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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家者-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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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放在平时,秃鹫能一个倒翻将他扔了下去,还送他一个鸟踏飞人,不过眼下她着急力挽她大哥,根本没发现陆陶的大不敬。
几百年的相依为命不是假的,她是真的担心余亦勤,尽管他就算真的砸在地上了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古春晓还没飞到,有道人影比她更快,直接站在下面,抱公主似的接住了余亦勤。
这个抱法用在一个爷们身上,真的有点雷人,不过古春晓的眼皮还没跳起来,又见她大哥不愧是她大哥,一生都跟浪漫情节绝缘地……变成了一摊人形的灰。
杜含章白张了一次难得放开的怀抱,可朋友或情人一概没接着,只差点接了一腕子灰,他无语又无奈,只好在纸片灰底下垫了块木简。
木简上方霎时撑开了一个圆形的八卦,余亦勤完整地落了上去,看起来像一个火化现场,古春晓紧跟着扑了下来。
杜含章察觉到振翅声,抬头看见一只大鸟,担心她把她大哥扑成散渣,抬手招了一下,示意她落到自己手上。
古春晓跟他打上照面,疑惑了一秒后又反应了一秒,立刻不忍直视地偏了下头。
这还是她生活的21世纪吗?她才走了几天,怎么债主就找上门了?余亦勤也太会拉仇恨了吧?
古春晓炯炯有神地心想:场面这么尴尬,他昏过去了也好。
自己机缘巧合地顶着一张鸟脸,也看不出丝毫表情,完美!
作者有话要说:
知白守黑,神明自归——出自《道枢》
第28章 饿晕
那个姓方的正在看她, 古春晓还在绞尽脑汁,应该怎么打破沉默, 陆陶适时跳出来, 解了她的围。
眼下他们的站位是杜含章托着秃鹫, 秃鹫的背上站着陆陶, 四舍五入也就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鸟胸,陆陶正站在自家老板的手臂上。
对于一个员工来说, 这姿态有点太睥睨了, 陆陶连忙从秃鹫背上跳下去, 可身体太轻他却没准备, 差点摔个狗吃屎。
杜含章反应快,伸手扶了下他。
陆陶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一直卡机的大脑才开始正常运转,然后一下被委屈和惶恐淹没了。
“老板, 我……”他突然紧张地说, “我死了。”
他除了以前不懂事, 喜欢抱怨和顶撞父母, 其他也没做错过什么,怎么会这样?
杜含章看他眼圈通红, 心里其实也难受,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只是将陆陶拉得站直了, 又用了点力气去拍他的肩膀。
一般人碰不到没有实体的新生鬼,但是杜含章可以, 他温和地说:“我知道,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消化一下,还是得冷静下来。陆陶,别怕,我知道是你,也碰得到你,你要是想哭,就去那边蹲会儿墙角,我要是笑了,年终奖翻倍,今天就发给你。”
被熟悉的世界彻底抛弃,就是陆陶恐惧的原因之一,不过老板对他好像还是同一个态度。
陆陶被这种寻常的对待击中,嘴角下撇又上翘,心里伤心的不行,但又很想笑,眼泪顺着眼角淌下去,又被他抬手抹掉了,他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什么啊,我都这样了,要年终奖还有什么用?”
“外行人才会说你这种话,你现在是灵异世界的内部人员了,要多听多看多学习,比如你看躺着的这位。”
杜含章敲了敲八卦屏障,cue了下人事不省的余亦勤:“他跟你一样,也是鬼,但你看见了,别人还在工地外面开店,收你扫码支付的钱呢。”
刚刚古春晓喊“老余”的时候,陆陶就看见余亦勤,也认出来了,不过即使看着这人变成了一摊灰,陆陶也不知道他是鬼。
此刻杜含章直白挑明,陆陶想起余亦勤说“你买回去了也没什么用”的样子,和人一模一样,心里恍惚感觉当鬼好像也没那么可怕,目光呆滞地反应了几秒,没那么慌了才低头说:“那……他这样、没事吗?”
杜含章说实话,也是第一次看人晕成这种直接入土的模式,答不上来地去看古春晓。
古春晓要是不说话,就是一只健硕威猛的秃鹫,此刻歪着的小脑袋上,眼睛漆黑有神。
杜含章的记忆里也有一只这样的鸟,不过它属于矜孤的族长淳愚,只是偶尔才会歇到余雪慵的肩膀上。
陌生的鸟都长得像一个样,杜含章并不知道共命鸟已经更替了一代,还以为古春晓是原来那只,说:“古春晓是吧,你好,还记得我吗?”
古春晓怕他翻旧账,鸟头摇来摇去之间,发出了少女的声音。
“你好你好,帅哥那个……不好意思,我是公元1100年之后才孵化的新生代,认识你的应该是我爸爸,我……嘿嘿嘿,对你没啥印象。”
酉阳之战发生在公元900年前后,比她孵化的时候早了200多年,正常来说,她确实不认识杜含章。
可杜含章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人,又说:“是吗?可我记得,你们共命鸟是靠记忆传承的。”
“是啊,”古春晓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就不虚,张嘴就是胡扯,“可那会儿不是打仗么?我先天传承不良,只继承到了一部分的记忆。”
“那一部分里刚好就没有我,是吗?”杜含章不知道该说这是太巧了,还是自己太无足轻重了。
古春晓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杜含章笑了一声,心想这还真是兄妹俩,一个失忆,一个数据库断层,以前的旧账忘得精光,可天下哪有这种好事?欠的债都是要还的。
不过眼下余亦勤还晕着,杜含章收起了盘问的心思,说:“好吧,先不说这些,他这种情况,正常吗?”
“呃,”古春晓也不是想diss她的兄弟,她现在就想快点带着余亦勤闪人,半真半假地道,“他这个情况,无论怎么看都不正常吧?”
杜含章从她语气里听出了一种“这状况我也没辙”的意味,垂眼去看八卦上的灰,神色有点冷寂,不知道余亦勤这是怎么了。
古春晓见状,内心窃喜地说:“所以你们忙吧,我就先带他走了,去看医……”
只可惜“生”字还没说完,杜含章就突然摘了木简,八卦台开始迅速缩小,余亦勤的人形在上面等比例地变化。
古春晓愣了一下,张开翅膀跳到了台子边缘,叫道:“诶诶诶,你干嘛?”
杜含章瞥见何拾往这边来了,说:“你才脱困,歇着吧,各个办事处也要找你,我带他去看医生吧。”
古春晓不愿意,像个护犊的老母鸡:“我替他谢谢你,不过你又不是家属,还是我来吧。”
如果余亦勤真的情况危急,这种由谁来送他去看病的争辩就是在浪费时间,杜含章托起缩成小人书大小的八卦台,说着就要走:“没事,鬼看病不需要动手术。”
古春晓抢了一下,没抢到那个平台,感觉自己拦不住他,只好用爪子抓着杜含章的袖子,泄气地摊牌说:“等,等一下!你别走,他没事,不用看医生。”
杜含章顿住脚步,觉得这丫头说话前后矛盾,怎么跟个撒谎精一样,他保持着怀疑地确认道:“他真没事?”
古春晓伸着翅尖去接八卦台:“真没事。”
杜含章不给她,平稳地托着八卦台往外挪了一截说:“可你刚才不是说要带他去看医生吗?”
古春晓的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了两圈,找补道:“我没说啊,我说的是带他去看……一下家里现在怎么样了,带他去看病是你说的。”
“一”和“医”根本不是一个声调,杜含章知道她在编排,没戳穿她,说:“那他这是什么情况?你要是说不清楚,我就带他走了。”
古春晓心想那可不行,他现在没意识,不是任你鱼肉吗?
但余亦勤这个衰样的理由又实在是有点没面子,古春晓小声地说:“他就是……饿晕了。”
杜含章:“……”
陆陶:“……”
就余亦勤之前追无峥的那个速度,是头猪都不会相信他正在经历着低血糖。
古春晓看他们不说话,不满地说:“你们什么表情?我说的是真的,向苍鸾神鸟起誓。”
杜含章看她这么笃定,感觉更不靠谱了:“可别的鬼饿晕了,也不会变成这样。”
古春晓根本不想跟他聊,但余亦勤又在他手上,她不耐烦地说:“他不一样,他只有半边魂魄,一失去意识灵体状态就不稳定,会散架。”
这理由听着才像是对的,然而余亦勤的另一半魂魄在杜含章身上,所以他变成这样好像还是自己的锅。
杜含章沉吟道:“他为什么会只有半边魂魄?另一半呢?”
古春晓从掌中芥里出来的时候,故总已经回老窝了,古春晓没看到它,于是她无知地摊了下翅膀说:“那谁知道?他在水里泡澡的时候,我还是个蛋呢,可能被狗吃了吧。”
杜含章什么都没干,就被她骂成了狗,看了她一眼说:“可能是吧,但你哥连魂魄都能被狗吃掉一半,那也挺能耐的。”
古春晓并不在乎余亦勤的名誉,还在附和:“那可不。”
杜含章发现她谁都不维护,登时知道这种机锋没什么意义,正色起来说:“他晕成这样,以前你都是怎么处理的?”
陆陶也很好奇,突然插话说:“人饿晕了可以打葡萄糖,可你哥这样,要怎么补充能量啊?”
这根本就是无处下针,只能扫起来装进罐子里的感觉啊。
然而面对两人严肃的目光,古春晓却跟灰姑娘的后妈一样说:“不用怎么处理,也不需要补充什么能量,他睡个三五天的,自己就醒了。”
“啊?”陆陶一脸吃惊,“这么省事啊。”
事实上就是这样,余亦勤好养活的不得了,可是古春晓却不怎么高兴,板着鸟脸说:“嗯。”
陆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奉上了一句万能安慰用语:“那就好。”
杜含章却不觉得有什么好的,他恨余雪慵,想要他的说法,想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但并不想看见他过得支离破碎。
也许他的恨不正宗,但心境这样,也不是杜含章能够左右的,相反的他才是被心境左右的对象。
古春晓看他不说话,觉得离开的时机到了,在他手臂上迈着接近余亦勤的小碎步说:“所以他真的没事,谢谢你们的关心,等他醒了我叫他请你们吃饭。陶仔你也累了,让你老板送你回家吧,回头咱俩都休整好了,我再带你出去浪。”
说到最后那个字的时候,她突然在杜含章手腕上来了个大鹏展翅。只可惜八卦台猛地往上飘了一尺,她扑了个空,翅膀交叠起来,变成了一个猛禽捧心。
她刚想发毛,问杜含章霸着余亦勤是什么意思,背后却突然有人大喊:“陆陶!”
一人一鬼和一只鸟同时转头,就见之前跑远的陆辰和迟雁又回来了,只是迟雁被甩开了一大截。
陆辰大步冲过来,欣喜若狂地往陆陶身上拍了张符,接着一把抱住了他。
陆陶本来还怕他哥会从自己魂体上穿过去,心里一阵恐慌,等到被扯进一个对鬼来说有点烫的怀抱里,才闭上了瞪着的眼睛,猛地哽咽了一声,悲从中来地嘶嚎了起来。
自从车祸之后,陆陶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醒,他被自己熟悉的世界抛弃了。
他死了好几天之后,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渴望,像以前一样活着。
山洞里霎时一层一层,回荡起了年轻人压抑不住的哭声。
眼下死的死,伤的伤,也不是调查问话的好时候,杜含章跟何拾打过招呼,不由分说地带着余亦勤走了。
走前他并没有征求家属的同意,只是通知性地说:“我先带他回我那边了,你是一起,还是自己回去?”
古春晓往他身上跳:“他又不是没地儿住,为什么要去你家?我们都不跟你一起,你把他还给我。”
她挺会胡搅蛮缠的,但杜含章没理她,挂上符人就远了:“不还,我家条件还可以,挺适合睡觉的。我跟何拾说好了,待会儿他会送你回去。你这几天小心一点,家里不安全就去妖联所里蹲着,给我打电话也行,不要一个人乱跑。等我缓一缓了,再来找你喝茶叙旧。”
古春晓可不想让余亦勤去他家睡觉,不是孤男寡男的问题,她是怕杜含章报复心起了,也给余亦勤捅一刀。
她飞起来就追,何拾却是个好朋友,鬼影飘忽地拦住了她的路,嘘寒问暖地笑道:“春晓,你没事吧?”
古春晓眼睁睁地看着杜含章没了踪影,一个头两个大地说:“本来没事的,现在有点想吐血。副局,你认识方崭吧,他家住在哪儿?”
何拾认识杜含章的时候,他早就改了名,何拾一下没反应过来:“方崭是谁?”
“就……”古春晓想起自己和余亦勤,陡然明白过来,说,“刚刚让你送我回去的那个男的。”
如果没有余亦勤的人身安全问题,古春晓应该会把“男的”换成“帅哥”。
“哦,”何拾恍然道,“你说杜含章啊,人可不止一个家,我也不是他管家,没法跟你如数家珍。这样,我把他电话给你,你自己问吧。”
古春晓在心里骂了一声万恶的资产阶级,答应着落了地,原形虚化拉长,成了一个瓜子脸,大眼睛,扎着高马尾和穿着背带仔裤的高挑女生。
“好”完她伸手摸了下兜,秀气的眉眼立刻凶狠起来……她刚买的手机,被无峥的狗腿子没收了,里头有她无数的精神食粮!
——
杜含章带着超低能耗状态的余亦勤,回了文心苑。
他这栋楼在小区深处,除了保洁和邻居家的轿车,其他就没什么人会路过了。
客房有床但他没铺,余亦勤这个德行也用不上。床了,他将人带进书房,连同八卦台一起放在了地板上,然后才将人恢复到正常的大小。
余亦勤演鬼片一样摊在地上,没鼻子没眼的,杜含章就坐在旁边,守着他发了半晌的呆。
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找到了余雪慵,然而对方这幅惨样,好像不用他出手,已经被天网恢恢给收拾服帖了。
这应该是一个幸灾乐祸的现场,然而杜含章并不觉得快意,他的恨被一个又一个疑问给卡住了。
缚心猿,半条魂,失忆,还有余亦勤左手上那圈纹路,都是怎么回事?
不过想起缚心猿,杜含章立刻想到了之前在魔道里那阵灵气交流。
秃鹫说余亦勤饿晕了,而鬼是食物是阴间的灵气,阴间的灵气杜含章手边没有,但自己的魂力他之前用过。
想到这里,杜含章抬手在胸前写了个符,故总接受到传唤,很快从他胸口冒了出来,它落地之后毫不犹豫,直接走到了余亦勤的左腕上。
但它并没有将灰扰乱,而是差之毫厘地浮在上面。
杜含章感觉到一股冷气很快顺着魂结攀了上来,那一团人形的灰也随之浮空,越升越高,慢慢消失的同时,一个人形从空气里凝聚出来,站不住地倒了下来。
他倒的方向并不在杜含章这边,杜含章动了下手指,压住了过去接他的冲动。
昏迷的人本该仰面倒在地上,可在他即将砸到地面的瞬间,杜含章看见他突然动了下手肘,撑了下身体,然后才砸到地上。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他居然已经醒了!
杜含章意料之外,猛地改坐为单膝跪地,上前用左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右手卡着他的下颌。
余亦勤才醒,视线也模糊,但他的危机意识还在,感觉到了扑过来的细风,凭本能开始抬手反击。
他只觉得下颌上一紧,连忙摸向受袭的地方,摸到了一只手后不假思索,刚准备顺着对方的手臂往上滑,钳住他的肩膀,就听有人说:“你是打架打上瘾了吗?眼睛都还没睁就开始打人,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余亦勤觉得这声音耳熟,手上顿了一下,快眨了几下眼睛将视线眨清晰了,杜含章的脸就出现在视野里,皱着眉头,离他的脸只有一拃的距离,喘个气热意都会扑过来。
“对不起。”余亦勤连吸了两口他的呼吸尾气,这才松开手说,“我不知道是你。”
杜含章脸色有点冷,将他的脸又拉近了一点:“现在知道了吗?”
余亦勤觉得两人之间太近了,不过没躲,说:“知道了。”
杜含章:“那你说,我是谁?”
余亦勤其实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站在明哲保身的角度上,他不该说实话,可他一张口却说:“方崭。”
杜含章一瞬间眼神剧变,手指立刻从下颌移到了他的脖子中央,掐紧了说:“你是刚想起来,还是一直在骗我?”
第29章 偿命
余亦勤闷哼了一声, 张了下嘴却没发出声音,因为窒息。
杜含章见他仰着头, 一直挂在脸上的淡定不见了, 眉眼纠结, 像是茫然又痛苦。
可也许就是这些挣扎的情绪, 让这个人突然显得真实和鲜活了起来。
杜含章感觉他的喉。结在自己掌心里滚了一下,隔着皮肤, 那点碾压原本都是温柔无害的, 可杜含章就是觉得它硌手。
可手掌硌穿了他也不想松, 他脑海里肆虐着躁动的戾气, 耐心也突然告罄,见余亦勤不言语, 不由得又逼近了一截,鼻尖几乎相贴地催道:“说话。”
余亦勤说不出来, 这么着也没法说。
他想散去人形, 可刚醒的身体却似乎并不听使唤, 他颤了几下睫毛, 实在是身心俱疲,干脆将上眼皮往下一搭, 脖子和身体一起软了下去。
杜含章立刻发现自己有病,看余亦勤醒着怒火中烧,余亦勤一晕他又怕他死, 手上立刻就松了,接着看他后背直往地上砸, 意识里还有“下手去捞”的冲动。
就是被放过的那个人实在不值得同情,杜含章还没动作,本该倒地的余亦勤却突然左手撑地,贴着地板轻飘飘地滑了出去。
得,这鬼东西居然给他装晕!
杜含章坐在地上,怒气被这个小小的骗局一激,理智直接炸成了烟花。
这是他的地盘,之前余亦勤还在昏迷,他出于基本的尊重和底线,都没想过要捆绑或者打断这位的狗腿,谁知道尊重的结果就是这样。
余亦勤不合作,他也懒得客气,一把木简拍出来,直接在书房外面设了五层嵌套的结界。
层叠的虚白圆形穿墙透板,罩住了书房,杜含章由此好整以暇,心想我看你往哪儿跑。
然而余亦勤并没想跑,他溜出去,抵到第一排的书架就停了,背对着杜含章躺了几秒,这才撑着地板坐起来,后背靠在书上平复气息。
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乍一看像是个图书馆,余亦勤悄悄打量了几眼,才发现里面没有别人,像是私人空间。
杜含章一直盯着他,看他很快坐出了一副到图书馆打地铺的架势,身板还挺修长文艺,扯了下嘴角,语气有点嘲讽:“怎么不继续跑了?”
“本来就没想跑,”余亦勤闷咳了几声,嘶哑地说,“只是你掐着我脖子,我没法说话。”
“你还挺有道理,”杜含章气笑了,抬了下手,请他似的说,“现在你的脖子自由了,可以说了吗?”
“可以。”余亦勤嘴上这么说,可当他对上杜含章的脸,又有种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他能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的重要性,可欠缺的记忆又让感觉显得苍白,因为总不能平白无故的,他就重要起来了吧?
杜含章这时也不急了,他情绪上的引爆点已经过去了,现在的理智和耐心都在慢慢上线。
两人相对无言,目光交织在一起,一个茫然一个冷清,一千年的光阴空白地流过。
书房里长久地沉寂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余亦勤才开口说:“我没骗你。”
杜含章感觉他之前也不像是装的样子,信了一半:“就当你是后来想起来的,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余亦勤其实不清楚自己这样算不算是认出他了,但还是说:“在魔道里面,无峥叫你的时候。”
那会儿兵荒马乱的,杜含章现在回想,居然事无巨细的都记得,他说:“那会儿就想起来了,后来还敢把头给我抱着,不怕我一下给你扭断了吗?”
“当时没想那么多。”余亦勤在他纠缠下,被迫想起那一幕,骤然从中回味出了一种被保护的感觉。
这让他笑了一下,心情突然有点愉悦:“而且你要是想害我,其实根本不用抱我的头,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就行了。”
可是他没有……甚至包括刚刚掐脖子那阵也是,空气里根本没什么杀气。
杜含章看他还有脸笑,言下似乎还透着一种“你明明关心我”的潜台词,两边的太阳穴登时一阵抽动。
就因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所以杜含章才觉得无处着手,他的行为和思维一直在搞内斗。
不过人都爱惜自己,可以不限次数的原谅自己,但余亦勤一个仇人,就不要这么有恃无恐了吧?
“你别误会,”杜含章笑了笑,是个皮笑肉不笑的感觉,“我是怕你死在那里,逃了我的债。”
余亦勤收了笑意,目光看进他眼里说:“我欠了你什么?”
他问的很平和,用意其实也真诚,他是“看见”自己捅了方崭,但是后来呢?
“欠我什么?”杜含章盯了他片刻,心里失望又心寒,“你刚不是想起来了吗?还是一听说要你还债,你就又失忆了?”
余亦勤发现他好像误会了,连忙说:“没有,我知道你是谁,但其他的事我还没想起来。”
杜含章怀疑地看了他半晌,接着站起来,走过去停在了他面前。
余亦勤仰着头,视线不闪不避,态度上有种磊落的感觉。
“那我告诉你,”杜含章说着蹲下来,和他脸对脸地说,“你欠我一条命,和一些说法。”
余亦勤下意识想说对不起,但又觉得对方未必需要,沉默了几秒后说:“什么说法?”
“你还挺会避重就轻的,”杜含章哂笑道,“命呢,你怎么不问?”
余亦勤气管里像是塞了团棉花,胸口憋闷地移开了视线,声音也有点闷:“这个我记得。”
他不想提那一段,一想心里就翻腾,杜含章却不依不饶,拉着他的左手往自己胸膛上贴。
余亦勤手腕上一暖,愣了一下,指尖接着就被捉住拉开了。
杜含章拿小拇指挑掉了纽扣,笔挺的衬衫豁了个大口,他扯着余亦勤的手指钻进去,一把摁在了那道遗留了一千年的伤疤上,强行带着他的手指移动,让他感受。
“你记得什么?”他淡漠地说,“是这个吗?”
指腹下面是一条凸起的瘢痕,和记忆里长戟捅伤的位置吻合。
余亦勤的手指和心脏同时抖了一下,脑海里一瞬间全是回音。
尸体也可以……可以……可以……
他摸到电闸似的想抽手,但杜含章手劲实在不小,捏得他手骨都变了形。
余亦勤左右抽不掉,索性将心一横,回了声语气有点重的“是”,接着垂眼去打量这个伤口。
它落在胸口略偏左的位置,皮肉下面应该就是心脏,在当年没有胸外手术的条件下,捅心就是一个死。
可杜含章还活着,而且这道伤口上,还奇异地系了一条魂线。
在魂线的末端,故总谁也不帮,正坐在地上懵懂地看热闹。在它眼里,这场面跟菜鸡互啄没什么区别,都是两个活物,撕扯个半天还在抱团。
余亦勤拿食指从伤口和魂线上一同拂过,心里是一个纯正的问号。
无峥说这小猴子是他的半边魂魄,他自己有感应,应该错不了,但问题是他的魂魄怎么会跑到杜含章身上来?
他正在想,杜含章被他挠得有点痒,心里十分异样,鉴于他也看了挺长时间,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该看完了,杜含章说:“您看够了吗?”
让看的是他,不让看的也是他,一股事儿爹的做派,好在余亦勤不爱吐槽,只是点了下头。
杜含章见状,拉着他的手移开了,但出于提防他跑路的考虑没有松开,仍然拽着,边理衬衫边说:“你失忆了,但我也会不占你的便宜,我们白纸黑字,一样一样地说清楚。我说这道伤是你留的,你认不认?”
“认。”余亦勤也不敷衍,只是觉得说话就说话,拉什么手。
不过他还没表达,杜含章就似笑非笑地说:“我说是你杀了我,你认不认?”
余亦勤觉得哪里不对,但没反应过来,迟疑了一下,有点认不出口,改成点了下头。
杜含章收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晌,轻声说:“那我要你偿命,你愿意吗?”
余亦勤心里一恸,突然如鲠在喉,不过很快他抿了下嘴角:“不愿意。”
他还没有那么天真,去为了一段模糊不清的过往自裁。
杜含章挑了下眉:“你我都不算是现代人,按照当年的律法,杀人者偿命,怎么,你想赖我的账?”
“没有,”余亦勤后知后觉地说,“只是不管按照哪一年的律法,你的命都还在,让我偿什么命?”
“你不肯偿命,那这又是什么?”杜含章单手抄起故总,将它放到了两人的腿中间,“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半道魂魄,会在我身上?”
余亦勤心里的疑惑不比他少,摸了下故总的头说:“……我也不知道。”
杜含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余亦勤无奈地看着他:“真不知道,忘了。”
杜含章:“那为什么无峥会知道?”
余亦勤心说我怎么知道:“你可以去问他。”
接着杜含章问了很多问题,你为什么要开城门?为什么要投降?捅伤我之后去了哪里?矜孤族又是怎么没的?魂魄我又该怎么还给你?
余亦勤十个有九个答不上来,甚至连自己手腕上那圈纹路都扯不明白,只知道它在消失状态下自己下手就没什么轻重,很容易误伤到人。
杜含章感觉他的人虽然找到了,但好像跟找到块泥巴没两样,不知道是不是缺魂的后遗症。
可人总归和泥巴有区别,他会抬杠,还会拿非常隐蔽的眼神斜人,杜含章虽然不能说是喜悦,但是心里是踏实的。
至于那些藏在黑暗里的谜团,这下没办法,余亦勤答不上来,杜含章只能跟他一起去找。
这造成半小时后,两人因为问答环节矛盾重重,而让气氛陷入了又一次的沉默之中。余亦勤打算回家睡觉,却发现杜含章遛着他的猴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余亦勤忽视不掉地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杜含章指了下故总,将责任甩得干干净净:“别问我,问它,是它要跟着你。”
可余亦勤能跟一只奶猴子说什么?而且这还是货真价实的、发自灵魂的追随。
余亦勤觉得杜含章可能是怕他跑路,虽然他不会,但别人的思想不是他能控制的,所以杜含章要是闲的没事,想跟就跟吧。
反正他估计也跟不了几天,毕竟老账要算,可日子也是要过的……余亦勤这么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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