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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遮天-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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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绞着袖子,思量韩复给她的诺言,其实也不是没有一点顾虑,如果他反悔拖延,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小女子又能怎样。
但是,好歹心里还有着最后安慰自己的东西,那孩子不过八岁大,横竖有五六年的时间足够转 ,随机应变。
直到喜帕被掀开的一瞬间……
当她辨认清楚那妻妾成群、三十多岁已经开始发福、平常满口“我的嫡亲外甥女”的男人后,尖叫着后退,用钗子抵住自己的咽喉。
她太紧张,血很快从白皙的颈项上流下,为满堂的红艳之外,再增添一抹赤色,而自己当时竟没感到疼。
对面的男人不敢过来了,脸上堆起笑来,她知道那嘴唇开合间都是能把死人说活的花言巧语,但她一句也没听进耳朵。
对峙了不知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喊叫,两个人刚抬眼共同看向那门扇,整扇门向里面砰地倒下来了。
进来的并不是什么大部队,相反,只有一个人,舞着两支短戟,似乎在躲闪的时候发髻被挑开了,头发凌乱地被血糊在身上,整张面孔钢硬而略带稚气。
她突然认出这是谁,那个当年与她打架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虎豹一样的少年,她大叫起来,“陆涛救我!”
少年就笑了,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齿,“公主你还记得我呢?”
说着,他一戟隔开韩复,冲进来,拖过小女孩伸出的手,咬牙闭 眼,横向贴了大红喜字的窗户撞出去。
临湖而建的府第下面,惊破一潭春水……
这件事情不消说在韩国轰动一时,一场举国皆知的婚礼,以举国皆知新娘子被劫走而告终。
街谈巷议的交谈中,少不得问一句“后来呢”,时间久了,也不了了之。
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这个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有一个不那么俗套可是比俗套更糟糕的结局。
他们一起流浪了一段时间,她印象中没有那段时间开心与否,记
是满心对复仇的焦虑。
她想要去赵国,因为离南汉近,赵胜又是先帝最倚重的将军,而他不可能同意,因为他的父亲陆道就是赵胜亲手杀掉的,他这时,只是单枪匹马的一个人。
他们第一次吵架,后来她住了口,因为觉得说下去没有意义,心里头主意却已经打定。
他以为她被说服了,就很开心地来安抚她,好像说到什么对以后的展望,蓝的天,蓝的海,海外有一个什么国家,安乐富足……
而她实际上没有听,看他那种陶醉的神情,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我想吃桂花高家的银丝盒子”,她突然打断他,说道。
桂花高是很有名的一家点心铺,门前总是人潮汹涌。
他便开心起来,扯着她跑过几条街,到了那家店面,果不其然,酷暑里大家排着很长的队。于是他告诉她,“我来排,你去那边树荫下等着我。”
她倒退着去到树荫下,他以为她是在看他,还不时跟他挤挤眼睛挥挥手。
她确实是在看他,看他什么时候扭过头去不再注意她。
然后,她抽个空子放开脚步,一转眼没入滚滚涛涛的人海,再也没见过他。
……
万素飞,已过二十岁岁的万素飞静默地在床上坐着。突然感到似乎有什么冰冷地东西在脸颊划过。
浓绿的树荫、金漆的招牌、隐隐地有蝉的鸣叫,一堆长衫短褂拿着蒲扇排队的人,弥漫一股汗味,他对她笑,非常整齐非常白的牙齿。
现在回想,竟然每件事都有那么清晰鲜艳的颜色。可为什么当时,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呢?
突然间醍醐灌顶地明白,她伤了人。很深。
“对不起,陆涛”,她垂下头,前额抵住握拳的双手,低声道, “如果有下辈子……”
她猛地打住了。因为觉得人家又不一定死了,这话不吉利。
都过去地事情,不要再想了,她叹口气对自己说,打算起身去点亮油灯,与其睡不着瞎想,找几本书看看,也是消磨这长夜的办法。
翻了半天,都是些早就烂熟的东西,没心思看。倒是捞出一副纸 笔,拿出来打算乱写乱画几下。
画什么好呢?她想到小时候作为皇室子女。总也被被教习过一些琴棋书画针指女红,虽然另外几样都烂的可以。画画倒是相对好些,十岁时,一幅父亲的戎装图技惊四座。
等等?什么?!
千方百计地回避,记忆到底闯入禁区……
那个她永远忘不掉,却又永远不敢去想的人。
黝黑地皮肤、凤眼、把她放在肩上,或者拿胡茬去蹭她的脸……
一瞬间所有关于他的过往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袭来,淹没得她难以呼吸。
画什么,已经不由她的头脑做主。笔锋几乎是挡不住那思念,在宣纸上飞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顿上最后一笔,万素飞退后两步,仔细端详。
画面的男子,紫金冠、步云履、百花袍,似笑非笑,神采昂然。
那似乎是他,倜傥英武,栩栩如生。
可说不上来的,又有哪里说不出来地不太对劲。
也许,是她技艺荒疏,笔不应心了吧,毕竟,已经十年。
于是她端着狼豪,在那领口试着描上一下,腰带补上一笔。可是,依然不像。
到底哪里不对呢,她停了手,悬着笔,怔怔注视。
正看着,一不小心,手一抖,一星墨点直坠,落在那画上男子腮骨后一处不显眼的地方,好像颗小小的黑痣。
万素飞“呀”地叫出声来,慌忙想用袖子去茵干它,可是,覆水难收,哪里还去除得掉。
折腾了半天,她万分懊恼地抬起头,擦擦额头的汗,看着这幅本来不算成功,这时更被毁掉的作品。
然而,退后地刹那,她捂着嘴愕然。
她一直在找的东西,出现了,就是那里,小小地一点,却改变了整幅画的神气。
她地父亲,在那个位置,本来正是有一颗痣的,而她忘记。
眼泪突然间喷薄而出,她的世界,她世界上唯一的那个人,她以为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人,被她模糊了样子……
这幅似是而非的画像,并不是因为什么技艺退步,而是,从整个心里,不知不觉已经似是而非。
十年了……
灯油和火焰蔓延在这呕心沥血的画幅上开始燃烧,那些心血的主人伏在案几上不可抑制地嚎啕。
她所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情。
当初,只要一看到任何有关地景物,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
而五年后,要拼命去想那些最伤痛地情景,才哭得出来了。
而如今,是这样。
果然,世间很多东西好像指缝间的沙,怎么留,也淅淅沥沥、一点一点漏去……
正哭着,门上突然响起粗重的敲击。
万素飞确认那是有人敲门的时候,噌地跳起来了,胡乱地拉过被褥就擦眼睛,这么晚了,谁会来找她?
第七十二章 劝学
第七十二章 劝学
门开了,倒大出万素飞的意料,是几个拎着葫芦带些酒气的大兵。
“唉,统领,你眼睛怎么了,不是哭了吧?”,一个光头的家伙看了看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但他屁股上马上挨了一脚,“没脑,你真是个没脑,咱统领能哭 吗?不让别人哭就不错了!”
这情景让心绪纷乱的万素飞也不禁微微笑了一下,道,“你们找我什么事?”
“看戏。”
“看戏?”
“也不是,就瞧瞧去呗”、 样大好的日子也没见你挪窝,老一个人闷着有意思么?”
他们七嘴八舌说了半天,万素飞才听明白。
打了胜仗回来,士兵们都被准许放松一下,上头还特地每人发了一贯钱,只要不做烧杀抢掠的事情,大可以像平常百姓一样东吃西喝、听书看戏,甚至找些明楼暗娼风流快活去。而现在,这帮人就是来找她一起上街瞎逛。
她有点奇怪这些人为什么来找她,可到底没说什么。平日还好,今晚,身后空荡荡的房间里,充满那些销骨蚀髓的回忆。
“也好,走吧”,她用很低的声音答道,暂且逃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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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快到中秋的时候,桂花和月饼地香味流的满街。大约二更天,街上摆了夜市,熙熙攘攘地都是人。一路上用竹竿搭起的架子,上头长袍短褂的衣裳彩旗一样招摇在风里,每家都围满讨价还价的人们,老妇人们摆出花儿香粉的摊子,小货郎走街串巷地甩着拨浪鼓,身后追着一群青屁股的小孩。自然也少不了小吃之物,不时有轱辘辘的独轮车过 去,吆喝出“冰镇地酸梅汤啦,又解渴又凉快”之类的话儿。
万素飞就在端着个小竹筒慢慢儿吸酸梅汤,身旁围的四五个大兵,都愁眉苦脸的。
“大姐。你就笑笑不行么?”,一个家伙追着她道,“俺们都快被吃穷了。”
“你们讲的无聊么”,万素飞眼皮也不抬,含混答着。
这帮人在玩那种市井的游戏,轮流讲笑话来,若有不笑地,便要讲那人给不笑的买东西吃。连讲了三四人,别人都笑得稀里哗啦,只有她一直有酸梅汤喝。
她跟这帮人上街。原是为了随便有点什么事做,来逃避那些回忆。心情依然低落,大兵们的笑话水平也高不到哪里去。她有点任性地不肯融入他们,不管这么做是不是扫大家的兴。
几个兵于是互相扯扯,脑袋扎到一堆去商议,叽叽喳喳的,万素飞也不理他们,自顾自往前走。
丘八们商量一会,突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咚地推了一个人出来,差点撞到她背上。
“那个。统领,刀疤说他会对课哩”。众人哄道。
“妈个X, , , : : 。来,这也是插科打诨的一种,就是要看他出丑,好逗万素飞笑。
罢了,为了大伙儿的总体目标,当回猴儿就当回猴儿吧。他把后半句咽回去,心里悻悻道。
果然还是有点效果,本来漫不经心的万素飞当真转过来,颇不屑地笑道,“你们就吹吧,知道牛怎么死的?”
“谁吹了,小时先生还夸过我对四字课呢”,刀疤硬着头皮往下 演,但他说话也不是完全没根据,这里头有点缘故。
“呵,呵,你还知道什么叫四字课,真牛啊你”,万素飞突然有点开心起来,有种可以揭穿他人吹牛的幸灾乐祸,“现在要不要来一个?但凡你对地沾点边,今晚上夜宵我请了。”
一旁的大兵们开始起哄,嗷嗷喔喔地怪叫。
刀疤脑门上沁出汗来,吐出一个模棱两可地嗯。他本来是以出乖露丑为目的,但真到了阵上,又突然觉得有点不甘,不愿意她像语气里所表现得那样不屑,把他看扁了。
万素飞却来了些兴致地样子,左顾右盼半天,取个方便,随手指了路边一家包子铺门柱,那左侧是“闻香下马”四个大字,右边不用说该是“知味停车”了,不过这时他们所站的地方视线正被阻挡,只看得到左边四字。
“诺,就那个,四个字,对吧”,她说。
刀疤手搭凉棚地眺望一下,道,“夜里看不太清楚,你给念念。”
万素飞鼻子里哼一声,心道,不认识就不认识,还在这儿装!面上也没戳破,只待到时他彻底不能,才有窘的,于是为他念出来。
“闻……香……下马”,刀疤把这句含在嘴里反复念叨了十数遍,汗如雨下,万素飞在一边洋洋的,双手抱着,一堆讽刺的话都积到口 边。
没想到,刀疤吭哧瘪肚了半天,竟也说出了点什么,“闻,鼻子 闻……是动作,要对动作……香,香味,也对名物……那个,嗯……”
万素飞有点惊讶地张开嘴,虽然这是很基本的对仗理论,但对于一个目不识丁的粗人来说,未免深奥得过分了点。
不过,虽然刀疤知道这个理论,想要实际应用似乎还有些困难,吭哧了好久也没下文。
而就在万素飞下一秒就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 地,激动地一挥拳头,叫出来,“倒地身亡!!”
。。。
酸梅汤向天空华丽地飞舞……
刀疤看着笑得口水乱喷的万素飞,极为委屈地小声咕哝一句,“我是认真地……”
结果是万素飞更加直不起腰来,废话,就是因为你认真才好笑么。
闻香下马,倒地身亡……
如果我是那包子铺老板,肯定当场把你剁成肉馅!
几个大兵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也不知道她为啥突然笑成这样,但最后集体爆发嘿嘿的傻笑,不知道算是应和还是什么。
万素飞笑了好久,才稳住了,站起来。
细想想,单从文法说,这下联作为一个流水对,以刀疤的水平,算是出乎意料了,他说那动作名物,也像是学堂里出来的,于是问,“算我小瞧你了,你当真上
?”
正主还未答,旁边损友嘻嘻哈哈揭了老底,“他哪里上过,扒着窗户听课,对上个对子叫先生夸了句,还乐呢,下午就让人交钱的小孩打出去了,说怎么能养个白听的。”
素飞突然沉默了,难怪他能说个理论却不认得字,原来因为没有进去过学堂。
这些人粗鲁、没文化、少教养,可难道真的都是先天蠢笨或者不好学吗?
想到周荣那句话:你以为你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么?
渐渐的好像越来越明白一点这句话,带有一种悲悯之心看这个世 界,情绪就不会仅仅纠缠在个人的成败得失上,内心会有更多的平静和解脱。
“那个……其实你们现在何不学学识字读书”,她开口道。
这话一出,众人开始争先恐后地摇头,有说现在学哪里还来得及 的,有说见天打仗训练没时间的,有说不认书字也过的挺好的。
万素飞笑笑,这些论调原也不出她意料,于是她像跟小孩子讲道理似的讲起来,“你们知道吕蒙吕子明么?就是夺了关二爷荆州那个。”
几个兵士相对看看,点了头,武将对三国有种天然的兴趣,听书看戏,总知道些人名。
“他做偏将军之前,也是个莽将而已,直到一次孙权要他读书,他的说话。也是跟你们一样,事情多啦,没时间啦。孙权便问他,你地事情与我比起来怎样呢,我都还经常读书,自以为大有帮助。吕蒙于是羞惭,听从劝告,才有后来做到都督。留名青史的事情。”
“你们现在年轻,靠着武艺力气做个兵卒无妨,可以后凭军功晋 升,身居要职了,不多些涉猎,广些见识。如何能够胜任。若说没时间的,吕蒙说三天不见便不能用老眼光相看,你们又如何?再退一步 说,不谈为国事,为你们自己,单是你们日后都要娶妻生子,出征在 外,写两封家信,说几句体己话儿,家里妻儿也不至于成天牵肠挂肚 的。”
万素飞一口气说出这些。发现周围几个都愣着,一径看她。便突然打住,笑道。“我是不是太罗嗦了?”
“不是,不是”,没脑头一个连连摆手,后面几个纷纷应着,七嘴八舌地道,“俺们跟了那么多官,是头一个统领跟俺们讲这些的”, “谁要是不知道统领是为了俺们好。那他是心让猪油蒙了!”……
素飞于是笑起来,“等这趟回了京。我出钱请个先生到营里去吧。你们学一点就知道了,读书很有意思的。”
一片“是”“嗯”的声音中,突然冒出来一句奇怪的话,听起来发自没脑地破锣嗓子,“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统领你不要自个瞎难过 了,都说娶妻娶贤嘛!肯定会有人不在乎你的脸的,有没有人跟我 赌?……”
他话还没说完让刀疤一把扣嘴上了,往后就拖,其他人也都怒目而对甚至小动拳脚,“都说带统领出来散心的你说这干吗?添堵哪?!”
话语里所涉及的那个当事人则蒙了巴登地杵在原地,眨巴眨巴眼 睛,这哪跟哪,咋回事阿?
万素飞到底还有智商,在眨巴了三十六次眼睛之后,终于反应过 来,指着鼻子试探地问道:“你们……该不是以为我喜欢周,那个,周某人吧?”
厮打成团地男人们猛地都转回来,面面相觑了半天,突然间又爆发了一阵舆论的风暴。
“统领,俺们都瞧着呢,就晚上来找你,你就开始闷闷不乐的。”
“统领,别叫他骗了,连俺们都知道,那,那人出了名的好色,宫里几千个美人呢,跟了他是你自个受委屈!”
“就是就是,天涯何处窝边草,天下好男人多的是,统领别拿他当回事!”
万素飞彻底陷入哭笑不得……
不过想想,说不定也难怪他们误会。
她最初是周荣带去的,很多迹象显示他们关系颇为紧密。但是关系紧密的两个人从不住在一起,在旁人眼里看来,多半是一方并不打算接受另一方。
以周荣的地位,和她的相貌,谁不接受谁似乎一目了然。
而恰巧豁嘴碰见她与周荣在训练场上说笑,然后她一个人回房间 去,情绪就很不好了。容不得大家不做联想。
就这样,她被这帮“英雄”众志成城地塑造为一个悲情的女主角形象,绝望而深刻地爱恋着永远不可能回应地男子,而为了排解他的苦 闷,英雄们自告奋勇地来找她上街胡侃打屁喝酒看戏……
当万素飞彻底想通这一点,低下头去,深深吸气,然后突然抬起 来,冲上去挨个脑袋上敲了一记,“反了你们这帮混球!瞎猜个屁!!回去都给我抄三字经!不会写地也照着画!”
“哎哟喂呀,俺宁可打军棍”,“统领你开开恩,俺们也是为你好不是”,“没脑,都怪你,就说说了她肯定恼么”,狗熊,有求饶的,有作揖地,有互相跳脚指责的,不一而足……
万素飞摆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噌噌走在前头,任几个家伙在后头软磨硬泡,可没走几步,掌不住,偷偷地勾起嘴角。
有一点小小的温暖荡漾心头,他们乱猜胡来,可动机当真是想着她的。
一开始,人虽然走出门,心却还在那个世界,有些任性地抵触着这些大兵的耍宝示好。而不知何时,竟也融入了他们,真心地绽放微笑。
突然之间感到,跟一群粗俗的活人插科打诨,也比拥抱着一个完美的死人暖和。
她地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指间的沙流尽,那一种无可挽留地、逝去的伤感。
可在同时,上天又会把其他一些盈满手心。
但是,盈满手心的东西,又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而想要、不想要这样的判断,又到底是根据什么做出?
一时间忽然迷乱,悲喜交加的感情,难以言表……
第七十三章 韩笑
第七十三章 韩笑
第二天,周荣就按计划前往陇西视察灾情,万素飞顶着两只熊猫眼去送的。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偷偷叹了口气,而旋即又摇摇头,换上一脸笑容。
而从这件事回来后,她没有马上去补觉,也没有去操持突骑营的训练,她去的第一个地方,叫做忘忧宫。
如果从天空鸟瞰,整个皇家宫室构成一个长方的话,这座宫殿就偏居长方最末端的一隅。大夏时期,有一名异国王子在本国落难,出逃到中原,夏主却依然以礼相待,将其安排此处,故取名“忘忧宫”。
不过那王子最终未能归国,客死异乡,因为这宫殿到底被视为不 祥,上百年间一直空置。
直到最近,它有了新的主人。
万素飞唇上一丝苦笑,这新主人,也真的合适呢。
可是停在忘忧宫的门口时,她又突然无语。来到这里,要做什么?
见他?相认?
虽然是质子,也高居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她这么一个奇怪的身 份,要怎么登上那白玉红绡的台阶,这么一张丑陋的容颜,要怎么让人还能认出她来,这么一个复杂的处境,要怎么才能解释清楚,甚至,这么一个过客匆匆的人,是否在人家的印象里还存在都是问题。
算了吧,他们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他是韩国地质子,她是周朝的谋士,两下不相见,恐怕他到死未必知道她的存在。
她这样想着,有些冷淡下来,回首准备离开。
这时节,远远地却过来一支小仪仗,为首的太监捧着些金珠表记等物。后头的宫女手持金表桂花。万素飞想起来,这是宫中中秋赏赐的排场,虽然周荣没在,例行公事的程序还是会有人执行。
眼见紫铜的院门洞开,万素飞心里又一动,她真地很想看他一眼。说不上原因,就是很想很想。看看他变成什么样子,看看自己那一直无法抛却的过去时光。
所以她悄没声息的粘到队伍尾部去了,因为穿着内监服色,也真就没什么人注意。
随着领头太监悠长而尖利的“接旨”,嘻嘻哈哈和不规则的跳跃声自楼梯上传下,万素飞觉得心里也咚咚跳起来了。
终于,那个人一点一点出现在她眼帘里,先是厚底掐云小青靴子,再是银白的蟒袍下摆。再是腰间和田玉带,颈上螭龙金项圈。最后下巴尖尖地一张小脸,眼睛笑得弯弯的。
“这些都是给我的呀?我就说在这儿比在家好多了”。小孩儿跑下来,丝毫未理会从领头太监口中唱出的陈词滥调的吉语,只钻来钻去,从宫女们手中抢过花来,抱了满满一捧,直到要抱不住才想起来大伙还都跪着,忙又叫道,“都起来起来吧。”
万素飞站起身。望着那忙得跟蝴蝶似的的家伙,一时心里百感交 集。他按说应该14了。可身量像个12岁的样子,五官也几乎没变,时光的影子好像遗忘了他一般,让他跟八岁的时候除了拔高一点,简直没什么两样。
如果那时他是她见过地最俊秀的孩子,现在就是她见过地最俊秀的少年。那么独特地弯弯的月牙眼,生气时也像带着笑。
不知怎么,她突然有点想起其他几个人的眼睛,周荣的是柳叶形 状,睁着还好,闭上时很有几分妩媚的神气;江轩的是带点棱角的杏核眼,温和而周正,又不会太女性化;刀疤却是那种特别的吊睛,眼角向上,但因为眼睛大,没有凤眼那种纤细,而是颇为气势地感觉;而陆涛是几个人中唯一的单眼皮,一笑起来见牙不见眼,傻兮兮地。
……
她正胡思乱想,突然一个激灵,猛抬头,发现周围人都在看着自 己。
而原因她在下一秒钟就知道了——一团东西,花团锦簇地就飞过 来!
然后砰的一声,一天的花瓣乱舞……
等她吃力地爬起来,那东西还在脖子上挂着,牛皮糖一样扯不下 来。
万素飞又惊又窘,大庭广众的,所有目光都投向她,而她自己还没办法几句话说清楚这事。
然而挂着的东西突然出了声音,只有一句:“素飞姐姐,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接着大滴的泪珠儿从笑眼中盈满出来,而终于变成嚎啕大哭。
于是她所设想过的一切情况,都在这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晚膳时候万素飞坐在忘忧宫里,桌上是糖醋鲤鱼、糖醋丸子、糖醋小排、糖醋鸡丝、糖醋藕片、糖醋莲白等等二十多道菜。
万素飞疯了,她竟然忘了这小少爷的口味非同一般,早记得决不留在这里吃饭。
“你吃我才吃”,然后小东西还腻着她,仰起脸眼睛眨巴眨巴的
“为什么?”
“小时候就这样。”
万素飞又想起来,是的,小时候他就爱跟在她后边,她又可怜他,但凡有什么阖府都有只他没有的吃食,她常常偷拿了自己跟他分,反过来他又怕她吃不到,一定要看着她先咬一口,自己才肯吃,久而久之,好像成了习惯一般。
她虽然不知道小时候的规矩为啥现在还要遵循,但抗不过他腻——其实万素飞最没办法对付的就是撒娇耍赖,不过一般人不敢对她实行罢了——看他拿筷子要过来喂了,还是趁早妥协自己吃的好。
于是小东西显得更开心了,猴来猴去的,给她又是吹水,又是夹 菜。
他没问任何问题,素飞心想,也许早从宫人口中听说了吧。
而她也没说什么话,好像在维持一点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是,过去好像什么种子突然爆发,枝枝蔓蔓地突然爬满她的肌 体,也盘根错节地缠绕进现实……
宴席快结束时,突然外头来报,江大人求见万统领。
素飞一怔,江轩?他来什么事?
第七十四章 真伪?
第七十四章 真伪?
“黄饷曹出事了,想请你帮帮忙”,江轩见到万素飞,汗也顾不得擦,第一句话是这样,接下来则更有点语无伦次,“前几天,我没在,刑部突然来人把人抓走了,说是私吞饷银。他跟我这么久了,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就是因为信不过别人,才把他调过来坐这个缺的。”
“慢慢说”,素飞知道他这样突然来访,必然是有正事,忙也拜别了韩笑,与江一同出去。
黄饷曹她是见过的,五短身材,面貌老实的一个人,以前在吴国就是江轩的饷曹,主管后勤中的军饷发放一项,江北之战后随大军归降。
作为降卒,地位通常会比本国的士兵还低一些,遑论坐到许多人垂涎的肥缺。然而江轩归顺之后,特地寻访这位黄饷曹下落,并向周荣倾力推荐,称其周密踏实,忠厚可靠,此人因而得以继续做他的老本行,负责禁军一到三营月饷的具体事宜。
后勤的事情万素飞并不是很熟,但江轩既然如此信任他,应该不会有错吧。
想到这里,她忙开口安慰,“你别担心,怕是有人眼馋他那位子,故意诬陷的。可这个也要会审,哪是一句贪污了就贪污了,你可去过刑部?”
“怎么没去!”,江轩急道,“刑部推官今儿跟我说他招认了!我不信,说要亲自问,他们又不给我见人,也不知是不是用了什么刑 讯。”
刑部推官?万素飞脑子里反应一下,才映像出是那个绯袍短须的刘斐,曾经与人争辩要不要处罚抢夺粮仓的灾民的。
同朝为官,刘斐那人的性格她有所了解。个性坚决,处事公正,审理案件重事实讲证据,是很有能力的一个刑部官吏,不过其崇尚韩非,有时有些过于苛刻偏执。
她想着这些,却突然反应过来,不由怪道,“这事情我当然信你,可你这样急忙忙地来找我又有何用?我跟哪个部门也八杆子打不着,能帮上你什么?”
“我知道,我就想见人一面,亲自问问清楚”,江轩一脸恳求, “我也知道你没法儿直接说上话,可除了你,你让我找谁去?”
万素飞微微一怔,因为替他感到一丝酸楚。
事情到了刑部后,按制度说,外人是不能见到犯人的,以防串供翻供。
不过,实际上制度与现实大多有些差异,如果有级别相当的同僚或是朋友什么的相求,刑部往往也会卖个小小人情。
但是江轩呢?相信他也曾有知己良朋、慈母娇妻,但早已不是恩断义绝,便是灰飞烟灭,现在,他只有孤零零一个人,浮萍一样飘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又哪来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能够求人开绿灯的。
想来他这样的处境,也有她一份力气在里面,她不由有点内疚,努力想了想后,建议道,“为什么不找李匡,他是兵部尚书,管管这事应该的,又是一品大员,刑部想必也要通融一下。”
江轩回了一个苦笑,“看来我那事还没尽人皆知啊。”
万素飞掩口“呀”了一声,其实这些天她养伤无聊,可以算听足了八卦,刚才一下子竟没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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