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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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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一样,今天杨廷和是真生气了,不仅生气,而且怒急攻心,一半为了大明未来的国运,另一半是因为朱厚照太不把他这个先生放在眼里。

尊师是儒家最基本的传统,太子气走了他,竟表现出毫无愧疚的样子,这是未来的国君啊,岂能如此慢待于他?

杨廷和气得脸都变形了,握着戒尺狞笑两声,裹挟风雷之势朝朱厚照冲去,他已下定了决心,今日必要好好惩戒这竖子,然后去陛下阶前请罪。

朱厚照见杨廷和发了疯似的冲来,根本没意识怎么回事,他想不通杨廷和好好的为何要打他,不得不说,这孩子的觉悟有点低。

一见杨廷和发疯的架势,朱厚照慌了,起身蹬蹬蹬地倒退几步,口中惊呼:“杨学士,你疯了?”

“我疯?哈哈,好,臣今日便发一回疯,教训你之后,臣再一头撞死陛下玉阶前!”杨廷和怒不可遏,戒尺在他手里凌空一晃,随手捏了个剑决便朝朱厚照劈去。

朱厚照大惊,幸好这孩子尚武,也跟大内高手练过几天,于是歪头一闪,戒尺落空,砸在书案上。

“大用,张永,救我!”朱厚照一边躲闪着杨廷和铺天盖地般的攻势,一边大声呼救。

谷大用和张永也急了,慌忙上前欲抱住杨廷和,却被怒极的杨廷和一顿劈头盖脑的戒尺打得节节败退。

朱厚照吓坏了,他从没见过杨学士如此失态,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混乱中一扭头,见秦堪没事人似的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瞧着这一幕,一如当初在文华殿瞧着李东阳追打寿宁侯一样。

朱厚照不由大喜,身子一缩,朝秦堪身后躲去,口中大呼:“秦堪救驾!”

“啊?殿下……”秦堪亦大惊,这不关我的事啊。

来不及犹豫,杨廷和的戒尺已砸来,这属于无差别打击,反正在杨学士的眼里,太子身边的太监和所有人等都是蛊惑太子不用心向学的奸佞,打几下奸佞无妨的。

戒尺来势凶猛,秦堪下意识举臂挡住头,然后便感到胳膊上一阵剧痛,挨了好几下。

秦堪也急了,我是被太子宣进东宫的,不该让我帮他挨打呀,从头到尾都不关我的事。

有心想让开,可朱厚照躲在他身后死死扯住他的衣裳不让他动,眨眼间秦堪又挨了好几下。

这样下去不行!秦堪一急便想出了办法。

据说荆轲刺秦王时,大殿里有个很出采的人物,名叫夏无且,荆轲围着大殿追杀秦王时,身为秦王御医的夏无且不但将手里的药囊扔出去,还大叫“王负剑击之!”,这才给秦王提了个醒,拔出长剑伤了荆轲,致令刺秦失败。

秦堪也做出了同样的事。

反手从身旁的桌案上抄起一方砚台,闪电般转身递给朱厚照,秦堪匆忙道:“殿下执砚击之!”

慌乱中的朱厚照智商略有下降,根本不假思索便将砚台脱手朝杨廷和一扔……

杨廷和被砚台砸中了左膝盖,下盘不稳仰面栽倒,——脸着地。

一片寂静……

杨廷和面朝地砖趴得很深沉,动也不动……

朱厚照脸色苍白,不可思议地瞧着自己的双手,谷大用和张永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盯着一动不动的杨廷和。

秦堪没事人似的一脸同情地瞧着朱厚照:“殿下,你完了,你把你老师干掉了……”

第120章 太子认错

春坊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杨廷和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太伤心了不想动弹。

朱厚照喜欢玩,喜欢变着花样玩,但他毕竟是心性纯良的孩子,人并不坏,打老师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可从来没干过。

今天玩大了!

眼睛定定瞧着自己的双手,朱厚照在回忆,那一方神奇的惊艳的砚台……它是打哪儿冒出来,出现在自己手上的?

谷大用和张永浑身筛糠似的颤抖,脸色白得像死人,太子闯出来的祸,倒霉的肯定是他们这些太子身边的太监,这事若让陛下知道,肯定会把他们杖毙的。

事件的幕后黑手秦堪则没事人似的站在一边,一边想着今天晚餐吃什么,同时顺便估计了一下杨廷和的伤势。

砚台是上好的肇庆端砚,古朴大方,手艺精美,据说是宋代名相王安石用过的,重要的是它分量很足,足有三斤多,一家伙砸在杨廷和腿上,杨廷和应该……犯了损毁文物罪?

想必伤势应该不会很严重,大明的文官是久经斗殴考验的,不但打人凶猛,而且也应该能扛得住揍才是,只不过杨学士心灵上的创伤,恐怕一时难以愈合了。

朱厚照呆呆地注视着杨廷和,神情充满了懊悔和惧意,讷讷道:“杨学士他……怎么了?”

“被殿下放倒了。”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朱厚照瘪着嘴,有点要哭的意思。

秦堪道:“殿下,接下来不是你该怎么办,而是要看杨学士怎么办。”

“杨学士会怎么办?”

“不出意料的话,杨学士休息够了应该会起身,然后入宫向陛下告状,殿下要做的便是在东宫等待陛下的责罚……还有,你殴打老师一事,满朝文武不会放过你的,特别是那些言官御史。”

朱厚照毕竟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闻言顿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

朱厚照悔恨的同时,趴在地上的杨廷和终于有了动静。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然后坐了起来,神情很狼狈,脸上一团一团脏兮兮的,而且由于脸着地,鼻孔里还冒着鲜血。

杨廷和的神色很怪异,痴呆似的盯着朱厚照久久不语,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朱厚照被他这种怪异的目光吓坏了,哭得愈发大声。

秦堪也吓着了,心想这杨学士该不会真发了疯,想刺杀太子报仇吧?于是秦堪向前跨了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朱厚照身前。

太子若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他也没好果子吃。

事实说明秦堪的担心很多余,良久以后,杨廷和只是自嘲般一笑,仰望房梁喃喃一叹:“书生报国无地,空白九分头……”

这是宋代诗人袁去华的一首词里的句子,此刻杨廷和喃喃念出,竟说不出的寥落悲凉。

没计较太子刚才伤他的举动,杨廷和知道是他情急所为,他只是感到心力交瘁,真的累了。

这些年来,他唯一的职责便是教太子读书,为了太子他可谓呕心沥血,肝脑涂地,修完《宪宗实录》后,他这几年干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教导太子,这是陛下赋予他的重任。只可惜太子实在太顽劣,太懒散,从无读书的兴趣,一直敷衍应付着老师,杨廷和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有着读书人的傲气和自负,花了几年的时间只干一件事,却没把这件事干好,反而一塌糊涂,杨廷和是真感到心灰意冷,而且萌生了退意。

他不是不想当官,可他承担不起太子平庸无知的罪名,这罪名太重了,杨廷和无法预知太子将来即位后是个怎样的皇帝,但以太子现在的性子,肯定是个不学无术的皇帝,将来朝堂议论起来,他这个左春坊大学士难辞其咎,既如此,索性现在请辞,至少比将来被文官们骂得体无完肤要体面些。

拱了拱手,杨廷和萧瑟一叹,道:“太子殿下,臣恐怕教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

说罢摇摇头,杨廷和站了起来,膝盖上的伤却令他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倔强地站直了身子,杨廷和落寞地朝春坊外走去。

朱厚照愈发惶恐了。

他不喜读书,不好学,但他对先生一直很尊敬的,现在杨廷和摆出一副朽木无法再雕的姿态,令朱厚照深感受伤,他的自尊心也大受打击,他更受不了杨廷和刚才看他时那失望透顶的目光。

终究不愿让别人失望,别人对他失望代表着自己的无能平庸,朱厚照正处于热血沸腾,急待证明自己的少年时代,怎能受得了被人如此看低?

“怎么办?杨学士不愿教我了,我怎么办?”朱厚照无助地瞧着众人。

谷大用见杨廷和没有去陛下面前告状的意思,不由心情大定,至于杨廷和的去留,他是毫不在乎的,于是笑道:“殿下莫急,杨学士走便走了,朝堂里那么多大学士,再换一个不就……”

话没说完,朱厚照一脚狠狠踹在谷大用的腿上,白皙俊俏的脸蛋上浮出几许怒意:“滚!不说人话的东西!”

谷大用慌忙道罪退开几步。

秦堪懂朱厚照的意思,他更相信朱厚照其实知道该怎么办,他所求的不过是别人的一句认同而已。

扭头看着杨廷和缓慢踉跄的背影,秦堪朝朱厚照躬身一礼,道:“殿下,现在你应该追出去,留住杨学士。”

“他肯留下么?”朱厚照无助地看着秦堪。

秦堪笑了:“殿下若有诚意,杨学士一定肯的。”

“怎样才叫有诚意?”

“殿下,道个歉对你来说,这么难吗?”秦堪叹息道。

朱厚照浑身一震,接着转身拔腿便跑,跑到杨廷和面前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先生,杨先生莫走!”

杨廷和顿时呆了一下,然后慨叹万千,“先生”这个称谓,当今陛下常说,陛下谦逊有礼,待臣子如待朋友,很少直呼官职姓名,惯以“先生”称之,可东宫太子却极少叫人“先生”,通常只是一句“杨学士”。今日竟听得他开口叫先生,令杨廷和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暖意。

“殿下……”

朱厚照没有任何太子的架子,只是拉着杨廷和的衣角,像后辈一样恭顺且诚恳的看着他。

“先生莫走,厚照虽顽劣,但并不愚钝,先生定是对我失望了,还请先生待我如待子侄,多予耐心,勿弃勿离。”

杨廷和一震,眼中迅速泛起泪光。

朱厚照放开他的衣角,退后一步,恭敬地朝他长长一揖:“杨先生,厚照方才错了,向你赔罪。”

杨廷和急忙长揖回礼,太子如此正经的施礼,他是臣子,受不起的。

朱厚照直起身,期待地看着杨廷和:“先生……”

杨廷和神色数变,犹豫挣扎,一想到刚才朱厚照叫他先生,还向他正经施礼,待之如国士的恭逊态度,原本坚定的退意渐渐动摇。

良久,杨廷和叹了口气,道:“臣不敢弃殿下,只恐殿下不读书,将来弃了天下。”

一听杨廷和言语松动,朱厚照不由欣喜万分,躬身道:“有先生教导,厚照必不弃天下。”

杨廷和紧绷的脸终于雪化霜融,缓缓点头:“如此,臣愿为殿下死而后已。”

风波过去,师生相视而笑,一片融洽。

秦堪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忽然有一种冲动。

他想把后来写史书的那些家伙一个个掐死。

正德,绝非史书里写的那样不堪,他是一个追求个性的少年郎,他充其量性格活泼一些,新奇的想法多一些,他的个性与暮气沉沉的朝堂格格不入,与顽固古板的朝堂风气完全不融,抗争了一生,忍耐了一生,也孤独了一生,最后被那些顽固倔强的史官写进史书,担了几百年的骂名……

秦堪渐渐对眼前这个笑得如夏花灿烂的少年产生了一丝心疼,他的人生刚开始,他快乐无忧地享受着每一天,然而他并不知道,他以后的人生将会多么坎坷,多么抑郁。

但愿……自己的到来能令这个少年快乐一些。

杨廷和与朱厚照相携而归,走到秦堪面前时,秦堪朝杨廷和长长一礼。

杨廷和愣了一下,凝目打量他片刻,道:“那日文华殿中,李梦阳大人追打寿宁侯时,你也在场吧?可是锦衣卫千户?”

秦堪微笑道:“杨学士记性不差,下官锦衣卫千户秦堪,见过杨学士。”

杨廷和皱了皱眉,不禁瞧向朱厚照。

太子虽恭顺,可他的毛病委实不少,不好好读书,却喜摆弄武事,频与武官来往,难道他将来想做个穷兵黩武的武皇帝不成?

这怎么可以!武功终究只是辅道,文治方为王道。

杨廷和瞧着秦堪的目光顿时冷了几分,神情有些冷漠道:“太子要读书了,你若无事,这便退出春坊吧,勿使太子分心。”

秦堪苦笑,文官终究瞧不起武官的,杨廷和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是,殿下,杨学士,下官告退。”

杨廷和也不理他,径自入了课室,朱厚照跟在他身后,忽然扭过头朝秦堪挤眉弄眼,悄声道:“过几日我去寻你,咱们去西城集市瞧杂耍把式去……”

秦堪莞尔一笑。

少年太子的心里,怕是对他认同了吧,都说男人间的铁杆交情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现在恐怕得多加一条,一起闯过祸。

第121章 意外刺杀

雪尽南坡雁北飞,草根春意胜春晖。

京师已渐入冬。

不知不觉,秦堪来到这个年代已一年了。

当初山阴秦庄的落魄书生,如今已身居千户,富贵堂皇,渐渐靠近了这个时代的统治中枢,渐渐在这个富丽繁华的古都崭露头角,走到如今这一步,他只花了一年。

说不容易其实也挺容易的,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像在做梦,稀里糊涂跌跌撞撞就这么过来了,仿佛背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不管他愿不愿意,这双大手仍蛮横霸道地推着他往前走,往上爬,一年之后想想当初的那个只愿一生做个富家翁的梦想,不觉有些可笑。

前世是一个穷则独善其身,达亦独善其身的人,显然这种为人处世的原则在这个时代行不通,不论穷或达,只想独善其身永远会在这个世界沉沦,这样的世道不容许独善其身,要么拼了命的往上爬,要么死。

连日阴雨不断,京师护城河的水已涨了二尺余,工部调遣三千多匠户没日没夜的挖淤泥,固河堤,天寒地冻里,匠户们冻得手脚嘴唇发乌,却也不敢吭一声,百余人光着膀子跳进河里,挖不到两炷香又浑身哆嗦着上岸,迫不及待地大灌一口热姜汤,环抱着胳膊直打颤,另一批百多人又跳下河去继续劳作,周而复始。

万物为刍狗。

秦堪骑马路过朝阳门进城时,不由悲悯的瞧了这些苦汉子们一眼,叹了口气,下马进城,身后跟着一抬软轿和十余名锦衣卫属下。

丁顺已为他在京郊找到了一套宅子,宅子很大,四进的大房子,占地十余亩,里面有假山花园,内院甚至还有一个池塘,池塘水面上建了水榭凉亭,风景非常幽雅清静。

秦堪这次带杜嫣出城就是为了看这套宅子,杜嫣一脚跨进去便爱上它了,表情很夸张,兴奋得语无伦次,用最快的速度从外到里瞧了个大致后,杜嫣简直欣喜若狂了,死死揪着秦堪的袖子,万分期待地盯着他,表情就像一只可怜的流浪狗。

秦堪知道,女人露出这种表情,接下来便该男人买单了,否则这个男人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如果老婆身负武功,男人的下场愈发凄凉。

宅子要价五千两,寸土寸金的京师城内若想五千两买到这么大这么完整的宅子,无异痴人说梦,幸好这座宅子虽处京郊但离城不远,而且就算京郊,价格也非常便宜了。

因为它的前任主人曾经是京师官员,后来犯事进了锦衣卫诏狱,全家被流放发配,宅子也被户部接收充公,丁顺给户部主事暗里塞了二百两银子,主事当即便拍板,五千两银子把犯官宅子卖了。

宅子不需任何改动,前任主人的人品或许有待商榷,但审美观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比秦堪强,无论楼阁亭台,还是回廊厢房,无一不精致,精致得令秦堪忍不住想抽那户部主事几耳光,这么好的宅子五千两就卖了,绝对属于人为的国有资产流失……考虑到国有资产流失的受益人是自己,秦堪又决定原谅他了。

女人对新家的渴望和兴奋绝对比男人大多了,哪怕这个男人买的只是个二手房。杜嫣一路上隔着轿子跟秦堪叽叽喳喳个没完,秦家主母沉浸在对新宅的布局安排里不可自拔,一会儿说买一二十个下人这个家才撑得出样子,一会儿又说要请钦天监的官员改动一下风水,前任主人犯了事,很明显是宅子的风水有问题,晦气得紧,绝不能再让秦家沾晦气了……

宅子瞧得心满意足了,剩下就准备拎包入住,秦堪和杜嫣这才回城。

杜嫣的兴奋劲儿显然没过去,一路上坐在轿子里隔着轿窗叽叽喳喳不停,全是对未来新家的各种安排,各种幻想,以及目前急需添置些什么东西等等,完美地融合了女人神奇的想象力和实际执行力。

秦堪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这些事情他委实插不上嘴,除了掏银子买单,新家如何布置已没他什么事了。

※※※

一行人过护城河入朝阳门回了城,属下为他牵着马缓步而行,秦堪则负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在轿子旁边,今日皆是便装出行,人数虽众却也不显眼。

外城比内城热闹,但也杂乱了许多,没有几个固定的集市,行商小贩们将一块土布随便朝某个店铺门边一摊,上面摆放要卖的东西,针线布匹到自家种的鲜蔬瓜果,可谓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巡城的衙役和店铺的伙计极少驱赶,摆摊的也自觉,一个地方顶多摆一两个时辰便主动收摊,换个地方再摆。

不得不说,古代的人情味比前世强多了,至少没有那些凶神恶煞的城管追着小贩满街跑,形同响马下山。

秦堪一行人走得很悠闲,杜嫣坐在轿子里偶尔不安分地掀起轿帘,好奇地瞧着路边她感兴趣的商品,见着合意的便伸出手指一指,秦堪微笑着便走过去买下。

迎面来了一乘蓝顶官轿,轿前打着“回避”的仪牌,轿子左右簇拥着几名护院和家仆,低调且不跋扈。

秦堪命属下等人让到一边,让对面的轿子先过。

双方迎面交会的那一刹,意外突生。

人潮拥挤的街上,不知从何处嗖地射来数支冷箭,其中一支险而又险地擦着秦堪的脸而过,冷箭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迎面那乘官轿。

咄咄咄!

数支冷箭射中了轿子的木壁上,插进大半,可见挽弓者力道之大。

跟在官轿旁边的四名护院大惊,纷纷将轿子围了起来,拔刀凝神戒备。官轿周围来往的行人吓得尖叫,四周一片混乱不堪,手推脚踏,伤者无数。

秦堪的脸颊火辣辣的痛,那支冷箭只差半分便射进了他的咽喉,虽然看得出刺客的目标不是他,但秦堪心中也忍不住冒出万丈怒火。

在明朝,容貌俊俏是当官的必要条件,简单的说,秦堪必须要靠这张脸混饭吃,什么人这么大胆,差点毁了他的前途。

“王八蛋!你们,分出一半保护好夫人,另一半去给我把那杀千刀的刺客揪出来!”秦堪铁青着脸,指着十余名属下下令。

“是!”

属下应命,纷纷拔刀出鞘,锦衣卫可比官轿旁边那几个护院跋扈多了,二话不说便将周围惊慌奔跑的路人踹趴下,大喝道:“锦衣卫办差!无关人等不得挡阻,都给老子闪一边去!”

秦堪皱了皱眉,刚准备对手下这几个老粗开展一下“以德服人”的素质教育,情势又发生了变化。

刚才的冷箭没收到效果,街边一家茶肆的阁楼上,下饺子似的跳下十几个黑衣蒙面汉子,每人手中一把雪亮的朴刀,落地之后就势一滚,刀光铺天盖地朝官轿劈去。

四名守在官轿四周的护院两个回合间便纷纷惨叫一声,倒地而亡。

最后那乘官轿便成了刺客们的攻击目标。

看得出这些刺客打定主意要把官轿内的人除之而后快,也不知跟轿子里的人有多大的仇恨,竟摆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势。

秦堪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帮上一把的时候,却见两名蒙面刺客目露寒光,钢刀一晃便朝他和几名属下杀来,显然这些家伙把秦堪当成了和官轿里的人一伙的了。

秦堪吃了一惊,心中不由悲愤万分,这什么世道!我只是顺路和你们的追杀目标擦肩而过好不好?

“你们眼瞎了!那边才是……”秦堪指着官轿话还没说完,雪亮的刀光便已当头劈来。

危急时刻,一道娇小灵巧的身影风一般拂过,锵锵两声,两名杀向秦堪的刺客手中钢刀落地,接着两声闷哼,刺客软软倒地。

“相公,你没伤着吧?”杜嫣焦急地在秦堪身上打量着。

秦堪不由大是欣慰,还是娶个会武功的老婆好啊,不但腿长,关键时刻还能保命……

危机已过,秦堪眼中又冒出了怒火,指着官轿周围道:“嫣儿,去帮相公把那几个杂碎拿下!”

扭头朝十余名属下喝道:“你们也上!”

刺客见突然冒出来一个硬茬子,一个照面便放倒了两名同伙,众刺客眼神有些惊惧,杜嫣如下山的小母虎般冲来,几名刺客咬牙挥刀而上,又是一个回合,根本看不清杜嫣怎生动作,刺客便倒地不起。

其余的刺客大惊,面面相觑之后,一个呼哨儿,众人掉头跑远。

“把倒地的刺客全部捆起来带回千户所,还有……”秦堪指着静立街中的那乘官轿,冷冷道:“把轿帘掀开,我倒想瞧瞧里面到底什么人,竟让如此多的刺客前赴后继的刺杀,这得多招人恨呐。”

属下还没动弹,官轿的轿帘已从里面掀开,轿内端坐一人,穿着二品官袍,面容清瘦端正,颌下一缕白须无风自动。

“哈哈,招人恨说明老夫这个官儿没有白当!老夫吏部尚书,马文升。”

第122章 皇门射箭

马文升,弘治名臣,历经四朝,可谓朝堂常青树。

他是景泰二年进士,由新科进士晋七品御史而入朝堂,累官至按察使,右副都御史,兵部尚书,弘治十五年改任吏部尚书,其人善于应变,多急智,且官运顺畅,少有挫折。

经历数十年的官场风浪,马文升的心性早已古井不波,面对如此险恶的刺杀,他却能四平八稳坐在轿中一动不动,连一声惊呼都没发出,可见其人镇定和涵养功夫极高。

秦堪对他的镇定功夫还是极为佩服的,虽然有点不好意思承认,但若换了秦堪自己坐在轿中被人刺杀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已经被吓傻了,绝不会在刺杀结束以后还能自己掀开轿帘,正义凛然的说什么“招人恨说明官儿没白当”。

扪心自问一下,秦堪觉得自己除了尿湿裤裆,恐怕不会有心情说话了。

就算有心情说话,说的第一句话也应该是感谢救命之恩,而不是大马金刀坐在轿子里捋着胡须呵呵直乐,仿佛被人刺杀是一件挺值得庆贺的事似的,对于秦堪的救命之恩绝口不提。

老头儿实在应该反省一下,若没有杜嫣的那几下拳脚,他还有可能完好无损地坐在轿子里装逼吗?

位卑阶低就是秦堪现在这样,面对吏部天官,秦堪这个救命恩人却不得不主动朝他躬身施礼。

“锦衣卫内城千户秦堪,见过马尚书。”

马文升今年七十六岁了,他弓着腰从轿子里走出,颤巍巍地站定,捋须看着秦堪:“你是锦衣卫?刚才刺客是被你们杀退的吗?”

秦堪微微一笑,谦逊地拱手:“适逢其会。”

马文升点点头,捋须赞许道:“倒是颇俊俏的好后生。”

“普通俊俏而已,尚书大人过奖了。”

马文升缓缓环视着轿子周围倒在血泊里的四名护院,浑浊的老眼不由浮上几分伤感:“可惜了这几位忠心家仆,数年来为老夫挡下不少劫难,今日却也没逃过他们的毒手……”

秦堪眼皮直抽抽,听这话的意思,这些年好像有不少人要杀他,老头儿到底干过什么事,这么招人恨呀?

印象里好像只有睡了别人的老婆才会被人如此锲而不舍的追杀吧?

当然,踏入官场半年,秦堪早已学会了不该问的不问,有些话是万万问不得的,一问就给自己招惹麻烦,很多杀身之祸都是由好奇心引起的。

马文升伤感过后,捋须看着秦堪,道:“说来今日老夫这条残命却是被你所救……”

秦堪顿时满心欣慰,从见面到现在,这是马文升说的第一句人话。

秦堪急忙谦虚地拱手:“算不得什么的,下官急公好义,怎能见死不……”

话没说完,马文升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秦堪噎了个半死。

只见马文升浑身一震,浑浊的老眼忽然暴射出两道精光,神情正义凛然厉声喝道:“但是老夫养了一生的浩然正气,自有老天庇护,岂惧区区几个贼子耶?贼子们,你们太小瞧老夫了!”

秦堪:“……”

救这个作死的老头儿做什么!手贱啊!

忽然明白老头儿为什么被人刺杀好多年了,老实说,秦堪现在也有一种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冲动,很强烈。

※※※

秦堪救马文升只是偶然,可刺杀马文升并非偶然,显然是一场有针对性有周密策划的刺杀。

就在马文升被刺杀的同时,京师皇宫承天门外,一骑快马狂奔而至,驻守承天门的军士不由大怒,在百户的指挥下,军士们排列成阵,平举长枪,欲将马上之人当场拿下治罪。

——因为承天门是皇宫禁卫的正前门,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当朝一品,在这个门前必须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绝不允许策马狂奔,否则便是对大明朱家皇权的挑衅。

“来人住马!”百户单手高举,厉声大喝。

狂奔而来的骑士显然没把区区禁卫放在眼里,马儿丝毫未见减速,反而更快了几分。

百户大怒:“狗贼好大胆!列阵,毙之!”

众军士齐声应命。

骑士的骑术非常精湛,狂奔之中居然腾身而起,双脚站在马鞍上,从背后抽出一张强弓,搭上一支裹着书信的箭,嗖地一声,利箭激射而出,稳稳地钉在承天门上方的篆体木牌上,箭支入木七分,几乎穿牌而出。

骑士蒙着脸,发出几声张狂的怪叫,扔了手中强弓,从马鞍旁的皮囊里抽出一柄四节镗,朝着拦阻官兵迎面而上,四节镗在他手中幻化无数光影,马速不减却听得叮叮当当一阵短兵相接,骑士已轻易地冲开了官兵防线,策马朝西城疾驰而去。

驻守承天门的百户脸上一片铁青,盯着骑士远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承天门牌匾上的那支利箭,冷冷道:“速速知会东厂锦衣卫和团营,阖城围捕此恶贼,……将那箭上书信取下,送进内宫。”

※※※

文华殿东暖阁,弘治帝穿着金丝龙袍,一向温和内敛的他此刻却在大发雷霆,弘治历经十七年,这是非常罕见的现象。

弘治帝的面前,伏地跪着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和东厂厂督王岳,二人姿势相同,以头触地却不敢发一言。

“混帐!你们二人都是混帐!”弘治帝很激动,面色泛起几分不健康的潮红,指着牟斌和王岳大骂。

天子之怒,如泰山压顶,牟斌和王岳已吓得面如土色。

“臣死罪!伏请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朕如何息怒?厂卫番子校尉遍布天下,拥众十数万,今日竟让贼人宫前策马,皇门射箭,你等却拿他毫无办法,我大明的皇都禁宫啊!朕即位十七载,何曾如此被人羞辱过?此辱不报,朕有何面目再为人君?”弘治帝几乎在咆哮,吓得殿内太监武士们纷纷下跪,颤栗不敢出声。

牟斌和王岳频频以头触地请罪,神色愈发惶恐不安。

弘治帝骂够了,目光回到龙案上,案上端正摆放着一封贼人的书信,看到那封书信,弘治帝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如寒铁般冰冷。

“罪民万死,伏请天听:前兵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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