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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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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卿困虏旄俱脱,洪皓留金雪满颠。

  彼为中朝甘守节,我成俘虏获何愆?

  首丘无计伤心切,夜夜虔诚祷上天。

  话说元泰定年间,日本国年岁荒歉,众倭纠伙,又来入寇,也带杨八老同行。八老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所喜者,乘此机会,到得中国。陕西、福建二处,俱有亲属,皇天护佑,万一有骨肉重逢之日,再得团圆,也未可知。所忧者,此身全是倭奴形象,便是自家照着镜子,也吃一惊,他人如何认得?况且刀枪无情,此去多凶少吉,枉送了性命。只是一说,宁作故乡之鬼,不愿为夷国之人。天天可怜,这番飘洋,只愿在陕、闽两处便好,若在他方也是枉然。

  原来倭寇飘洋,也有个天数,听凭风势:若是北风,便犯广东一路;若是东风,便犯福建一路;若是东北风,便犯温州一路;若是东南风,便犯淮扬一路。此时二月天气,众倭登船离岸,正值东北风大盛,一连数日,吹个不住,径飘向温州一路而来。那时元朝承平日久,沿海备御俱疏,就有几只船,几百老弱军士,都不堪拒战,望风逃走。众倭公然登岸,少不得放火杀人。杨八老虽然心中不愿,也不免随行逐队。这一番自二月至八月,官军连败了数阵,抢了几个市镇,转掠宁绍,又到馀杭,其凶暴不可尽述。各府州县写了告急表章,申奏朝廷。旨下兵部,差平江路普花元帅领兵征剿。

  这普花元帅足智多谋,又手下多有精兵良将,奉命克日兴师,大刀阔斧,杀奔浙江路上来。前哨打探俊寇占住清水闸为穴,普花元帅约会浙中兵马,水陆并进。那倭寇平素轻视官军,不以为意。谁知普花元帅手下有十个统军,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军中多带火器,四面埋伏。一等倭贼战酣之际,埋伏都起,火器一齐发作,杀得他走头没路,大败亏输,斩首千馀级,活捉二百馀人,其抢船逃命者,又被水路官兵截杀,也多有落水死者。普花元帅得胜,赏了三军。犹恐余倭未尽,遣兵四下搜获。真个是:饶伊凶暴如狼虎,恶贯盈时定受殃。

  话分两头。却说清水闸上有顺济庙,其神姓冯名俊,钱塘人氏。年十六岁时,梦见玉帝遣天神传命割开其腹,换去五脏六腑,醒来犹觉腹痛。从幼失学,未曾知书,自此忽然开悟,无书不晓,下笔成文,又能预知将来祸福之事。忽一日,卧于家中,叫唤不起,良久方醒。自言适在东海龙王处赴宴,被他劝酒过醉。家人不信,及呕吐出来都是海错异味,目所未睹,方知真实。到三十六岁,忽对人说:“玉帝命我为江涛之神,三日后,必当赴任。”至期无疾而终。是日,江中波涛大作,行舟将覆,忽见朱幡皂盖,白马红缨,簇拥一神,现形云端间,口中叱咤之声。俄顷,波恬浪息。问之土人,其形貌乃冯俊也。于是就其所居,立庙祠之,赐名顺济庙。绍定年间,累封英烈王之号。其神大有灵应。

  倭寇占住清水闸时,杨八老私向庙中祈祷,问答得个大吉之兆,心中暗喜。与先年一般向被掳去的,共十三人约会,大兵到时,出首投降,又怕官军不分真假,拿去请功,狐疑不决。

  到这八月二十八日,倭寇大败,杨八老与十二个人,俱潜躲在顺济庙中,不敢出头。正在两难,急听得庙外喊声大举,乃是老王千户,名唤王国雄,引着官军入来搜庙。一十三人尽被活捉,捆缚做一团儿,吊在廊下。众人口称冤枉,都说不是真倭,那里睬他?此时天色已晚,老王千户权就庙中歇宿,打点明早解官请功。

  事有凑巧,老王千户带个贴身伏侍的家人,叫做王兴,夜间起来出恭,闻得廊下哀号之声,其中有一个像关中声音,好生奇异。悄地点个灯去,打一看,看到杨八老面貌,有些疑惑,问道:“你们既说不是真倭,是那里人氏?如何入了倭贼伙内,又是一般形貌?”杨八老诉道:“众人都是闽中百姓,只我是安西府盩厔县人。十九年前在漳浦做客,被倭寇掳去,髡头跣足,受了万般辛苦。众人是同时被难的。今番来到此地,便想要自行出首。其奈形状怪异,不遇个相识之人,恐不相信,因此狐疑不决。幸天兵得胜,倭贼败亡,我等指望重见天日,不期老将军不行细审,一概捆吊,明日解到军门,性命不保。”说罢,众人都哭起来。王兴忙摇手道:“不可高声啼哭,恐惊醒了老将军,反为不美。则你这安西府汉子,姓甚名谁?”杨八老道:“我姓杨名复,小名八老。长官也带些关中语音,莫非同郡人么?”

  王兴听说,吃了一惊:“原来你就是我旧主人!可记得随童么?小人就是。”杨八老道:“怎不记得!只是须眉非旧,端的对面不相认了。自当初在闽中分散,如何却在此处?”王兴道:“且莫细谈,明早老将军起身发解时,我站在旁边,你只看着我,唤我名字起来,小人自来与你分解。”说罢,提了灯自去了。众人都向八老问其缘故,八老略说一二,莫不欢喜。

  正是:

  死中得活因灾退,绝处逢生遇救来。

  原来随童跟着杨八老之时,才一十九岁,如今又加十九年,是三十八岁人了,急切如何认得?当先与主人分散,躲在茅厕中,侥幸不曾被倭贼所掠。那时老王千户还是百户之职,在彼领兵。偶然遇见,见他伶俐,问其来历,收在身边伏侍,就便许他访问主人消息,谁知杳无音信。后来老王百户有功,升了千户,改调浙中地方做官。随意改名王兴,做了身边一个得力的家人。也是杨八老命不当尽,禄不当终,否极泰来,天教他主仆相逢。

  闲话休题。却说老王千户次早点齐人众,解下一十三名倭犯,要解往军门请功。正待起身,忽见倭犯中一人,看定王兴,高声叫道:“随童,我是你旧主人,可来救我!”王兴假意认了一认,两下抱头而哭。因事体年远,老王千户也忘其所以了,忙唤王兴,问其缘故。王兴一一诉说:“此乃小人十九年前失散之主人也。彼时寻觅不见,不意被倭贼掳去。小人看他面貌有些相似,正在疑惑,谁想他到认得小人,唤起小人的旧名。望恩主辨其冤情,释放我旧主人。小人便死在阶前,瞑目无怨。”说罢,放声大哭。众倭犯都一齐声冤起来,各道家乡姓氏,情节相似。老王千户道:“既有此冤情,我也不敢自专,解在帅府,教他自行分辨。”王兴道:“求恩主将小人一齐解去,好做对证。”老王千户起初不允,被王兴哀求不过,只得允了。

  当日将一十三名倭犯,连王兴解到帅府。普花元帅道:“既是倭犯,便行斩首。”那一十三名倭犯,一个个高声叫冤起来,内中王兴也叫冤枉。王国雄便跪下去,将王兴所言事情,禀了一遍。普花元帅准信,就教王国雄押着一干倭犯,并王兴发到绍兴郡丞杨世道处,审明回报。

  故元时节,郡丞即如今通判之职,却只下太守一肩,与太守同理府事,最有权柄。那日,郡丞杨公升厅理事,甚是齐整。怎见得?有诗为证:吏书站立如泥塑,军卒分开似木雕。

  随你凶人好似鬼,公庭刑法不相饶。

  老王千户奉帅府之命,亲押一十三名倭犯到杨郡丞厅前,相见已毕,备言来历。杨公送出厅门,复归公座。先是王兴开口诉冤,那一班倭犯哀声动地。杨公问了王兴口词,先唤杨八老来审。杨八老将姓名家乡备细说了。杨郡丞问道:“既是盩厔县人,你妻族何姓?有子无子?”杨八老道:“妻族东村李氏,止生一子,取名世道。小人到漳浦为商之时,孩儿年方七岁。在漳浦住了三年,就陷身倭国,经今又十九年。自从离家之后,音耗不通,妻子不知死亡。若是孩儿抚养得长大,算来该二十九岁了。老爷不信时,移文到盩。。。''县中,将三党亲族姓名,一一对验,小人之冤可白矣。”再问王兴,所言皆同。众人只齐声叫冤。杨公一一细审,都是闽中百姓,同时被掳的。杨公沉吟半晌,喝道:“权且收监,待行文本处查明来历,方好释放。”

  当下散堂,回衙见了母亲杨老夫人,口称怪事不绝。老夫人问道:“孩儿今日问何公事?口称怪异,何也?”杨公道:“有王千户解到倭犯一十三名,说起来都是我中国百姓,被倭奴掳去的,是个假倭,不是真倭。内中一人,姓杨名复,乃关中县人氏。他说二十一年前,别妻李氏,往漳浦经商。

  三年之后,遭倭寇作乱,掳他到倭国去了。与妻临别之时,有儿年方七岁,到今算该二十九岁了。母亲常说孩儿七岁时,父亲往漳州为商,一去不回。他家乡姓名正与父亲相同,其妻子姓名,又分毫不异。孩儿今年正二十九岁,世上不信有此相合之事。况且王千户有个家人王兴,一口认定是他旧主。那王兴说旧名随童,在漳浦乱军分散,又与我爷旧仆同名,所以称怪。”老夫人也不觉称道:“怪事,怪事!世上相同的事也颇有,不信件件皆合,事有可疑。你明日再行吊审,我在屏后窃听,是非顷刻可决。”

  杨世道领命,次日重唤取一十三名倭犯,再行细鞫。其言与昨无二。老夫人在屏后大叫道:“杨世道我儿!不须再问,则这个盩厔县人,正是你父亲!那王兴端的是随童了。”惊得郡丞杨世道手脚不迭,一跌跌下公座来,抱了杨八老放声大哭,请归后堂,王兴也随进来。当下母子夫妻三口,抱头而哭,分明是梦里相逢一般。则这随童也哭做一堆。哭了一个不耐烦,方才拜见父亲。随童也来磕头,认旧时主人、主母。

  杨八老对儿子道:“我在倭国,夜夜对天祷告,只愿再转家乡,重会妻子。今日皇天可怜,果遂所愿。且喜孩儿荣贵,万千之喜。只是那一十二人,都是闽中百姓,与我同时被掳的,实出无奈。吾儿速与昭雪,不可偏枯,使他怨望。”杨世道领了父亲言语,便把一十二人尽行开放,又各赠回乡路费三两,众人谢恩不荆一面分付书吏写下文书,申复帅府;一面安排做庆贺筵席。衙内整备香汤,伏侍八老沐浴过了,通身换了新衣,顶冠束带。杨世道娶得夫人张氏,出来拜见公公。一门骨肉团圆,欢喜无限。

  这一事闹遍了绍兴府前。本府檗太守听说杨郡丞认了父亲,备下羊酒,特往称贺,定要请杨太公相见。杨复只得出来,见了檗公,叙礼已毕,分宾而坐。檗太守欣羡不已。杨郡丞置酒留款。饮酒中间,檗太守问杨太公何由久客闽中,以致此祸。杨八老答道:“初意一年半载便欲还乡,何期下在檗家,他家适有寡女,年二十三岁,正欲招夫帮家过活。老夫入赘彼家,以此淹留三载。”檗公问道:“在彼三年,曾有生育否?”八老答道:“因是檗家怀孕,生下一儿,两不相舍,不然也回去久矣。”檗公又问道:“所生令郎可曾取名?”八老不知太守姓名,便随口应道:“因是本县小儿取名世道,那檗氏所生就取名檗世德,要见两姓兄弟之意。算来檗氏所生之子,今年也该二十二岁了,不知他母子存亡下落。”说罢,下泪如雨。檗太守也不尽欢。又饮了数杯,作别回去,与母亲檗老夫人说知如此如此:“他说在漳浦所娶檗家,与母亲同姓,年庚不差,莫非此人就是我父亲?”檗老夫人道:“你明日备个筵席,请他赴宴,待我屏后窥之,便见端的。”

  次日,杨八老具个通家名帖,来答拜檗公,檗公也置酒留款。檗老夫人在屏后偷看,那时八老衣冠济楚,又不似先前倭贼样子,一发容易认了。檗老夫人听不多几句言语,便大叫道:“我儿檗世德,快请你父亲进衙相见!”杨八老出自意外,倒吃了一惊。檗太守慌忙跪下道:“孩儿不识亲颜,乞恕不孝之罪。”请到私衙,与檗老夫人相见,抱头而哭,与杨郡丞衙中无异。

  正叙话间,杨郡丞遣随童到太守衙中,迎接父亲。听说太守也认了父亲,随童大惊,撞入私衙,见了檗老夫人,磕头相见。檗老夫人问起,方知就是随童。此时随童才叙出失散之后,遇了王百户始末根由。阖门欢喜无限,檗太守娶妻蒋氏,也来拜见公公。檗公命重整筵席,请杨郡丞到来,备细说明。一守一丞,到此方认做的亲兄弟。当日连杨衙小夫人张氏都请过来,做个合家欢筵席,这一场欢喜非校分明是:苦尽生甘,否极遇泰。丰城之剑再合,合浦之珠复回。高年学究,忽然及第连科;乞食贫儿,蓦地发财掘藏。寡妇得夫花发蕊,孤儿遇父草行根。

  喜胜他乡遇故知,欢如久旱逢甘雨。两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杨八老在日本国受了一十九年辛苦,谁知前妻李氏所生孩儿杨世道,后妻檗氏所生孩儿檗世德,长大成人,中同年进士,又同选在绍兴一郡为官。今日天遣相逢,在枷锁中脱出性命,就认了两位夫人,两个贵子,真是古今罕有。第三日阖郡官员尽知奇事,都来贺喜。老王千户也来称贺,已知王兴是杨家旧仆,不相争护。王兴已娶有老婆,在老王千户家。老王千户奉承檗太守、杨郡丞,疾忙差人送王兴妻子到于府中完聚。檗太守和杨郡丞一齐备个文书,到普花元帅处,述其认父始末。普花元帅奏表朝廷,一门封赠。檗世德复姓归宗,仍叫杨世德。八老在任上安享荣华,寿登耆耋而终。此乃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荣枯得失,尽是八字安排,不可强求。有诗为证:

  才离地狱忽登天,二子双妻富贵全。

  命里有时终自有,人生何必苦埋怨?

第十九卷  杨谦之客舫遇侠僧

  宝剑长琴四海游,浩歌自是恣风流。

  丈夫莫道无知己,明月豪僧遇客舟。

  杨益,字谦之,浙江永嘉人也。自幼倜傥有大节,不拘细行。博学雄文,授贵州安庄县令。安庄县地接岭表,南通巴蜀,蛮僚错杂,人好蛊毒战斗,不知礼义文字,事鬼信神,俗尚妖法,产多金银珠翠珍宝。原来宋朝制度,外官辞朝,皇帝临轩亲问,臣工各献诗章,以此卜为政能否。建炎二年丁卯三月,杨益承旨辞朝,高宗皇帝问杨益曰:“卿为何官?”杨益奏曰:“臣授贵州安庄县知县。”帝曰:“卿亦询访安庄风景乎?”杨益有诗一首献上,诗云:

  蛮烟寥落在东风,万里天涯迢递中。

  人语殊方相识少,鸟声睍睆听来同。

  桄榔连碧迷征路,象郡南天绝便鸿。

  自愧年来无寸补,还将礼乐俟元功。

  高宗听奏是诗,首肯久之,恻然心动,曰:“卿处殊方,诚为可悯。暂去摄理,不久取卿回用也。”

  杨益挥泪拜辞,出到朝外,遇见镇抚使郭仲威。二人揖毕,仲威曰:“闻君荣任安庄,如何是好?”杨益道:“蛮烟瘴疫,九死一生,欲待不去,奈日暮途穷,去时必陷死地,烦乞赐教!”仲威答道:“要知端的,除是与你去问恩主周镇抚,方知备细。恩主见谪连州,即今也要起身。”

  二人同来见镇抚周望,杨益叩首再拜曰:“杨某近任安庄边县,烦望指示。”周望慌忙答礼,说道:“安庄蛮僚出没之处,家户都有妖法,蛊毒魅人。若能降伏得他,财宝尽你得了;若不能处置得他,须要仔细。尊正夫人亦不可带去,恐土官无礼。”杨益见说了,双泪交流,道言:“怎生是好?”周望怜杨益苦切,说道:“我见谪遣连州,与公同路,直到广东界上,与你分别。一路盘缠,足下不须计念。”杨益二人拜辞出来,等了半月有余,跟着周望一同起身。郭仲威治酒送别过,自去了。

  二人来到镇江,雇只大船。周望、杨益用了中间几个大舱口,其余舱口,俱是水手搭人觅钱,搭有三四十人。内有一个游方僧人,上湖广武当去烧香的,也搭在众人舱里。这僧人说是伏牛山来的,且是粗鲁,不肯小心。共舱有十二三个人,都不喜他,他倒要人煮茶做饭与他吃。这共舱的人说道:“出家人慈悲小心,不贪欲,那里反倒要讨我们的便宜?”

  这和尚听得说,回话道:“你这一起是小人,我要你伏侍,不嫌你也就够了。”口里千小人,万小人骂众人。众人都气起来,也有骂这和尚的,也有打这和尚的。这僧人不慌不忙,随手指着骂他的说道:“不要骂!”那骂的人就出声不得,闭了口,又指着打他的说道:“不要打!”那打的人就动手不得,瘫了手。这几个木呆了,一堆儿坐在舱里,只白着眼看。有一辈不曾打骂和尚的人,看见如此模样,都惊张起来,叫道:“不好了,有妖怪在这里!”喊天叫地,各舱人听得,都走来看。

  也惊动了官舱里周、杨二公。

  两个走到舱口来看,果见此事,也吃惊起来。正要问和尚,这和尚见周、杨二人是个官府,便起身朝着两个打个问讯,说道:“小僧是伏牛山来的僧人,要去武当随喜的,偶然搭在宝舟上,被众人欺负,望二位大人做主。”周镇抚说道:“打骂你,虽是他们不是;你如此,也不是出家人慈悲的道理。”

  和尚见说,回话道:“既是二位大人替他讨饶,我并不计较了。”

  把手去摸这哑的嘴,道:“你自说!”这哑的人便说得话起来;又把手去扯这瘫的手,道:“你自动!”这瘫的人便抬得手起来,就如耍场戏子一般,满船人都一齐笑起来。周镇抚悄悄的与杨益说道:“这和尚必是有法的,我们正要寻这样人,何不留他去你舱里问他?”杨益道:“说得是,我舱里没家眷,可以住得。”就与和尚说道:“你既与众人打伙不便,就到我舱里权住罢。随茶粥饭,不要计较。”和尚说道:“取扰不该。”

  和尚就到杨益舱里住下。

  一住过了三四日,早晚说些经典或世务话,和尚都晓得。

  杨益时常说些路上切要话,打动和尚,又与他说道要去安庄县做知县。和尚说道:“去安庄做官,要打点停当,方才可去。”

  杨益把贫难之事,备说与和尚。和尚说道:“小僧姓李,原籍是四川雅州人,有几房移在威清县住,我家也有弟兄姊妹。我回去,替你寻个有法术手段得的人,相伴你去,才无事。若寻不得人,不可轻易去。我且不上武当了,陪你去广里去。”

  杨益再三致谢,把心腹事备细与和尚说知。这和尚见杨益开心见诚,为人平易本分,和尚愈加敬重杨公,又知道杨公甚贫,去自己搭连内取十来两好赤金子,五六十两碎银子,送与杨公做盘缠。杨公再三推辞不肯受,和尚定要送,杨公方才受了。

  不觉在船中半个月余,来到广东琼州地方。周镇抚与杨公说:“我往东去是连州,本该在这里相陪足下,如今有这个好善心的长老在这里,可托付他,不须得我了。我只就此作别,后日天幸再会。”又再三嘱付长老说道:“凡事全仗。”长老说:“不须分付,小僧自理会得。”周镇抚又安排些酒食,与杨公、和尚作别。饮了半日酒,周望另讨个小船自去了。

  且说杨公与长老在船中,又行了几日,来到偏桥县地方。

  长老来对杨公说道:“这是我家的地方了,把船泊在马头去处,我先上去寻人,端的就来下船,只在此等。”和尚自驼上搭连禅杖,别了自去。一连去了七八日,并无信息,等得杨公肚里好焦。虽然如此,却也谅得过这和尚是个有信行的好汉,决无诳言之事,每日只悬悬而望。到第九日上,只见这长老领着七八个人,挑着两担箱笼,若干吃食东西;又抬着一乘有人的轿子,来到船边。掀起轿帘儿,看着船舱口,扶出一个美貌佳人,年近二十四五岁的模样。看这妇女生得如何?诗云:独占阳台万点春,石榴裙染碧湘云。

  眼前秋水浑无底,绝胜襄王紫玉君。

  又诗云:

  海棠枝上月三更,醉里杨妃自出群。

  马上琵琶催去急,阿蛮空恨艳阳春。

  说这长老与这妇人与杨公相见已毕,又叫过有媳妇的一房老小,一个义女,两个小厮,都来叩头。长老指着这妇人说道:“他是我的嫡堂侄女儿,因寡居在家里,我特地把他来伏事大人。他自幼学得些法术,大人前路,凡百事都依着他,自然无事”就把箱笼东西,叫人着落停当。天色已晚,长老一行人权在船上歇了。这媳妇、丫鬟去火舱里安排些茶饭,与各人吃了,李氏又自赏了五钱银子与船家。杨公见不费一文东西,白得了一个佳人并若干箱笼人口,拜谢长老,说道:“荷蒙大恩,犬马难报!”长老道:“都是缘法,谅非人为。”饮酒罢,长老与众人自去别舱里歇了。杨公自与李氏到官舱里同寝,一夜绸缪,言不能荆次日,长老起来,与众人吃了早饭,就与杨公、李氏作别,又分付李氏道:“我前日已分付了,你务要小心在意,不可托大!荣迁之日再会。”长老直看得开船去了,方才转身。

  且说这李氏,非但生得妖娆美貌,又兼禀性温柔,百能百俐。也是天生的聪明,与杨公彼此相爱,就如结发一般。

  又行过十数日,来到燸TM爚江了。说这个燸TM爚江,东通巴蜀川江,西通滇池夜郎,诸江会合,水最湍急利害,无风亦浪,舟楫难济。船到江口,水手待要吃饭饱了,才好开船过江。开了船时,风水大,住手不得,况兼江中都是尖锋石插,要随着河道放去,若遇着时,这船就罢了。

  船上人打点端正,才要发号开船,只见李氏慌对杨公说:“不可开船,还要躲风三日,才好放过去。”杨公说道:“如今没风,怎的倒不要开船?”李氏说道:“这大风只在顷刻间来了。依我说,把船快放入浦里去躲这大风。”杨公正要试李氏的本事,就叫水手问道:“这里有个浦子么?”水手禀道:“前面有个石圯浦,浦西北角上有个罗市,人家也多,诸般皆有,正好歇船。”杨公说:“恁的把船快放入去。”水手一齐把船撑动。刚刚才要撑入浦子口,只见那风从西北角上吹将来,初时扬尘,次后拔木,一江绿水都乌黑了。那浪掀天括地,鬼哭神号,惊怕杀人。这阵大风不知坏了多少船只,直颠狂到日落时方息。李氏叫过丫环媳妇,做茶饭吃了,收拾宿了。

  次日,仍又发起风来。到午后风定了,有几只小船儿,载着市上土物来卖。杨公见李氏非但晓得法术,又晓得天文,心中欢喜,就叫船上人买些新鲜果品土物,奉承李氏。又有一只船上叫卖蒟酱,这蒟酱滋味如何?有诗为证:

  白玉盘中簇绛茵,光明金鼎露丰神。

  椹精八月枝头熟,酿就人间琥珀新。

  杨公说道:“我只闻得说,蒟酱是滇蜀美味,也不曾得吃,何不买些与奶奶吃?”叫水手去问那卖蒟酱的,这一罐子要卖多少钱。卖蒟酱的说:“要五百贯足钱。”杨公说:“恁的,叫小厮进舱里问奶奶讨钱数与他。”

  小厮进到舱里,问奶奶取钱买酱。李氏说:“这酱不要买他的,买了有口舌。”小厮出来回复杨公。杨公说:“买一罐酱值得甚的,便有口舌?奶奶只是见贵了,不舍得钱,故如此说。”自把些银子与这蛮人,买了这罐酱,拿进舱里去。揭开罐子看时,这酱端的香气就喷出来,颜色就如红玛瑙一般可爱。吃些在口里,且是甜美得好,李氏慌忙讨这罐子酱盖了,说道:“老爹不可吃他的,口舌就来了。这蒟酱我这里没有的,出在南越国。其木似谷树,其叶如桑椹,长二三寸,又不肯多生。九月后,霜里方熟。土人采之,酿酝成酱,先进王家,诚为珍味。这个是盗出来卖的,事已露了。”

  原来这蒟酱是都堂着县官差富户去南越国用重价购求来的,都堂也不敢自用,要进朝廷的奇味。富户吃了千辛万苦,费了若干财物,破了家,才设法得一罐子。正要换个银罐子盛了,送县官转送都堂,被这蛮子盗出来。富户因失了酱,举家慌张,四散缉获,就如死了人的一般。有人知风,报与富户。富户押着正牌,驾起一只快船,二三十人,各执刀枪,鸣锣击鼓,杀奔杨知县船上来,要取这酱。那兵船离不远,只有半箭之地。

  杨知县听得这风色慌了,躲在舱里说道:“奶奶,如何是好?”李氏说道:“我教老爹不要买他的,如今惹出这场大事来。蛮子去处,动不动便杀起来,那顾礼法!”李氏又道:“老爹不要慌。”连忙叫小厮拿一盆水进舱来,念个咒,望着水里一画,只见那只兵船就如钉钉在水里的一般,随他撑也撑不动,上前也上前不得,落后也落后不得,只钉住在水中间。兵船上人都慌起来,说道:“官船上必然有妖法,快去请人来斗法。”这里李氏已叫水手过去,打着乡谈说道:“列位不要发恼,官船偶然在贵地躲风,歇船在此,因有人拿蒟酱来卖,不知就里,一时间买了这酱,并不曾动。送还原物便罢,这价钱也不要了。”兵船上人见说得好,又知道酱不曾吃他的,说道:“只要还了原物,这原银也送还。”水手回来复杨知县,拿这罐酱送过去。兵船上还了原银,两边都不动刀兵。李氏把手在水盆里连画几画,那兵船便轻轻撑了去,把这偷酱的贼送去县里问罪。杨知县说道:“亏杀奶奶,救得这场祸!”李氏说道:“今后只依着我,管你没事。”次日,风也不发了。正是:金波不动鱼龙寂,玉树无声鸟雀栖。

  众人吃了早饭,便把船放过江。一路上要行便行,要止便止,渐渐近安庄地方。本县吏书门皂人役接着,都来参拜。

  原来安庄县只有一知一典,有个徐典史,也来迎接相见了,先回县里去。到得本次,人夫接着,把行李扛抬起来,把乘四人轿抬了奶奶,又有二乘小轿,几匹马,与从人使女,各乘骑了,先送到县里去。杨知县随后起身,路上打着些蛮中鼓乐,远近人听得新知县到任,都来看。杨知县到得县里,径进后堂衙里,安稳了奶奶家小,才出到后堂,与典史拜见。礼毕,就吃公堂酒席。

  饮酒之间,杨知县与徐典史说:“我初到这里,不知土俗民情,烦乞指教。”徐典史回话道:“不才还要长官扶持,怎敢当此!”因说道:“这里地方与马龙连接,马龙有个薛宣尉司,他是唐朝薛仁贵之后,其富敌国。僚蛮仡佬,只服薛尉司约束。本县虽与宣尉司表里,衙门常规,长官行香后,先去看望他,他才答礼,彼此酒礼往来,烦望长官在意。”杨知县说道:“我都知得。”又问道:“这里与马龙多远?”徐典史回话道:“离本县四十余里。”又说些县里事务。

  饮酒已毕,彼此都散入衙去。杨知县对奶奶说这宣尉司的缘故。李氏说:“薛宣尉年纪小,极是作聪的。若是小心与他相好,钱财也得了他的。我们回去,还在他手里。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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