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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箫缘-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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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支箭,就向那偏将射去。那偏将这下可来不及闪,李小妹这一箭正中他的眉心,他在死前看清射箭的居然似是个女子,就在这一眼惊艳中倒地而逝。可甘凉将军士兵久经战阵,给李小妹的时间也只有这三箭。她三箭射完,就已觉身后有刀风传来。她一转身,露出颜面。那士兵诧异道:“妈的,是个女的。”李小妹手在裙下一翻,已拨出她的裙底刀,一刀索命,从那士兵脖项间划过。那士兵至死也没想到这女人刀子会这么快。帐内武威将军已叫道:“拿刺客!”

他一声即出,只听满营梆声响起,一叠叠地传开:“拿刺客,拿刺客了!”这声浪转眼传遍全营。李小妹心中骂了一声娘,知道此时不走,只怕再也走不了了,撤身就退。可退已无及,一小队士兵已执火而来,李小妹一咬牙,无暇射人,一连数箭,都朝近处火把射去。她箭法奇佳,箭到火灭,已射暗了附近所有灯火。敌人不知,已有人惊叫道:“来的不只一人,点火,点火。”

只听大营之内,一时有些混乱。李小妹撤身即走,可敌人给她的时间并不多,转眼就见火把重又燃起。李小妹知道自已脱身怕已属万难。别说是她,就是加上镜铁山五义全至,在这数万军中,要想全身而退,不免也难如上天。但她可不是轻易言败的女子。藉着帐间暗影,闪转腾挪,悄悄而退。其间不时撞上摸刀而起的士兵,都在她一刀之下,转眼毙命。可李小妹这下也才知什么叫做敌势如海。她轻轻退到停马去处,轻轻一声唿哨,黑子已经站起,她翻身上马,已听正中大营之中,已传出张武威的将令:“大家休惊,将军健在。张将军令,凡我将士,各守本营,巡查者来回稽查,不信刺客逃得出这刀山剑海。”

李小妹知道再不退,怕真来不及了。也不顾敌人能否发现,她一提缰,马儿已扬身直立,向营寨外直冲而去。

但只这一隙之间,刚才似还纷乱无绪的场子已安静了,数万人马各守本营,所有的漏洞似已堵塞。李小妹心里叫了一声苦,好在敌人因敌少已众,反而不便放箭,倒是李小妹,频频张弓,远者箭射,近者刀削,如入无人之境。但马儿也被逼得在各帐之间盘旋回绕,全找不到冲出的路径。李小妹只顾向身侧箭囊探去,一箭杀一人,敌人见她如此凶悍,也不由连连闪避。忽然李小妹右手一探之下,心里叫了一声“苦也”,她虽准备充分,但一个人能携带多少箭?箭囊中之箭已只剩最后三只。李小妹不由一闭眼,难道我今天要毕命于此?就在她这么想的工夫,只听对面一声沉喝道:“妖女,也吃我一箭。”

那一箭风声好疾,李小妹侧身一避,那一箭一从她面颊前不足一分之处掠面而过,把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好李小妹,当此危急,全不示弱,伸手一掏,侧身就向箭来处回了一箭。那面只听一个士兵的哀呼传来。李小妹暗叹一声,知道没射中正主。那边发箭的却是偏将魏华龄,他素以箭技称能,这时不由骂道:“好个娘们,好箭法,再吃我一箭。”

说着,他第二箭就已破空而来。李小妹仰脸避过,那箭简直是擦着她鼻尖飞过去的。她并不直身,就着仰卧的姿式还以颜色,第二支箭躺射而出,魏华龄侧身一避,那箭“夺”地一声正盯在他身后帐门上。魏华龄不由也变了脸色——好强的敌手。他更不说话,第三支箭直飞而至。

这一箭,李小妹看得个准,一侧头,竟用一口钢牙咬住了此箭,自己已从箭囊中拨出最后一支箭。这一箭她却是反臂而射,因为她的姿式已不容她从容正射。那一箭刺耳飞出,魏华龄闪都不及再闪,只来得及一低头,那箭便颤颤地钉在了他的盔缨上。就在他们斗箭的工夫,四周火把已明,众兵士看得清清楚楚,对方是个女子,及见到这一箭,不由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李小妹面色一白,不由也有些佩服起她的对手,她的箭囊已空,只剩下嘴里噙的那一支狼牙长箭。对方也已看到她箭囊空了。魏华龄惊魂甫定,也不由喝彩:“好个娘们儿!”冲四周士兵喝道:“是个娘们儿,捉活得的,看她到底为什么活得不耐烦了。”

四周哄然一声应诺,也就不再向李小妹乱射,反提刀靠前。魏偏将在阵,这当然是个表现立功的好机会。李小妹却没看向他们,魏华龄一语说完,就见李小妹一双冷目直直地盯着自己,弓还是对着自己,弦上虽空,但他惊心地看到李小妹的手已摸在噙在口里的箭尾。这一箭她还没发,远没刚才三箭的劲疾,可不知怎么,魏华龄心中一慌,从军多年,可以说,他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娘们给吓倒过。他倒不敢轻易动弹,似是一个疏乎就足已招来李小妹最后的搏命一箭。

场中动的动,静的静。众兵士都慢步上前,急着捉住这个女人向魏华龄邀功求宠,李小妹与魏华龄两人却象木雕一般,在一瞬间静止不动。那一瞬很短,但对于对峙的两个人来说,几乎象一生那么长。李小妹忽然拨出嘴里之箭,在这她最后一搏的时刻,她眼中的是魏华龄,只有魏华龄,而心中有些凄然想起的却不是她的大哥,也不是草上沙中任何一人,而是陈澌。他还在吗?如果他日后听说,会想到——我这一番冒死行刺,其实其实、是为了他吗?李小妹心中不知怎么有了一种怆艳的感觉。她这一段情来得太快,快得她自己一直都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但这临死一搏时心中却有一种翻然而悟的感觉:她是爱他的!不管他身处哪一边,她是爱他的。她的死,日后可能有种种传说,但有人会想到,这拚死一搏,其实是为了他吗?其实她只是要、死给他看。

——如果你不曾象珍惜哥窑一样的把我当做细嫩绝品的瓷器来珍惜,那我这一生就算倥偬千载,又有何宜?相逢虽短,爱却可能很深,不知为什么的那么深。如果你不珍惜,那我何妨摔碎给你一看。李小妹心中有一种又惨然又酸楚似的欣慰,一切一切,只为摔碎、给你一看。

——如果你依然略不动容,那我服你,无话可说,但如果,你动了下容呢?我用一命,搏你一痛。李小妹心中有一种洒然痛快的感觉。说来话长,但这些念头电一般地在她心头闪过。爱啊爱,她心里有了一种这爱好美的感觉。没有人与你对舞,我也要舞出一段绝恋。

忽然有人惊道:“失火”,众人一惊,一仰头,果然火起。火势还很旺,接连地从各处涌起,正是存粮的帐蓬。魏华龄怒道:“保护粮草”,粮为军之心,不可轻弃。火光一瞬间照亮了李小妹的脸,那脸颊,火般明艳。她甚至都未想到趁乱逃走。只是张着弓,她这一生已完,临死之前,就是要射杀眼前的那个什么偏将。她这么想着,觉得对方似已死定了。

忽然坐骑一惊,黑子还从来没这么惊过,颠得李小妹几乎坐鞍不稳。李小妹一愣,才觉是黑子的臀部被人用石子用力一射,那人似乎并无恶意,但这一下手劲可也够大了,黑子吃痛之下都稳不住,扬蹄趁乱没头没脑地跑去。一干士兵见那马惊了,有人便闪,有人便用刀砍。李小妹不及细思,已拨刀招架。可惊马难控,黑子一跑就已真地飞越出大帐前人群,虽不能越出营寨,但也把刚才的众人甩在了身后。只听四处呼道:“设绊马索,设绊马索!”

又有人惊道:“马厩的马惊了,马厩的马惊了!”一时场面大乱。

满营狂乱中,黑子犹在乱奔,李小妹几乎也控制它不住。及到跑到一个帐蓬的黑影后,忽有一只瘦长的手臂伸出来,那臂一揽就揽住了马鬃,那人手劲似乎极大,黑子一声痛哼,竟直立起来。李小妹一注目下,只见那人一身长袍,虽改了装扮,分明就是那个让她爱之恋之,恼之恨之也最甚最切的陈澌。只听他急声道:“还不快走!”

李小妹只觉胸中一炸,种种苦恼,种种对他的怨恨痴愁一起在胸中爆满开来。她一拨拨落了他的手。声音不知怎么都哑了:“要你管!”

三字一出口,她更觉心中委屈懊恼无可发泄。身边的时势已经全忘在脑后,伸手夺了身边一个帐蓬上挂着的箭鞘,挂在腰侧,反向敌人冲去,连连放弦,仿佛就真的打算酣战不退了。

陈澌被她拨得一愕,见状更惊。他虽艺高胆大,但知两人实是生机有限,一愕之后,他马上抢了一匹马,就向李小妹追去。李小妹这时有机会,却并不向外冲,反在人群中来回冲荡,见人杀人,见骑杀骑。陈澌无暇杀敌,只是追她,直绕着大帐追了三个往返,才把她追上。他要拉她辔头,李小妹一个弓把就向他手臂打去,她这一下颇重,没想到陈澌却没有躲,由她一下重重地砸在臂上,“咯”地一声,差点被她把臂骨打断。李小妹一愕,只听陈澌低声对她道:“别在现在跟我闹了好吗?”

那声音却似情人的软语相求,李小妹不知怎么心头一软。陈澌的手臂已搭在了她的腰上,他骑术大佳,一个人控着两匹马向大营外的暗夜奔去。只要进了黑处,他们就安全了。

他们当真已只剩这个机会了。武威将军帐下士兵已渐渐从混乱中回过神来。费了好大劲儿,两人才冲到栅栏前。李小妹几乎是凭着潜意识挥刀,直觉中陈澌替她挡了不少来袭。陈澌只有一只手能用,另一只一直在李小妹腰后帮她控着缰。李小妹不知这温柔怎么居然会在战阵中突然袭来,一时只觉心中眼中,腰后半身,全都好软好软。

陈澌只怕无暇想及别的,就在他两匹马儿跃出营栅那一刻,他的座骑哀鸣一声,中箭倒地,陈澌身子一翻,已跃到黑子身上李小妹身后,喝道:“低身。”李小妹低下身,陈澌几乎用胸膛重压着她的身子,用后背屏挡住后面的乱箭,两人在黑子的奔驰下向暗处逃去。

正文 第十章 终望耳鬓厮磨

两人就这么一路奔驰,一跑就跑出了三四十里。他们不敢依大路奔驰,怕后边追兵追来,却放马向北方极荒僻处跑去。那黑子虽然神骏,但这么一马双乘,亡命奔驰,它也受不了。直到它完全跑不动了,李小妹与陈澌才停相来。停下来后,黑子就趴在地上直喘粗气。刚才在营寨之中只见到灯光火光,到了这旷野里,才见到满天寥落星辰微微的光。再有,就是两人瞳仁中折射的光。四周草野,平滑如镜,没有一点风声。这疾驰恶斗后的猛然一静,让两人心里似乎都空了。李小妹抱膝坐在草丛里,心里想:不是想好不理他的吗,为什么会被他救出敌营来?但天上的星光让她还这一点矜持都失去了。那星光似是发在几千万年前,路途迢递地来到这草原,也不过就是为了照着他俩人此夕的一坐。山河阗寂,还有什么不可以放下的,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那星光似是也把陈澌心中的王权霸业、黎民苍生、功勋梦想一点点的涤净了。他也抱膝坐在李小妹三四步远。良久轻喟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大概是平山湖吧?李小妹依着方向猜度,但她没有说话。什么地方又有什么所谓呢?她的眼里心里,这时只有那星光与那坐在星光下的男子。她没有回头,在想象中想着那男子的臂,那男子的唇,那男子的鼻。不知怎么,只是这想象就给她一种宁静的感觉。今夕何夕?今夕何夕?——今夕,他不过是一个刚刚曾且手挽着她的腰的一个普通男子,她也不再是什么叱咤呼喝、名炫一方的那个女孩儿。他们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青年男女,坐在普普通通的草原上,于危机颠覆中侥幸逃出一命来。星光下,草野中,在几十年的倥偬岁月中,可以有一个机会放下彼此的外相,而只有、只有一场星野抱膝相伴。

风细微如觳纹,李小妹把头发放下——是要比比这发与青草孰者更轻、孰者更柔吗?陈澌梦一样的叹道;“草原呀草原,原来草原的夜是这样的。”

草原的夜是这样的,这一场生原来是这样的,时间是这样的,人是这样的,而爱、是这样的。

陈澌与李小妹也已疲倦已极。纵是铁打的人,这些天的连日驱驰,这一晚的舍生忘死,也该疲倦得受不了吧?如果不是疲倦,他们这样一对这么有生命力这么各有自己的一套渴望与诉求的男女,会不会有机会这么静静地坐在一起?草平如湖,一天寥落的星斗下,只见两人坐着坐着,什么也没说,却似什么都说了,直到沉沉睡去。草野露寒,睡梦中,李雍容依稀觉得自己是睡在陈澌皮袍上的,似乎有一双强健的手臂把她疲倦的身子轻轻地拥起。那种温暖踏实,那种平常相偎,甚至让她在睡梦中都叹起气来。她微侧了下身子,感觉中有陈澌温热的鼻息。他们是辽阔的草原中一对疲倦的男女。李小妹只觉十九年来,还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宁寂。

——风也宁寂,星也宁寂的。

当晨光洒遍了草原的每一个角落,陈澌才在一天晨光中睁开眼来。能这么平静的醒对晨光,让人感到、生活真好。

陈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口一鼻就全是草的味道。

太阳还没有出来,黑子也静静地卧着。李小妹却已起身,她身边有一堆已烧残的柴火,火上、是一根用树枝穿起来的烤熟的鹧鸪。那鹧鸪被火烤得微有焦黑,李小妹从裙畔囊中掏出了一小袋盐,细细地洒在那焦而脆的嫩皮上,象阳光挥洒得那么细腻。到底还是女孩儿,陈澌心中一笑,就是搏击冲杀之际还记得带上一点细盐,记得可以在搏杀之后好好吃一顿有咸味的野味。这时的李小妹,在他眼里,有一种赏心悦目的静气。他起身轻轻走到那柴火边坐下,鹧鸪一共四只,李小妹只吃了一只,剩下三只给陈澌留着呢。陈澌觉得,只有吃光,才能显出他心里最诚挚的谢意。他也确实饿了,狼吞虎咽之下,三只焦鹧鸪就已到了他的肚里。吃完后太阳才在天际微微露出脸来。李小妹并不看他,淡淡道:“你往东走,就可以回到长安。我要往西走,我要回去了。”

陈澌微愕了愕,李小妹继续淡淡地道:“这附近有很多牧民,你该很快就可以找到马儿。我希望,我们此生,不要再见。”

晨光中,她轻轻唿哨了一声,已歇过力的黑子就站起身来,鼻息咻咻地凑到她掌心里。李小妹有情无绪地挠了挠它的脖子,有心无绪地站起身,偏腿向马鞍上跨去。她没有再看那个男人,还看什么呢,他的一丝一发、一眉一眼,都已如刀镌似地锲在了她心里,以后尽有时间回想,尽有时间痛,尽有时间恼君恨已,尽有时间悔愧,这时,她只觉得好累好累。

陈澌却捉住她的马缰。李小妹眼社有些疑问地看到他的脸上,只见他一张年轻的脸上有些笑意,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他不只眼中在笑,脸上也有些笑。李小妹心中轻轻一跳,然后吸了口气,自己把那一跳压制下来,疑惑道:“干什么?”

陈澌嘴唇一咧,把嘴把咧得大大的,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一笑道:“我可不可以还和你乘一匹马?”

李小妹看着他的嘴,觉得他嘴上简直就是一种恼人的笑,他不该这么笑,他还有什么权利对她这么笑?她心里有点恨他这种好看的笑,也许是恨自己到现在还会觉得他的笑好看。她心里恨得越欢,表面上反更加淡漠,淡漠得都没有一丝色彩了:“干什么,要搭我的马去找马吗?”

陈澌还是咧嘴笑道:“不是,我只是想跟你一起。”

李小妹心中一跳,陈澌道:“跟你一起走。”

李小妹的脸上绽出光彩,傻陈澌却没有注意到她面上的神色,还是气定神闲地往下说:“我找你大哥还有点事。”

他都没想到李小妹口中眼中会一下子迸出那样一种暴怒,如草原上的暴风雨,毫无先兆的,李小妹一早上扮演出的淡漠与宁静一瞬息就全没了,而换上了一种狂怒的神彩:“你找我大哥干什么?”

陈澌叹道:“上次那批粮草,我们还有些事要谈。”

李小妹看着他的脸,觉得、又一次被他骗了。自己就不该、不该相信这男人这一生有可能说出一句让自己高兴与期待的话来!她看着他的眼,他的嘴,他那可恶的笑,恨不得一掌把他的满口牙齿都打落下来。可那手还拉着她的缰,居然还敢拉着她的缰,他当她是什么人,以为那一箭射后,只要救了自己一次,自己就该给他什么感激吗?李小妹甚至痛恨自己一早以来给他的好脸色,还有、那三只鹧鸪——自己饿着肚子还恬不知耻地给他留了三只鹧鸪,一想到这儿,李小妹愧悔得胃里都要生出牙齿来。早上没吃饱的饥饿、陈澌脸上的笑意、还有他的什么粮草,一起在李小妹心中翻腾起来。陈澌就是那种最糊涂最糊涂全不解女孩儿心态的那种男子,全没想到李小妹瞬间的心理变化,更没想到、李小妹会一掌向他掴来。这一掌几乎把他掴蒙了,他只下意识地一闪,李小妹出手又快,那一掌重重地扇在了陈澌的脖颈上,登时把他右半边脖子打得通红。李小妹喝道:“闪开!”

陈澌却偏偏还捉着她的马缰,也不好跟她计较似的,口里犹在说:“小妹,你别胡闹,这是正事!”

李小妹恨恨地看着他,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这一句:“小妹,你别胡闹”昨天晚上他也说过,当时就是这一句让李小妹失去了所有违拗他的力气,顺从地跟着他走的。这一逃虽逃出生天,但从今天清早李小妹起身起,就不止一次后悔过就这么跟他走不明不白地被他救了。但想到昨晚他那惶急的口气,宛如情人的哀告,李小妹的心里就会有一阵酥软,觉得,就算两个人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但为了那口气,救就让他救一次吧。没想这时他又说出了这句话,又是他的天下大事,原来昨天他救她也不过为了他心中的大事!李小妹简直是恨得沸反盈天起来,觉得、自己简直被他骗得好惨。那他把我他雍容当做了什么?这个死男人,连唯独的一句温柔都不留给她去回味,非要把她心中的最后一点幻象与安慰也毁掉才满意。一时,李小妹简直是仇天恨地,恨死了这个男人。她一提缰,怒道:“见你那些正事的鬼去!你以为我会把你那些唐王小子当什么东西。你回去告诉他,这粮草我李家兄妹劫就劫了,有本事他再带个三五万人马,咱们草原上一决高低!”

陈澌全不懂李小妹为什么一瞬间就会变得这么狂怒。他只下意识地使颈拉着马,黑子虽说神俊,但在李小妹的催逼下也无力从他手中挣脱出去。李小妹大怒,一怒之下就一肘向他左肩拐去。她这一招叫“肘底锤”,是李家家传绝艺,难封难避。陈澌也没想到李小妹会再次对他动手,她是女子,他也不好还手的,“呀”地一声,当场被她捣中。看他痛得一缩身,李小妹心中闪过一丝快意,然后才想起他左肩半月前曾连连受伤,想来现在还没全好,这么一想,心中也不知到底是怜惜还是快意了。趁着他一缩手,她已连人带骑冲了出去。

陈澌却并不死心,提步就追。他“千里庭步”的功夫当真是好,在短距离内,连黑子也无法把他拉下距离。李小妹挥起马鞭就向他击去,陈澌这下已有防备,连接带打,有时就势一抓鞭子,借李小妹之力跟马飞奔前去。李小妹一直不知这男子功夫到底有多高,这时才算见识了他的实力。只见他未出全力,却把自己百抽百中的鞭子一一让开,有时甚至可以抓住鞭梢。越打不中他,李小妹就是越气。只见她一古脑不分青红皂白地把鞭子密如雨点地向陈澌抽去,打了半晌,李小妹才在怒气中清醒过来,他之所以一直跟得上黑子的脚步,实是因为不时捉住鞭梢借了自己的力。想到这儿,李小妹又是一鞭狠狠抽来,陈澌果然伸手就捉,可李小妹这次却是使了巧,鞭子看似来势凌厉,其实一晃就回,陈澌一捉就捉了个空。他本是算好的,这一捉时足下步子就一慢,要拉着鞭梢再借一步力,这一捉空,口中气息一时不调,李小妹又双腿一夹,黑子直象箭儿似地向前窜去。

眼看身侧陈澌已被甩在了后面,李小妹心中才一松,怒想:这个冤家!她真觉得陈澌简直就是她命中的魔星,特意来打乱自己的安稳生活的。黑子扬蹄跑了有一会儿,李小妹才觉这马儿似是不如平时跑得轻松,看来昨天是奔驰得累了,一时又想到陈澌一个人被丢在这草原里,又没有马儿,不知他一时半会儿找不找得到座骑。这么大的草原,要是没马,那可真有点惨。想到这儿,李小妹都不知自己把他一个人甩下做得到底对不对了。

就这么想着,她下意识地让黑子就放慢了脚步,心中正在翻来覆去,却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妹,你的气消了吗?”

李小妹大大一惊,一回头,却见陈澌那厮正一手挽了马尾,身子时腾空时落地,足不点地的跟着马儿奔驰。他这么做想来也极累。李小妹心中一股怒气上升:显你功夫好怎么的?裙里腿反腿一踹,就向陈澌踢去。她这裙里腿之所以在裙里出腿,要的就是全无先兆,不给敌人思量之机。陈澌果然没料到,一松手,人就在马后跌了下去。他犹不甘心,眼看已落后一丈、两丈、三四丈,忽施起八步赶禅的绝顶轻功,犹待一拚。

李小妹冥冥中似知这一下再被他追到了,自已这一生,只怕就会毁在这小子手里。想都没想,伸手向腰间一探,就在箭囊中捉住了一只箭,那是她箭囊中最后一只箭,还是她昨日接魏华龄一直没有机会射出的那只。只见她细腰一扭,反手张弓,一箭就向陈澌射去。她要逼地就是陈澌松这一口气,她知轻功最重气息,这一口气一松,陈澌是再也追不上自己了。哪想陈澌这时运这八步赶蝉之功,一门心思全耗在气息上,又是连日疲惫之下,根本没有闪躲之力。他也更没想到李小妹会对他下此毒手,“啊呀”一声,正中胸口,人一口气上不来,本是刚行到第三步才才腾起的身子就平平地向地上坠了下去。

其实两声惊叫先后响起,第二声是李小妹叫的,她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陈澌只觉眼前一黑,那箭好在射入不深,正在右胸第三根肋骨上,他正要伸手拨出,没想没来由地气血一逆,他只来得及叫出:“这箭有毒”,人已昏死过去。

昏迷中陈澌只觉天旋地转,耳边有一个女孩的声音一遍遍地哭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那声音宛如啼血。陈澌有心安慰她,却只觉满身满骨的无力。不知过了多大一会儿,他只觉胸口一凉,wωw奇書网似被刀割,然后,一样什么温软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一下一下蠕动着,然后就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澌醒在一片晚霞中,发现自己胸口赤裸,伤口上扎了一块细布,布质柔软,似是从李小妹身上撕下来的。李小妹跪坐一边,唇上犹有腥红,似是刚才为自己吮吸掉了毒血。她的眼里满是残霞,见到陈澌醒来,她眼里的愧疚似是比陈澌胸口的伤口更深。陈澌只觉好倦好倦,李小妹把他的头抱在自己膝上,用一只手梳理着他的乱发。伤后相依,血色温柔,陈澌看着天际斜阳,简直不知这次受伤其实是不是会让自己的生命从此更加美好。

两人久久无语。良久,只听陈澌低声道:“小妹,其实我很后悔,那天、不该躲你那一箭的,那一躲,躲得很不丈夫。”

李雍容轻轻梳着他的发,道:“别这么说。我也后悔射你这一箭呀。其实你是我最在意的人,为什么我一生来头一次误用毒箭,就把最爱的人伤了呢?”

她轻轻吻向陈澌胸前伤口:“别提以前的事了,它都过去了。我只是有点恨你,一向觉得你好傲,好强,再也没想得到原来我也伤得到你,原来——原来你对我全不设防的。咱俩、扯平了。”

陈澌轻轻握着她的手,是呀,扯平了。看着霞光依恋着草尖时那如吻的虹彩,陈澌只觉,原来、这伤真好,这场扯平,也真的很好。

正文 第十一章 炉前奔牛一斩

那以后十几天的日子都是在陈澌与李小妹慢慢前行中度过的。陈澌众伤齐发,极度疲累。一向骄恣的李小妹不由也收起性子,一心一意地帮他养伤起来,她是真的后悔射了陈澌那一箭,但看着陈澌胸前那个渐渐收口的伤口——那箭很毒,看来这个伤口肯定要留下疤来了,李小妹看着那即将成形的疤痕,心里不知怎么:又有一种欢喜的感觉。她好喜欢看给陈澌换洗时那裸露的胸口,他的胸口的肌肉劲健,有一种很男人的感觉。李小妹有时看着看着,不由会想:起码自己留给他的这伤口要跟随他一生了,想着就有点开心似的,起码在这一点上,他是一生都忘不了自己了。

有时,看着自己洗好的晾在一边的随风飘拂的给陈澌裹伤的布带,李小妹心中不由就沉吟细索:原来,自己也可以这样温柔的。想着这温柔,她就觉得,原来,可以这么温柔一回也真的很好。那时,多半是晚上,她看着天边欲坠的斜阳,知道身后有一个受伤的男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温柔真好,这温柔让她十九年来一直纵骑骄驰的生命丰富了起来,把她的生命染上了一层厚厚的底色,象暗哑哑的夜色中那随风飘动的野草,这场生命,原来真好。

开始几天,陈澌都很没力气。不知怎么,李小妹挺喜欢他无力时那苍白的脸色与失去血色后的稚弱,让她升起一种母性的感觉。爱是什么?爱一个男人原来是钦敬他的强,痛惜他的弱,一层一层抽茧抽丝地走进他的生命里,用自己的心一层一层地抚慰他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三四天后,陈澌的精神好了许多,有时夜晚、他们都没睡,也没说什么,陈澌就弄起他的箫管开始吹起来。最开始的相逢就是为他的箫声所吸引啊。李小妹喜欢听他那江南带来的箫声。陈澌原来是江南人,他有一个好兄弟杜伏威也是江南人。陈澌原来还会唱好多好多小曲的。有一晚,陈澌吹着吹着,吹得星光低回,草野迷离时,就开始唱了起来:

……门前溪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声音柔柔的,那是他们江南的民歌吧?吴侬软语,低低回旋,唱得李小妹心中都痴了起来。星星也似和着她心思似的一眨一眨着眼,那歌好柔好软,让小妹的心飘起来,飘进那个男子的心里,原来他看似强悍的外表下,也有一支如此低回盘绕的心曲。他唱着这些歌时,就似回到了他的儿童时代,一张纯净的脸上长眉细目,水黛风华,秀到了极点,也透到了极点。李小妹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觉得他其实好需要关怀的。

……门前溪水、侧近河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好美。她看到陈澌静静地不知在想什么,她自己也去抬首看那几千万年前几千亿里路外的星斗,让自己的心随他一块颤抖。良久良久,她一侧头,发现,陈澌的眼中亮晶晶的,似乎充满了泪水。她轻轻一抱,就把陈澌的头抱在怀里。陈澌梗着颈坐在星光下,李小妹跪坐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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