸，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李旻曦一脸莫名，抬起拇指摸自己的脸。
“不在那儿，在这儿。”赵旭帮忙揩去李旻曦眼角下的一块污渍，怕是刚才在花坛里沾上的。
待赵旭收回手，李旻曦忙跳开一边，两步并三步地甩个背影给他。他歪头瞧了瞧，李旻曦的耳根红了，于是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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