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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代的游戏-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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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的讲演谈了波萨达一向闻名的骸骨的主题,除此之外我还谈了波萨达描写的灾难的主题。比如:畸形儿的诞生,洪水、大火、传染病等等天灾。事故、幽灵、超自然现象、犯罪、自杀。其中特别是表现畸形儿诞生的许许多多版画,例如只是外形才像的双胞胎,没有手臂却多出两条腿的孩子,产妇生了三个婴儿同时又生了四头牲畜等等。卡尔罗斯说:
〃你把那些诞生畸形,看作波萨达以及他代表的世纪末墨西哥人民的表现行为核心,是正确的,我是根据自己的经验这么想的。〃卡尔罗斯已经过了二十岁或者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他获得洛克菲勒财团给的去欧洲留学的路费,带着一册波希的画集就上了船。他把自己的根据地置于德国,过着外国人尽可能最低的经济生活,学习绘画。他以波希为媒介发现了文艺复兴的表现之中,就常常遇到畸形的诞生,使他内心深处大受震撼。青年卡尔罗斯画的假双胞胎的两个头、四只手臂、四条腿、但只有一个肚子,使人产生能够用手指挨着个摸到的感觉,而且,把生下这种畸形儿的母亲、父亲,以及他们的家庭乃至整个村落,每个人心里就像堵上一团漆黑一般的悲惨震动,就像理所当然似地降临到自己身上一般。这就是说,他对于宗教战争下所谓文艺复兴的乱世,对于个体生存的人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是逐一加以咀嚼的。总而言之,他在德国一面上大学,一面去各地旅行,同时,认真地思考了人们对于他读过的格里美豪森①的《痴儿历险记》,是如何思考、如何感觉、如何想象而生活下去的。
①HansJakobchristoffelvonGrimmelshausen,法国作家(1622?…1676),代表作自传体的《痴儿历险记》为德国教养小说的名作……译注。
青年卡尔罗斯为什么要亲自体会他独特的经验呢?只要说说他自己的经历就会一目了然。卡尔罗斯出生于哥伦比亚山区的一个贫穷的小山村。人们仍然过着《痴儿历险记》中所描写的那种生活,实际上就连假双胞胎那样的婴儿也往往降生于世。而且,他的亲戚家里就生过连体婴儿,也就是畸形双胞胎。当卡尔罗斯谈到蒙泰涅①关于诞生畸形儿的以下叙述时,他甚至想到叙述的就是他那可怜的外甥。妹妹,如果引用《岩波文库》的日译本上的话,那就是这样的:没有头的小婴儿紧贴在大婴儿的乳房下面,〃把肢体不全的婴儿撩起来看,他的下面竟然有另一个孩子的肚脐。〃那畸形儿诞生的夜里,亲戚们都来了,大人们没完没了的议论不绝于耳,致使少年卡尔罗斯无法睡觉,深夜里他躺在铺着草的床铺上,想到围绕着银河系的太阳旋转的一颗星星就是南美的名叫哥伦比亚的国家,在这个国家的一个小地方的小山村里诞生并在此死亡,仿佛芥子一般渺小的自己,因而非常恐怖。但是当他想到,现在面对堆房的石墙抱头而睡的自己是属于这个村庄的,是属于连周围这一带在内的这块地方的,属于哥伦比亚这个国家的,属于南美的,属于地球这个行星而围着太阳转的,属于银河系而是宇宙的一个成员时,非常幸福之感不禁涌上心头,把方才的恐怖感冲得烟消雾散,过分的兴奋险些把尿撒出来……
①MichelEyguendeMontaigne,法国思想家,伦理学家(1533…1592),攻法律,曾任法官。1571年退职,从此专心写作《随想录》。这一著作不仅当时被称为人类知识宝库,而且对现代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译注。
〃我那时还是个孩子,这一经历的根本意义当然还无从明白,倒觉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的教授先生!但是在德国流浪期间,每当自己想起南美哥伦比亚的山区那个小山村的时候,就深深感到,离这世界中心这么遥远而且那么偏僻的地方,诞生畸形儿就是难怪的了,而且倒是理所当然的。与此同时,我也自然而然地想到,市场上卖泥人的摊子上,浑身齐全而且匀称的一概摆在中央,那些缺这少那、歪七扭八的,难道不是尽可能地摆在边边角角的地方吗?而且那种摆法不是很合适吗?我只有在心灰意冷非常郁闷的时候才到进口西班牙语期刊、报纸的书店去,然而在那里我却找到了波萨达的版画集。结果是我的全部身心受到它的挑战!原因是那上面就是《痴儿历险记》所表现的。而且就是这位波萨达,不顾自己悲惨,忍受着饥寒,从疯狂绝望的欧洲,隔着大海,把遥远而偏僻的墨西哥,偏僻的墨西哥的偏僻地方所发生的异常情况,如实地用他的画面表现出那里的现实就是这般模样,就是这么令人吃惊的反常,人的肢体如此残缺不全,如此畸形。我越过那些由于生了畸形儿而惊慌万分,深感羞耻,惟有悲痛和畏怖的那些农妇们的头顶,不仅确确实实地看到了墨西哥,而且看到了中南美的所有人们!
〃于是我立刻开始了作为一位画家的工作。我在汉堡的廉价旅馆打工,一天干十八小时的活,但是我的灵魂却似乎飞向南美的我的祖国,我的出生之地,我曾经目睹过诞生连体婴儿的那户人家。我就是这样以二十年来的时间和远隔大西洋的距离,在我的工作中,反复地呼唤着孩童时代曾经梦想向宇宙扩大的那一夜……〃
妹妹,哥伦比亚的画家兼美术史家的汹涌澎湃的热情,滔滔不绝地讲了这番话。从他讲话的口气上看,可能是从我主讲的关于波萨达的讲义中得到启发和刺激而引起的。但是我在听他的话过程中,反而理解了自己为什么受波萨塔的吸引,有些事情在根本性的地方受到他的鼓舞。我也把卡尔罗斯从曾经遇到哥伦比亚某一偏僻地方的堆房干草上生下联体婴儿的那天晚上的经历出发,在汉堡完成了他的工作,看做和我写出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是性质相同的。既然这主要是受到波萨达的挑战,那么,我对于从父亲=神官的斯巴达教育接受下来的传承中,连那最奇怪的细节都不能漏写一笔。
我们连彼此牙痛的事也记不清了。于是喝了许许多多的玛格丽塔酒,因为卡尔罗斯实际上发明了所有的借以干杯的理由。他首先提出为波萨达干杯,说是为了向我们俩一齐挑战的波萨达干杯。还说,当然,也得为了你方才说的即将开始的工作而干杯!然后为了由于波萨达我们俩才成为朋友的这个墨西哥国,为了这个国家的人民干杯!卡尔罗斯说完这些,坚强地抬起支撑着他红彤彤的大脑袋的上身,而且把皮靴筒的皮子蹭得发响地凛然站起来,喊道:
〃IvivaMēxico,hijosdelachingada!〃然后就直着身子朝我身旁的长椅上躺倒。
我也和卡尔罗斯突然酩酊大醉差不多,此刻是镇痛剂和玛格丽塔相乘效果之中,所以无力扶住卡尔罗斯的身躯。结果是眼瞧着让他躺下去了。这时我看着这位一动不动的哥伦比亚画家、美术史家,不由得产生了深刻的命运相同的感觉,同时也感到从他身上得到了面对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真正鼓励。这种昂扬情绪,是酩酊大醉之后即将被一团漆黑吸进去的时候,朝我划来并照亮黑暗载我退回到光明之境的船。尽管它是把诞生的畸形无脚婴儿漂流到偏僻世界的苇船①,然而它是海尔达尔横渡大西洋的、用纸莎草做成而且结构坚牢的大苇船……
第一信 寄自墨西哥,向时间的开始前进
(四)
妹妹!因为你的鼓舞和勉励,业已开始动笔的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工作,在我心目之中如何重要,这是没有必要再次重复的,但是为了支撑我在墨西哥的生活,我工作单位的工作,也就是铁凡特贝克大街的大学里的工作还是必须继续下去。因为,有了这份工作,才能解决为了把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写下去这一主要课题而必不可免的生活问题。因此,尽管我的腮部仍然红肿未消,成人以来从未有过地带着一张肿胀的脸在小教室里上课。最疼的阶段已经过去,只有若有若无的不痛快之感,拔牙之后地方,这个年龄已经不再有口腔里〃真空的恐怖〃了。墨西哥籍的那位日本牙科大夫也因为治疗日常化了,就渐渐地不再像开头那样和蔼相待了。所以我就想,他可能是从我开头陷于最坏情况的模样,和他曾受歧视的恶梦联系起来,以为最卑劣的日本人亡灵出现于他的医院,因而流露出动摇。
①日本古代风俗,如栗谁家生了无脚无手的畸形婴儿,就把它放进芦苇编的小船里,顺水漂流而下直到远方……译注。
《太阳》报登了一条消息,内容是说一位哥伦比亚人和一位日本人是同一个大学的讲师,大白天喝得酩酊大醉,但是这位牙科大夫似乎没有注意到这条消息,然而上我的课的大学生只有两个人,而且全是女的,她们对于大学讲师大白天泥醉事件,正在搜集各种信息。而且她俩按照这两位讲师的出身国和所属阶层之不同,搜集对这事件的反应。
妹妹,我想你一定对我教的女大学生感兴趣,那就让我告诉你吧。其一是来自美国专攻伊斯兰语的雷切尔,我没问过她是美国哪个州出生的,从她英语发音上我也无法判断出来,但是可以肯定她是出生于美国南部的一个小城镇的大龄姑娘。即使吸大麻那样的舞会,也要搞得过了半夜,甚至快到天亮,把餐桌上剩下的粗糙食物随便吃一吃了事。在大学的自助餐馆里,同桌的学生如果剩下面包,她就全包下来吃光,虽然如此但并没有发胖,却未免有些遗憾,不过她那上宽下窄略显褐色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有时让人看到火一般地敏感。这琥珀色的眼光,并不蕴涵着什么复杂的心理活动,此时此刻的确表现的,倒是对我的泥醉事件极端的愤慨。
另一个女学生是在墨西哥知名度颇高的一位画家的女儿,是个旁听生,名叫玛尔塔,她慢慢走的时候,全靠长到脚面的长裙遮掩,还看不出别的什么毛病,不用说快步走,只要情绪一激动,就迈起跛足人可见的波浪形步子。她淡淡的发,蔚蓝的眼珠,薄薄的嘴唇没有血色,看起来似乎是位思春期的姑娘,但她已经是二十五岁了,在欧洲住了二年,从那时候就开始攻读绝对没有多大用处的社会学、心理学,除此之外还在校园内作流浪式的旁听,可以说是一位女强人式的老学生。她对于那些来自南美的女留学生们,不以她们知识水平高低作为比例,常常表现出自己见识高人一等,瞧不起别人的气概。她究竟出于什么原因下定决心研究日本文化的,我根本毫无所知,但是她对于我这主持日本文化课程的讲师却使我感到这学生很难对付,曾经对我表示过反感。如果我的理解没有错,我以为那就是隐微的岐视在一瞬之间的表面化……
但是,同是对于泥醉事件的消息报道,玛尔塔似乎受了与雷切尔方向相反的刺激,她今天的表情明显地带有挑战的动机。本来,就玛尔塔来说,我用英语讲的课也罢,在黑板上写的日语也罢,她几乎是不能理解的。平常她来上课时的内心世界,却是毫无根据地使自己沉溺于仿佛像个研究日本的专家一般的漠然梦想之中,也许是为她的跛足而依然处于遗憾的漩涡之中,反正她只是用那仿佛朦胧的眼光望着我。妹妹,可是今天的玛尔塔用她那无比纤细的一个身带残疾的身躯,表现出湿乎乎的无比热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在这里只有两个女学生的授课,我就像被一张网罩住一般地进行我的讲述,也许是仅仅因为从好久以来的牙痛中解放了出来而产生的情绪,总之确实感到有一种十分鲜活的趣味油然而生,这是不必讳言的事实。对比起来看,妹妹,我意识到自己以往给雷切尔和玛尔塔上的课,那好像是一个业已死了的讲师在那里讲课一样。但是这一周以来连续的牙痛折磨着我,从玛利纳尔柯的荒地开始到哥伦比亚的研究家泥醉事件结束,在此期间突然之间出现摇摆幅度极大的每天每日,对于我在墨西哥城那种死去的生活,无疑给予了起死回生的力量。出现这种情况的契机,妹妹,就是你寄来的夹着裸体彩色幻灯片的信,我受它的触发,就这样开始了作为一个写作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作者的本来工作。
我今天讲的课是从《日本书纪》①里选的一段,我已经预先把它写在暗绿色的黑板上了:
伊奘诺尊、伊奘冉尊立于天浮桥之上,共计曰:底下岂无国欤?逎以天之琼(琼,玉也。此云努)矛,指下而探之。是获沧溟。其矛锋滴沥之潮,凝成一岛。
①舍人亲王、太安万侣等人编辑的现存最古敕撰历史书,成书于公元七二○年。共三十卷。从神代起,到持统天皇十一年八月为止(公元六七九年)。此书为编年体的正史,完全仿照中国史书的写法,除歌谣部分之外,全书几乎近于纯粹的汉文。为日本占代史最重要的资料。乃六国史之一,原文为《日本纪》……译注。
因为我的课也包含了日语教学的课,所以我先把作业写在黑板上再用日语读它。自称决定专门研究伊斯兰教之前也学过中国话的雷切尔,这时候把像玩具一样的粉红色角质镜框的眼镜拿出来,不得不反复地看她根本不可能解读的日本化了的中文。然而玛尔塔今天为了表示对我非常关心,不顾困难也不嫌乏味,把这《日本书纪》的一段开始往笔记本上抄。这样一来,我就不能立刻读那课文了。于是雷切尔看到我在课堂上逡巡之态,显得有些发火而注视着我。这时她发现我的踌躇是由于玛尔塔的行为引起的。结果呢,妹妹,这可就不简单了。她对玛尔塔和我皱着眉头,表明她内心对于我俩有一种伦理上指责的感情,并且流露出攻击和嘲弄的神态。玛尔塔那长着闪闪发光的朽叶色汗毛的卵形脸甚至有此变形似地写她的笔记,因为那课文对她来说只靠已经掌握的知识不能透彻地理解,但是她依旧认真地记下来。我看得出那是明显地有意讨好于我,但是,妹妹,我不能妨碍她,我只能感到那是纯真的好意。当她顾不得露出跛足的毛病跑上前来时,不好意思地露出微笑不得不收住脚步,我不能不表现出正在等待着她似地看着她。然而这是玛尔塔有意识地向雷切尔挑战。雷切尔的琥珀色眼珠,有些发红,而且范围越来越扩大,仿佛有一团火烧了起来,等我就玛尔塔写的一行汉字那一段开口说话时,我就看到玛尔塔无所忌讳的少女一般的脸上表现出遗憾的失败感。
我首先说:〃伊奘诺尊、伊奘冉尊说的〃底下岂无国欤'这句话,我以为你们一定感兴趣。因为,这两位神所根据的只是现在他们站立的天之浮桥上面,底下不可能没有国。这难道不是和你们西方各国的神话能够对比,提示了宇宙论式的上与下么?〃
但是,妹妹,雷切尔立刻就抓到了提出异议的把柄。
〃教授如果特别把这一段作宇宙论式的评价,那么,从《日本书纪》中只把这个问题仿佛认为有绝对价值似地提出来,是否妥当?〃雷切尔用她的母国语英语单刀直入地提出质询。她说:〃倒是也应该从《日本书纪》别的地方,引用同样表示宇宙论式上下的例子分析它们之间的关系吧?教授!这样的表现,《日本书纪》中别的地方,或者别的变异上也出现过么?如果说〃某书〃上有,那也行吧?〃
妹妹,雷切尔把我弄得很惨,所以我必须重新讲今天这堂课。就连玛尔塔对我的态度,也表示她赞成雷切尔对我的批评。妹妹,你不以为我在墨西哥的这份工作也够相当麻烦的么?本来,我的女学生们对于我这天上的课为什么引用《日本书纪》上神代部分,同时还说了那些话,我的动机是什么,她们是不会理解的。当然,我自己的主题,也就是作为一位写作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人,只能为了隐蔽他的主题而倾其全力地进行两小时的讲授。我真正必须写在黑板上倒是下面一段:〃及至产时,先以淡路洲为胞。意所不快。故名之曰淡路洲。〃
我对于居然以这样奇怪的原由而命名的胞之岛,这个〃胞〃是南西利伯斯岛、巴里岛、苏门答腊,都相信那是所生婴儿的哥哥或姐姐说淡路二字和〃吾耻〃二字同音,说它是令人憎恶的岛,和《古事记》上说的用芦苇船载着顺流漂流下去的〃畸形儿〃对照起来谈,从而弄清楚它,才是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写作者最希望的。和芦苇船一样,〃吾耻〃也和我们当地有直接关系。妹妹,用不着我对你说,自从创建村庄=国家=小宇宙以来,常常套用不同的汉字,也常常一贯地用这种套用的汉字指称为我们当地地名。
有记录可查的大日本帝国公认的地图上,首先标出我们村的汉字名称是毫无意义的三个汉字〃吾和地〃。如果读起来确实理解为〃吾等和和美美的土地〃,还有其一定的意义,然而它却使人感到这是加上去的虚假意义。住在吾和地村的人们,就像他们呈报于明治政府的户籍登记全是虚构一样,对于他们的村名吾和地,对于外人还是为了隐蔽真名套用谐音的汉字。但是,好像互为补充一般,我自从接受父亲=神官的斯巴达教育之后,觉得我们当地人套用汉字写我们村名的非常之多。自从创建村庄=国家=小宇宙以来,他们用谐音汉字就更多种多样,甚至使人感到这简直是开玩笑,夹杂着许多莫名其妙名称。例如:泡志、粟爷、淡死、暗鹫、安端、安破纸、泡血、不会、不媾、吾破志……
我作为写作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人,主要的不是研究这些名字,而是通过在与此有关的景观之前感到茫然之时的那种经验有所了解。我不认为,创建者们和同他们有直接关系的〃自由时代〃的人们,对于自己新扎根的土地,无不认真地探索最妥当的名字,因此才挑选出这么多的汉字,很可能是为了在〃阿哈吉〃这一发音的背后把真的地名隐蔽起来而产生的结果,所以才随便地编造了这些地名。因此我觉得,作为一个写作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人,也无法找到〃阿哈吉〃这一发音背后的有力线索,足见他们那些生活于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古代和中世纪人们的阴谋获得了成功。
但是,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更进一步把原本的〃阿哈吉〃这个发音也取消了呢?我有时也曾提出过这样的问题,对这问题的回答是,从我自己意识深处多如虫蛀的窟窿那样的通路,有到达我们这块土地上生生死死的人们无意识的母胎的通路,从而涌起一个微妙的大事件。我以为〃阿哈吉〃这个声音把本来和这个声音与意义正确地结合的汉字终未勾消,以和那份热情相称的规模走向相反的方向,被理解为毫无疑问的热望的对象。
妹妹,我比现在远远年轻的时候,也就是重新掌握了自己是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写作者意识的时期,特别刺激我想象力的就是〃不会〃、〃不媾〃这两种汉字表记,这些表记,和其他各种各样表记只是挥舞着吓人的东西,至于印象,却是零乱不全相比,更有朝着明确的核心凝聚的方向,给我以语言的感觉。
不相会,不相媾。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创建者们每夜溯流而上,终于不得不把那条船解体,用它做成木筏,拉着纤往上游走,即使到了纤也拉不了的源流,仍然不离开水流而朝着上游前进。放弃了制造爆破弹任务而逃亡的我也到达了这条路。我再次有意地接受了作为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写作者的任务,作为自我锻炼,同时也是因为害怕脱离党派之后被追踪而来的人抓住。妹妹,究竟是否有人追踪赶来抓我,连我也不能确定。曾经由破坏人率领的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创建者们走过的这条道,和从前相比肯定经过了大规模的变化,但原理上和创建者们相同,那时我曾经沿着河流上行到森林的深处。我坐地方铁路的火车在海港城镇的火车站下了车,开始徒步横穿河口地带,但是由于开垦这片土地以来头一次的洪水袭击,从这期间刚刚建成的根据地流出黑黝黝的水污染了的平野部分,现在在旱地之间建设起未必能够避免严重污染的工厂群落。我走在沿河修起的公路上,每次碰上化学工厂啦,包工制造汽车零部件的工厂啦,便拐到旁边的道路上继续前进。因为说不定这种地方性的小工厂里干活的工人之中就有潜伏于此的党派成员认识我,这样的强迫观念,在我的内心一直处于发展状态。
不相会,不相媾。我作为一个铁管炸弹的制作者是充满自信的。但是一旦放弃那种活动而逃出圈外,那就只能是一个已经无可救药的临阵脱逃的小伙计而已。我三番五次坚定地向过去的一切诀别的意志,说起来你也许感到滑稽,我是把这话边念出声来边走的。坚决不再相会,这是我的衷心所愿,但是我同时也祈祷上苍,不要让我碰上也许此时此刻就从背后赶来的追踪者,这种懦弱无能祈祷上苍保佑的思想,连自己都觉得可耻,不由得朝满是尘土的脚前啐口唾沫。不相会,不相媾,这声音仿佛从身体的深处自发而来的,但它也是出于这个小伙计悲惨而滑稽的自觉意识。
我沿着河往上游走,按照潮水的情况看,使人感到那是深入陆地之后再逆流而下的水面广阔的浑水河,当我来到一见便知水流湍急的地带时,我那希求的声音中已经没有悲惨和滑稽了。没用多大工夫我就离开了村落,当我走进森林之中沿着已成溪流的小河走去的时候,我迎着水花四溅激流之声大声喊起来,因为我周围尽是创建者们的幻影,那当然是破坏人带领之下的幻影,我大声喊着不相会,不相媾!这时,我是以小跑般急步前进的。由于和距离成反比例增加的力量,我受到我们土地的影响。从海边的出发地开始徒步走,走到第十天,我已经疲惫不堪,形体瘦弱,满脸胡髭,那里曾经有大石块和黑而硬的土块耸立于前,挡住创建者们的去路,现在我以全身之力快步通过了我们当地称之为瓶颈的地方。
往日的大石块、黑硬土块,已被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创建者们彻底破坏。当它被清除干净的时候,我们的土地才出现于人们的眼前。沿着河边上行,以各种形态组装而浮在水面上的木筏全被解体,用爬犁拉或者用肩扛,人们依旧溯流而上。搬运这些东西的创建者们,行进在两侧高山的皱折之间的窄道上,山与山之间即使互相交错地成为屏风,挡住远眺的视线从而成了封闭的地形,但是作为自然造化来说,那里必有通路,然而在这类地点上也必然有大石块或者黑硬土块阻挡创建者们。只有溯行水路才是开辟新天地的方向,那么,联接这一水路而涌出的一股巨大水流的黑墙,就是旅途的终点,也就是世界的尽头。
然而从这里怎么能迈出下一步?
必须拆掉这堵墙
!表示这一决心的汉子,就从这一瞬间开始,确立了村庄=国家=小宇宙的古代人们的族长,也就是破坏人的位置。破坏人本身就是火药技术的掌握者,在爆破现场指挥作业的人。这次爆破成功了,'奇+书+网'而且紧接着下了五十天的大雨,这超人的力量对创建者们的作业是一大帮助。
然而并不是一切都是顺顺当当进行下去的。从爆破的技术条件来说,破坏人必须在离现场很远的安全地带才行,但是他没有这么办,结果连肚脐里面都烧成黑的全身成了黑焦炭一般的严重烧伤。本来,破坏人之所以把火药资材带到探索新天地的现场来,原因大概是为了和追上来的旧藩镇诸侯的追杀部队决一死战的时候用的。但是,爆破的黑烟覆盖了山谷,几乎与此同时下起了大雨,从而导致山洪爆发,居然把沿河溯流而上的追杀部队一下子冲得全军尽没。全身烧成黑炭一般的破坏人,在他疗养期间,除了火药这个专门技术之外,他没有作出新的任何举措。他浑身是黑的,戴着黑的眼带,像一具死尸一样老老实实地藏着。在养伤期间的无为生活,使破坏人想到该把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说一说,留给后人。这样,我现在接受的写作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任务,可以说是一项起源很古老的事业。
雷切尔再次提出质询,她说:〃教授说过,伊奘诺尊把那些事全都处理完,'静寂而长期隐居'之地,也就是他幽居之宫在淡路,对于和日本的这种土俗、民俗有关的意思我是不太懂的。〃她这种质询倒是很像纠正。她接着说:〃教授的讲课原则在哪里?今天我觉得只是把我们弄得糊里糊涂。我认为,教授在选题方面和论述上,全是恣意而为。尽管对于'天下不治,常啼泣恚恨',年已长,生八握之须的素戔鸣尊的说明还很有趣。〃
下课的时间已经过了,雷切尔想应该对今天的课程谈一下总的感想,所以才讲了前面的话。于是我说,你提出的问题,我将在下一课时讲明白,我想一定稳妥地把事态告一个段落。但是,我看正在劲头上的雷切尔那样的态度,一瞬之间我却沉默不语,妹妹,似乎是出于救助的想法,玛尔塔介入了。
〃我不是在学习神话学!我想听教授说一说日本人关于爱与死的问题。〃
〃为什么谈爱和死?〃尽管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玛尔塔唐突地这么一说,雷切尔立刻驳了回去,并且反问玛尔塔。〃因为,爱和死,特别是情死,是日本文学中的中心问题!我想和教授谈一谈日本人的情死问题!〃
雷切尔的脸通红,她那猴子一般但是比普通人大一圈的脸上留下露出奇妙的冷笑出门而去。不过她先去了同一建筑物内的自助餐厅,买了半份卖剩下的两个点心,心满意足边吃边等着后到的我和玛尔塔。这是我们上课的日子一种惯习。
实际上我还得考虑玛尔塔有残疾的脚,而且她自己还千方百计地掩饰它,所以当我们顺着螺旋式楼梯上去的时候,雷切尔已经吃完,她面前只有两个空盘子,装作望着远方,实际上却是斜眯着楼梯口。玛尔塔和我一人买了一罐芒果汁,来到雷切尔等我们的这张餐桌前就座。雷切尔总想显示她比玛尔塔高明,她还想提出质询,向我开炮。这时玛尔塔出其不意地终她以反击。她从挂在肩上的印第安人织的登山袋拿出一大瓶龙舌兰酒往已经装着芒果汁的杯里加到八分满。但是玛尔塔对雪切尔故意缩缩肩,然后天真地歪着她那娇弱纤细的脖子,用她那淡蓝而略显朦胧的眼睛盯着我。这样,我就被那厚玻璃杯里的龙舌兰酒吸引了注意力,不能不当一回酒鬼。同时我也感到快餐厅里人们的眼睛集中到我和酒杯上来了。
玛尔塔仍然用她那浓霞般的眼光引逗我。雷切尔的脸红红的,一只眼睛斜睨着我,另一只眼睛看着我的头上。(妹妹,后来我才知道,那一瞬间,有一个人从我背后进来,他是亚洲·北非关系学部的部长,为了以前在玛尔格利塔的事件,上午我还到他那里作了一番解释。)然后雷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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