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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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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走忙乱时,大家的眼睛纷纷不自觉地盯着院子正中面无表情的秦堪。
杜嫣闷声不语,垂头忙着将火把踩灭,眼圈泛了红,咬着牙不让泪水落下。俩小萝莉也慌了,一边哭一边踩火把,低声的啜泣慢慢变成了嚎啕大哭。
连小姑娘都看出今晚大家已陷入了绝境,她们太小,没经历过这些,到底还是吓哭了。
良久,杜嫣使劲一咬牙,道:“秦堪,我去杀出一条血路,让丁顺他们护着你跑……”
怜月怜星也哭着点头:“老爷快跑,我们和主母帮你……帮你打架,呜呜……”
为了证明决心,她们一边哭一边举起了肉肉的小拳头,小模样可爱更惹人心疼。
秦堪冷哼:“我一个大男人保护不了家小,还得让妻子反过来保护我,就算今晚我能逃出去,以后还有脸活着吗?”
杜嫣瞪起了大眼,怒道:“这个时候了你还讲什么大男人的面子?你是我的相公,只有你活着才有机会给咱们报仇,你若不在,我一妇道人家除了打打杀杀还能做什么?快走,这里守不了多久的!”
“既然守不了,那就转守为攻,最好的防守是主动攻击!”秦堪眼中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转守为攻?”杜嫣气笑了:“外面上千号人,咱们只有两百多人,你怎么攻?”
秦堪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清冷一笑:“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只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我要把那些袖手一旁看棋的人,全部拉到这个棋盘里面来,既然闹大了,索性闹得更大吧!”
杜嫣疑惑地注视着他。
“娘子,有个事情得靠你帮忙,此事关系你我的生死,你一定要尽力……”秦堪低声道:“外面翻围墙的番子你和丁顺弄几十个进来打晕他们,选三四十个可靠的手下换上番子的衣服,趁乱混到外面去,然后……”
※※※
京师的夜晚出现反常的喧嚣,一些衙门和大臣府邸却出现了反常的静默。
锦衣卫北镇抚司灯火通明,大堂四柱上方高挂着四盏风灯,堂内几人的脸色被灯火照映得愈发阴暗森然。
牟斌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品了一口,缓缓道:“王岳那老阉狗真敢下手,内城千户所被番狗们围得水泄不通,秦堪那里看来顶不了多久,诸位如何看?”
锦衣卫指挥同知李济深叹了口气,道:“这帮杀才真是无法无天,他们难道不怕陛下和内阁降罪么?”
牟斌冷冷一笑:“王岳既然敢这么干,必定准备了后手,在陛下面前想必有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把东厂摘得干干净净,一着让先,满盘被动,咱们锦衣卫已输了一步了。”
指挥佥事赵能道:“牟帅,现在围攻内城千户所的番子越来越多,眼看要破门而入,秦堪必无幸理,这事难道咱们不管了吗?”
牟斌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若发动大家赴援秦堪,整个京师会全部乱套,那时陛下责罪下来,我们谁来背这个罪名?”
众人闻言皆不出声了。
显然,这个罪名太大,他们背不起,更不愿背。
这件事里,必须要有人当牺牲品的。
牟斌的目光望向堂外,远处红光漫天,仿若晚霞残阳。
牟斌叹了口气,眼神很复杂:“非我不为也,实在不能为也。”
※※※
禁宫北面的司礼监,今夜一样灯火通明。
内廷太监的最高首领便是司礼监掌印,天下政务国事由内阁票拟,送进内宫,皇帝亲自御批重要的奏本,剩下的奏本皇帝一个人处理不过来,于是批红权便由掌印太监代批,掌握着批红大权的太监可谓权倾朝野,是内廷第一人,俗称“内相”。
这一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姓萧,名敬。
萧敬可谓四朝元老了,天顺年间便入了宫,历经数代帝王,其人低调恭顺,温良和善,却是历代太监里少见的忠厚之人,深得几代帝王宠信。
东厂王岳虽也是四朝元老,但在司礼监里只是排名第三,秉笔太监中的二号人物,论权势威望,在萧敬面前也得伏首听命。
司礼监的暖房热浪腾腾,几位太监都是年老之人,身体又有缺陷,受不得冻,下面的小宦官把炕烧得热腾腾的,尽心尽力地巴结着几位老祖宗。
萧敬的脸色不太好,他今年六十六岁了,长久以来的权势倾野,养成了不怒自威的气质,面无表情时,连久经风浪的王岳也禁不住心中发颤。
“下面的崽子们怎么回事?大晚上的,他们闹腾什么呢?”萧敬冷冷道。
王岳陪出几分笑脸,小心道:“扰了萧公的清静,下面那帮崽子实在罪该万死,其实呀,还是厂卫那点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奴婢都没脸说,怕您怪奴婢没出息。”
萧敬点了点王岳,冷着脸道:“杂家不问这里面有什么狗屁倒灶儿,只告诉你莫把事情闹大,否则陛下那里你自己领罚去吧……”
王岳额头沁出冷汗,连连点头:“是是,绝不会闹大,牟斌那家伙什么德性,您是知道的,他没那么大的胆子。”
萧敬垂头继续翻阅奏本,过了许久,若有所指道:“你们东厂啊,越来越跋扈了,小心哪天栽了跟头,杂家可扶不起来……”
一句淡淡的敲打,听在王岳耳中如闻霹雳,王岳脸色一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一名小宦官神色惊惶地走了进来。
“两位老祖宗,大事不好了……”
王岳心中一紧:“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锦衣卫……内城的五个锦衣卫千户……”
“把话说清楚,不然杖毙了你这小混帐!”一提锦衣卫,王岳也有点急了。
“是,内城五个锦衣卫千户所全部出动,朝甜井胡同杀过去了,听说东厂有数十个番子手执火把,挨着个儿的把内城几个千户所的房子点着了,那五个锦衣卫千户动了怒,召集了所有手下,要跟东厂拼命……”
萧敬面无表情,眼中冷光却如利箭一般射向王岳,冰冷如寒铁。
王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喃喃道:“杂家没派番子烧那些千户的房子呀,谁吃了豹子胆儿……”
“老祖宗,现在整个京师内城全乱了,事情越闹越大,咱们东厂控制不住了……”小宦官苦着脸道。
“叫……叫番子撤回来。”
“来不及了,李东阳大学士勃然大怒,已纠集了一帮大臣准备上朝时告咱们东厂一状呢……”
王岳愈发迷惘:“厂卫之斗,与李东阳何干?他发什么脾气?”
小宦官脸色比黄连还苦,道“那天杀的几十个番子顺便将火把扔进了李大学士的宅子,把李府也点着了,费了老大的劲儿李府才把火灭了,李大学士能不生气么?”
王岳的一颗心瞬间如同掉入了冰窖。
第098章 上达天听(上)
轰!轰!轰!
千户所的大门被东厂番子们撞得摇摇欲坠,里面的人用拼全力抵着门,双方在方寸之地较劲,单薄的大门在内外相较中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眼看便要支离破碎。
秦堪领着千户所内剩余的一百多手下苦苦支撑。
一个接一个的番子爬上了围墙,被校尉们一阵乱棍打下去,一支接一支的火把扔进院子,房顶,房子已被烧着,大家没空灭火,用尽全力抵抗着人山人海的番子们,隔着小小的围墙和大门,双方的争斗已趋白热化。
锦衣校尉们心头越来越沉,他们清楚,仅靠自己这百十来号人抵抗不了多久,番子们马上要攻进来了。
秦堪也咬着牙加入了争斗,一根水火棍啪地砸下去,一名围墙外面刚冒出头的番子被砸中,惨叫着栽倒。
不敢动兵器,这是厂卫斗殴的原则,伤了废了都好说,动了兵器闹出人命,责任任何人都担不起,毕竟天子脚下,无数大臣和言官御史们的眼睛都盯着,打死了人秦堪今晚的布置便全废了。
“大人,挡不住了,属下护你从后门杀出去!”一名亲兵焦急道,他是崇明抗倭开始便一直跟过来的,丁顺执行秦堪的吩咐前把他留了下来。
“不退!不能退!”秦堪暴喝:“再过一炷香时辰,大家再撑一炷香,我保证情势会变化!”
院子内的锦衣卫顿觉嘴里发苦,一炷香时辰能有什么变化?就算今晚动静闹大了,惊动了朝廷的大官们,甚至惊动了皇帝,等他们调来京营官兵的时候,大伙儿的尸首恐怕已凉了。
火光照亮了千户所的夜空,秦堪说得笃定,他心里也没底,仰望漆黑的夜空,不由在心中默默祈祷:杜嫣,丁顺,你们可千万要完成任务,不然今晚我真的死定了!
※※※
杜嫣和丁顺没让秦堪失望。
半炷香时辰之后,甜井胡同西面忽然传来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接着东面,北面……四面八方的喊杀声里,围攻千户所的番子们脸色终于变了,他们发现自己已被接踵而来的锦衣卫包围,这些冲锋陷阵的普通番子们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档头和管事们不是再三打过包票,说其他几个锦衣卫内城千户们不会插手么?现在听着那声可震天的喊杀,最少也有两三千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番子们没时间思考这个深奥的问题,因为四面八方的锦衣卫们像一群饿了半个月的狼似的,狠狠地扑了上来,人人手里攥着棍棒,看到穿褐色衣衫,头戴圆帽的东厂番子便将棍子使劲抡去,一个冲杀之间攻守之势骤变,原本得意洋洋的番子们被后发制人的锦衣卫打得哭爹喊娘,死死堵在胡同里,连逃跑都难如登天。
锦衣卫们一边痛揍一边破口大骂。
“老子日你们这群没卵阉狗的姐妹!你们打秦千户便打,惹我们做什么?还敢烧我们千户大人的房子,不发威真当咱们天子亲军泥捏的?”
院子里,苦苦抵抗支撑的校尉们也听到了外面的喊杀声,众人呆了片刻,终于回神,接着欣喜若狂地高声大叫起来,大家疯狂般抱在一起,几个胆小的校尉干脆地上一蹲,用嚎啕大哭的方式发泄死里逃生的惊喜。
秦堪也露出了笑容,身躯摇摇欲坠,这一夜他承受了太多的精神压力,几乎累得快躺下了,可现在他还不能躺下,很多善后的事情需要他处理。
面向北方遥望那皇宫的楼台宇阁,红墙黄瓦,秦堪心中五味杂陈,嘴角却露出冷冷的笑。
今晚京师之乱,恐怕上达天听了吧……
东厂,锦衣卫,内阁大臣,皇帝……原本一局与他们无关的棋,今晚却在一个小小的锦衣千户的算计下,全部被莫名其妙地拉入了棋盘中。
我秦堪参与的棋局,谁也不能袖手旁观,因为,我是穿越者!
※※※
丑时,四更天。
甜井胡同里,厂卫之间的斗殴已结束,毫无悬念,锦衣卫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四名内城千户穿着飞鱼服匆匆赶来慰问秦堪,拱手抱拳连连说着对不住来晚了云云,仿佛他们早就打算增援秦堪,只是路上堵车迟到了似的。
秦堪也不揭穿,堆出一脸感激莫名的表情拱手道谢。
五位千户把臂言欢,他们的脚下,无数受了伤逃不走的番子们躺在地上呻吟哀嚎翻滚,五人却置若罔闻,仿佛置身于鸟语花香的幽雅环境中似的。
目光瞥过,一身风尘的杜嫣站在远处痴痴地瞧着他,眼圈蕴满了泪水,嘴角却勾成一道美丽的弧线。
秦堪含笑注视着她,眼圈也红了。
朝她张开双臂,杜嫣忸怩地看了看周围无数面带笑意的目光,接着噗嗤一笑,眼泪和笑容同时绽放,像一只投林的乳燕般,毫无顾忌地扑入了秦堪的怀抱。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此刻可不就是这般意味么?
※※※
司礼监里的空气仿佛已凝固,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尽在掌握之中的事态竟然被翻盘了,事态再也不受控制。王岳面色煞白,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尽管暖房的炕头烧得热气腾腾,可王岳却如同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萧敬冷冷地扫他一眼,垂头翻阅着奏本。
事先已把丑话说白了,这事儿他不想管。
萧敬不管,王岳却不能不管,这本是他的责任。厂卫斗殴,打架伤人甚至烧房子,王岳都有把握压下去,可现在最要命的是,这帮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冒充番子的杀才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把李东阳大学士的府邸烧着了,这个事情就严重了,王岳抗不住,也根本无从解释,起码有一百多双眼睛看到那帮杀才穿着褐衫,戴着圆帽,东厂番子的标准打扮。
寅时了,早朝的时间快到了,李东阳正等在午门外暴跳如雷,无数门生拥趸盟友同僚正围在他身旁义愤填膺,准备在即将开始的早朝上大展身手,事情不可能压得下去,因为东厂招惹了内阁三老之一的李东阳。
文官集团与厂卫的关系本就不甚融洽,弘治年间由于皇帝刻意压制,厂卫的举动也收敛了许多,牟斌和王岳之间斗得你死我活,二人对文官集团的态度却出奇的一致,那便是刻意结好,勿生仇怨,有犯了事的大臣被厂卫拿着了证据,二人也得先给内阁递个条子,询问一下意见后再论其罪。
厂卫如此妥协退让,才换来内阁和文官们的一丝丝好脸色,可今晚不知哪个天杀的混帐竟把内阁李学士的房子烧着了,这等于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啊,更要命的是,那混帐捅了窟窿后,却把那根惹祸的杆子递到了王岳手里,这下好了,现在整个京师谁不知道是他王岳把天捅了个窟窿?
王岳欲哭无泪,辩无可辩。
老谋深算的王督公,很多年没干过搬石头砸自己脚面儿的蠢事了。
当!当!当!
钟鼓司的钟声敲响,寅时正,百官上朝!
王岳浑身剧颤几下,脸色愈发苍白,上朝的钟声听在耳里,如同听到了自己的丧钟。
萧敬看不过去了,重重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王岳也是司礼监的人,大家都是掌着权势的太监,可谓系出同门,唇亡齿寒,他闯了祸萧敬不能不管。
放下正在翻阅的奏本,萧敬缓缓道:“事已至此,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了,当务之急,先在东厂找个替死鬼吧,不然还真把你撂进去不成?回头你去一趟李府,好好给李阁老赔个不是。”
王岳心神稍定,点了点头,神色郁卒道:“也只好如此了。”
第099章 上达天听(中)
禁宫午门外。
午门是个很有名的地方,寅时早朝前,所有大臣必须在午门广场等候宫内太监开启宫门,大臣犯了错或是惹到皇帝不高兴,午门广场便是屁股挨板子的地方,学名“廷杖”,当然,如果大臣们不满皇帝的某个做法或决定,午门广场便是他们拉帮结派,集体静坐抗议喊口号的地方。
至于现代影视剧里皇帝龙躯一震,动不动便说什么“推出午门斩首”之类,那就纯属扯淡了,禁宫尊贵,真龙盘踞之地,会容得你在宫门外杀得尸山血海?
此刻已是寅时,钟鼓司已敲过朝钟,宫门即将开启。
午门外,几名文官脸色涨得通红,围在一名穿着绯袍官服的老者身旁,义愤填膺说着什么。
老者神情阴沉,一言不发,长长的一把美髯却仿佛被火烧过似的,参差不齐地缺了一角,浑身散发着一股怪异的焦糊味道,可以肯定这不是体内虚火,而是实实在在的着了火。
这位老者便是内阁三老之一李东阳大学士了。
说来也是李东阳时运不济,晚上厂卫群殴时,李东阳担心会出大事,又不便直接插手,于是上了自家外院的阁楼眺望甜井胡同的事态,恰在此时,杜嫣和丁顺他们扮成番子,顺手将火把扔进了李府,如今正是深秋,天干物燥的季节,李府阁楼一点就着,李东阳来不及下楼,待下人拼死将他救出时,李东阳已经被烧得很狼狈了,连他一贯引以为傲的一把美髯也被烧得七零八落。
堂堂大明内阁大学士,执掌大明权柄的阁老,在自家院里看风景没招谁没惹谁的,竟差点被东厂番子活活烧死……
李东阳一直是个精于谋略的人,而且为人和善,待人宽厚,不过待人宽厚并不代表你把我当烤猪似的烤过以后,我还能笑着跟你说“我李东阳出了名的以德服人,你想烤我没关系,烤到你服为止”。
当!当!当!
钟鼓司的朝钟第三遍敲响,宫门开启,两排大汉将军披挂而出,朝臣们神情一振,各自按品阶排好了队。
一名年轻的文官神情愤慨,振臂大呼道:“李大学士府邸被烧,当朝阁老竟被阉狗如此欺凌,东厂张狂,竟至于斯!我等忠节之士,今日金殿之上必要为李公讨个说法!”
不少文官纷纷点头附和。
朝臣班里,同为内阁大臣的谢迁和刘健互视一眼,接着朝面色阴沉的李东阳点点头。
李东阳仍旧一言不发地站在朝班首列,目光冷如刀锋。
※※※
金殿之内,一场声势浩大的声讨东厂的朝会如火如荼,六部各部堂官,侍郎,员外郎,上蹿下跳最积极的,当然是监察御史和各科给事中这些靠嘴吃饭的家伙们。
弘治皇帝显然有点吃惊,他没想到一个晚上竟发生这么多事,宫门每到晚上便落闸上锁,任何人不准出入,若非十万火急的军报,否则任何消息也递不进去。没想一个晚上的时间,厂卫打了一场规模数千人的群架,东厂烧了五个锦衣卫内城千户所的房子,以及……顺手把李东阳的房子也点着了。
最后一件事最严重。
只睡了两三个时辰的弘治帝原本有些疲惫的神情,在满朝文官异口同声的参劾声中渐渐变得凝重。
事情很简单,并不是什么难查的事。
散朝,移驾文华殿,李东阳,王岳两位当事人随驾入殿,弘治帝到底英明,不会只听一面之辞,于是命宦官出宫召牟斌和那个一切事情起因的锦衣卫千户秦堪入宫觐见。
※※※
秦堪没想到第一次觐见大明皇帝陛下的天颜居然是因为这件不怎么长脸的事,在他的计划中,是想做一件让皇帝和大臣交口称赞的大事后,皇帝欣喜召见,接着升官赐爵,送房子送美女……
各种计划里,绝不是像今日这样因为打架放火烧屋而被皇帝召见,挺没面子的。
换上新的飞鱼服,在宦官的带领下,脸色赧赧的秦堪就这样第一次踏进了大明的宫阙。
经正阳门,承天门,过金水桥,过午门,入禁宫。
秦堪紧张得额头冒汗,一路垂着头,也没顾得上欣赏皇宫景色。
午门内却碰到了指挥使牟斌,他的神色有点迷惘,也带着几分喜悦,没想到昨晚的事情闹得那么大,而且居然神奇地扭转了局面。
牟斌最迷惘的地方也在这里,跟王岳斗了许多年,那老阉狗可是个阴狠毒辣之人,可谓算无遗策,为何昨晚他竟敢同时招惹内城的五个千户,不但放火烧了千户们的房子,而且胆大包天,顺带着把李东阳的房子也烧了?
他这不是明显的作死吗?
认识王岳多年,他应该不像是出这种昏招儿的人呀。
当牟斌在午门内看到行色匆忙的秦堪时,忽然间恍然大悟,他终于想通了。
二人骤然相遇,气氛有点尴尬,有些事情不能挑明了说,牟斌神色赧赧,竟破天荒地主动朝秦堪点点头,还露出了一个比较尴尬的笑容。
秦堪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面色平静地以下属之礼躬身为揖。
二人什么话都没说,便在太监的带领下匆匆赶往文华殿。
※※※
跨进高高的朱红色门槛,秦堪头都不敢抬,两眼只盯着殿内猩红的地毯,跟着牟斌下跪行礼,没有影视剧里夸张的山呼吾皇万万岁,只跟着牟斌说了一句“臣见过皇上”,接着长长的书案后便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两位爱卿免礼。”
李东阳和王岳站在书案旁,王岳的脸色很难看,奇怪的是李东阳却已没了早朝时的阴沉之色,两眼露出若有所思的光芒,想着想着,下意识地一捋引以为傲的长须,一摸手一空,才惊觉那把养了多年的长须已然烧没了,于是心疼得一哆嗦,索然长叹一口气。
君臣见礼过后,弘治帝开门见山道:“牟斌,朕今日叫你来,想必你也知道所为何事,昨晚京师大乱,厂卫相殴,伤及多人,更过分的是,竟烧了东阳先生的宅子,简直不成体统!”
说到这里,弘治帝的语气加重,明显有了怒意。
顿了顿,弘治帝接着道:“东厂王岳说事由锦衣卫而起,朕不听一面之辞,牟斌你说说,到底此事由何而起?”
扑通!
牟斌重重跪下,原本对昨晚之事一头雾水的他,此刻却飙起了演技,如同被陷害的忠臣一般悲愤万分道:“皇上,臣受此委屈一字未提,东厂却反咬一口,臣欲诉冤,伏请天听!”
第100章 上达天听(下)
锦衣卫的老大跪下了,秦堪暗恨他软骨头的同时,只好跟着跪下。
政治人物是天生的演员,这句话简直是真理。
牟斌一脸悲愤跪在弘治帝面前,不像泼妇那样喊天叫屈,只是低垂着头,咬着嘴唇不出一言,神情悲凉中带着几分欲怒而不怒的自矜,眼眶泛红,眨了几下,虎目中的眼泪终于不负众望地滴落下来。
这沉默而痛苦的一幕很快引来殿内众人的同情,连弘治帝都满脸沉痛之色,唯独王岳的脸色却越来越绿了。
殿内沉默半晌,弘治帝长长一叹,道:“牟卿平身,朕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昨晚京师大乱,厂卫伤者无数,如此大事,朕必须要问个清楚,今日叫你和王岳来,也是当面说个明白。”
牟斌起身,眼泪已不再流了,可眼眶却仍旧发红,恭敬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怨气,这种怨气恰到好处,看在弘治帝眼里,仿若被父亲训斥了的孩子般委屈,瞧得弘治帝心中柔和松动了几分,责怪之言再也说不出口。
秦堪一旁静静看着,心中不由大是佩服,简直对锦衣卫的老大五体投地,这表情,这演技,这戏感……奥斯卡算个屁,老天真应该降几道神雷,把那些评委劈到大明朝来看看,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奥斯卡影帝级水平。
活到老,学到老,这一瞬间秦堪又学到了很多,想想前世的奋斗史,深深觉得自己走了不少弯路,很多事情看似复杂,其实几滴眼泪便能直通康庄的。
秦堪这头在咀嚼品位着牟斌的表演风格,那头的牟斌终于开口了,声若杜鹃啼血猿哀鸣,可谓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臣启陛下阶前,昨日下午,臣已闻知东厂番子蠢蠢欲动,不知何事竟欲寻衅锦衣卫,臣大为惊愕,急命校尉打探,终不得其果,晚间掌灯时分,臣正准备给东厂下帖询问事由,却没料到东厂徒然发动,围攻我内城秦堪所领千户所,臣本大怒,欲令阖城锦衣卫反击,却思及陛下曾常言‘邦畿千里,惟民所止’……”
弘治帝眼中露出几分光采,赞许点头:“不错,朕确实说过,此句典自《诗经》。”
牟斌道:“臣读书不多,唯忠君忠国忠社稷而已,陛下说过,这句话的意思是,京师周边,乃百姓乐土也。既为百姓乐土,臣岂敢因私愤而在天子脚下兴刀兵?否则京师何以称百姓乐土?陛下颜面何存?”
这番话说得连李东阳大学士也频频点头,显然,牟斌正确无误的世界观得到了众人的赞赏。
王岳脸色越变越白,身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话说得漂亮,可一字一句都是以他东厂为反面教材,相比之下,东厂昨夜所为简直已成了禽兽行径,更重要的是,东厂乃皇帝家奴,家奴祸害皇都,陛下的面子朝哪里搁?
牟斌接着道:“所以昨夜东厂围攻秦堪千户之时,臣一边流泪,一边忍着心痛严令内城各千户不得妄动,给咱们大明的皇都留点体面,给天子陛下留点体面,不让天下百姓和番邦外国瞧咱们大明的笑话……可怜了秦千户,领着百余人的校尉在千户所苦苦支撑,抵挡着东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此刻思来,臣犹觉得对不起秦千户,可为了大局,臣不得不为,若时光倒流再重复昨夜之事,臣仍旧只能做出同样的选择!”
日你亲妹妹!
愤怒的秦堪终于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骂出这一句脏话。
可表面上秦堪却不得不朝牟斌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朝牟斌拱手道:“指挥使大人不必内疚,臣等为了大明,为了陛下体面,身死报国乃臣子本分,不论血洒沙场还是忍辱负重,都是天子亲军的份内事。”
王岳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狠狠盯住了秦堪。
牟斌含泪继续道:“……只可恨东厂张狂,不知收敛,臣一退再退,可他们一进再进,直到听说番子们放火烧了内城五个千户所,陛下!臣已退无可退了呀!求陛下明鉴!”
牟斌深深叩拜后抬起身委屈而悲愤地瞧着弘治帝,表情很决绝,仿佛只要弘治帝再怀疑他一丝一毫,他将毫不犹豫地在这大殿内表演活人吞剑以证清白。
秦堪有样学样,也拜伏颤声道:“陛下明鉴,非我锦衣卫不能忍,委实是东厂欺人太甚!”
弘治帝目注秦堪,温声道:“既然你们锦衣卫下午便闻知东厂动静,你为何不事先避开?”
秦堪叹气道:“臣痛恨自己的幼稚,一直以为东厂不会干出这等混帐事,没想到臣深深的错了……”
王岳呼吸徒然变粗。
李东阳一直保持着沉默,眼睛却盯着秦堪,目光露出几分让人看不懂的色彩。
弘治敲了敲案面,拧眉沉思道:“秦堪,秦堪,这个名字朕好像在哪里见过……”
李东阳上前拱手道:“陛下,数月前,臣曾将一份南京户部尚书秦纮的奏本呈给陛下御览,里面有一种新式的借贷记帐法,老臣若没猜错,此法应是面前这位秦千户所创。”
弘治帝恍然点头:“原来是你呀,呵呵,秦堪,你很不错。”
秦堪大喜,从一个皇帝口中说出“你很不错”这样的评语,想必皇帝已将他记在心里了吧?
“皇上谬赞,臣愧不敢当。”
弘治笑了两声,又萧然一叹,道:“你那记帐法子倒是绝佳,可惜我大明……”
说着弘治帝忽然住了口,秦堪很清楚他想说什么,大明的贪官污吏那么多,如此清晰透明的记帐法怎么可能推行得下去?
他很理解弘治帝的心情,那是一种壮志未酬的无奈。
王岳见弘治帝的态度越来越偏向锦衣卫,不由急了。
事情到了这地步,辩解已然无用,他知道自己错了一着,这个责任避无可避,但天子陛下对锦衣卫的态度越和善,便代表着对东厂和他王岳的处罚便越重,他不能不急。
“陛下,老奴有话说,”王岳上前一步,跪拜下来以头触地,忿忿道:“此事东厂做得太过冲动不假,可老奴敢对天发誓,绝没派人放火烧李学士和内城几位锦衣卫千户房子之举,此事蹊跷,定是锦衣卫的诡计,故意栽赃东厂!”
牟斌在他身后冷冷道:“若不是你们东厂放的火,难道是我们锦衣卫不成?这天底下杀人放火的事儿不是没有,有放火烧自己家的人吗?王公公此言未免可笑,如此说来,成百上千余番子围攻我内城千户所也是我们锦衣卫自己干的?就为了诬陷你这一遭?”
王岳大怒,转过身便与牟斌争吵起来,殿内顿时有些喧闹。
弘治帝皱了皱眉,眼睛却盯住了秦堪,道:“秦千户,王岳说此事是你们锦衣卫栽赃,你怎么说?”
秦堪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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