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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孔子,右手老子-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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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的演门,有一个居民死了双亲,由于哀伤过度而面容憔悴,形销骨立。宋君为表扬他的孝行,乃封他做官师。当地人听到这个消息,逢着他们的父母死了,都拼命地伤害自己的形体,结果大半都因此而死。(《庄子》杂篇第二十六章《外物》)

第十九章 知所属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 (15 )抱朴,少私寡欲 (16 )。

[语译]

聪明和智巧伤害自然,所以弃绝它人民反而得到百倍的益处;仁和义束缚天性,所以弃绝它人民反而能恢复孝慈的天性;机巧和货利,能使人产生盗心,所以弃绝了它盗贼自然就绝迹。这三者都是巧饰的,不足以治理天下。所以要弃绝它们,而使人有所专属。这便是外在的表现纯真,内在保持质朴,减少私心,降低欲望。

以下两篇精选包含了庄子怒斥教化的言辞,他特别引用了老子的两句话:“绝学,弃智”。在第二篇精选中,虽然他的驳斥稍嫌夸张,但确实也包含了深邃的哲理。当这些哲理被文明生活的物质条件取代时,人类心灵平静的本质就已丧失。

本章第一篇精选是《庄子》外篇《胠箧》的精华,谈论的主题是“圣人生,大盗起”。第二精选则取自《在宥》。

一、《胠箧》(开箱)

为防备牙箱、探囊、摸柜的小偷偷窃,必定要把东西用绳子捆好,用锁锁好的人,便是世上所谓的聪明人。但是大盗来了,背着柜,提起箱,挑着行囊而逃,还惟恐你绳子捆得不紧,钥匙锁得不牢呢!这样看起来,所谓的聪明人不就替大盗做了预备工作吗?

姑且针对此事谈论一下:试看世上的聪明人有哪个不替大盗做铺路工作?有哪个圣人不替大盗看守的?何以见得呢?举个例子说吧!

从前齐国人口众多,城市相接,邻里相连,鸡和狗的叫声各地都可听到;捕鱼的范围和耕种的地区合起来不下两千余里;全国境内,凡是建立宗庙社稷,实施地方行政等事,无不以圣人的法则为主。

但是自从田成子 (17 )杀了齐君夺得齐国后,竟连齐国取法于圣人治理国家的法度也一并“偷窃”了。所以田成子虽名为盗贼,却能身居尧、舜的地位。当时小国不敢向他抗议,大国不敢对他讨伐,竟使他的子孙传到十二代 (18 ),这不是以圣人之法,来保护盗贼的安全吗?

再进一步说吧!试看世上有哪个最聪明的人不替大盗积蓄货财?有哪个大圣人不为大盗防守赃物的?何以见得呢?

今且以龙逢被杀,比干被挖心,苌弘被破肠,子胥的尸体被投在江里,任其腐烂等事来看,这四人是那么贤能,还不免被杀被弃,圣人法度的祸害也就可想见一斑了。

所以盗跖的徒弟问他说:“强盗也有道吗?”

盗跖说:“怎么会没有道?譬如,起意偷人家屋里的东西,先要推测里面的虚实,如果能算得准确,就是圣德;先进去就是勇;后出来就是义;知道见机行事就是智;分赃公平就是仁。没有这五种德性而能成为大盗的,可说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事。”

这样看来,行善的人若未获圣人的道,就不能立身;盗贼没有圣人的道也无法行盗。但是由于天下的好人少,坏人多,所以也使得圣人之道为天下谋利的少,祸害天下的反而多了。因此有人说:“把嘴唇掀起来,牙齿就觉得寒冷;鲁国的酒薄了,赵国的京城就被围 (19 )。”圣人和大盗原是彼此相连的。世人只要有圣人,便少不了大盗。

就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要天下大治,必得打倒圣人,释放盗贼才行。这跟泉水干了,山谷才空虚,高山平了,深泽才能填平是一样的道理。只要圣人一死,大盗平息,天下方能太平无事。

第69节:第十九章 知所属

如果圣人不死,大盗不能肃清,即使借重圣人治理天下,也不过是替盗贼增加利益罢了。这就好像有了斗斛来量米谷,就有利用斗斛来做诈伪的事;有了秤杆来称东西,就有利用秤杆来做欺骗的事;有了官印作为信物,就有假造官印图利的事;有了仁义来纠正人的行为,就有假借仁义来做虚伪的事。怎么会这样呢?

且看:那偷窃别人腰带钩子的小贼,捉到了就被杀死,而那偷窃君国的人反倒做了诸侯。并且在诸侯的府第内,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仁义之教频传,这不是假仁义来为非作歹吗?

这种放任大盗强夺诸侯的地位,利用仁义、斗解、秤锤、官印求取私利的事,虽有官方的重赏与酷刑,却都无法禁绝,这实在是圣人的过失啊!

因此有人说:“鱼不可以离开深渊,国家的名器不可明告人。” (20 )圣人的法利,就是治理天下的利器,是绝不可公开让天下人知道的。

所以只有摒去圣智,大盗方可肃清;摔毁珠玉,小盗才不会产生;烧毁印信,人民自会诚实;击破升斗,折断秤杆,百姓自不争执;毁尽天下圣人的法度,人民才有资格和在上的议论……废除六律,消绝竽瑟,塞住师旷的耳朵,而后天下人方能恢复真正的听觉。

若能毁去文章,舍弃五色,粘合离朱的眼睛,天下人才能恢复真正的视觉;毁坏钩子、绳索、弃去规矩,折断工倕的手指,而后天下人才有真正的巧艺,俗语说:“大巧的人反似笨拙” (21 ),就是这个道理。除去曾参、史鳅的忠信行为,封锁杨朱、墨翟的言论,抛弃仁义之说,而后天下人的道德才能和玄妙的大道 (22 )混合。

如果人人不自显他的视觉,天下就不会被“光芒的气焰”烧坏;人人不显露自己的听觉,天下就没有忧患;人人不显露自己的智慧,天下就不会惑乱;人人不显露自己的德行,天下就没有淫邪的行为。

像曾参、史鳅、师旷、工倕、离朱等人,都是标榜自己的德性以扰乱天下,于法来说,这是毫无用处可言的。(《庄子》外篇第十章《胠箧》)

二、小心不要伤害到人的本心

崔瞿问老聃说:“如果天下不必治理,如何使人心向善呢?”

老子回答说:“小心,不要伤害到人的本心就可以了。人心是很容易动摇的,不得志则居下,得志就在上位了,上下不已,因此自暴自弃,得不到丝毫的安适。

温和的时候,柔弱的心可以制服刚强;顺心时,人心热如焦火;失志时则又寒如冰雪。心情的变化快速无比,一眨眼的工夫,它可以越过四海之外。平稳的时候,像是寂静的深渊;心念突起,又像悬于天上一样。有如脱缰的野马无法控制的,恐怕就是人心了。“

从前,黄帝首先以仁义鼓舞人心,尧、舜争相模仿,以至于瘦骨嶙峋,腿上无毛来求天下人形体的安适。他们苦心施行仁义和经营法度,却仍不能改变天下人的心志,作乱的人相继而起。由尧驱逐欢兜至崇山,放逐三苗于三峗,流放共工到幽都这些事看来就可明白了。

到了三代 (23 ),这种情形更为严重:一方面有夏桀的残暴,一方面有曾参、史鳅的德性,因而儒墨的学说纷纷而起。于是乎喜怒是非互相猜疑;愚者智者,互相欺侮;善恶互相攻讦;虚伪诚实,自相讥讽;天下的风气自此大坏。

由于道德的分裂,使得人们的生活散乱不堪;又由于好求无涯的知识,使得天下百姓智穷才尽,随之而来产生了斧钺刀锯的刑具,天下岂有不乱之理?这都是鼓动人心造成的祸患啊!

所以贤能的人隐居在高山深岩中,万乘的国君却坐在朝廷上恐惧忧虑。而今,儒墨之流看到死刑的尸体狼藉遍地,服刑役的相拥互挤,受刑劳的到处皆是,才开始奋力挽救当世的敝政。唉!他们也太不知耻了。

就因为我知道圣者是刑罚产生的根源,仁义是桎梏的凭借,相对也就知道曾参、史鳅的行为是夏桀依恃的准则了。所以:“只有断绝圣贤,抛弃智慧,天下才可以得到太平。”(《庄子》外篇第十一章《在宥》)

第70节:第二十章 天与我

第二十章 天与我

绝学无忧。唯之与阿 (24 ),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25 )。

[语译]

知识是一切忧愁烦恼的根源,弃绝一切知识,就不会再有忧愁烦恼。恭敬的应声“是”,愤怒的应声“哼”,相差究竟有多少?世人所说的“善”和大家公认的“恶”,究竟相差在哪里?这没有一定的准则,不过我也不能独断独行,显露锋芒,遭人嫉妒。应该存着别人害怕,我也害怕的心理。因为宇宙的道理本是广大无边的,很难完全显示给别人知道,最好的方法就是与人和光同尘,以减少自己的过错。

我的存心和世人大不相同。比方说:世人快快乐乐的样子,好像参加丰盛的筵席,又像在春天登台远眺。惟独我淡泊恬养,心中没有一点情欲,就像不知嬉笑的婴孩;又是那样的懒散,好像无家可归的游子似的。

世人自得自满,似乎有用不尽的才智和能力;惟有我好像匮乏不足的样子。我真是愚人的心肠啊!是那样的混沌。世人都光耀自炫,惟独我昏昏昧昧的样子;世人都清楚精明,惟独我无所识别的样子。我恬淡宁静,好像大海一样的寂寥广阔,我无系无絷,好像大风一样,没有目的,没有归宿。世人好像皆有所用,皆有所为,惟独我愚钝而且鄙陋。世人都竞逐浮华,崇尚文饰,惟有我与众不同,见素抱朴。为什么我会这样呢?实在是因为我太看重内心的生活,抱住人生的本源,一心以得道为贵啊!

一、德人的举止

德人是静居没有思念,行动没有忧虑,心中没有是非善恶观念的人。四海之内的人生活快乐,他就觉得高兴;人人富足,他才心安。悲伤的时候,他的样子看起来好似婴儿失掉了母亲;茫然的时候,又像是迷了路的羔羊。他的财富虽多,却不知从何而来;饮食丰足,也不知它们究竟来自何处。德人的行为就是如此。(《庄子》外篇第十二章《天地》)

二、世俗的人

世俗认为对就以为是对,认为善就以为是善的人,便是谄媚的人。如果你说他有道,他就流露出自满的神情;说他奉承人,就勃然大怒。不管他终身有道也好,终身奉迎也好,他们都会以夸饰的言辞彼此攻击,但是由始至终,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到底是何事。

他们穿着美服,整饰仪容以取悦世人,却不认为自己是谄媚;和世人混在一起,同声附和大众的言辞,却又不认为自己是俗人,真可说愚笨极了。

知道这是愚昧的,便非大愚;知道这是迷惑的,也并非大惑。真正的大惑,是终身不悟的人;真正的大愚,就是终身不智的人。如果有三个人一块走,其中只有一个人迷惑,还可达到目的地;两个人迷惑的话,是无论如何不能到达了,因为迷惑的人占了大多数啊!我虽有向道的诚心,无奈天下人迷惑的太多,这不是可悲的事吗?

伟大的乐章,无法进入世俗的耳朵,要是奏出《折杨》、《皇荂》这类的音乐,他们就会开心大笑起来。由此可知:清高的言论,打动不了世人的心扉;智慧的言辞,钻不进他们的脑海。实在是受了世俗浮词的影响,如今全天下的人都已迷惑,我再有向道之心,恐怕也难以达到目的。知道达不到而勉强去求,是另一种迷惑,所以我也只好放弃求道的心愿。

但是我放弃了这个心愿,还有谁能与我同忧呢?一个有恶疾的人夜半生了儿子,赶决拿着火去看,惟恐儿子会像自己一样。我的心情也正是如此啊!(《庄子》外篇第十二章《天地》)

第71节:第二十一章 道的显现

第二十一章 道的显现

孔德 (26 )之容,唯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27 )。

[语译]

大德之人,他一切言语举动的样态,都是随着道而传移。道是什么样子呢?道这样东西,是恍恍惚惚的,说无又有,说实又虚,既看不清又摸不到。可是,在这恍惚之中,它又具备了宇宙的形象;在这恍惚之中,它又涵盖了天地万物。它是那么深远而幽昧,可是其中却具有一切生命物质的原理与原质。这原理与原质是非常的真实可信的。从古迄今,道一直存在,它的名字永远不能消去,依据它才能认识万物的本始,因它一直在从事创造万物的活动。我怎样知道万物本始的情形呢?就是从“道”认识的!一、天无为才能够清澈

天因为没有作为,所以清澈;地也因为没有作为,所以安宁;天地无为的相合,才变化生成了万物。这些万物,恍惚中不知从何而来,也没有造型可求,只知它们是“无为”所生。所以说:“天地无心作,却又没有一样东西不是它们所作。”那么人应如何仿效此例而“无为”呢?(《庄子》外篇第十八章《至乐》)

二、至道的精气

至道的精气,幽远而不可穷究;至道的极境,细微而无法看见。(《庄子》外篇第十一章《在宥》)

三、道之德

道,是真实而存在的;是清静而无为的。它可以传授,却不一定被领受;可以体会,却不能看见;它是一切事物的根本,在未有天地以前,就已存在;它生出了鬼神和上帝,生出了大地和上天。

道,在阴阳未分之前便已存在,可是并不算高远;超出天地四方的空间,也不会很深邃;比天地先生,却不算长久;比上古的年岁大,可也并不算年老。(《庄子》外篇第十二章《天地》)

第二十二章 争之无益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 (28 )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 (29 );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语译]

委屈反而可以保全,弯曲反而能够伸直,低下反而可以充盈得益,破旧反而可以生新,少取反而可以多得,若是贪多反而弄得迷惑。所以圣人紧守着“道”作为天下事理的范式。不自我表扬,反而能够显明;不自以为是,反而能够彰显;不自己夸耀,反而能够见功;不自我矜持,反而能够长久。这都是不和人争反而能显现自己的结果。正因为不与人争,所以全天下没有人能和他争,这样反而成全了他的伟大。古人所说的“曲就是全”等语,难道还会虚假?能够做到这些,道亦会归向他了。

读者将在二十二和二十四章内,看到老子的反面论。有关复归为始的循环说,也将迅速展现在各位的眼前,老子把这个思想分散在二十五和四十章内叙述。

老子提到的反论有无用之有用、曲全、不争等,他最终的目的还是在保全人的生命及德性。庄子序文并将“曲则全”列为最有代表性的老子思想。

一、“无用”之有用

山木做成斧柄反倒转来砍伐自己;油膏引燃了火,结果反将自己烧干;桂树可以吃,所以遭人砍伐;漆树的汁液可以用,所以被人割取。世人只晓得有用的用处,却不知道无用的用处。(《庄子》内篇第四章《人间世》)

庄子利用整章来研究残缺的用处。他以浪漫主义者的手法,举出身体的残缺和内在精神之完美彼此的关系。

二、形体不全的疏

有一个形体不全的人,名叫疏。他的头缩在肚脐底下,双肩高出头顶,颈项后的发髻朝天,五脏的脉管突出背脊,两股和两肋几乎是平行的。

他替人缝洗衣服,便可养活自己;替人家卜卦算命,就可以养活十口人。政府征兵时,他可大摇大摆在征兵场闲逛;政府募人做工时,他也不受征召;政府救济病人时,他可以领到三钟米和十捆柴。像他这样的人,尚且能够保养自己的身体,享尽天赋的寿命,何况那德性朴实,不合世用的人呢!(《庄子》内篇第四章《人间世》)

第72节:第二十二章 争之无益

有个拐脚、驼背、无唇的人,去游说卫灵公,卫灵公很喜欢他,看看形体完全的人,反而觉得他们的背部太平。有一个颈上生大瘤的人,去游说齐桓公。齐桓公因为喜欢他,反觉得那些身体完整的人颈子太细了。

所以一个人只是有过人的德性,身体上的残缺很快就会被人遗忘。如果人们不忘记所应当忘记的形体,反把不应当忘记的德性忘记,那才叫做真正的“忘”呢!

因此游于道中的圣人,晓得机智是思虑的萌芽,礼义是束缚人的缪漆;道德是交接的工具,技巧是通商谋利的手段。他既无心图谋,何用机智?不求雕琢,何用约束?没有丧失,何用道德?不求货利,何用通商?

这四者,就是天养。所谓“天养”乃是“禀受天然之理”的意思。既然受天然之理,又哪里用得着人为?圣人有人的形体,而没有人的感情。有人的形体,所以能和人相处;没有人的感情,所以没有非观念。和人同类的是渺小,和天相合的才是伟大啊!(《庄子》内篇第五章《德充符》)

三、无用的树

有一个名叫石的木匠到齐国,经过曲辕,看见一株祭土地神的栎树。这棵树大极了!树荫下可以卧牛千只,树干的圆径有百围,干身象山那么高,直到八丈以上才有树枝;可以用为造船的材料,就有几枝。看的人多极了,而木匠却看都不看,就走了过去。他的徒弟饱看一番后,追上木匠问道:

“自从我拿斧头跟随先生学艺以来,从未见过这么好的木材。可是先生却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这是什么道理?”

木匠说:“算了吧!别提了,它只是株没有用的散木而已。拿来做般,就要沉;用做棺材,腐败得快;用做器具,又不结实;用做门窗,会流汁液;用做屋柱又会生蛀虫,简直是毫无用处可言。就因为它没有用处,所以才这么长寿。”

木匠回家后,夜里梦到栎树对他说:“你打算把我比做什么?有用的大树吗?你且看那桃、梨、橘、柚、瓜果之类的树,果实一成熟,不是被敲就是被打,弄得大枝折,小枝扭,以致半途枯萎,这就是为何它们不能长寿的原因。说来说去,还是它们自己招来的祸患。

“一切有用的东西都是如此。我曾利用不少时间找寻一条对人没有用处的路,好几次差点死于非命,现在总算找到了。对我来说这条路就是最有用的路。假如我对人有用,怎能活到这么大的岁数?再说,你我都是物,为什么彼此要互相利用?你这快死的无用人啊!哪里知道无用树木的本意?”

木匠醒来,把梦中的经过告诉了他的徒弟。徒弟听后,说道:“它既然渴求无用,为什么又要充当社树呢?”

木匠回答说:“别做声!它是特地托身在神社,任人讥评的,这样才能显出它的无用。它如果不做社树,不是还会被人砍了作柴烧吗?它保全自己的方法与众不同,不是一般常理可以解释的。”

南伯子綦到商丘这地方游玩,看见一棵大树,与众不同。假使有一千辆的四马大车在此乘凉的话,都可停在它的树荫遮里。

子綦惊奇地说道:“这是什么树啊?它一定比普通的树要好。”于是抬头看看细枝,大都弯弯曲曲不能做栋梁;低头看看树干,又盘结松散不能做棺木,舐舐它的叶子,唇舌立刻受伤腐烂;嗅嗅它的气味,居然能让人昏睡三天不醒。

于是子綦恍然说道:“这真是无用的树木啊!难怪它能长得这般大了。神人不也是应用这个方法来保全他的天真吗?”

宋国有一个地方叫做荆氏的,最适宜种楸、柏和桑这种树木,长到一握粗的,就被砍去做猴子的笼子;二三围粗的,就被砍去造屋梁;七八围粗的,就被富人取去做棺木了。所以还没等到寿命终了,就半途丧命在斧头的刀口下。这就是木材有用的害处。

自古以来,凡是白额头的牛,高鼻子的猪,生痣疮的人,都不会去祭祀河神。掌祭祀的认为它们是不吉祥的东西,所以不曾取用过。但是所谓的不祥,正是神人以为最吉祥的。(《庄子》内篇第四章《人间世》)

四、随俗

尊重古代,鄙视现代,是一般世俗学者的行为。如果以豨韦氏的眼光来看当今之世,有哪一个不是随波逐流的?惟有至德的人能够和世俗混合,而不流入邪途;依顺世人,而不失去自我。(《庄子》杂篇第二十六章《外物》)

第73节:第二十三章 同于道

第二十三章 同于道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30 )?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语译]

无言才能合于自然的道体。所以狂风刮不了一清晨,暴雨下不了一整天,兴起风雨的天地,尚且不能持久,何况渺小的人类呢?

凡人立身处世,应以自然的道体为法,是的应该还他一个是,非的应该还他一个非。所以从事于道的就同于道;从事于德的就同于德;表现于不道不德的,行为就是暴戾恣肆。

因此,得到道的,道也乐于得到他;得到德的,德也乐于得到他;同于失道失德的,就会得到失败失德的结果。为政者的诚信不足,人民自然不会信任他。

一、暴风是大地的音乐

子綦说:“大地吐出一种气息,它的名字叫做风。这风不吹则罢,只要它一发作,大地所有的洞穴都会怒吼起来。你没有听过刮风的声音吗?

“那高低不平的山陵,森林大树的孔穴,有的像鼻子,有的像嘴巴;有的像耳朵,有的像鼻孔;有的像瓶罍,有的像杯盂;有的像春臼,有的像深池和浅穴。

“当风吹起的时候,它们就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有的像水浪冲激,有的像箭离弓弦,有的像怒叱,有的像吸气,有的像呐喊,有的像号哭,有的像欢笑,有的像哀叹。有的重,有的轻,轻重相合,莫不和谐;起小风则小和,起大风则大和。等到大风一停,所有的声音也就化为无形。你不曾见过大风过后,只有树枝飘动摇摆的情形吗?”(《庄子》内篇第二章《齐物论》)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等章,乃针对自傲、自夸提出了一连串的警告。

第二十四章 余食赘行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于道也,曰:余食赘行。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语译]

凡翘起脚尖想要出人头地的,反站立不稳;凡跨着大步想要走得快的,反走不了多远;自己好表现的,反不能显达;自以为是的,反不能昭著;自我炫耀的,反而不能见功;自我矜持的,反不能长久。

从道的观点来看,这些急躁的行为,简直是多余无用的东西,连物类都讨厌,何况万物之灵?所以有道的人,决不如此炫夸争胜。

一、对自夸的忠告

志在财货的,是商人的行为,人们看他大步而行,就称他为领袖,但都不愿与他为伍,而他反以为这是殊荣。(《庄子》杂篇第二十三章《庚桑楚》)

恶行有五种,其中尤以心恶最坏,什么叫心恶呢?心恶就是自满。(《庄子》外篇第二十章《山水》)

二、双妾

阳子到宋国,住在旅馆里。旅馆主人有两个妻妾:一个美丽,一个丑陋。但是丑陋的受人尊敬,美丽的反而受人鄙视。阳子问是什么缘故?旅馆小童回答说:“那美丽的自以为美丽,因此大家就不以她为美;那丑陋的自谦丑陋,大家反而不认为她丑陋了。”(《庄子》外篇第二十章《山木》)三、自显不是显:“好”的定义

如果一个人改变本性去顺从仁义,即使能修养到曾参、史鳅那般有行,也不能算做好;改变本性去品尝五味,即使识味能像俞儿那样高明,也不能算做好;改变本性去辨别五音,即使辨音能像师旷那样清晰,也不能算做好;改变本性去区别五色,即使视觉能像离朱那样锐厉,也并不能算做好。

我所说的“好”:不是外在的仁义,而是内在的自得;不是一般人所讲的口味,而是本性的达成;不是能听到什么,而是出于自然的听觉;不是能看到什么,而是出于自然的视觉。

第74节:第二十四章 余食赘行

假如不是出于自然的视觉,而是想看到什么,不是求自得而是想得到什么;这是舍己效人,使别人得,而不能找到自己的得,使他人安逸而自己无法安逸。文人小说下载

要是只使别人安逸,而自己得不到安逸,那盗跖和伯夷的行为同样是过于乖僻了。我自愧没有这种道德的修养,所以既不敢营求仁义的德操,也不敢做过分乖僻的行为。(《庄子》外篇第八章《骈拇》)

四、自夸的不会成功

孔子被围困于陈、蔡之间,连着七天没有起火烧饭。太公任去安慰他说:“你几乎丧失了性命。”

孔子说:“是啊!”

太公任又问:“你僧恨死亡吗?”

孔子回答:“是的。”

太公任说道:“我告诉你'避死'的方法。东海有只鸟,名叫意怠。这个鸟飞行得极慢,一副毫无本事的样子。飞行的时候一定要别的鸟引导,栖息时又必定要栖在群鸟的中间。它前进时不领先;退却时不居后;吃东西的时候从来不先尝,只吃别的鸟吃剩的东西。所以在鸟群中不会被排斥,外人也伤不了它,因此能够避免祸害。

“大凡直的树木,会先被砍伐;甘甜的井水,会先被用尽。现在到处卖弄聪明来惊吓世俗的愚人,修养自己的行为来显明别人的污浊;你这样自炫才能,就好像挑着太阳和月亮在游行一般,怎能避祸呢?

“我曾听老子说过:'自夸才能的不会成功,功成不退的就会失败,名声显赫的就会受侮辱。'有谁能除去求功求名的心,而回复和常人一样呢?

“大道流行天下,而不自居有道;大德流行天下,也不自居有德。如果你能纯朴无华,与物混同,像是愚昧无知;削除圣迹,捐弃权势,不求功名,做到我不求人,人不求我的地步,又怎会招致这样的祸患?要知道,至德之人是从不求声名的。”(《庄子》外篇二十章《山木》)

有关孔子“卖弄”的趣闻,在二十九章之二另有说明。

第二十五章 四大法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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