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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第1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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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南京待几日?”
秦堪苦笑道:“军情紧急,或许明日便要离开。”
徐鹏举点头:“我爷爷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匆忙从南直隶各地卫所调集了二十万大军,如今正集结于南京城外,陛下和你若是明日启程赴江西平叛,我也跟你们一起走。”
众纨绔亦纷纷附和,席间一片激昂喧嚣。
“我也去,我们都去!”
第602章 未来国公
大明的勋贵是最矛盾的一类群体。
首先,他们普遍不算什么好人,若以良民百姓的标准去要求他们,每个人足够被砍十几次脑袋,这群人不事生产,道德败坏,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总之,他们就是一群社会和谐政通人和的极不安定因素,和平时期的大明皇帝看见这群人便很头疼,当着面常常温言勉励,背地里不知用嘴宠幸了他们家多少代往上的已逝女性先人。
但同时,勋贵又是一群对国家最忠诚的人,因为他们的爵位来自皇室,一代代传袭下来,家族的兴衰与爵位紧紧绑在一起,自己的命运也与皇室紧紧绑在一起,大家都坐在同一条船上,这条船若漏了底,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道理大家都懂,皇家好你们都好,你们才能过上满世界鱼肉百姓,为非作歹的愉悦日子,皇家有难,你们第一个倒霉。所以大明凡遇战事,勋贵总是第一个顶上,而每到这个时候,大明皇帝最信任的也是勋贵。
今日在场的勋贵,包括徐鹏举在内,纷纷要求随圣驾出征,这是家族自小对他们培养的结果,勋贵家族对继承人只灌输一种理念,那就是功名须从马上取。爵位是祖辈跟随先帝们南征北战,拿命拼来的,若欲将爵位子子孙孙传下去,让家族越来越风光兴旺,只有不断从战场捞军功,家业才能长旺不衰。
秦堪不反对他们出征,他对这些人还是颇有好感的。尽管他们在和平时期很少干人事,但秦堪并无道德洁癖,嗯,他是太没有洁癖了。
一个国家还有这样一群充满血性的可爱年轻人,绝不是坏事。
秦堪没理由拦着他们,朱厚照那么不靠谱的皇帝都当了三军统帅,还在乎多几个添乱的家伙?
接风宴的气氛很热烈,尤其是秦堪笑着点头答应众纨绔的出征请求后,宴会的气氛一度达到高潮。
纨绔们玩疯了,雅阁里请来侍酒的青楼姑娘们倒霉了,平日里身份高贵的伯侯子弟们全部化身为月下人狼,嗷嗷叫着开始将宴会的风格渐渐转型为淫靡堕落,一件件轻薄的罗衫肚兜漫天飞舞,姑娘们或娇笑或惊叫,阁子里乱成一片。
肆意嬉闹玩乐过后,纨绔们的保留节目自然是赌博。
说起赌博一道,秦堪在南京纨绔们心中地位更如天神一般。谁都知道风靡至今的斗地主便是这位新晋国公发明的,这个老少皆宜的赌博游戏奠定了秦堪在南京赌坛的霸主地位,后来这位秦公爷在京师发明了麻将牌。其玩法也流传到了南京,纨绔们对其愈发五体投地,从纨绔们的角度来说,秦堪在赌坛的地位明显比崇明抗倭后的形象要高大得多,据说近年来有那不着调儿的纨绔给秦堪造了一尊雕像,每逢赌博前先给秦赌神上三炷香……
今日秦赌神在场,令纨绔们兴奋得跃跃欲试,赶紧吆喝着家仆回家取银子,而且对于玩法的意见也惊人的统一,众纨绔一致决定避开斗地主和麻将,……改打叶子牌。
崇拜归崇拜,显然这帮秦公爷的粉丝并不傻,如此理智的崇拜未免令秦公爷惆怅失落不已。
牌局开始。
和朱厚照的昏君称号一样,赌神之所以被称为赌神,终归有一定实力的,哪怕玩的是叶子牌。
不到一个时辰,众纨绔脸色有点发绿,最绿者非徐小公爷莫属。
又过了一个时辰,秦堪面前的银子已堆积如山,顺便还收获了一大堆纳福玉佩,长命金锁,碧玉扳指,以及……十几张满纸心酸的欠条。
赌桌上,众纨绔皆成惨绿少年,秦公爷好整以暇,手里的欠条被他折成了纸飞机,哈口气一掷,满屋子欢快飞舞,衬映着纨绔们黯然神伤的面容,秦公爷却找回了逝去许多年的童真……
“好了,谁还有值钱的玩意儿,尽管押上来,本公爷照单全收,不过欠条就免了,将来我也不好意思派人上你们家讨债,更不好意思在你们家围墙外泼红油漆……”
众纨绔黯然叹息不语,往日飞扬跋扈的少年们此刻分外英雄气短……
徐鹏举连身上的苏绣绸衫也押了出去,此刻穿着一身跟牢囚似的白色里衣,额头上却汗如雨下。
“秦堪,问你一句话,你得老实回答我……”
赢了钱的秦公爷心情很不错,笑眯眯地道:“知无不言。”
徐鹏举擦了把汗,脸颊抽搐不已:“你说,你来南京到底是来平宁王,还是来平咱们的?”
※※※
搂草不忘打兔子,来都来了,能平的都平掉。
这是秦堪的逻辑,败家子们太年轻,不知柴米油盐多贵,秦堪是成了家的男人,有妻有儿要养,能多挣一点的机会绝不能放过,没当着纨绔们的面给家里写信注明“此地钱多人傻,速来”,秦公爷已经算是非常慈悲了。
走出福宾楼时已近子时,纨绔们打着呵欠一个个没精打采地告辞,今晚秦堪赢得比较狠,估摸没两三个月他们恢复不了元气。
夏日的夜仍有些凉意,秦堪和徐鹏举并肩最后走出酒楼,侍卫和魏国公府的家仆急忙将长衫披在二人肩上,趁着六七分醉意未退,二人闲步走在深夜的南京街头。
“年后我爷爷便要向朝廷上奏疏告老,由我来继承魏国公爵位了……”徐鹏举有些感叹。
秦堪愣了一下,默然点头。
徐老爷子七十多,也该告老享清福了,魏国公的爵位世袭罔替,他当还是孙子当都一样,终归是落在徐家,南京的魏国公不像寻常勋贵,这个爵位担负着守备南京的职责,也掌握着五六万南京常驻军队的兵权,委实不是那么好当的。
徐老爷子选在这个时候告老让孙子顶上,估计也是未雨绸缪,趁他自己还活着,让孙子试着当几年,这几年里就算遇到风浪,有这么一位老奸巨猾斗争经验丰富的老狐狸在背后给他撑腰支招,徐家绝不会有事,将来等徐鹏举渐渐熟悉上手了,能够独当一面了,老爷子对徐家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就是你为何要跟随圣驾出征的原因?”秦堪笑着问道。
徐鹏举点头苦笑:“这是我爷爷的意思,勋贵终是武将出身,我这个年后便要承继爵位的新国公爷,若不多积累一些军功和资历,将来下面那些军将们嘴上不说,心里谁肯服我?”
“你会打仗吗?”
“不会,除非敌人四仰八岔摆好姿势一动不动让我杀……”
“这个有点难,换个风格,你不会冲锋陷阵,可以试试智谋型将领,就是那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将,比如三国周瑜那样的……”
徐鹏举神情愈发寥落:“我若有这本事,当初也不会被你一个坑又一个坑算计,栽得头破血流了……周瑜好象也死得挺早的,对吧?”
秦堪无言相对。
好吧,如果真诚一点,坦率一点,忠言逆耳一点……未来的魏国公根本是个废物啊。
幸好老友重逢,跳过废物这个话题,可以聊的话题还有很多。
“这两年日子过得还好吧?听说你前年成亲了,我没能亲自来,只托了南镇抚司的属下给你随了礼,话说你娶的正室也有福,是当今夏皇后的亲妹妹,这个关系很重要,对你以后有好处的,待夫人一定要相敬如宾……”
“放心,就差给她每日上三炷香了……”徐鹏举笑得很恶毒。
秦堪瞧他那模样便知道,这位未来的国公夫人恐怕不是很讨徐鹏举的欢心,奇怪啊,夏儒怎么教育女儿的,一个两个都这么失败,居然也有皇帝和手握兵权的国公上赶子跟他结亲……
心中一动,秦堪忽然想到那位独居京师皇宫的夏皇后,嫁给朱厚照三年了,至今仍是处女,此刻秦堪心中不由闪现八卦的火花。
“你和夫人……不会至今仍未圆房吧?”秦堪小心问道。
徐鹏举哈哈一笑:“怎么可能,再怎么不满意,已经送到小爷床上,焉有不办之理?你从马市买来一头骡子,骑不骑是以后的事,难道不该先给它烙个印吗?”
秦堪释然,徐鹏举和朱厚照性格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相比朱厚照的纯情和宁缺毋滥的性子,徐鹏举显然不讲究多了,他的性子跟狗比较像,山珍海味能吃,也不拒绝屎……
第603章 大军开拔
朱厚照御驾亲至南京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皇帝有皇帝的压力,平定宁王这一仗若不能竞以全功,以后的日子他再想离开京师就难上加难了。
御驾只在南京停留了一晚,第二日寅时,天还没亮,满城官员和公卿勋贵们便已集结南京皇宫外,宫门很快开启,仍旧一身戎装披挂的朱厚照骑马出宫,仪仗开道,官员公卿随驾,浩浩荡荡至城郊大营中。
卯时一刻,大营擂鼓聚将,朱厚照沙场点兵。
清晨的阳光静静铺展在大营的沙场上,给三军将士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洒上一层耀眼夺目的金黄,朱厚照身披铠甲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将士,心潮澎湃荡漾许久,神情一片肃穆,尚嫌稚嫩的脸蛋带着几分威严和煞气。
朱厚照身后,保国公朱晖和宁国公秦堪并排站在一起,秦堪的后面则是一群南京的勋贵伯侯子弟,此刻他们也是一派庄严肃穆,完全不复昨晚放浪形骸的糜乱模样,徐鹏举穿戴一身银色明光铠站在勋贵队伍前列,眼中竟也散发着丝丝煞气。
深深吸一口气,朱厚照瞠目大喝:“宁贼不臣,窥视神器,江西纠盗匪作乱,伐而无道,而致江西百姓流离,天下动荡荼毒,朕受命于天,是拥天下正统,此贼不诛,王师奚用,朕何颜以对天下黎民!”
无数双手臂迎着朝阳举起,一阵震天的怒吼回荡九霄。
“杀贼!杀贼!杀贼!”
锵!
朱厚照抽出腰侧宝剑,遥遥指向西方。
“众将士,开拔!杀贼!”
※※※
正德三年七月廿六,大明皇帝朱厚照亲提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南京城,直奔南直隶南方安庆府而去。
安庆,不知不觉间成了朱厚照和朱宸濠的必争之地。
二十万大军一路急行,朱厚照很赶时间,不赶不行,他此时最大的担心就是生怕那个莫名其妙任命的汀赣巡抚王守仁太厉害,朝廷平叛王师还没到,他若先把朱宸濠灭了,教他堂堂天子亲征情何以堪?千里迢迢跑过去打扫战场吗?太没脸了!
远在江西九江府的王守仁日子过得颇不轻松。
朱宸濠十万反军早在半月前便兵临城下,攻城也攻了半个月,幸好王守仁颇通兵法,攻守兼备,九江城被攻了半个月,仍固若金汤。
朱宸濠急得在帅帐内又跳又骂,这些日子什么招数都试过,挖地道,填河。火器强攻……只可惜面对铁桶一般的九江城,朱宸濠就算是一只狂暴的狮子,却也撕不开这只铁桶。
九江府城内,王守仁盘腿坐在城头箭楼内。
箭楼已成了危房,这半个月朱宸濠对九江城墙下足了本钱,多年积攒的火器不要命的倾泄,城头的箭楼早已摇摇晃晃,房顶四处透光,箭楼内部也是处处创痍瓦砾,眼看要垮了。
可王守仁并不在乎,他甚至还有心情喝酒。
不得不说,这位圣人的毛病有点多,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圣人确实有本事。
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仅凭从九江附近搜索来的一些卫所官兵以及当地乡民,甚至连从深山里抓来的盗贼土匪都用刀架着脖子上城墙守城,这样一支连乌合之众都不如的军队,竟在漫天先进的火器狂轰滥炸中,硬生生将九江城守了半个月,至今仍无陷落的迹象。
这就是王圣人的本事,他邋遢,他狠毒,他不择手段,那么多的臭毛病,却仍掩饰不了千古圣人的璨璨光芒。
王守仁不仅守住了城,而且表现得非常游刃有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保护他的钱宁眼里看来,这位高深莫测的王大人面对宁王反军铺天盖地攻城时,竟有一种杀鸡用牛刀的错觉。
王守仁的形象于是在钱宁心里愈发高大,钱宁也对他愈发敬畏。
此刻王守仁盘腿坐在摇摇欲坠的箭楼,目光有些阴沉地盯着手上一卷黄绢,另一只手里拎着酒坛,不时将辛辣的烈酒灌进嘴里,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手上的黄绢自然是圣旨。
这是一道糊涂昏庸之极圣旨,令王守仁很想杀人的圣旨。
圣旨里朱厚照严令王守仁不准把宁王灭了,从接旨之时开始,九江城不妨采取守势,只准固守城池,不准出城歼敌,更不准把朱宸濠杀了,只待二十万王师到来,王守仁便可记首功一次,否则纵然一己之力平定了叛乱,亦是有过而无功。
接了圣旨,悲愤的王圣人几乎想吐血,如果朱厚照在他身旁的话,他一定会掐着朱厚照的脖子,指着城下黑压压的反军问他,老子已经打得这么艰苦了,你妹的还给老子添堵,你用不到一万的乌合之众打场漂亮仗给我看看!
悲愤归悲愤,高尚的道德底线提醒自己,皇帝再昏庸也是天家正统,不要学宁王那个没脑子的,一冲动索性反了……
于是王守仁只好躲进城头箭楼喝闷酒。
九江的形势其实并不如钱宁所想的那般乐观,并且王守仁的心情也不如钱宁所猜测的杀鸡用牛刀,王守仁的心情其实很沉重,也很忧虑。
城外密密麻麻十万反军,他们就算是十万只鸡,就算摆好了姿势任他王守仁随意屠戮,要杀光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这些反军大抵比鸡要强许多,他们每个人都有兵器,有力气,也有手段,他们能为自己代言,鸡不会。
城里只有不到一万的守军,更让人难过的是,这些守军是他王守仁七拼八凑起来的,他们的成分很复杂,有卫所官兵,有附近乡民,还有杀人越货的土匪……老实说,九江能守到现在,这帮乌合之众居然没有宰了他王守仁,打开城门投降,这已经是大伙儿的人品超常发挥,无限提高道德底线了,但这座九江城还能守多久,连王守仁自己也犯起了嘀咕……
第604章 攻守各难
守住九江城已然很不容易了,现在朱厚照又给王守仁传了一道束手束脚的圣旨,实在太看得起王圣人了,王守仁最近的酒瘾都被朱厚照给刺激得更重了,都是愁的。
人才同样是人才,但在昏君手下做事和在明君手下做事的感觉便很不一样,至少英明的弘治皇帝就绝对不会下这种昏庸之极的圣旨。
城外反军旌旗招展,人声鼎沸,黑压压的像一群蚂蚁围住了一块腐肉,朱宸濠当然也不可能用全部的十万兵马去攻打一座城池,围住九江城的兵马最近已陆续分兵,兵分两支分别向湖广的武昌以及南直隶的徽州进发。
在朝廷正式的平叛命令还没有传遍天下之前,眼下唯一能挡住朱宸濠的只有王守仁,王守仁肩上的担子不轻,他不仅要守住九江城不失,还要将朱宸濠分出去攻打武昌和徽州的两支兵马牵制住,不使这次叛乱祸延天下。
这实在是个很难很麻烦的事情,老实说,王守仁守九江城已经守得颇为艰难了,再怎样智计百出坚守不移,手下毕竟只有一万人不到的乌合之众,更何况这个节骨眼上朱厚照还给他下了一道自缚手脚的圣旨……
幸好朱厚照有个皇帝的身份,不然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用嘴跟张太后发生了不纯洁关系,包括王圣人在内。
※※※
不论自己多不认同这道圣旨,既然接下来了,王守仁就不能不遵守,他不想此战过后又被发配到某个不知名的乡野荒地,一待就是几年甚至半辈子,那种地方除了寡妇,毫无爽点。
千百年来,这片古老的大地上不知出了多少流芳百世的文人诗人,但真正被称为圣人的却只有那么几个,所以说圣人不是那么好当的,他们不仅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经历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苦难,而且还要有足够的学识,足够的智慧,用以解决一切自己的或别人的麻烦。
面对宁王叛乱以及九江城目前的现状,王守仁坐在箭楼灌了大半坛子烈酒后,竟让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带着微醺的眼睛瞟了一眼箭楼门外寸步不离的钱宁,王守仁打了个酒嗝儿,淡淡道:“钱宁……”
“在。”钱宁按刀躬身。
“你和你手下的人,潜出城给我做一件事……”
“王大人有何吩咐?”钱宁有些兴奋,跟随王守仁这么久。他知道这位王大人有着通天的本事,他吩咐下来的事情一定对扭转目前胶着的敌我态势有着关键的作用,同时,这也意味着一份沉甸甸的军功。
王守仁又打了个嗝儿,抬手遥指城外远处的反军营盘,以及营盘正中朱宸濠的白色帅帐,笑道:“看见那座大帐了吗?”
“看见了。”
“冲进去把朱宸濠的脑袋砍下来给我,应该很简单吧?”
钱宁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无比,凄然道:“王大人……”
“哈哈……逗你的!”王守仁使劲拍了一下钱宁的肩,将手中的小半坛酒递到钱宁嘴边,钱宁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张开嘴灌了几口酒,白净的脸色很快浮上一抹酡红。
“从你手下选出数十人出来,我会命城中文吏抄数百份文告,你派人出城,将其散布到九江附近各大小城镇……”
钱宁脸上的兴奋之色消退:“就这样?”
王守仁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如果你意犹未尽,尚有余勇可贾……”
指了指城外朱宸濠的帅帐,王守仁道:“看见那座大帐了吗?”
钱宁浑身一激灵,急忙抱拳躬身:“标下一定做到,否则提头来见。”
抬头看了王守仁一眼,钱宁补充道:“而且做完就回,绝不多事。”
王守仁不喜不悲点点头,显然他还是颇希望钱宁能多点事的。
看着钱宁的背影急匆匆离去,王守仁叹了口气,不知为自己还是为钱宁。
秦堪将钱宁派到他身边保护他,不是没有用意的,王守仁也看得出钱宁目光不正,品行邪性,在这座刀光剑影的九江城里,寻个机会把钱宁弄死其实很简单。
然而圣人毕竟是圣人,不教而诛谓之虐,钱宁没做错事以前,王守仁终究下不了杀手。
老友的未尽之意,只好辜负了。
※※※
成百上千份告示一夜之间在九江城附近蔓延,扩散。
这些告示迅速在附近城镇被百姓转发,内容差不多算是安民告示,上面的大概意思是,京师朝廷已知宁逆朱宸濠起兵叛乱,但是反军只不过是一些盗匪山贼,乌合之众,朝廷的命令已到了九江,平叛王师也即将进入江西境内,其中都督许泰领五万大军从南路进发,都督刘晖领四万大军从东路进发,汀赣巡抚王守仁所部,湖广巡抚秦金所部,两广总督杨旦所部已同时收到朝廷命令,即日起兵,共计十六万大军分进合击,是为平定叛军,请百姓们放心,朝廷马上将救你们于水火之中云云……
九江城外的反军大营自然也截获了许多告示,这些告示很快传递到朱宸濠面前。
朱宸濠在帅帐内跳脚大骂,别的内容且先不提,告示上“乌合之众”四个字深深触到了朱宸濠脆弱易碎的小心灵。
谁是乌合之众?你王守仁才是乌合之众!你全家都乌合之众!
守城的官兵连兵器铠甲都残缺不全,那些兵丁杀本王麾下勇士时站没站相。死在这群乌合之众手下,本王的勇士们都不知道有多屈辱,你居然好意思说我是乌合之众?
要脸吗?羞不羞?
朱宸濠在帅帐内滔滔不绝问候了王守仁半个时辰,这才开始正视告示的内容。
这份内容却令他颇有些心惊胆颤。
朱宸濠的脸色阴晴不定,眉梢不停跳动。
其实这份告示若在局外人眼里看来很假,所谓朝廷的命令,所谓湖广巡抚,两广总督奉命进击平叛等等,仔细推敲的话漏洞颇多。
然而朱宸濠不在局外,他正身处局中,这次起兵叛乱已将他和全家的性命押上了赌桌。得失如此重要,容不得他有丝毫大意,一个小小的判断失误都有可能身首异处。
李士实和刘养正也坐在帅帐内,看着朱宸濠阴晴不定的脸色,二人沉默无语。
本来一切都在按他们的计划慢慢实现,除了攻陷吉安府多花了几天时间。以及眼前这座九江城有点难啃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很顺利,李士实和刘养正甚至生出几许窃喜和憧憬。朝廷的军队如此不堪一击,说不定王爷真能夺了这座江山呢。
然而在九江却碰到王守仁这样的对手,朱宸濠起兵之前什么都算到了,唯独忘记请一位算命先生来为他算算流年,遇到王守仁显然是朱宸濠流年不利。大家攻城守城打得多么愉悦,多么开心,你抽冷子玩这一出散布谣言算怎么回事?
不讲道理嘛!
“王爷,此必是王守仁疑兵之计,王爷不可理会,我军当速速攻陷九江方为上策!”李士实终于开口了。
然而刘养正却喜欢跟李士实唱反调,李士实既是王爷的亲家,又有过当朝廷侍郎的资历,连个进士都考不上的刘养正若再不表现表现,待王爷取了江山,可就只能轮到他喝汤了。
“王爷,疑兵所为何来?算算咱们起兵的日子,在吉安府城下耽搁了十来天,又在九江城下耽搁了半个月,至今仍无法破城,说来也有一个来月了,按朝廷军驿快马的时间来算,朝廷传下命令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学生以为,王守仁散播的这些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朝廷也该有所动作了。”
李士实气坏了,平日里刘养正总是处处针对他,他气量大可以忍,但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这刘养正仍不知轻重,一味为了争宠和表现自己而盲目反对,这怎么能忍?
“王爷不可听刘养正胡说!此确为王守仁疑兵之计,王爷别忘了,咱们已分出两支兵马分袭武昌和徽州,王守仁的目的正是要王爷惊慌失措,将派出去的兵马撤回来,然后朝廷聚而击之,这是王守仁之计,王爷万万不可上当!”
朱宸濠犹疑不定,听到二人争辩,脸色愈发泛起铁青。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说的就是他目前的处境。这一步迈左脚还是迈右脚,直接决定着他是生是死。
朱宸濠此刻总算明白他的先祖,第一代宁王朱权为何直到死的那一天也不敢造永乐皇帝的反,这些日子他才知道,造反简直不是人干的事,训练军队,制衡属下,攻守用计,最烦最痛苦的就是现在,情势逼得他不得不做出关乎自己生死判断的时候。
朱宸濠心中甚至隐隐生出几分悔意。
造什么反啊,继续当那个无权却有钱,王府妻妾如云的逍遥王爷有什么不好?为何脑子犯抽走上今天这条路?
帅帐内,朱宸濠在李士实和刘养正二人面前来回踱步,沉思了半个时辰,这才神情凝重地开口。
“传令,分袭武昌和徽州的两支兵马火速撤回!”
李士实大急:“王爷!”
“不要说了!”朱宸濠神情冷峻道:“不错,这很可能是王守仁的计,但是,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诚如刘先生所说,算算日子,朝廷差不多也该有反应了,许泰,刘晖,湖广巡抚,两广总督这些人确实在任上,确实有可能挥兵来攻,但有这个万一,本王和你们便棋差一着,身家性命可就毁在这一步了!”
※※※
行军近十日,朱厚照亲帅的二十万大军已接近安庆府。
安庆,是南京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朱宸濠若破安庆,南京必是其囊中之物,若南京是个风姿妖娆的美女,那么安庆就是这位美女身上最后一件肚兜,朱宸濠扒光了这位美女的肚兜,就可以肆无忌惮对她耍流氓了。
朱厚照和秦堪要做的事情,便是竭尽全力保住这位美女的肚兜,再给这位美女加一条铁打的贞操带。
不论别人明里暗里骂朱厚照是怎样的昏君,但朱厚照有个优点却是如今二十万将士谁也不能否认的。
身在军中的朱厚照一反在京师皇宫和豹房时的懒散好玩性子。一路行军不论是后军粮草,还是前军斥候,每日的路程,扎营的地点等等,全是他下的令。每道命令可圈可点,而且雷厉风行,连保国公朱晖这等在军中待了一辈子的老将也啧啧称赞不已,至于称赞时有几分真心,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恐怕只有朱厚照日夜嘴里念叨着希望王守仁不要太早把朱宸濠灭掉的忧心之言,才略微看得出几分京师小昏君的神采。
急行军不是件轻松的事,但是皇帝都没说累,秦堪这些臣子们自然没有怨言。
今日扎营在离安庆还有八十余里的野外,营盘扎得很牢固,围栅,营帐,辕门,拒马……一切都布置得一丝不苟。
扎下营后秦堪便躲进了自己的大帐中,丁顺和贴身侍卫们从皇帝仪仗里借来一个硕大的澡盆,丁顺等人烧了几锅滚烫的水倒进盆里,温度差不多时,秦堪脱光了衣服进了盆里,半躺在里面舒服地吁了口气。
行军太苦了,饶是秦堪每日无须步行,但每天骑在马上,大腿内侧也被马鞍磨得鲜血淋漓,被军中大夫上了药后,那种又痛又痒的滋味委实难受极了。
丁顺掀开大帐帘子走了进来,走路的姿势鬼鬼祟祟,凑近时贼眉鼠眼的样子分外可憎。
“公爷,您是尊贵体面人,让您独自洗浴实在令属下们羞惭无地……”
秦堪眼皮一跳,上下打量了丁顺一眼,道:“你什么意思?离我远点,现在就滚出去,公爷我不好你这一口。”
“是是,属下们原本犹豫着要不要给公爷在附近农家买两个清白的黄花闺女侍候公爷,后来发现风险太大,只好放弃……”
秦堪微怒:“你们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若真干了这事,现在你们的人头已挂在旗杆子上了,陛下治军之严莫非你没瞧见?军中是女眷可以进来的地方吗?”
“是是,属下知错,幸好属下悬崖勒马啊……”丁顺顿了顿,道:“公爷,刚才有锦衣卫探子传来消息,九江城有点悬了……”
秦堪眉宇一冷:“怎么回事?”
“朱宸濠兵围九江半月而不克,但九江终究兵少将寡,一日不如一日了,而且江西地面上各种传言漫天飞,朱宸濠和王守仁都有点昏头昏脑,不敢轻易出击……”
“什么传言?”
“朱宸濠南昌起兵,探子探明他的人马其实只有十万之数,但朱宸濠却对外宣称有四十万,王守仁那家伙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存心想跟朱宸濠攀比,对外称九江城守军有三十五万,后来朱宸濠不甘示弱,又说新招募了二十万新军,王守仁也不甘示弱,说朝廷王师一百万就在九江城百里之外,朝发夕至……这牛皮吹得,啧啧,太不要脸了,属下都想给这二位跪了。公爷,您常说王守仁是千年难遇的圣人,这……是良心话吗?”
第605章 平叛战略
丁顺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在拷问秦堪的心灵。
这个世上秦堪是第一个说王守仁是圣人的人,或许连王守仁都不相信自己是圣人。
大明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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