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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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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日朱厚照却干了一件很出格的事,他下的晋秦堪国公的圣旨根本没经过内阁和通政司,便直接由小宦官来府上宣念出来。

爵位很正式,“宁国公”,正德登基以来封的第一个国公,随同圣旨一起来的,居然还有正式的册封金册,钦赐铁券以及全副的国公仪仗,朱厚照好人做到底,甚至还送了一辆四马并辕的车驾,正式得不能再正式。皇恩浩荡得不能再荡……

然而问题的关键是……这道圣旨根本就是非法的产物,它没经过内阁和通政司便发出来,根本就是无效的,金册铁券仪仗这些东西再富丽堂皇,满朝文武不承认它。秦堪难道敢大明大亮顶着国公的头衔招摇过市?

送走了宣旨的小宦官,秦堪神情没有半分喜悦,反而非常沉重。

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小昏君,无意中又给他惹了一次祸,宣旨的消息瞒不住人,估计这会儿整个京师都知道了,好吧,眼看京师又被他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秦堪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但侯府的家人并不知道,听说宫里的宦官来宣旨,家里老爷晋爵为国公,张管家二话不说,当即喜气洋洋地命家仆点起了炮仗,又风风火火地叫人去城里请工匠,把侯府的牌匾改成国公府。

杜嫣和金柳也凑过来,一脸喜气地展开圣旨左瞧右瞧,怜月怜星两姐妹围在旁边欢喜得蹦蹦跳跳,小秦乐被金柳抱在怀里,好奇地看着面前这张明黄色的诱人东西,口中咿咿呀呀,胖乎乎的小手抓上去,一口便咬在圣旨上,估摸着味道很不错,小秦乐咬着咬着咯咯笑了。

秦堪苦笑。

好吧,这国公的爵位看来不争不行了,不为别的原因,一个男人不能让家人失望,秦堪希望自己在家人眼里永远是能撑起一片天的参天大树,只会越长越高,能撑起的天空越来越大,谁若想把他这棵大树锯短一截,秦堪不介意杀他全家。

※※※

非法的圣旨果然出事了。

宣旨的宦官离开秦府不到一个时辰,京师的大臣们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这是对臣权的挑衅!

尽管有些大逆不道,但所有大臣心里第一时间冒出的仍是这个念头。

大明的臣子很多时候不像臣子,只要将孔孟二字挂在嘴上,他们比皇帝更强势,更蛮横,真正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所有的国事政务都由大臣们办了,内阁,都察院,大理寺,六部,地方官府……成熟的机构和制度一直是大明有条不紊运转的动力,这些动力里面似乎没有皇帝什么事,如同数十年后的万历皇帝,当他想出来管点事情时,首辅张居正说:“陛下还是在宫里多多宠幸妃子,多生几位皇子,天下事有我们臣子帮你管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居然是当朝首辅说出来的,万历皇帝没杀张居正说明他是一个仁慈到极致的好人。

皇帝该干什么?他应该老实待在深宫里,每天上朝时在金殿上方的龙椅上晃一晃,当臣子们禀奏各种国事时,皇帝应该将头一偏,和颜悦色地问道:“内阁几位先生怎么看?”,接下来皇帝退朝回到深宫,找一位瞧得顺眼的妃子行云布雨,恩赐甘霖,至于皇帝兴致来了想发个什么圣旨封赏一下什么人,可以,但是必须内阁点头,内阁不点头,这道圣旨便是无效的乱命,谁都不会承认。

雪片般的参劾奏疏飞进了豹房,飞进了司礼监。

奏疏有个共同点,上面没一句好话。

皇帝未经内阁私发圣旨,这是很严重的政治事件,当然,皇帝不是不能发圣旨,但是也得看是什么事。宫闱中对太监的委派,对妃子的册封或处置,对大臣的褒赏等等,这些都可以,但晋封国公是大事,绝不是皇帝一个人能说了算的,私发圣旨不是小事,绝不能让皇帝养成这种习惯,必须要及时将这种苗头彻底扼杀在摇篮中。

群情沸腾了,愤怒了。朱厚照这一道圣旨不仅仅是私封国公这么简单,它是在撼动大臣们的利益,说得更严重一点,它对百多年来的君臣共治格局发出了挑战。

大明的天下不是皇帝一人的天下,它是君臣的天下,大家都有份,不能由你一人说了算!

以当今天子胡闹的尿性,上疏抗议是远远不够的,于是大臣们三三两两集结于豹房门前,跪地哭号悲呼先帝魂兮归来,愤怒值高一点的索性连老朱家的祖宗都搬出来,太祖永乐什么的一通乱叫,统统的魂兮归来,弄得豹房门前如同过清明节似的,丝毫也不想想太祖和永乐若真魂兮归来,发现大臣们如此欺负老朱家的子孙,以二位的爆脾气不知会屠灭多少大臣的九族。

……

伪国公秦堪来到豹房门前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无数哭号的大臣跪在紧闭的门前,眼尖的大臣见秦堪来了,纷纷一愣,接着许多大臣原地蹦了起来,指着秦堪大骂不休。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佞臣不得好死!”

“谗言媚色,祸国误君,黄口小儿有何资格位封国公!”

“姓秦的,汝欲做第二个刘瑾乎?”

秦堪冷着脸从大臣们中间走过,对所有人的谩骂指责置若罔闻,虽然面无表情,但他心中却渐渐升起一团怒火。

一直走到豹房门前,豹房从不对秦堪设防,大汉将军早早打开了门恭请他进去。

秦堪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朝谩骂不休的大臣们笑着拱了拱手。

“诸位大人辛苦了,本来我想对大家解释几句,甚至准备拿‘一片冰心在玉壶’来表明自己的心迹,不过现在我改了主意……”

秦堪嘴角的笑容渐渐泛冷:“……宁国公之爵,我必取之!”

※※※

朱厚照在豹房的主殿内跳脚大骂,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显然情绪非常激动。

“朕还是皇帝吗?朕还是皇帝吗?给大臣封个爵都不行,说什么朕恩宠过甚,独幸佞臣,简直是放屁!秦堪为社稷立下的功劳难道还不足以封国公吗?这些逆臣自私之极,他们得不到的爵位,拼了命也不让别人得到,处处与朕为难,教朕如何指望与这些逆臣共治天下!”

朱厚照像一只受伤的疯兽,在殿中喘着粗气来回急速踱步。

司礼监掌印张永,东厂厂督戴义,西厂厂督谷大用三人战战兢兢跪在殿内,不顾膝盖被碎瓷片刺出了血,频频劝朱厚照息雷霆之怒。

见秦堪不紧不慢走进殿,朱厚照怒道:“秦堪你来得正好,去派人把大臣们全都抓起来送进诏狱,不,不用送进诏狱,全部砍头!朕见到他们就生气,索性杀了干净!”

秦堪愣了一下,拱了拱手:“臣遵旨。”

说完秦堪转身便走,殿内众人也愣了,朱厚照再在气头上还是有几分理智的,见秦堪真有出去大杀特杀的架势,朱厚照急了。

“哎,回来回来……做人有必要那么冲动吗?啊?有必要吗?”

第567章 自挖墙角

朱厚照终究不是暴君,干不出暴君的事,君臣权力的此消彼长完全取决于皇帝的性格,反过来说,如果朱厚照是非常强势而且杀人不眨眼的暴君的话,相信他的任何决定敢反对他的人一定不多,昔年太祖和永乐皇帝雄才大略,手握屠刀一次又一次的清洗朝堂,那时哪个大臣敢置疑或反对两位皇帝的意志?

“不能杀啊,祖宗基业还需要他们帮朕打理……”朱厚照无比颓然地垂着头。

秦堪叹道:“陛下为何不经内阁和通政司便突然发下圣旨?”

朱厚照道:“朕还不是被这帮老家伙气糊涂了,朝会之后朕回到豹房,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坦,你说,这大明江山还是朕的江山吗?朕做什么决定还得先看大臣的脸色,若是错误的决定也就罢了,你为朕立下那么多功劳,封个国公怎么就不行了?古往今来哪个皇帝当得如朕这般憋屈?”

“陛下,古往今来,越是英明的君主活得越憋屈,唐宗宋祖哪个不英明?他们被臣下指责诘问时照样不能动怒,相反还得陪着笑脸向臣子承认错误,以后绝不再犯,唐太宗李世民因为害怕诤臣魏征指责,竟活活将自己心爱的鸟儿捂在怀中捂死了……”

朱厚照心情好了一些:“如此说来,越憋屈就越说明朕是个英明君主?”

秦堪脸颊微微一抽,这话不但说得没有自知之明,而且很不要脸,这小昏君跟“英明”二字有半文钱关系吗?

“臣只是想告诉陛下,想要做英明君主,首先要受得住气,当然,受气不是成为英明君主的唯一条件,能受气的君主不一定都是英明的。”

朱厚照指了指殿门外,道:“现在豹房外跪了一百多名大臣,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了,秦堪,朕不能退步,否则颜面何存,你得想个办法帮朕把这事解决了。”

朱厚照重重道:“总之,宁国公必须要封,而这些大臣也必须要给朕退步,这盆水朕既然已泼出去了,就不打算再收回来!”

秦堪苦着脸叹气。

话说得很豪迈,无形中一股王霸之气充斥殿内,真正是横扫六合的帝王之威,只是小昏君这番话的本质含义却不大厚道,换个说法,他惹下的祸,却必须要秦堪帮他善后。

朱厚照期待地盯着他:“秦堪,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你的损主意一向很多,这次必不会让朕失望。”

秦堪叹道:“臣最近每日三省吾身,已然无限接近正人君子了,而且道德感空前强烈,久已不出损人主意矣……”

“少来!”朱厚照指着他,气笑了:“你若是正人君子,岂不成了我大明旷古空前的大灾难?你还是省省,老老实实帮朕毁人不倦吧。……对了,你今日来豹房做什么?”

秦堪拱拱手,道:“臣今日来是为了拉陛下入伙的……”

“入什么伙?”

秦堪笑道:“臣有罪,臣与一些勋贵出资准备打造一支商船队伍,与海外朝鲜,日本,琉球等国私相贸易,互通有无……”

朱厚照愣了一下,道:“这……这岂不是违了祖宗成法?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便下过旨意,片板不准下海……”

“陛下,你可知今日所谓的‘片板不准下海’早已成了一句空话虚话,如今浙商闽商们花大笔银子勾结朝中大臣,权钱相授之下,大明海防线对他们形同虚设,一支支船队毫无顾忌地出海贸易,赚来的银子由官员占了大头,商人占了小头,早在宪宗成化年间便有忠直官员请求开海禁,然而却被满朝大臣以死相胁阻止,何也?这些大臣难道真为了维护祖宗成法而奋不顾生死吗?”

秦堪盯着朱厚照,一字一字道:“错了!只因大明的海禁政策与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只有大明禁海,他们才可利用手中的特权私下与诸国交易,所以尽管咱们大明名义上封锁了海岸线,但京师市面上日本的倭刀,朝鲜的丹参高丽瓷,琉球的肉挂香料等等琳琅满目的异国货物层出不穷,陛下若不信,亲自去西市上看看便知,臣试问,若咱们大明果真与邻海诸国断绝贸易往来,这些货物是如何出现的?”

朱厚照呆住了,秦堪的话他根本不必去查验,因为他自己本身就喜欢经常乔装成平民满京师四处溜达,秦堪所说的异国货物他甚至自己都掏钱买过,只是他从来没细想为何大明的市面上为何会出现这些东西,今日秦堪算是终于捅开了这层薄薄的纸。

“你的意思是说……”

“是的,陛下,祖宗成法已成了一纸空文,百年前森严的大明海岸线已成了那些商人和大臣们的私家花园,他们大把大把赚着银子,将陛下的墙角挖得七零八落,却在朝堂上口口声声要求陛下做个仁义道德之君……”

“这群王八蛋,欺人太甚!”朱厚照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该杀!这些人该杀!秦堪,马上给朕查,查出一个杀一个!还有戴义和谷大用,你们的东厂西厂也给朕查!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斯文败类,比唐寅更不是东西!”

秦堪揉着鼻子苦笑,朱厚照似乎已将唐寅当成了判别斯文败类的风向标。

“陛下,这些人是杀不完的,海运的巨大利益摆在他们面前,就算你杀了一批,还会冒出一批铤而走险,查杀的法子不仅治不了本,反而会令大臣们对陛下愈发敌视。”

“那你说怎么办?”

“所以,臣恭请陛下与臣合伙,海运利润之巨,一直被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官和商人把持,他们赚得银子不见一分一毫上交国库,反而扮出一副道德君子的嘴脸处处与陛下为难,既然禁海已成空谈,陛下何不也和他们一样造船出海,赚得银子充实陛下的内库呢?陛下的豹房还没完全竣工,每年只靠几地矿税所出支撑内宫,陛下一定也很缺银子吧?”

朱厚照思索半晌,道:“朕听懂了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要朕挖自己的墙角?”

“呃,陛下可以这么理解,只要咱们把所有的墙角都包圆了,形成垄断了,让别人无墙角可挖,大明的海岸线也就太平了……”

朱厚照幽幽道:“不可否认,朕生平干过很多混帐事,但挖自己墙角这件事……是不是混帐得太过分了?”

“陛下既已干过那么多混帐事,这件事上就没必要生出太多羞耻心了吧……”

第568章 开禁伏笔

朱厚照干过很多混帐事,这是一句大实话,而且看他性格发展的势头,将来混帐事也会一直干下去,但是挖自己基业的墙角这样的混帐事,却让一贯混帐的朱厚照犹豫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大明帝国是他的,数千里的海岸线也是他的,邻海周边的小国皆奉大明为宗主国,每年遣使朝贺毕恭毕敬,名义上来说,数千里的海岸线根本就是朱厚照合理合法的后花园,今日被秦堪这么一提,朱厚照发现自己居然要在自家的后花园里鬼鬼祟祟搞走私……

想到这里,朱厚照心里总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就好像跑到自己家里做贼似的,混帐得有点过分。

秦堪见朱厚照神情犹疑,笑道:“陛下,凡事都得有个规矩,小到市井家规,大到国法律条,这些都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陛下对江山的统治也是靠着规矩才能长久维持下去,而我大明如今数千里长的海岸线却一片混乱,倭寇有之,钱权勾结的大商贾有之,铤而走险的小渔民亦有之,千里海岸线乱成一团,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大明的广阔海洋为何却成了海盗倭寇和走私商人的天堂,真龙天子的影响在海洋上不见丝毫?”

朱厚照声音有些沙哑:“所以,你的意思是插手海洋?”

“对,陛下,海洋虽乱,但蕴藏着巨大的利润,一匹普通的江南丝绸在大明境内只能卖一两二分银子,但装上海船贩卖到日本琉球,这匹丝绸便值二十两银子,而且有价无市,陛下想想,这些年来那些跟浙商闽商勾结的官员里暗里捞了多少银子,说是富可敌国亦不过分吧,而陛下堂堂大明天子,想修一座破旧的宫殿,想建一个华丽点的园子,内库都要抠抠索索从牙缝里把银子省下来才能满足陛下的要求。这些银子明明咱们自己可以合理合法的赚取,凭什么让那些贪官自己收进了口袋?”

朱厚照被秦堪一番话煽动之后,脸色渐渐涨红,显然非常愤怒了。

“你说得对,朕上月说要扩增豹房三十余间宫殿,结果不但满朝大臣上疏说朕骄淫奢华,而且内库竟也拿不出这些钱来,说是要等入秋后的矿税银子进京才有钱动工,当时朕凄凄然坐了一整夜,心中只觉这个皇帝当得如此憋屈窝囊。而那些大臣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将海运如此巨利不声不响装进口袋,反过头来还指责朕骄淫奢华,这些老畜生都该杀!没错,他们能捞银子,朕为何捞不得?”

秦堪笑道:“陛下英明,咱们要做的不仅仅是走私,更重要的是建立属于咱们的势力,直到偌大的海域由咱们说了算,有了这股势力,进则可远击海盗倭寇,退则可护我沿海子民,当势力大到一定程度时,甚至可以左右商品价格,教那些满嘴仁义道德却勾结商人出海的大臣们血本无亏……”

朱厚照这才明白秦堪的深意,瞟了他一眼道:“原来你打着这个主意,你可够损的呀……你说这些怕是不仅仅为了与邻国私下贸易吧?”

“陛下,恕臣大胆,祖宗成法不一定全是对的,因时因势而已,海洋,是一个巨大的藏宝窟,它有着巨大的凶险,也蕴藏着巨大的宝藏,我大明拥有如此广阔的海洋是上天的厚赐,上天的厚赐不是让我们故步自封,闭关锁国的,我大明财政处处捉襟见肘,为何偏偏都无视这个巨大的藏宝窟呢?臣之所以提请繁荣天津,扩城池,建深港,其用意也在于此,陛下,遥远的极西之地,欧洲各国的皇室已经鼓励私人打造海船探索海洋,如今正是大航海时代的开始,我们大明不能再落后了……”

朱厚照神情颇为震动,喃喃道:“大航海时代……”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这个世界太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等着咱们去探索,所谓大航海,就是为了发现它们,征服它们,与邻国贸易只是咱们将来要跨出去的第一步,许多年以后,当我们发现这个世界有多大,海洋有多广阔之后,陛下就会知道,你拥有的是怎样一笔巨大的财富,只待你伸手取之。”

朱厚照被秦堪一番话蛊动得心情激荡起来,鼻孔张大呼哧喘着粗气。

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照忽然冷静下来,看着秦堪苦笑道:“你这厮真会撩拨人,拐弯抹角说了那么多,言下之意不就是想开海禁么?秦堪,此事很严重,跟朕私下说说没什么打紧,这种想法可千万莫到处宣扬,否则那些文官们必然会联合起来针对你,开海禁……没那么容易啊。”

秦堪笑道:“万事开头难,臣今日跟陛下说起这些,便是开海禁的第一步,这一步很重要,臣相信很多年以后,史书上会记下臣今日走出的这一步。”

朱厚照叹气道:“入伙出海贸易一事朕没问题,朕占两成份子足够,其余的你和众勋贵分配吧,至于开海禁一事任重而道远,暂且搁置,老实说,这个马蜂窝连朕也不敢捅……”

秦堪笑着点头应了。

指了指门外,朱厚照愁容满面道:“现在最麻烦的是外面跪着的那些家伙,朕封个国公就跟刨了他们祖坟似的……”

秦堪很权威地道:“陛下,相信我,刨了他们的祖坟他们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如此平静……”

朱厚照忧愁地道:“怎么办呢?秦堪你赶紧拿个主意吧,宁国公朕必须要封,外面这帮家伙如此堵他们的嘴?”

秦堪浑不在乎地挥挥手:“陛下勿忧,这点小事不必挂在心上,臣回家想个法子打发他们,教他们有气撒不得,老老实实吃个哑巴亏。”

※※※

秦堪离开豹房时没走正门,而是从侧门离开,实在懒得跟门口那些大臣磨嘴皮子,他也清楚刚才他在豹房门口说出那句“我必取之”是对文官们何等的挑衅。

不过……话说便说了,他从不后悔,做官做到如此高位,连句霸气话都不敢说,当这官儿有什么意义?

坐上官轿,轿子内的秦堪悄然露出一抹笑容。

今日算是给朱厚照心里埋下了一颗开海禁的种子,接下来便是静静等待这颗种子生根发芽,一旦朱厚照下定了决心开海,秦堪必然会扫除朝堂上的一切障碍,哪怕手举屠刀双手沾满鲜血也在所不惜,这是时代前进必须付出的代价。

至于繁荣天津,扩城池,建深港,造海船……这些都是为未来的大明水军埋伏笔,有了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大明水军,东南沿海的倭寇之患便可从根本上剿除。为大明开海禁扫除最后的海上障碍,一旦开了海禁,国库将会慢慢充盈,世界各地的物产也将源源不断进入大明,潜移默化中,大明一定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啊……秦堪笑容敛去,疲累地揉着眉心,进入朝堂才三年多,他已越来越累,感觉活了整整一辈子似的,如今的心境比起当初那个还在山阴为一日三餐动脑筋的他来说,苍老太多了。

……

官轿晃晃悠悠,秦堪坐在轿中昏昏欲睡。

轿外红木厢壁轻轻敲了几下,丁顺恭敬的声音传来。

“侯爷,锦衣卫探子从南昌发来消息……”

“说。”

“宁王三卫兵马果然有调动迹象,不仅如此,探子在城内城外查探了几遍,发现宁王所拥兵马并不止三卫,或许更多,宁王这些日子以邀宴为名,王府长史和幕僚频繁出入府中,动辄与宁王商议彻夜,同时宁王也加紧搜刮封地内的钱财和粮食,一切迹象表明,宁王反相已露。”

秦堪冷笑:“终于打算动手了么?想做这座江山共主,他还缺了一副好牙口……”

想到宁王即反,秦堪忽然想起另一个人,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事里,这个人的作用绝不能少。

“王守仁去贵州龙场当驿丞多久了?”

“两年了。”

“两年,这家伙还没当上圣人吗?升级太慢了……”

“什……什么升级?”

秦堪没理他,喃喃道:“不管有没有成圣,他也该回来了……”

※※※

王守仁升级确实很慢,这种事情急不得,连王守仁自己从开始时的急躁,到现在心境已渐渐平静,对于脑海中的困惑也看得越来越淡然了。

龙场位于贵州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这些隶属贵阳修文县,说是县城,实则这里是不毛之地,除了深山老林便是背着竹遍背篓偶尔经过驿站的苗人,龙场附近是苗人的主要聚居地,汉人很少,而苗人因长久以来被汉人官府欺压,所以对汉人颇为仇视。

王守仁就生活在这么一个恶劣的环境里,若他以后知道这是他的知交好友秦堪特意为了磨练他而将他发配至此,王守仁大约会抄刀从贵州一路杀进京师吧。

刚被贬谪到龙场时,王守仁的处境很惨,他带着简单的行李跋山涉水,来到这个几近荒芜废弃的驿站,自己动手刚搭起一座竹房,当天夜里便被不友善的苗人们拆了,王守仁是驿丞,驿丞虽是不入品的官儿,但在苗人眼里,不入品的官儿也是官儿,汉人官员就是他们的敌人。

竹房被拆了,王守仁也不生气,哈哈一笑后继续在原地又搭了一座竹房,结果还是被拆,反反复复三次以后,王守仁深深拜服苗人们锲而不舍的强拆本事,于是索性卷起铺盖住进龙场驿站旁边的龙岗山腰的一个山洞里。

这回苗人没再拆了,一则强拆山洞的难度太大,二则这个汉人狗官貌似很好欺负的样子,苗人们都已经欺负得没有成就感,没有满足感了,三则苗人们平时工作都挺忙的,强拆汉人房子纯粹是义务劳动,没人发他们工资,想想老跟这个汉人狗官较劲有点不划算……

事实证明雅人就是雅人,王守仁哪怕混到原始人居住的落魄地步,也不忘让自己尽量优雅一点,于是居住的山洞他自己戏称为“阳明小洞天”,由于他经常在洞里玩味专研《易经》,故而又被戏称“玩易窝”,这个名字跟青楼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也不知王圣人取名的时候脑子里想到了什么……

再后来,王守仁任驿丞后主动帮当地苗人铺路建房修水利,本质还是非常纯朴善良的苗人们渐渐被这个汉人狗官所感动,王守仁就这样赢得了苗人们的尊敬,有一天跟苗人们喝酒大家都喝多了,苗人首领卷着舌头告诉王守仁,从山洞里搬回来吧,苗人保证不再拆你房子了。

于是王守仁乐颠颠儿的从山洞搬回了驿站,苗人们说话算话,不仅没拆他房子,反而主动帮他建房子。

一间竹子搭成的房子平地而起,王守仁仍旧不改雅不可耐的毛病,房子被取名为“何陋轩”,取义“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房子外面还搭了个凉亭,凉亭名曰“君子亭”。

一个混到如此落魄境地居然还喜欢到处取名臭显摆的家伙,被贬谪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不能说他活该吧,至少也应该被生活多甩几个耳光。

春雨贵如油。

一个春雨软绵的下午,王守仁赤着双脚倚在门前看着外面绵绵的雨丝,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快两年了啊……被贬到这个驿站已快两年了,京里王家的家仆亲自送信来,说刘瑾已被凌迟,朝中阉党被清洗,一切大快人心的消息里,却没有他王守仁的名字。

自己……是否已被世人遗忘?

第569章 龙场悟道

王守仁在这个偏远得连老天爷仿佛都忘记的村落里已经待了两年多。

两年的时间足够将一个热血澎湃的年轻人磨练成沧桑的老人,这两年王守仁深深觉得自己老了很多,食物的缺乏,被乡民排挤的孤独,恶劣的气候和胸中大志难展的痛苦,这些都像磨刀石,反复磨练着他这柄尚不算太锋利的钢刀。

一名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少妇款款走来,泛着健康古铜色的手里拎着一个小酒坛子,一双玉脚踩着木屐,在春雨过后的泥泞地里蹒跚行来。

慢慢吞吞走到王圣人的“何陋轩”玄关前,少妇取下斗笠都蓑衣,露出一张不算太美但非常清秀的脸庞,少妇注视王守仁的目光就像一条花蛇盯住了一只蛤蟆,很热烈……

倚在门边发呆的王守仁露出了苦笑。

南方的女子不仅多情,而且狂野,这里属于朝廷眼中的荒蛮之地,礼教束缚并不严,每到龙船节或赶秋节,热情的小伙子和大方的苗女们各占一座山头,彼此遥相对视,然后对几句山歌,肉麻的山歌表白过后,看对眼的男男女女往僻静无人的山沟里一钻,铺上稻草便成就了好事,一切都那么大方自然,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老实说,饱受理学摧残的王守仁刚来龙场时亲眼目睹了许多伤风败俗的画面,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少妇名叫荀瑛,本是前任驿丞的妻子,前任驿丞在一次苗民暴动中被打死,于是荀瑛便成了寡妇,这位寡妇很乐观向上,一点也没被残酷的生活击倒,而且非常响应刘瑾公公“寡妇再嫁”的新政策,王守仁继任龙场驿丞后,荀瑛又看上了他。

这显然是一位多情且口味独特的女人,专找驿丞下手。

王圣人儒雅翩翩的风度打动了她,但她热情的山歌打动不了王圣人,于是对王圣人愈发着迷了。

王守仁很礼貌,苗女多情没什么不好,就算不对她动心,至少会对每隔两三天给他送来的苗家米酒动心。

荀瑛今日又来给他送酒,她特别喜欢这个温文儒雅的男人,更喜欢这个儒雅的男人喝酒后通红的脸,以及微醺时大声吟哦诗句的样子。当然,也不排除期待王圣人酒后乱性。

苗家的酒很烈,酒入喉如火烧,像喝进了一股炽热的岩浆,从喉咙一直烧到心尖。

荀瑛期待地盯着他,也不知期待他吟诗还是期待他乱性,两者她都做好了准备,后者的准备可能更充分一些。

今日的王守仁有些沉默,米酒一口接一口的喝,喝完后既不吟诗也没乱性。

“荀瑛,这世上恐怕只有你没忘了我……”王守仁长长叹息。

荀瑛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细牙,把酒坛子朝他挪近了一点,希望他多喝一些,王守仁也不客气,拎起坛子又灌了几口,喝着喝着,王守仁不知怎的,忽然噗嗤一笑,嘴里的酒喷了满地,然后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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