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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第1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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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说老奴新政误国,老奴更是冤枉,外臣或许不知,但陛下的内库去岁至今年,入库银两比先帝爷年间增了一百多万两,这些全是老奴新政里增开矿税,增设皇庄和卫所军户开荒屯田之功,就连陛下兴建豹房的银两,亦全是内库所拨,老奴敢问满朝公卿,若无我推行的新政,陛下的豹房何年何月得见?难道户部会拨银子给陛下吗?”
一席辩解令满朝文武冷笑连连,这刘瑾避重就轻,只说新政给内库带来的好处,却不说新政增开矿税盘剥了多少百姓,增设皇庄强夺了多少百姓土地,若新政一直这般做法施为,大明灭亡时日不远了。
然而刘瑾这番话却令朱厚照原本阴沉的脸色忽然红了一下。
朱寘鐇的檄文里本来将造反的理由全部归咎于刘瑾新政,并且列举了许多事实相比较,如京师的皇帝如何安逸享乐,穷奢豪侈,刘瑾如何弄权乱政,残害忠良,而边军将士如何清苦艰难,藩王如何忍辱负重如履薄冰等等,这种传给天下人看的檄文自然要把自己造反说得百般不得已,而将朝廷说得如何残暴不良,只有引起天下人的同情心,蛊惑天下人对朝廷不满,朱寘鐇的造反才叫名正言顺,当年永乐皇帝靖难时也是这般做法。
本来朱厚照看了檄文后确实对刘瑾生了怒气,不论怎么说,这些造反的理由确实跟刘瑾脱不了关系,前不久朱厚照便知刘瑾为了对付秦堪而杀大臣满门,刚才殿内大臣们也拿出了刘瑾残害忠良,圈地肥己,跋扈弄权等种种证据,对朱寘鐇的檄文,朱厚照其实已相信了几分,仔细一寻思,忽然间便对刘瑾愈发失望。
然而刘瑾这番辩解之后,朱厚照却猛然想起,刘瑾被人诟病的新政其根本的目的却是为了他朱厚照的内库收入,甚至连他朝思暮想的豹房建成也跟刘瑾的新政息息相关,这么一想,朱厚照满腔怒气顿时化作乌有,心中甚至对刘瑾产生了一丝愧疚。
自己的家奴在外面如何为非作歹,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他这个主人?
朱厚照本就重情,此刻思绪钻进了牛角尖,积压了一上午的怒气终于勃然而发:“你们都闭嘴!闭嘴!朱寘鐇造反蓄谋已久,却托新政之名,这檄文如何信得?刘瑾新政是朕的主意,你们要怪也只能怪朕,反正如今大明是你们朝臣说了算,有没有朕这个皇帝无关紧要,若要究罪,莫如将朕这个皇帝罢免了,你们再换一个听话顺意的皇帝上来如何?”
众臣一听这话可严重了,于是满殿大臣急忙跪下请罪。
朱厚照哭道:“朕今日算是瞧明白了,你们这是铁了心要把刘瑾处死呀!什么残杀忠良,什么皇庄圈地,什么藩王檄文……桩桩件件的证据都准备得妥妥当当,你们和朱寘鐇一样都是蓄谋已久!刘瑾到底哪里招你们如此痛恨?纵然做过错事亦是缘由对朕的忠心,为何你们就是不肯放过他?刘瑾有什么过错,朕来帮他承担怎样?要杀要剐你们冲着朕来!”
众臣心头一沉,李东阳,杨廷和等人面色顿时发白。
相反,刘瑾眼中却闪过一丝狂喜之色。
今日众臣一步一步参劾显然是私下密谋过的,大臣们都想得很周密,对这些久经朝堂风雨的大臣们来说,如何扳倒政敌可谓是他们的看家本领,面对众口一词的参劾,而且桩桩件件拿得出证据,按理说刘瑾绝无幸理。
然而大家却忘记了,当今皇帝朱厚照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十七岁正是人生最叛逆的时期,朱厚照若说和普通的十七岁少年有区别的话,那就是自小的娇生惯养令他的叛逆心比别人愈发强烈。
今日大臣们循序渐进的参劾本来已非常不合朱厚照的心意,朱厚照一直隐忍一直退让,想通过这种方式来保住刘瑾一命,然而大臣们步步紧逼,朱厚照退无可退,可最后刘瑾的一番辩白,却令朱厚照积蓄已久的愤怒赫然抬头。
不论刘瑾干过什么,他对我的忠心是毫无质疑的,我本是最尊贵的皇帝,为何想保一个对我忠心的人亦千难万难?
对刘瑾既失望又愧疚的复杂心理,对大臣的愤恨,对臣权凌驾君权的痛苦……诸多情绪涌上心头,朱厚照终于爆发了。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更何况皇帝?
见朱厚照被大臣们逼到了与众人所期望方向完全相反的对立面,反而横下心非要保刘瑾,大臣们心头沉重,今日若扳不倒刘瑾,来日刘瑾的疯狂报复不知会有多激烈,不知多少忠良又将成为刘瑾屠刀下的祭品。
相反,原本心如死灰的阉党党羽们此刻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泉,瞬时全活了过来,一个个喜形于色,神情兴奋。
跪在殿门外的刘瑾怎会放过这个绝佳良机?
趁着殿内一片沉寂,刘瑾跪在门槛外砰砰磕着响头,凄然泣道:“陛下万金之躯,又为江山共主,怎可为了老奴而与朝臣交恶?老奴推行新政虽是为了想让陛下的内库充盈一些,令陛下少操些心事,脸上多点笑容,可老奴的新政却被有心人利用,以至造成了恶果,老奴为陛下办事没办好已是万死,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老奴愿自绝于殿前,给大臣们一个交代,陛下,以后老奴不在您身边,您可要保重自己个儿呀!”
说罢刘瑾抬起头,左右瞧了一圈,见着殿门外长廊下有一根汉白玉柱,刘瑾一咬牙,跳起身将头一低,冲着柱子撞去……
第509章 决战金殿(四)
谁也没想到刘瑾如此刚烈,竟真的一头朝殿外柱子撞去,配合脸上决绝的表情,仿佛含冤莫白的悲愤目光,形如英勇就义的烈士一般,几百年前风波亭中的岳飞大抵也就这般模样了。
只不过刘瑾表情虽决然无悔,可行动上却丝毫看不出任何决然的地方,扑向殿外柱子的速度几乎可以用慢动作来形容,殿内朱厚照隔得太远瞧不真切,可朝班中靠近殿门的大臣们却瞧得清清楚楚,于是刘瑾顿时引来大臣们无比唾弃和鄙夷的眼神。
刘瑾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只在乎朱厚照的态度。
只要打动了朱厚照,他刘瑾就死不了。
刘瑾不想死,他想活着。
正被感动得泪流满面的朱厚照见刘瑾真的一头撞向柱子,不由吓得尖声大叫:“殿外大汉将军快拦住他!朕不准他死!”
其实朱厚照委实多虑了,以刘公公东宫忍辱负重十年的尿性,好不容易熬到今日这般地位,报复社会报复人民的伟大志向还未实现,怎么可能轻易求死?
大汉将军行动很快,朱厚照刚开声,殿外一名大汉将军便闪身飞快拦到柱子前,刘瑾的脑袋狠狠撞上了大汉将军胸前的盔甲,虽然盔甲也是硬邦邦的生铁所制,但却绝不可能致命,刘瑾只觉脑袋一疼,哎呀一声栽倒在地,只擦破了一点点头皮,连血都没流。
当然,大汉将军的速度就算再慢一点也不打紧的,刘瑾有耐心等他恰到好处拦在自己面前。
朱厚照见刘瑾没死,不由大松了口气,虚脱般往龙椅上重重一坐。
想想刚才殿内群臣对他的步步逼迫,再看看刘瑾为了顾全大局,为了不令他为难主动求死的举动,满心感动得无以复加的朱厚照两相比较之下,高下立判。
见大汉将军将刘瑾抬回殿内,朱厚照不顾仪态地从殿台上蹬蹬跑下,蹲在刘瑾身前大哭道:“你这老狗平日里精滑得紧,今日为何要做这种蠢事?纵然你做了诸多恶事,纵然藩王被你逼反,但是……”
说着朱厚照抬起泪眼朝四周环视一圈,眼中竟带了几丝仇视,若有所指地冷笑道:“但是你毕竟是对朕忠心的,你做错了任何事朕都能为你担待,你何必走上寻死一途?朕如今贵为天子,然而满朝文武只知对朕斥责逼迫,真正对朕忠心耿耿者唯你和秦堪二人矣,你何忍弃我而去?”
殿内大臣们听得朱厚照如此一说,满殿顿时黑压压跪了一大片,几乎人人哭着呼号。
“陛下此言何其诛心!”
“臣等万死!”
“臣对社稷一片公忠,却被今上猜忌用心,悲哉痛哉!陛下,臣求致仕归乡,不再过问庙堂高远,请陛下恩准!”
毫无疑问,朱厚照气极怒极之下说出的这番话引发了众怒,殿内一片愤怒喧哗。
人群中,李东阳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想起秦堪曾经说过的话,不论大家在金殿上拿出多少刘瑾做恶的证据,只要没真正触到陛下的逆鳞,陛下就绝对不会杀刘瑾,所以朝会里大臣们参劾刘瑾的种种理由只不过是真正杀招前的铺垫而已,绝对不可能扳倒刘瑾。
想到这里,李东阳怆然叹了口气,神情却愈发阴沉了。
满朝大臣若论对陛下性情的精准把握,唯秦堪一人,他真的没有说错,看眼下这情势,陛下是必保刘瑾了。
杀了这么多人,贪了这么多钱,圈了这么多地,到头来竟安然无恙,陛下丝毫没动杀机,刘瑾圣眷之隆果然坚如磐石,不可轻易撼动啊!
所有人愤怒激昂之时,唯兵部左侍郎严嵩眉目不动,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躺在殿内金砖地板上的刘瑾,严嵩的眼中甚至闪过一丝淡淡的讥诮,仿佛在看着一个耍尽心思玩弄小伎俩的小丑一般。
秦侯爷果然没说错,这厮确有扭转劣势的本事,一会儿的功夫,可不就转危为安了吗?
然而……若刘瑾这蠢货以为自己真的稳操胜券,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侯爷的凌厉一击岂止于此?
刘瑾躺在殿内冰冷的地板上,心里却是一片暖洋洋的,高高悬着的一颗心随着朱厚照的一句“忠心耿耿”而落回了肚子里。
照这势头发展下去,他刘瑾今日铁定死不了,待来日风头平息,今日朝会上参劾他的老混蛋大混蛋们,等着他的血腥疯狂报复吧。
缓缓睁开眼,刘瑾朝身前的朱厚照虚弱一笑,道:“陛下,老奴对不住你,老奴做错了事,害陛下几与朝臣反目,老奴是大明的罪人啊!陛下何必拦我,让老奴击柱而死,算是偿清了老奴的罪过,也给了满朝大臣们一个交代……”
朱厚照泣道:“朕若不答应,天下谁敢杀你?你做错的事,朕帮你承担!谁若拿你治罪,叫他先把朕从皇位上撵下去再说!”
“陛下!陛下对老奴一介卑贱阉人如此恩宠,老奴万死不能报万一啊!”刘瑾嘶声大哭。
“别说了,今日朝会到此为止,来人,把刘瑾扶回司礼监好生养歇……”
众臣脸色一变,严嵩的目光中竟也带了几分焦急之色。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奔向奉天殿,殿门前大汉将军刚待拦截,却听一道尖利的嗓子大喝道:“霸州紧急军情,杂家要即刻面君!”
霸州?军情?
殿内朱厚照和众臣眼皮跳了跳,朝会之时竟临时来了军报,绝不是什么好事!
朱厚照当即也搁下了刘瑾的事,整了整衣裳,冷冷道:“叫外面的人进来说话!”
一名老太监匆匆走入,隔着老远便扑通跪下,急声道:“陛下,霸州紧急军报,昨日霸州绿林响马张茂纠集匪众五千余,趁夜攻取了霸州城,霸州知府陈杉和,钦差提督太监梁洪,以及巡检司,衙役等一众尽皆被杀,陛下,霸州反了!”
所有人大吃一惊,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连严嵩的眼中都闪过一丝意外之色,显然,这个突发的变故并不在大家定计除奸的谋划之内。
第510章 决战金殿(五)
霸州反了。
听到这个突来的消息,吵吵嚷嚷的金殿顿时一片寂静。
寂静保持了很久,原本应该群情激愤喊打喊杀的大臣们今日却出奇的冷静,全部静静地注视着朱厚照,连李东阳杨廷和两位大学士也没出声儿。
显然,此刻大臣们都是同一个想法,此时正是诛除奸佞的关键时刻,霸州反了可以明日再调兵镇压,可今日若不把刘瑾弄死,明日殿上的大臣起码有一半会被刘瑾报复至死。
所以霸州造反是个题外话,谁也不愿意把话题岔开。
相比大臣们的反映,刘瑾焦芳刘宇等人却高兴坏了,真是想打瞌睡上天便送了个枕头啊,此时正是天赐良机,赶紧把话题转移到霸州造反的事情上去,再加上刚才刘瑾一番动情的表演,今日之变故必可化解于无形。
静谧的大殿上,朱厚照身躯摇晃了一下,露出黯然的笑容:“安化王之反刚刚平定,霸州又反了……朕这个皇帝难道做得如此失败,以至于天下造反之事此起彼伏,络绎不绝么?”
大臣们垂首不语,心中却颇以为然。
朱厚照的这句感慨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可谓言之有物,你可不就是无道昏君么?国君无道,则天下反军四起,这是非常符合逻辑的。
刘瑾躺在殿内,忽然一骨碌爬起来,面向朱厚照跪下,刚才悲伤颓丧之态瞬间一扫而空,精神矍铄神采飞扬大声道:“陛下,先平外敌再议内事,霸州离京师只有一百余里,反军朝夕可至,陛下和诸位臣工当赶紧商议如何平灭反军,此方为第一要务,老奴人在宫里跑不了,来日朝廷王师平灭了叛乱再议老奴之罪也不迟。”
大臣们心头一沉。
话题若真被刘瑾借着霸州之事岔开,殿内大臣们哪里还有来日再议刘瑾之罪的机会?恐怕今日出了宫门便会被拿入诏狱活活上刑而死了……
几名御史言官站在朝班中张了张嘴,欲待反对,可嘴张开却不知该拿什么理由出来,从大义上来说,刘瑾并没说错,先平外敌再议内事乃谋国之言,无可辩驳,再看陛下一副誓死保住刘瑾的样子,纵然他们反对,有效果吗?
众臣心头焦虑担忧之极,然而朱厚照却高兴了,他和刘瑾的想法一样,总算有一个义正词严的事件把刘瑾摘出来了。
朱厚照起身坐回龙椅,看着满殿大臣冷笑数声:“瞧瞧刘瑾一片公忠体国之言,再瞧瞧你们这些只知道内讧争权的大臣,朕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呀……好了,方才之议暂且搁下,咱们还是先说说平定霸州造反之事吧,毕云,你仔细说说,霸州到底怎么回事?谁这么大的狗胆又造朕的反?”
毕云正是刚才进殿报信的老太监。
说起这位老太监,可谓是宫中的老前辈,论资历比刘瑾高出一大截儿,算是跟萧敬,王岳同一时期的人物,他在成化年便私自净身入了宫,后来一路打熬,直到正德二年终于升上了司设监总官太监,还领了个东厂提督的衔。
毕云见朱厚照垂问,急忙像只虾米似的一弓腰,道:“陛下,霸州昨夜已反,反贼头子是霸州一带最大的绿论响马盗张茂,还有一个女子也是头目之一,却是山阴侯秦侯爷当初围剿天津白莲教造反,从朝廷大军围剿中逃出去的漏网之鱼,名叫唐子禾,这几个月来她带着从天津一同逃出来的三千白莲教余孽跑到霸州,与张茂一同策动,合兵共计五千余人马,昨夜一举攻占了霸州城……”
刘瑾怒道:“好大胆的反贼!哼!当初秦堪怎么就把这个唐子禾……”
说到这里刘瑾忽然住口,本想借机咬秦堪一口的,可他忽然想到此时自己还算不得完全脱险,万一惹得秦堪的几名党羽心生反感,又联合满殿大臣参他,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刘瑾又紧急改了口:“哼!这帮反贼无法无天,若不赶紧发兵遣将平了他们,他们还以为咱们朝廷王师是泥捏的,想反就能反呢。毕云,你向陛下和大臣们说说,这帮人因何而反?”
毕云朝不远处恢复了飞扬之态的刘瑾瞟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古怪之色,半晌讷讷不语。
刘瑾急了,跺脚道:“你倒是说话呀!”
毕云期期艾艾道:“陛下,刘公公,霸州张茂和唐子禾造反,究其原因,却是……却是因,因……刘公公。”
说完毕云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哪个刘公公似的,小心翼翼地朝刘瑾指了指,道:“……刘瑾,刘公公。”
“啊?”刘瑾大惊,脸色刷地又变白了。
朝班中顿时传来不少大臣“噗嗤”一声闷笑,连严嵩那张原本意外的脸上也浮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更有无数大臣精神猛地一振,颓然之势立马变得斗志昂扬。
这老阉贼,傻了吧?自己把自己装进套里去了吧?
朱厚照眉头渐渐拧紧,抿着唇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目光扫过毕云,停在刘瑾身上,却说不出的意外和心灰意冷。
刘瑾呆愣原地,怔忪出神,脸色时红时白,渐渐铁青,最后猛然原地跳了起来,尖声嘶吼道:“怎么又是杂家?杂家刨了你们的祖坟还是怎么着?为何你们非要跟杂家过不去?毕云!你这老混帐难道也跟他们联起手想整我?”
毕云虽然也是阉人,但性情老实本分,刘瑾势大,毕云也一直对他很恭敬,不过恭敬不代表怕事,他怎么说也是三朝老阉,资历摆在这儿呢。
听刘瑾如同疯狗一般乱咬,毕云的脸色也阴沉起来,斜睨着刘瑾冷哼道:“刘公公,这事儿可不是杂家编排,军报上就是这么说的,霸州昨晚被反贼占了之后,一名锦衣卫百户趁乱顺着墙根儿跑出去了,连夜飞马急驰赶到京师报信,这会儿人还在皇宫外候着呢,他带来了反贼的安民告示,还有反贼连夜贴满霸州城的檄文,檄文上可明明白白写着造反跟刘公公你有关,说是被你逼反亦不为过……”
说着毕云从怀里掏出两张书纸,一份是安民告示,一份是檄文,双手朝朱厚照高捧。
一名小宦官倒拎着拂尘接过,恭敬递到朱厚照手里。
看着朱厚照手里的告示和檄文,刘瑾两眼惊恐,双膝发软。
此刻他想起了一个人,——他的家仆,被他派到霸州搜刮银子的钦差提督太监梁洪!
若说霸州造反跟他有关的话,一定是梁洪向反贼说了些什么……
刚刚落回肚子里的心,猛地又悬到了嗓子眼儿,刘瑾看着朱厚照手里的檄文,很想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也好让自己有时间编出解释的理由。
朱厚照静静地看着檄文,越看脸色越冷,一股深深的失望盘旋心间。
许久之后,朱厚照慢慢地将檄文和告示折好,迎着满殿大臣急切的注视目光,悠悠叹道:“刘瑾……”
“老,老奴在。”
朱厚照盯着他,语气已不知不觉变冷:“檄文上说,你命令提督太监梁洪搜刮霸州,苛霸州之重赋,乱霸州之马政,致使霸州百姓卖儿卖女,十室九空,无数良民被你逼成了响马盗,大盗张茂短短一年内便聚贼众二千余……”
刘瑾浑身一颤,嘶声道:“陛下!您刚才也说过,檄文乃反贼谋篡天下之借口,怎可采信?陛下,天下皆可冤老奴,陛下您是老奴的天,天不可冤我!”
朱厚照叹道:“这檄文上面说得分明,说你苛霸州之重赋的理由是朕要建豹房,刘瑾,朕的豹房不是内库全额出银吗?朕何时要你向霸州百姓收过税?收上来的这笔银子又去了哪里?”
“陛下,老奴委实不知,就算真有其事,也是下面的人打着老奴的旗号撞骗搜刮,老奴确不知情啊!”
朱厚照苦涩一笑:“安化王的檄文说是被你逼反的,霸州张茂的檄文也说是被你逼反的,你教朕如何相信两者皆是巧合?刘瑾……”
“……在。”
朱厚照目光空洞地望向殿门外的刺眼阳光,幽幽道:“朕……还能信你么?”
“陛下!老奴冤枉啊——”
“别喊冤了,朕今日同时看了两份檄文,现在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刘瑾……”朱厚照复杂地盯着他,叹道:“你果然恶名在外,或许你确实对朕忠心耿耿,但朕委实不能再让你代朕打理这座江山了,大明社稷是祖宗留给朕的基业,它不能毁在你手里……明日一早,你回凤阳守陵吧。”
“陛下——”刘瑾软软跪倒,绝望厉呼。
朱厚照转过身背对着刘瑾,沉沉叹了口气。
今日他的心情从大起到大落,再从大喜到大悲,直到看完霸州张茂的檄文后,朱厚照仿佛被敲了一棍似的,幡然醒悟了。
刘瑾确实忠心耿耿,不过……他也只剩下忠心耿耿了。
朱厚照此刻忽然对刘瑾充满了深深的失望,这种失望的情绪比愤怒更加焚心蚀骨。
殿内李东阳,杨廷和,严嵩等人眼睛大亮。
就在此刻!火候到了!
三人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殿门外。
一道小心翼翼的身影恰在此时出现在奉天殿门口,瑟缩着在高高的门槛外跪了下来。
“奴婢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掌印太监戴义有要事禀奏!”
第511章 决战金殿(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东阳,严嵩等人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注视着殿门外戴义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身影,身上穿的斗牛锦袍在殿外阴暗的廊下仿佛一团黄泉深处冒出来的火焰,拘人魂魄于幽冥。
刘瑾的眼皮狠狠抽搐了几下,惊恐又愤恨地瞪着戴义,只恨不能用目光将他凌迟碎剐。
朱厚照神情颓然,再也不看刘瑾一眼,却拧着眉面沉如水盯着殿外的戴义。
“你又有何事禀奏?难道你也有檄文拿出来给朕看吗?”
戴义茫然抬头:“啊?檄文?什么檄文?”
朱厚照重重一哼:“你到底要禀奏何事?”
戴义急忙老老实实垂首禀道:“陛下,奴婢手下东厂番子上月在京师城里拿下了一名蟊贼,这蟊贼走千家串万户,偷了不少东西,东厂将他狠狠审了一番,结果却无意中查出一件大案……”
朱厚照根本没心情听戴义所谓的大案,此刻他正沉浸在对刘瑾深深的失望中,同时脑海里也思索着谁来接手刘瑾之职,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这次一定要选个老实本分,不为非作歹的太监才行……
听戴义拿一件小事罗里啰嗦个没完,朱厚照没好气道:“拣要紧的说!你当来朕的金殿唠嗑呢?”
戴义吓得急忙点头道:“是是是,奴婢这就说到要紧处了……那蟊贼吃了东厂两样刑具便消受不住,将他以前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全招了,奴婢手下的番子觉得不满意,又刑了他一次,这蟊贼剩了半口气儿,为求活命又主动招了一件事,说四个月前的某个深夜,他正在京师串户干无本买卖,却发现有户人家的家仆正摸着黑在后门搬箱子,十来个人鬼鬼祟祟连灯笼都没打,箱子却一个比一个大,足足有上百个,这蟊贼乐坏了,以为是大户人家趁夜搬银子呢,于是耐心趴在对面的房顶上等着他们搬完后摸进去发笔财……”
“……后来那户人家的家仆一不留神,搬箱子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一个,那蟊贼生就一双夜视眼,却发现箱子打翻后散落一地的盔甲兵器和弓箭,蟊贼吃了一惊,立马觉得这事儿不寻常,水浑得紧,于是不敢逗留,趁夜赶紧跑了,直到被东厂拿住,蟊贼才把这事抖落出来……”
“盔甲,兵器和弓箭?这东西竟被搬进京师城一户寻常人家……”朱厚照停顿了一下,接着勃然大怒:“你的意思是说,又有人要造朕的反?而且就在京师城内,朕的眼皮子底下?朕到底多招人恨,天下一个又一个造朕的反!”
戴义急忙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总督东厂,缉查反事却是职责所在,京师人家私藏数量如此多的盔甲兵器弓箭,东厂察觉到事不寻常……”
朱厚照冷冷道:“那户人家拿下了没有?搜出盔甲兵器了吗?”
戴义苦涩一笑,颇似畏惧地扫了刘瑾一眼,垂下头讷讷不敢言。
朱厚照不耐烦了:“你说话呀!傻愣着干什么?”
刘瑾失魂落魄跪在殿中,满心苦涩地盘算如何想个法子令朱厚照回心转意,就算不能再任司礼监掌印,至少也得请一道圣旨,让朱厚照多派禁宫武士保护,这些年得罪了太多人,若就这么孤身去凤阳,铁定会莫名其妙死在半路上。
心头盘算着,不经意间朝戴义瞟一眼,却见戴义虽然神情貌似畏惧,眼中却闪过一道浓浓的杀机,杀机正是冲着他刘瑾而来。
刘瑾呆了一下,接着浑身剧震,失声大叫:“陛下——”
戴义却忽然抢在他后面紧接着开口:“陛下,奴婢不敢命东厂查缉,只因这户人家位于仁寿坊,却是……却是司礼监掌印刘公公在宫外的私宅,奴婢不敢以下犯上,然而谋反乃大事,奴婢职责所在,不敢隐瞒陛下,故而今日金殿求见陛下,请陛下定夺。”
“戴义你这老王八!你也敢冤我,杂家跟你拼了!”刘瑾彻底疯狂了,两手化掌为爪便朝戴义扑过去,欲挠他个满脸花儿。
戴义抱着头将身子团成一团,任由刘瑾狂风暴雨般的指爪落在他的背脊上,口中不断求饶:“刘公公,东厂乃天家家奴,职责所在不得不查,刘公公何必为难我这个为陛下忠心办事的人?”
一个打一个躲,两人在大殿中央闹成一团。
朱厚照忽然厉喝道:“都住手!住手!你们不顾朝仪体统了吗?放肆!”
刘瑾住了手,转身扑通朝朱厚照一跪,凄厉大呼道:“陛下,这黑锅老奴背不起,老奴向天发誓,绝无此事!老奴乃宫中阉人,早已绝了后嗣,怎敢做这大逆不道之事?有何动机做这大逆不道之事?陛下明察啊——”
朱厚照盯着刘瑾,目光阴沉,语如寒铁:“既然你没做,何必气急败坏追打戴义?”
“戴义与老奴素有私怨,今日落井下石冤枉老奴,老奴无辜,死不认罪!”
戴义没理刘瑾,只朝朱厚照道:“陛下,奴婢大胆,方才进宫前已知会了锦衣卫和西厂,锦衣卫秦侯爷和西厂谷公公也觉得兹事体大,不可轻易定论,总要有凭有据铁证如山才能让大家心服口服,所以锦衣卫,东西厂刚才已各自调动上千人马,将刘公公的私宅重重围住,宅内下人丫鬟一应人等全部拿下,只待陛下首肯,厂卫便入刘府搜查一番。”
小心看了看朱厚照脸色,戴义又低声试探道:“若陛下觉得此事子虚乌有,纯属无稽,奴婢这就叫人撤去厂卫,当作没这回事发生……”
朱厚照看着刘瑾的目光已不再是失望,而是完全冷漠,冷漠得令刘瑾心痛,也令他自己心痛。
“既已发生,怎能当它没发生?朕不该再掩耳盗铃了……”朱厚照仰头望着金殿上方阴沉的殿顶,心如死灰喃喃自语。
“戴义……”
“奴婢在。”
“现在朕和满朝大臣出宫,一齐到刘瑾私宅,朕要亲眼看看厂卫能搜出什么东西。”
“奴婢遵旨。”
朱厚照虚脱般挥了挥手:“那么,传旨君臣移驾吧。”
倒拎着拂尘的小宦官踮着碎步急匆匆传皇帝仪仗去了,朱厚照如游魂般飘下殿来,当先领着大臣们朝殿外走去,经过刘瑾身边,竟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刘瑾仍朝着朱厚照的背影砰砰磕着响头,凄声悲呼道:“陛下,老奴冤枉,老奴阉人也,阉人无后,哪来的理由造反,陛下明察,明察啊……”
待朱厚照和大臣们都出了殿,戴义刻意落在后面,忽然咧嘴朝刘瑾一笑,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森然道:“刘公公,杂家会为你找到阉人造反的理由,你等着吧。”
第512章 决战金殿(七)
皇帝仪仗出宫,一应金瓜节杖旌旗等仪仗用物俱免,只动用禁宫武士数千人前后护侍,一众大臣亦步亦趋跟在朱厚照玉辇后面,戴义紧紧贴在玉辇旁,平日里朱厚照出行,刘瑾也是站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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