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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的冒险-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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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说尽管含量不多,却是苏格兰头等的威士忌。只有鹰一个人喝白开水,其余都喝这姜汁酒,犀吉、金泰和雉子彦,兴致高唱醉了酒。卑弥子越来越绝望地喝得大醉,一个人闷看头,头颈摇得像钟摆运动,可仍在痛饮。
“那么,鹰,说吧!”犀吉对着在他边上单喝开水的、大鼻子情人高兴地说。宣布开球。
“我想发起个新的戏剧运动。像在巴黎年轻的尼吉拉、巴达约搞的那样。您知道尼古拉、巴达约吗?”
“不知道。“是让约纳斯柯①最先全面承认的一个天才。约纳斯柯,不用说,您知道的吧?”
①法国剧作家。“若说这又不知道,那是在说谎。”犀吉先发制人。“啊,读过《秃发女歌手》的剧本,”我吃着鲍鱼,边以抱怨的心情作答。对于患忧郁症的我,这样的文学性会话,就足以引起我胃部的郁闷感觉。倘若再问我莎士比亚可知道。则我会像鲸鱼那样猛地吐出芥末色的汤来的吧。
“《秃发女歌手》和《学习》是巴达约在巴黎由希欧特剧场,多年来久演不衰的剧目。我计划在东京造一座像由希欧特那样的小剧场。这是我从十四岁那年起一直梦寐以求的事呵!”
我自然在空想着那野心勃勃欲壑难填的大鼻子少女。卑弥子仍在晃动着脑袋,冷冷发出短笑;显示出她和我同样在注意着。犀吉并没责难卑弥子,只浮现出羞涩的微笑,吃着冷盆里的剩菜。金泰和雉子彦到此已对我们的会话不感兴趣,天真地品味着四川省风味的粥。
“若是你也去一趟巴黎,就自然明白那由希欧特剧场之类,是极其狭小破旧肮脏的剧场。只是,尼古拉·巴达约的才能,在那里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发挥呐。要是我,也能在东京买下个这样的剧场就好了。说实话,在新宿有这么个目标,就是新闻电影剧场哩。之后,只须再发掘出像尼古拉·巴达约那样的人才啦!而且,我已发现了斋木狮子吉的儿子了。”
鹰子大胆地劈口说了出来。
卑弥子又像受惊的小鸟般嘿嘿一笑。我看看犀吉。他咽喉处直到脸部全都通红。(不单因为酒醉),此时正在微笑着。而后,突然之间,他从我的目光中看出嘲笑的根芽,决心立即把它掐掉。
“因为我本来是演员么!你不是说也看过我邀恋人去乘直升飞机的场景吗。在那部臭气冲天的电影里。另外,鹰要在我们剧场公演的剧目,除翻译约纳期科的剧本,其余全都想以你的原作来填补。所以,你也总不能光看着我在那儿冷笑吧。”他像在威胁我似地说。
这回轮到我吃惊地定睛注视那鹰子啦。可鹰子却满不在乎。
“我要带犀吉去欧洲,让他看看约希欧特剧场。您也有去欧洲旅行的计划吗?要是三个人一起去看看约欧特剧场,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在那瞬间,把对鹰子像富豪之女那样的强迫命令引起的反感且搁过一边去,脑中鲜明地想起了一件事,那是在几星期前一清早挂来的电话。是巴尔干半岛上某个小小社会主义国家的公使馆员的电话。说他的国家正想邀请一位日本年轻作家前去访问,你是否有意接受这一邀请?是这样不很明确的探询。我也只有含糊作答。就这样,搁过一边。我心想,也许欧洲之行能成为我从根深蒂固的忧郁症中脱身的一条地下隧道吧?在此之前,关于欧洲之行,我却从未具体地考虑过。
“即使你不为犀吉和我特意写什么剧本,也望你一起去看看约希欧特剧场之类,好对我们的剧场给提些建议,不好吗?”
鹰子对没吭声的我,狡猾地说。
“不,不,鹰不是那样仔细的女子呀!”犀吉在我和鹰子之间插上话来。“不过,你有了忧郁症,暂时怕不想写小说了吧?另外,恐怕也不宜写了吧?去海外旅行,先写写戏曲,摆脱掉忧郁症,这样的计划,不也很好吗?”非常准确地握住我内心的摇摆心理,犀吉继续说。
“啊,等我静下心来再好好考虑一下这样的计划吧。这次你不是说要当你新结婚的证人,才把我叫来的吗?要办的话,先把这件事儿解决了再说。”我不得不以顶撞的语气,对鹰子和犀吉这样说。如若不然,我感到自己对于犀吉的诈骗术未免过于软弱,事后唯有徒然地愤慨了吧。
“这件事,确实要紧的!而且,那事和这事两者间也有联系啊。你看呢?鹰。”犀吉说。很不像他平素的为人,而对那比他年长的女人似乎过分依赖了。为此,我感到不安,心想犀吉已经醉了,他们新的结婚计划(兴许是平庸的)的说明,可能会让我感到棘手哩。若果如此,他现在马上会突然像个孤独的睡眠病患者,坐在那里,就会入睡的吧。到那时,给甩在一边的我们,定然会围着这桌子上的残羹冷菜,度过这次小宴的最后时刻,不知道会有多么乏味沉闷哩。从喝醉酒,独自眠的犀吉身上,就会发出像带馊味的瘴气、渗进他周围的一切的吧……
“我急着要和犀吉君结婚,就是为了那剧场的缘故吧!”没醉的鹰子强调说。”只有结完婚,我才有条件自由支配那引进股票和空期存款。用了它,我才能带犀吉君去法国,买剧场,供养剧团人员等等啦。不知你对此,如何顾虑的?犀吉君希望得到你的赞同呢。”
我远望着喝醉了酒越来越颓丧丑陋的卑弥子,希望她抖擞精神来。可她处之泰然,回看了我一眼说:
“赞同?请别那样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因为我自己,就是由那弱电机的股票资助的剧团里的演员啊!”
“你也是?”我吃了一惊,反问一句。可随后,马上就后悔了。在那新宿的亚由希欧特剧场,卑弥子即使不属于主角一类,也确实是位有魅力的个性演员吧。
“我也是!”卑弥子并没特别生气似地坦白说,于是,“我也是罗!”
“我也是么!”
雉子彦和金泰两个高声地回答我。
“真的,没想到从头到脚闪耀着如此卓越才华标志的年轻人,结成一个团体,出现在我的面前。”并不特别昂奋,清醒的×××鹰子说。
“她为了激发起我内部的所谓细胞中的演戏遗传基因,特意制作了我父亲的铜像,放在我的屋里罗!当然,用粘土制作模型,这是我雕刻方面的才能。”犀吉说。他对我亲口提到他父亲斋木狮子吉,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么,没有反对抗我的理由罗。”
“当然,没什么反对你的理由啦”
“若没有反对的理由,”鹰子以在醉汉中唯一不沾酒的常人的清醒口吻,满怀热情地(×××鹰子从大鼻子的少女时代起,就把她的梦想寄托在和斋木狮子吉,这个戏剧界前辈有才干的儿子一起进行新剧运动上面,因而特别是露出她的热情。)对我说。
“就请你担任我们今晚上合同的见证人吧。”
“什么合同”,卑弥子打了个嗝,有气无力地嘲弄了一下。“还有,在我们的结婚仪式上,想请你以犀吉一方的护从身份出席,还想请你为我们的剧场出力相助呐。我想那个也没有反对的理由,是吗?”
“啊,没有反对的理由。”犀吉说。
“还想邀你同我们一起去欧洲旅行,由我们招待,因为我很想请你看一看希欧特剧场和尼古拉、巴达约呢?”
“不,那就不必了。倘若去欧洲,由我自己负担费用好了,”
我忙不迭打断了她的话头。
“就是说,只有你才不想吃别人家的肉哩。”卑弥子依旧在打着嗝儿,奚落我说。
“想在我们的剧场,以犀吉为主角,上演你最初的戏曲呐。”鹰子毫不理会卑弥子的醉态,更加冷静地,犹如做梦般地说。
酣醉程度不亚于卑弥子的我,竟完全同意了鹰子的建议。一转念,自己也不得不惊诧感到惭愧。原因是鹰子连一毫升的酒也没喝,而我,则毫不客气地把那请客酒苏格兰威士忌干了不少杯,从而直接导致了这样的后果。在我那酒酣耳热时昏沉的脑海中,频频出现一篇小说中的一节内容。那是英国的小说呢?还是法国的小说,却也不甚分明。其中有个词是Sober或是Sober,总之,不是英语就是法语,意为“清醒”(即没喝醉时的样子)的形容同。有位年轻母亲,她老头儿爱喝酒,故她对自己的孩子这样说,今后要用Sober的眼光看待人生道路上的事物。总之,以Sober的感觉处理人生的人,有时的确容易击败酗酒的醉汉的。就像现在,鹰子不是把我们大伙儿就这样轻轻易易任意摆布了吗!这样,在我酒醉昏愦的脑袋中,自怨自艾地发起了牢骚。
斋木犀吉几乎要沉睡了。卑弥子唤来高个子侍者,像是有什么不便转达的事,却硬要他去转达似的。金泰和雉子彦兴致越来越高,脸红得像西红柿,在欢快地交谈。交谈内容像是围绕金泰新的比赛似的。对于金泰,已全无那次在比赛场休息室里跟恐怖作斗争的惊人的紧张之感了。有时看来只像个是肌肉发达的白痴。至于雉子彦,由于饭饱酒醉,每一微笑,白色的眼尿样的泪水便流满血红的脸颊。越来越精神涣散。想来我也醉得不像样子了吧。唯有鹰子没喝酒,威风十足,大高鼻子翘得像海军大将的帽檐……
这使我想起法国表现派画家以战争为主题的大幅丑陋的绘画来。在战场上,一些猛禽把遍地横卧的尸体踩得乱七八糟,傲然屹立,睥睨四周。醉饱之后的我们,就如那些尸体,而鹰子则如践踏着我们的猛禽。我反复思考这样毫不沾边的事儿,一面仍然喝着刚送上桌的酒。
一会儿,突然间,卑弥子大声喊叫起来。
“我想对亨利·米勒①……”
①亨利·米勒美国作家HenryMiller。“亨利·米勒我在纽约机场曾经见到过他哩。”鹰子给人以像有的鸟那种印象,冷冷地说。“那不是什么稀罕事。”卑弥子依旧有气无力地在抗争。“那不是什么稀罕事。”正要入睡的犀吉在睡眠深处的边缘上拼命挣扎着保持平衡,说了这一句。这大约是他这一晚唯一一句支持卑弥子的话。
“当然,不稀罕。不过,有时说说寻常事也无妨,特别在此刻。”鹰子说。
“只有要紧的事,才值得经常说!”卑弥子在说教了。
×××鹰子沉默了数秒,击退了那娇小的女醉鬼。接着高声说:
“那么,散了吧,今晚上,谢谢大家啦。”
这一声压倒全场的客套话,使犀吉等一伙人立刻恢复了原气。
四川菜肴的帐单,只须鹰子签个字就完事。瞅着鹰子签名之手的犀吉,因酒醉披上了厚厚的大衣,他的脸上,一刹那,艳羡之情,犹如点燃了一盏远方的灯。对我来说,再次意识到犀吉对豪华生活的渴慕,这种癖好似乎是他天生的性格。对此,我感到说不出的耻辱,我的目光从鹰子和犀吉那里移开。
出了餐厅,我们只得分手,过去,在还没鹰子出场那会儿,我和犀吉的宴会,经常是没完没了地继续,一直闹得大醉发疯不可开交而后已。那深葡萄酒色的奔驰车现在还是鹰子所有。理所当然,犀吉和鹰子并着肩走向奔驰车。卑弥子则独自走向我们的大力车。三个人在各自的车前,停下脚步,相互对看了一眼。犀吉、鹰子和卑弥子还在远望着在餐厅仿中国式的拱廊下,由红、蓝两色的灯泡,把头发和脸颊像妖精般染成多层到处转悠的我、雉子彦和金泰。在此场合,总能不失常态的金泰,极其谨慎地显露出得胜后的拳击家的风姿。
“这样吧,明天一早,我要参加训练的,再见了!”他带着几分过分快活的语调喊叫着。而后,再次挥动着相互紧握的两腕,向地铁车站方向走去。
最可怜的是雉子彦。他向犀吉他们的奔驰移动了二三步。但是,犀吉和鹰子都对他表示出十分冷淡的神情。雉子彦对此非常敏感,多少带点女性性格的自卑心理。于是雉子彦慢慢把转向卑弥子,带着面首似的庸俗媚态小心翼翼地低声说。
“卑弥子,一起走好吗?”
“不行啊。我今晚打算跟患忧郁症的作家谈论亨利·米勒呢。”卑弥子十分冷淡地说。
“啊,好吧,好吧,我是个孤单的人呵。”雉子彦以可怜的声调说,我真怀疑他是否在啜泣。
“说那样的话,就是你的性格不好啦。雉子彦,你的摩托车不是放在店里吗?带你搭趁到那边去吧。”鹰子说。
我受到极难受的打击。雉子彦确已置身于鹰子的势力范围之内。看来鹰子定然具备在自己的身边形成一个沙龙式的磁场的能力。而如今的沙龙女王,跟犀吉结了婚,似乎打算使他的前妻及友人们一概(包括我自身!)心甘情愿也置身于她自己的巨大的翅膀下面。我无意间以责备的目光,凝视着犀吉。他早已坐在驾驶席鹰子的侧边。并为雉子彦打开了后座车门。接着,他忽而微笑着回看了我一眼,踌躇满志地摇了摇头。奔驰一启动,我和卑弥子两个人,现已被甩在寒碜的大力车旁。我就犀吉摇头的用意思考起来。答案无须明说,他此刻作为卑弥子伤心剧的见证人,巧妙的利用了我,因而得到满足,当然可以心情畅快地进入他和鹰子的新的领域中去。
“喂,别发呆,上车怎么样?爱闻那奔驰的废气吗!”卑弥子急躁地喊呼。
“我无暇生她的气,只能精疲力尽慢条斯理地在卑弥子身旁落坐。卑弥子根本不顾什么交通规则,极其莽撞地拐了个U字弯,在奔驰的相反方向上驾驶着大力车,绝尘而去。我虽没抱什么特别的希望,可仍然留着心回头看一下后车座,找一找是否有啤酒罐之类滚落在座位下。
“若是威士忌,倒有一瓶苏格兰,装在我的衣袋里呐。”卑弥子像是喝醉酒似地很快了解到我的意图,这么说,“反正是那位女财主付的帐,我让那侍者送了一瓶来的嘛!”
我以伤感的心情想到无论谁现都已受到了鹰子沙龙教育的感化了,甚至卑弥子也不例外。即使如此,我仍然弯腰屈身在卑弥子的裙子旁从像狗似地蹲着的大手提皮包里掏出一个黑白两色的瓶子,打开用铁丝缚紧的瓶塞,就着瓶子喝了一口。卑弥子伸出一只手,也照样喝了一口。这就是落漠淘气的我们两个人的喝酒方式。这一晚,卑弥子要说是驾驶,则显然醉过了头。但她仍在继续喝酒。我乘在她驾驶的汽车上,却没去阻止她从瓶里直接喝威士忌,这仅是因为自己喝酒醉麻痹了,因而毫无危险感觉呢?还是我和卑弥子已都陷入了粗野的破罐子破摔的感情之中去了呢?即便如此,那时面团团的我,不论被哪样酒鬼的运动赛车邀上车去,看来都不会拒绝的吧。由于此,我和卑弥子以犹如乘坐旋转木马的孩子似的安谧神情,听任那大力车在深夜的道路上狂奔疾驰。
“那么,你们正式结婚过吗?”我问了这么句傻话。“正式?你不常见到我们这样正正式式的夫妻吧?”卑弥子愤愤然喊叫一声,可仍然颓然无力。
“哦,明白了,是合法的夫妻呐。这回又合法地正式离婚啦?我想犀吉要是挂上了重婚罪!可就糟了。”我越说越愚蠢了。
“重婚罪?什么?在这二十世纪的后半期?”
“这个,还是有的吧。”
“别说傻话吧。”卑弥子说。
我怃然地喝了口威士忌。那已像水一样对我的喉咙没一点刺激。我只在默祷上苍,别让那卑弥子怀了孕。
“亨利·米勒呢,在手提包里,还给你吧。”车子开了一会儿,卑弥子这样说。
我再次把头伸到卑弥子的膝盖边,收回那本被化妆水以及其他来历不明的东西沾污得像沟鼠似的亨利·米勒。在取回借给女友的书的一瞬间,我激怒得几乎要引发羊痫疯。在这时,恨不得汪、汪地吠叫着,把卑弥子用力踏在加速器上的脚,咬上一口。
可卑弥子对我那时心中的动向,全然不在乎。
“记得亨利·米勒读到的《性交之国》吗?我么,就认为跟犀吉住过这性交之国呐。犀吉被斋木狮子吉演戏天才的亡灵指引着,在没遇见那女财主之前,就是那样的呵。当我也在幸福的时候,并没读过亨利·米勒,不过,昨天读了这本书,啊,这才明白了。那时,犀吉常对我说,这一类话。《而且,现在我又在这里了,划着小小的独木舟,顺流而下。你想要什么,什么都奉献给你——免费。这里是性交之国。》这样我通过亨利·米勒,说出了对犀吉的思念,原因就在这儿唷。”
她以像跟犀吉离婚了百年之久,述说多年前往事的口吻,这样地回忆前情。我像愚蠢的孩子样,轻易地忍下了书被弄脏的怨气。
“可亨利·米勒还说过其他不少事儿。我仿佛感到就在描写我自己哩,不知在哪一页?待会儿你查一下原话,大约是这么说的呐,“这女子是为享受交合而生的女子之一,对人生既没目标,也没野心,不嫉妒,不发牢骚,性格开朗,因而智力出众。”不是吗?你不认为就是在说我吗?你看到过我和犀吉在黎明时非常高明地享受交合乐趣的情景吧?我有自信,曾在犀吉的性交王国里呆过的呵!”
说完话,卑弥子忽而啜泣起来,两手离开方向盘,用双拳去试泪水,可一面仍用脚踏住加速器。
仅此一瞬间,我品尝到生命的危险了。而且,这危险感觉猛地冲击着我。我顺口这样叫嚷。
“倘若你还想再婚,跟我结婚不好吗?”
仓卒之间,提出了这样诚恳的要求,连我自己的耳朵也再次发起抖来。
卑弥子像没听见似的暂且沉默着。接着像个欲望不得满足的女大学生,旁若无人地作着丑想相,大笑起来。我不快地沉默不语,至于我的求婚动仪被一脚赐开,倒也不在话下,因为我早有朋友妹妹那个未婚妻这一事实的存在,而且我又无意急着结婚。再说,要结婚,我至少非消瘦十公斤不可。只是,在此场合开口大笑的卑弥子如少女般的疯狂相,和她平日的英雄气概很不相称,未免遗憾。我们沉默着让大力车向前疾驰,不久进入横滨。
突然,大力车发出剧烈的刹车声(我还以为是车身裂成两半呢),停了车。我把沾污的亨利·米勒紧抱在胸间,头部撞上了挡风玻璃。
“怎么的啦?”我好容易坐正了身子,随后呻吟着说。“不过随便找个地方,停车啦。”卑弥子自己也喘着粗气恨恨地回答。
“我倒像觉得你看到了什么鬼影子,才刹车的呐。”“或是看到了我生的十个婴儿在车前爬行吗?嘿嘿嘿。”卑弥子装作魔女样这么说。
“我可没有那么认为呵。”
“你,在这里下车不?”卑弥子说。
“哦,行啊。正巧我困倦极了。”我在海港这边。找个廉价旅馆睡觉去!”
“这车,暂时借用一下行吗?”卑弥子意外恭敬地说。“犀吉君不会再坐这辆车啦。”
“哦,可以,借给你用。反正我不会开车。”
“那么,再见了。”
“再见。”
“再婚的事,多承你关心,谢谢。”
“这没有什么。”我对像活海绵那样,被伤感心情的水浸透的卑弥子不再多说。
我们车背后的其他车辆行列在小题大做地发牢骚抱怨。我下了车。那是邻近市内电车的专用地区,透过红色玻璃,像红色针似的一束束灯光下,车里的卑弥子看来异常严肃。她那像老鼠一样小小的尖脑袋,跟印第安人一样的红黑色,不合季节的汗珠像兽脂似地粘附在她凹陷的眼眶边。她似乎一下露出像乞丐那样的眼色。另外,踏出车门外,才知她身上有股什么刺鼻的气味。
兴许定然是好多天没洗澡了。背后的喇叭声和叫喊声又在威协着我们。我只得用力关上车门。那时,从卑弥子的整个脸上,像被揍拳击家的脸上那样,飘落下雾一般的汗粒。大力车像以运动的赛车那样的初速度'奇+书+网',向前开行,从跟随其后的别人车上,各种各样的叫骂声,全都射向专用地区微红的灯光下的我。
在道路对面的远处,鹰子父亲的公司弱电机制造厂的令人震慑的广告塔,如城堡样巍然耸立。据我所知,卑弥子发现了那广告塔,也曾把车煞住似的。若如此,则那个如今形单影只,驾着大力车狂奔疾驰的卑弥子,难道是驱动着那辆半新旧的汽车,敢于面对那光耀夺目的广告塔——二十世纪的风车(这无疑是由经济增长率啦,消费高潮啦之类如梦幻般然而气焰万丈的淘金热在疯狂地开足马力使之旋转的)进行挑战的一个歇斯底里而有伤感癖的叛逆性吗?这倒是一种可笑而又可悲的新闻啦。事实是,作者对她确实放心不下,那天也曾顶着带有海洋气息的深夜的风,花了好长时间,一直跑到广告塔下面,实地查看过。不用说,大力车,连同车内的卑弥子,在这儿出车祸,机毁人亡之类的事,确实没有发生。说到底,最最伤感的依旧是我这个患忧郁症的青年作家。可我,对这次徒劳的长距离步行,至今无怨无悔。原因是,就在那个深夜,卑弥子确实没有再一次驱动大力车,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作者心中时时生疑,既然卑弥子深夜醉后驾车,并没在广告塔下撞车丧生,不是还可以敷演出一段戏剧性的情节来吗?这却不合作者心意。原因是,卑弥子虽只是个心浮气躁,刚愎自用,有时还呈现出伤感癖的小女子,可她是个在娇小的外形中,不时流露出刚强性格的女性。她虽也有些随俗之处,可却微不足道。她对我的臆测,是决然不会赞同的。而且她又不为×××鹰子所豢养。
自从卑弥子在我们中间忽而消声匿迹之后,犀吉我,还有鹰子,不用说,都曾竭力没法四处寻找。其中尤以鹰子最为热心。一是因为她从此少了一位新戏剧运动最佳的女演员人才,二是她唯恐犀吉会去哪个隐蔽的场所和卑弥子暗中幽会。犀吉屡屡当着鹰子的面,无限深情地怀念起卑弥子的性的能力。这个而立之年的女子,尽管作为她对其艺术运动员感的推动力,使性交带有严重偏执狂的性质,可结果,只因她和比她年轻的夫君,仅能进行不甚完满的性交涉,致使她每每绝望得心碎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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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部
1
却说,那时的斋木犀吉和其友人们的生活中最为光采的一个侧面,是由我们的拳击家金泰辉煌的战绩作为象征的。斋木犀吉把从鹰子父亲那儿支取的钱,首先花费在金泰身上。因此,金泰的练习生活与过去的凄惨相比已不可同时而语,阔绰得很。另外,金泰自跟大河绀野比赛以来,已战胜了他自身的恐怖心理。对金泰来说,充分发挥其天才的所有条件:都已具备。他频频战斗,取得辉煌的胜利。他已决不会再让对手击倒其薄弱的下颚了。当时,不论哪位拳击家,都能设想把他击倒。在金泰一生的战绩中,为和他齐名的选手击倒的次数虽多,但那主要是在跟大河绀野比赛以前的事。在拳击杂志上,有特写报导说过去一度有金泰的下颚像是玻璃做的传闻,实际全系误传。金泰跟大河比赛以后的所有赛事,全以把击倒对方而取得胜利,终于成了最轻量级的日本冠军。
金泰走向冠军之路,是以斋木犀吉为中心的友人们进行日常冒险的最佳业绩。我把犀吉和卑弥子离异的事,在心底里,作为一个忧郁的芥蒂,长期滞留,为此,跟和鹰子在一起的犀吉交往,常感到阻力。尽管如此,我在那一时期,仍频频与犀吉相会,这是因为我沉湎于金泰比赛的缘故吧。犀吉每当金泰参加比赛,总在最前排为他所有的友人们留好席位。
当了冠军的金泰,也受到宣传媒介的注目。他发挥了作为以拳击搏斗的少年哲学者的才能。他在比赛前后发表的言论,即使是新闻报导,也几乎总是十分有趣的。那时我是三种体育报的固定订户。
当金泰诞生地东京湾地区的朝鲜人部落某少年强奸杀人事件发生之时,金泰以下一场比赛奉献给那少年,取得了击倒对方的胜利。他为这个自身屈服于日本人的自我欺骗,终于为了除通过性犯罪解放自己外,再没有别的活路的一个朝鲜人的少年,向大家展示了在拳击台上的自我解放。结果,少年仍被处以死刑,但由金泰献上的那次击倒对手的胜利,无疑会给予那少年临死前的勇气……那时,有劝金泰归化日本的拳击评论家或裁判员,但他拒绝了。他是想跟在日本职业运动的领域里工作的各界同胞建立起横向联系。然而,这方面,金泰的建议也好像几乎常被拒绝。
现在,翻阅运动报纸的前报,了解到金泰的黄金时代极其短暂,出人意料。他在那极短期间,常常进行大型比赛。其后,冠军宝座一被夺走,马上藏身在某处我们找不到的场所,影踪全无了。事实就是如此,我认为金泰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有英雄气概的少年……2
那时我对此尚不知详情,原来斋木犀吉跟×××鹰子的性交是有某些特殊性的。据斋木犀吉说,在他结婚仪式的当天,就有这样的事。当时,虽值盛夏,然而我和犀吉仍穿着特制的礼服,呆在新郎一方的休息室。休息室里,除我们二人外,别无他人。我们耐性地呆了很长时间,等着新娘化妆结束。鹰子精心地想把自己打扮得像她年龄的一半,大致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这样,所需时间令人心烦。犀吉和我都几乎焦躁得露出了虎牙,但为等候结婚典礼,自然不能跑去喝上一杯。当时我们二人穿着礼服,淌着汗水,愁闷地低着头,耐性等候的模样,想来该是多么的滑稽!
不一会儿,犀吉意外害怕似地说:“我想对你说说,跟那家伙性交,是我以往体验中最没劲的性交啦”。接着,他对我讲述起跟×××鹰子性交的事。那与其说是坦白,不如说像往常一样,是以冥想心情所作的独白。只是,我在他讲述的口气中,发现其有前所未有的苦涩味,感到犀吉比他的实际年龄老了不少。
“首先,她的性器由于年轻时长年和外国人性交的关系,有婴儿口腔那么宽。而且现已荒废。不过,这点暂且不谈,因为那决不是性欲上本质的东西。我结交过一些电影导演的老婆,如果不打个对折,她们的性器也称不上叫性器,可仍能使我得到充分的乐趣。当然那只是比较年轻时候的事了。我跟鹰子在初次会面的那天,到了下午我们已睡在一起了。当时关于她的性器的状态,丝毫没留意呵。毋宁说,我就为此,才爱上了她的哩。对那因自己宽大而荒废的性器不胜羞愧,而且对其欲望不安的妇女,与其说讨厌,不如说最能挑逗起情爱呀。因此,我们互相爱慕起来,可从她丢弃羞耻心那会儿起,我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圈套啦。以往跟她睡觉的一伙人,全是樱桃小口的男妾,不知不觉使她坚信主动行动乃是女性的技术罗。而且,她自己像洒水车似地习溅汗珠,旋转着,以此掩盖自己性器上的弱点。那还谈得上我的拿手姿势,我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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