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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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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语气一顿,抬头正好与秦堪的目光对上,二人脸颊同时抽搐几下。

古往今来把圣旨写得如此白话如此粗俗的,恐怕只有这位正德皇帝了。

干咳几声,张永继续念下去。

“……你在辽东的事朕都听说了,李杲那个混蛋害了那么多人,死不足惜,你给朕把他剁了,剁得越零碎越好,朝堂里那群老匹夫竟把这混蛋的罪过加诸在朕身上,说什么朝中有此恶贼全因朕不修德行之故,他们简直是放屁!边镇出了恶贼,与朕的德行何干?圣旨是杨廷和那老匹夫写的,你万莫将它当回事,什么不修德行云云,朕是一概不承认的,奈何那老匹夫坚持,朕不得不盖印。”

“朕还听说你在辽东干的事情很精彩,什么义州夺兵,威服广宁,结盟朵颜……太有趣儿了,回京你得好好跟朕说说,想来你一个文弱书生都能把事情干得如此漂亮,朕天纵英才,若然出马一定比你干得更好,干脆你在辽东给朕留几个敌人,将来朕御驾亲征,亲手把这些敌人除掉,一定威风得紧,那时再看满朝文武对朕纳头便拜,一定非常好玩……”

秦堪听得脸颊又是一阵抽搐,喃喃念道:“这昏君……”

张永继续念道:“……辽东之行圆满,朕打算跟焦芳杨廷和他们商议一下,如此大功朕得给你封个爵位才是,等你把辽东的官府和卫所处置得差不多就赶紧回京吧,最近那些大臣们对朕越来越唠叨了,你肚里坏水最多,回来帮朕想个损招儿好好治治他们,……对了,朵颜卫的花当派人来了京师,说要把女儿许配给你,越说朕越气愤,跑到那种苦寒之地竟都有如此艳福,朕堂堂的皇帝却整天面对皇后那张冷脸,越说越气,不说了!”

一道别出心裁的密旨念完,张用将密旨递给秦堪,目光又羡又妒。

能让当今皇上用如此直白如此不见外的语气下旨,而且语气亲切甚至大失皇帝威仪表现得颇为粗俗,足可见秦堪圣眷之隆,何其甚也,数遍天下文官武将,也唯有秦堪能得此殊荣了。

秦堪接过密旨,脸色却苦得如同黄连一般,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花当这家伙好阴险,死乞白赖要把女儿嫁给他不说,背地里还不声不响派人进京请皇帝许婚,这事儿若传到家里,真不知杜嫣会有何反应。

压下心事,秦堪朝张永拱手强笑道:“多日不见张公公,瞧你倒是越来越精神了。”

张永忽然使劲抽了抽鼻子,接着像个被丈夫抛弃的小怨妇似的,扑通一下跪在秦堪面前抱住了他的大腿,嘴一咧大声哭道:“秦帅,你可得为我做主啊,你出京这段日子,刘瑾……刘瑾那家伙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秦堪同情地瞧着他:“哭得这么伤心,刘瑾也刨你家祖坟了?”

“那倒没有,谁敢干这种缺德至极的事呀……”张永哭着哭着忽然一呆:“秦帅为何说‘也’?”

第328章 师叔往事(上)

祖坟没被刨还哭得如此凄惨,可见张永这段日子定被刘瑾欺负得很惨。

“刘瑾他最近干了什么?”

张永哭道:“这阉贼自从掌了司礼监后越来越不把咱们当初东宫的老弟兄瞧在眼里了,秦帅离京这些日子,刘瑾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个名叫张彩的吏部主事,其人见识非凡,刘瑾将其引为左膀右臂,凡事言听计从,最近张罗着除朝弊,兴新政,想做出点事情让满朝文武瞧瞧……”

秦堪笑道:“刘公公施新政这不挺好么?我朝沉疴渐深,有刘公公大刀阔斧改革一番,未尝不是件好事。”

张永气道:“新政本是件好事,这刘瑾却把一本好经念歪了,借着裁撤朝廷冗官冗员精简衙门的由头,却大肆收取贿赂,谁给他送了银子,无论多没必要存在的官儿,刘瑾大笔一挥,一律留用,谁没给他送银子,无论吏部考评多好的官儿,一律卷铺盖滚蛋,秦帅,您说说,这是新政吗?这简直是胡作非为呀!朝廷像他这么个搞法,过不了两年就得天下大乱。”

秦堪无言苦笑。

刘瑾新政的出发点是好的,他确实是想做一番事业证明自己的能力,大明历史上的太监不一定全是坏名声,也有好太监,比如成化年的怀恩,比如弘治年的萧敬等等,提起这些太监,就连看太监不顺眼的文官也不得不伸着大拇指夸赞一声,刘瑾终究是有理想的,他也想像怀恩和萧敬一样,在历史上留个好名声。

然而刘瑾终究不是做大事的人,或者说他缺少做大事的素质,一个终年在东宫里服侍太子的老太监,若说他对天下大势,对朝堂弊病,对祖宗成法有多深的了解,委实不大可能,有限的见识,贪婪的性格决定了刘瑾新政终究只是个笑话,它不知不觉间已变质,成了刘瑾敛财的一个借口。

秦堪睨着张永:“刘瑾捣弄他的新政,不论是成是败都是他和朝廷的事,你哭得那么委屈干嘛?”

张永凄然道:“杂家能不委屈吗?这个破新政第一个就拿内宫开刀,说什么节省内帑,精员简兵,把杂家名下的御马监裁了两停不说,还将每年内库拨付御马监的银饷扣下半数,下面的军士骤然间连温饱都不可得,杂家这个御马监掌印还做得下去吗?”

秦堪很不厚道地挑拨:“这可不能忍,张公公,你应该找他理论,抽他啊!”

张永愤然道:“谁说我没抽?抽了!别人怕他司礼监掌印,杂家可不怕!杂家当时便打上门去抽了刘瑾一个大马趴,官司打到皇上面前,皇上不咸不淡和了几句稀泥,回去后刘瑾那杂碎立马便将御马监的银饷又扣下一半……”

“再抽!”秦堪撺掇的表情比小人还小人。

张永凄然摇头:“抽不得了,再抽他又扣我银饷,抽他太贵,杂家抽不起……”

“笨啊,你把刘瑾抽死了,以后谁还敢扣你银饷?”秦堪继续煽阴风,点鬼火。

张永幽怨地瞪着秦堪:“秦帅,杂家千里迢迢来找您,您能否诚恳一点?给杂家建议时能否不要把我想象得那么蠢,可好?”

秦堪失望地叹口气,神情黯然。

抽死刘瑾都不敢,张永也不是干大事的人啊……

※※※

“秦帅,您是陛下最亲近的人,若论地位,不比刘瑾差,杂家刚才念着圣旨,听着万岁爷给您留的话,心里既羡慕又嫉妒,秦帅,万岁爷拿您当兄弟,当家人,杂家当您是一棵参天大树呀……”张永眼巴巴地盯着秦堪,言中之意,昭然若揭。

秦堪笑了笑,这话说得太赤裸,只差没有直白说一句抱大腿求包养了,他明白张永的意思,而且与张永的想法也一致,都希望刘瑾倒台,希望他死无葬身之地,但,欲除刘瑾,现在可不是好时机,不怕丢脸的承认,秦堪现在扳不倒他。

“张公公远来辛苦,关外不如关内繁华似锦,不过塞北风光恢弘大气,倒也颇有一番情致,张公公不如随我一路去辽阳,既然出了京,便好好游玩几日,如何?”

张永见秦堪不动声色,而且也不接他的话茬儿,张永厮混宫中日久,自然也不是凡事形于色之人,既然秦堪似乎不愿谈这件事,张永也直爽一笑,点头应了。

※※※

大军东进,数万人浩荡前行,十余日后入了辽阳府。

一路被押解的李杲,张玉,任良等人一进辽阳,脸色愈发绝望。他们知道,自己的人生恐怕也走到头了。

果然,秦堪进辽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开堂审案,辽阳知府衙门内,当着本地乡绅和百姓的面,锦衣校尉将收集起来的罪证一桩桩一件件摆在公堂上,李杲任良等人跪在堂中,似乎连辩解都没了力气,浑身抖如筛糠,几乎瘫软在地。

秦堪没打算跟他们讲什么莫名其妙的仁慈,这些人多年来犯下的罪案太多,仅杀民冒功一事,有证可查的便有数千人,为了他们自己的官位,数千个无辜百姓在他们的指令下就这样被一刀砍了,人命在他们眼中形同猪狗,抛去其他欺男霸女,圈地夺田,欺上瞒下的罪状不提,仅只冒功一项,足以让他们死一百次了。

审理很顺利,堂中原辽东都司诸官诸将几乎没做任何辩解,垂头认了罪。

签供画押之后,一支批箭扔下了公堂,原辽东都司一应犯官罪将三十余人,一律明日法场问斩。

第二日,辽阳城内人山人海,城内城外的乡绅百姓们纷纷进城,聚集在城东法场边。

午时三刻,鼓声擂响,刽子手朝钢刀上喷了一口烈酒,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三十多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

法场弥漫一股欲呕的血腥气的同时,无数百姓忽然失声痛哭,面朝知府衙门方向虔诚跪拜磕头。

知府衙门里,秦堪独自站在内堂的院落中,静静看着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往南飞。

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了吕志隆,想起了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想起了功过难评的宣府参将李崇,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边镇现状,一句句振聋发聩的言语至今仿佛还在他耳边嗡嗡回响。

秦堪很想再去一次崇明岛,去吕志隆墓前拜一拜,然后认真地告诉他,当初在他墓碑前发下的誓愿,自己一直未曾忘记,并且,正在一步一步地实现它。

今日辽阳斩下的三十多颗首级,便是一个开始。

改变一个时代何其艰难,一路永远不可能和风细雨,那么,便从血腥杀戮中证道吧。

李杲死了,死不足惜,他的死并未在秦堪心中泛起丝毫涟漪,此刻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辽东都司上下数十个官位,麾下六个卫所的将领,无疑要全部换掉一批,趁着杀李杲立威的时机,大刀阔斧对辽东来一次大换血,正其时也。

问题是,如何梳理这千疮百孔的辽东呢?秦堪迟早要回京的,辽东下一任的总兵官交给谁才合适?若换上一个心性恶毒的人上来,没过几年又将辽东弄得民怨沸腾,那么自己这一次清洗辽东有何意义?终究为了他人的富贵做了嫁衣。

总兵官的人选是个大问题啊。

院子不远处,叶近泉精赤着上身,举着一块石磨,偌大的石磨在他手里轻若无物,随着他的意志在手上翻腾。

秦堪心中一动,走到叶近泉面前问道:“师叔,你随张宗师学艺几年?”

提起张松溪,叶近泉急忙停了下来,神色恭敬地往南面一抱拳,这才道:“十来年了。”

秦堪若有深意问道:“除了跟随张宗师学艺,你的人生应该还有别的经历吧?”

叶近泉抿唇,脸色有些难看了。

秦堪自顾道:“一代宗师大侠的入门弟子,竟混到沦为流民,被我从流民营里选出来当店伙计,与张永对打的时候分明手下留情,故作不敌,我家夫人三番五次试探你,你也非常配合,每次被她一巴掌狠狠拍到地上也不生气,东厂番子围攻我家时才显露出了真正的身手,后来主动请缨为我练新兵,军伍战阵无一不通,分明有将帅之才,随我出京巡视辽东,一路安营扎营,布置探子,安排粮草更是行家……”

叶近泉神色越发难看了。

秦堪却丝毫不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师叔,令师与我岳母有师徒之实,传延两代也是难得的缘分,你已没有家人,这世上唯一可称作‘家’的地方,就是秦府,可称作你家人的人,只有我和我夫人,师叔就不打算跟家人说几句实话么?”

第329章 师叔往事(下)

人都有一样的毛病,自己不习惯坦率,却要求别人对自己坦率,别人对自己有隐瞒便是不诚恳,不值得交。

秦堪也是凡夫俗子,自然不能免俗,最初发现叶近泉接近自己是带着目的之后,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那时甚至还对叶近泉产生过装麻袋沉江的杀机,毕竟这家伙整天待在秦府里,若真打着什么主意的话,有心算无心,杜嫣,金柳和两个小萝莉免不了一场劫难。

或许武人对杀气天生敏感,叶近泉大约也察觉出了什么,主动请缨练新兵是他的个人要求,也不排除他为了间接表明心迹,直到他出了秦府,老实待在营地里训练少年兵,秦堪才稍稍放下了防备。

一直想找个机会问他,可惜时机总是不对,如今辽东刚刚平定,今日才算火候到了。

秦堪心里有很多问题,为何要接近他,为何故意藏拙,为何对军伍战阵如此熟悉等等……

他相信叶近泉没有恶意,但他也希望能知道叶近泉的来龙去脉,从秦堪的性格习惯来说,不知来历的人他第一反应会当成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那么久,秦堪不希望叶近泉是敌人。

叶近泉紧紧抿着唇,脸部刚硬的线条露出深深的痛苦。

秦堪一直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等他的回答。

男人没那么多八卦心思,非要把别人的伤口剥开见了血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然后充满唏嘘同情地叹息几声。秦堪不喜欢这种卑劣的做法,但他不能不问。一路坎坷走到如今的地位,秦堪身边容不下来历不明的人,他已不仅仅是他,他的身上担负着太多人的前途。

丁顺就曾经私下里查过叶近泉,调查结果却几乎一片空白,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曾经干过什么,这令锦衣卫出身的丁顺感到非常不安。不止一次向秦堪建议拿问叶近泉,毕竟如今的秦堪周围已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利益和感情的圈子,秦堪是维系这个圈子的主心骨,他的身边绝不容有失。

叶近泉的牙咬得很紧,脸颊不停抽搐。

就在秦堪渐渐失望,转过身打算放弃时,叶近泉忽然在他身后开口了。

“我没有恶意。”

秦堪扭头微笑:“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你若有什么不良企图,这会儿坟头的草都该长得老高了,正因为如此,所以你还在我身边,我的后背还可以放心的亮给你。”

叶近泉垂头又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本名叫叶长青,十年前,我艺成出师,师父离开我去南方游历,而我,入了边军。”

秦堪点点头,是了,这是实话,这些日子排兵布阵,安营扎营,再看他以前训练少年兵,方方面面透着军伍的影子。

时至明朝中期,大明的军士不一定非要军户出身,早在土木之变后,朝廷损失了五十余万大军,那时边关告急,武备松弛,当时的兵部尚书于谦就曾提出过募兵以抗瓦剌,从此打开了民间募兵的口子,只不过时至今日,大明的军队仍以军户世袭为主流,民间良善子弟人家愿意当兵的很少,没到活不下去的关口,谁也不愿拿命去换口中的吃食,代价太大了。

看叶近泉的样子,应该是自愿被招募进边镇的军士。

“恐怕不止是边军吧?”

叶近泉道:“不止,当过宁夏边镇的副千户,还领了武毅将军的衔号。”

“后来是被撤职还是当了逃兵?”

“当了逃兵。”

秦堪笑了,望着叶近泉的目光愈发好奇:“一代宗师弟子,论武力绝对勇冠三军,说你胆小怕死,打死我也不信,什么原因让你当了逃兵?”

叶近泉冷冷道:“弘治十六年冬,鞑靼小王子入寇宁夏,我所在的灵州左屯卫奉命抗击,我与千户各领六百骑兵分道而击,五日后与鞑靼前锋小股敌军相遇,那场厮杀敌我损失惨重,千户和他的六百骑兵战死,无一人存活,而我因为练过功夫,自保有余,拼尽全力周全,身负大小刀伤箭伤二十余处,终于将小股敌军全部击杀,而我的手下也只剩了不到三十人……”

说着叶近泉忽然将衣襟拉开,露出古铜色的胸膛,胸膛上各种刀口疤痕赫然在目,一道道早已愈合的伤口像蜈蚣一样爬满了上身,狰狞可怖,触目惊心之极。

“此战过后,我们近三十人已全是伤兵,无力再战,于是我领着大家返回灵州卫所休整,回程的路上,经过一个村子,却发现有人在屠村,不仅杀人放火,夺掠村民财物,还糟蹋村中女子,当时我以为是鞑子造孽,领着手下冲进了村子准备厮杀救人,结果却发现这群人穿着大明官兵的服色,领头的人竟是宁夏卫总兵官李祥的小舅子……”

叶近泉情绪渐渐有些激动,枯寂如死井的眼中燃起两团熊熊的火焰,拳头不自觉地紧紧攥着。

“我领着人冲进去,一刀把这畜生的脑袋砍了下来,手下的弟兄将剩下的败类全杀了,闯了如此大祸,手下建议我们不当兵了,扮成百姓远离宁夏,我没答应。后来事情还是传了出去,回到灵州几日后的夜里,李祥派兵把我千户所团团围住,我拼死冲杀,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来,而我那三十个手下,却全部陷落包围中,无一幸免……”

叶近泉说到最后垂头哽咽,潸然泪下。

“我乔装百姓逃出了宁夏,没有路引不敢入城镇,只好一路翻山越岭,后来便发现大明各州府县城外张贴着我的海捕画像,说我与鞑子交战时脱逃,逃亡途中纵兵屠村,于是我改名叫叶近泉,一路辗转入京师,混迹流民营里。……恩师曾教导过我,为国战死疆场本是男儿丈夫之义,叶某纵死无怨,我不怕死,但我想死得值得,死得明白。”

秦堪抿着唇,心头无比沉重。

刚治了一个辽东总兵官,又出来个宁夏总兵官,煌煌大明究竟是怎么了?

“为何想到要接近我?”

叶近泉道:“当店伙计时我根本没想过接近你,只想找个活计,后来有一天你和东宫太子来店里,我一眼便知你们身份不凡,跟张公公打架是我故意挑起的,为了引起你们的注意,我不甘心下半辈子活得东躲西藏,更不甘心我那三十个手下含冤莫白,所以我需要一位贵人帮我。”

秦堪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就是那位贵人?”

叶近泉点头:“皇家规矩多,我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不容易接近太子,但你不一样,而且我也听说你与太子交情甚厚,将来飞黄腾达已是必然,更何况我和你夫人还有同门渊源,所以那天起我就决定跟你了。”

“你觉得跟着我有前途?”

“你的前途就是我的前途,不久我就看出来了,你和那些朝堂的官儿不一样,你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你在用自己的方式改变这世道,我叶近泉别无所长,愿将这身功夫和这把子力气卖予你。事实上我并没看错人,你的官越当越大,你的谋划也越来越深,那五百少年兵大概就是你的希望吧?所以我主动请缨帮你练兵,我想看看,你能把这世道改变成何等模样。”

“如果我失败了呢?”

“叶某陪你一死而已。”

“如果我中途改变了主意,只想升官发财呢?”

“我自己把眼珠子抠出来,然后告辞。”

秦堪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

“叶师叔,你果然是个有故事的人。”

叶近泉摇头:“我没有故事,只有满腔不甘。”

秦堪忽然问道:“辽东李杲已诛,皇上下旨命我整肃辽东军政,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叶近泉道:“从上到下大换血,方可见辽东新气象。”

“文官遣调犹可,军队换血一个不慎便可能引发兵变,如何可为?”

“全部军士兵丁打乱建制,以总旗甚至小旗为单位,将六个卫所的官兵全部混杂,然后重新分划成新的百户,千户和卫所,至于将领,无能者可裁撤,智勇者可擢升,无论新旧将领必须调防,大人挟诛杀李杲之威,辽东诸军皆为新降之军,正是士气低迷,此时出手整肃,事半功倍,时机恰好。”

秦堪深深注视着叶近泉,道:“叶师叔,无论恩还是怨,男子汉大丈夫当须亲手报还,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辽东都司的总兵官人选,由原广宁卫指挥使魏杨充任,叶师叔你便当个协镇副总兵吧,明日我写奏疏报于朝廷,相信朝廷不会反对的。”

叶近泉愣住了:“我……当副总兵?”

秦堪正色道:“魏杨其人志小才疏,而且胆小懦弱,让他当总兵官是为了堵朝中悠悠众口,实际上,辽东都司里,你才是真正的主人,叶师叔,帮我就是帮你自己,给我把辽东好好经营起来!辽东不仅是大明的,未来几年后,它也是我秦堪的!”

第330章 经营辽东

叶近泉睁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一般死死盯着秦堪,神情非常震惊,似乎还在消化秦堪的这句话。

辽东是大明的可以理解,辽东怎么会是他秦堪的?

这话说给别人听,无疑是大逆且诛心的,叶近泉脑子懵懵的,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秦堪笑了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当今陛下与我情同兄弟,我不会有不该有的心思,只不过边镇沉疴已重,大明每个地方的官府和军队都有着各种盘根错节的利害与利益关系,边镇也不例外,我大明将士单论战力已然比不过蒙古鞑子,我们军队内部若还各为派系,互相倾轧,师叔你想想,鞑子年年犯边,我大明的边镇能撑得住几年?”

叶近泉似乎有点明白秦堪的意思了。

“我一直认为边军对鞑子屡战屡败,其实并非输在战力,事实上我们大明的武器先进,城池坚固,兵多将广,比起鞑子,我们样样占了优势,然而为何屡战屡败?因为大明的军制坏掉了,从根子上渐渐腐烂,于是将领惜命贪财,军士贪生畏死,人总是从众的,一件事情只要有一个人带头不去做它,其他的人也不会去做,所以,整肃边镇已是大明迫在眉睫的要务,我希望看到一个吏治清明,将士用命的辽东边镇,改变这个世道需要勇气,需要智慧,需要时间,有时候甚至还需要血腥和杀戮,几年,十几年或者数十年,不管需要多久,师叔,我希望你能帮我做到。”

从未跟任何人说过这些内心的真正想法,今日一口气说出来,秦堪心中不由轻松了许多。

叶近泉渐渐动容,他一直静静地听着秦堪的诉说,沉默许久,才道:“我只是一介武夫,你的抱负交托于我,我恐怕会让你失望……”

秦堪笑道:“师叔妄自菲薄了,你可不是简单的粗鄙武夫,你读过书,也带过兵,懂得兵法韬略,你缺的只不过是一个机会而已,我愿意把这个机会给你。如何整肃辽东,官府方面,我会请旨将义州知府刘平贵调任辽东巡抚,刘平贵这人看似懦弱,但胸中也有一番抱负,他有治民的经验,你有带兵的经验,你和他搭配共事,他治理地方,你整肃军队,二人相得益彰。趁着朝廷还没来得及派新的镇守太监和监军御史,你便雷厉风行把辽东六卫清理一遍吧……”

秦堪的笑容渐渐变冷:“打破旧有的规则必然会遇到许多阻力,辽东三万降军我至今未将收缴的兵器还给他们,就是这个原因,今日李杲伏诛正是好时机,六卫将士里,该撤免的,该调任的,该查办的,你可放心施为,若遇阻挠,不妨杀之。”

※※※

又一封奏疏向京师飞驰而去。

秦堪在奏疏里陈述了辽东的糜烂现状,以及临时任命原沈阳卫指挥使魏杨为辽东总兵官,以及原义州知府刘平贵升任辽东巡抚的请求,后面还有一长串任命将领和官员的名单。

朱厚照的圣旨上说得很明白,命秦堪暂代辽东督抚,督抚自然对目前纷乱的辽东官场和卫所有直接干预权和任命权,奏疏传到京师,朱厚照对秦堪的事还是颇为上心,马上叫了内阁焦芳,李东阳和杨廷和三人商讨了一番,然后拿到早朝上与群臣廷议。

本来秦堪拟的这份名单经过了慎重考虑,里面所列的基本都是辽东原来的中低层官员和将领,并无任人唯亲之嫌,至于里面唯一一个辽东都司副总兵叶近泉,夹杂在诸多调任升任的名单里一点也不起眼,很快被大臣们忽略过去,关于叶近泉的来历,秦堪也只在奏疏上说是招揽来的武家子弟,颇识战阵兵法,可堪一用。

另外五百少年兵也留下一百名在辽东跟着叶近泉,这一百名少年兵将要学会读书识字,通读兵法,并且每天要按秦堪留下的新式操练方法进行日常训练,一年以后他们将散布到辽东各个卫所里担任最低级的小旗,总旗等小军官。

李杲和诸多犯官的府邸里被抄了大约近百万两银子,全是这些年与鞑子做皮毛,火器甚至生铁生意的商人暗中孝敬的,这笔银子秦堪暗中截留了五十万两,用这笔钱在辽阳城建了一个军器造作局,并招揽了一批有经验的工匠专门研制火枪火炮。

太复杂的东西没法造,秦堪也不是什么技术型人才,只能依照前世模糊的记忆画了几幅手雷,地雷以及正确的黑火药配比比例和方法,命工匠们把它们研制出来并且实现量产。

有了这些东西,将来不论面对何种敌人,都将是令敌人终身难忘的大杀器。

※※※

叶近泉奉了秦堪的命令,对辽东边军进行大刀阔斧的改编的同时,新任的辽东都司魏杨被秦堪召进了都司府。

不知道秦堪跟魏杨说了什么,所有人看到魏杨意气风发的走进去,垂头丧气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走出来,同僚下属来问他也只是长长叹气,一个字都不说,情绪低落到极点。

与此同时,叶近泉开始巡视辽阳城外的战俘营地,说是战俘,其实只是数万被李杲蒙蔽,后来又降了朝廷的辽东边军,这群人自投降之后便被收缴了兵器,由秦堪的八千仪仗兵和部分朵颜骑兵严密看管起来。

战俘营地连绵十余里,浩浩荡荡不见尽头,手执兵器的将士们来回巡弋,没了兵器的辽东边军们惶恐不安地躲在营帐里,揣测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满身披挂的叶近泉就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进入了战俘营,开始了对辽东边军的清理。

将领们集中在一堆,军士们集中在另一堆,对将领进行升免调任的同时,辽东边军的普通军士们也被叶近泉带来的校尉们打散,混杂,最后重新分配卫所。

秦堪的意志,在辽东这块土地上被彻底的贯彻着。

※※※

“喂,汉人,我们的朵颜勇士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辽阳回草原放牧?”

北风呼啸的下午,一身火红衣裳的塔娜像团烈火般冲进了知府衙门。

几名侍卫一脸难色地围着她,想拦又不敢拦。

秦堪愣了一下,挥退了侍卫,然后苦笑道:“塔娜姑娘,我有名有姓,既不叫‘喂’也不叫‘汉人’,咱们是不是先把称呼改一改?”

塔娜瞪着他,撇了撇嘴:“你虽然是明廷的大官儿,但你不是好人。”

秦堪无奈道:“再过几天等辽东边军稳下来,你们就可以回草原了,我是不是好人与你好像没什么关系。”

塔娜不知对秦堪哪来的敌意,闻言怒视着他道:“你若不是好人,那你与额直革立的誓约就靠不住了,谁知道你利用完了我们朵颜之后会不会像你们的成祖皇帝一样翻脸便反悔了。”

秦堪脸垮了下来:“塔娜姑娘,我大明的成组皇帝雄才伟略,你当慎言才是!”

塔娜执拗地高昂着头,像只高傲的小天鹅:“我说错了吗?”

秦堪瞪她半晌,却也拿她无可奈何,许久长长一叹:“你老爹那天肯定没拿沾了盐水的鞭子抽你,不然你不会这么不长记性。”

语气一顿,秦堪道:“你来这里除了找我吵架,还有别的事吗?”

“有。”

“那就赶紧说,说完了出门直走右拐。”

塔娜瞪着他,道:“额直革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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