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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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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新政推行近一年,其中包括朝堂人事精简,征各地矿税以增内库,清查乡绅田亩……”
“你跟老夫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这些与老夫何干?”朱晖不满地瞪着他。
“当然有关……”秦堪目注朱晖,缓缓道:“刘瑾新政里面还有两条,一是清查大明所有卫所兵员实缺,二嘛,清查卫所军屯,现在刘瑾已经着手实施,国公爷,这两条也与你无关吗?”
朱晖浑身一震,神情顿时呆滞。
保国公在京师的地位说白了其实跟南京的魏国公差不多,只差了一个“世镇”的名头,实则也是掌京畿重地兵权的实权勋贵,只不过保国公和魏国公不一样,朱老公爷可没有徐老公爷那么干净,从当初盐引案便可看出,朱老公爷对银钱有着非同一般的偏执爱好,这样的人执掌京畿兵权,手底下绝不会太干净,吃兵丁空饷,私吞军屯田地,这些事情若说朱晖没干过,打死他也不信。
尽管朱晖对秦堪怨念颇重,曾经结下很深的梁子,可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秦堪说的是实话。刘瑾推行新政确实有清查兵员和卫所军屯的意思,而这一查,朱老公爷恐怕就不轻松了,虽说朱晖是世袭国公,刘瑾再势大也暂时不敢拿这些老牌勋贵怎样,但私吞下来的军屯田地怕是保不住了,多半会被刘瑾收回去的。
朱晖说不出话了,神情复杂地呆立着。
秦堪见他久久沉默,心知自己轻轻点的这一句他已明白了意思,于是叹道:“国公爷没老糊涂,实在可喜可贺,孰敌孰友想必老国公已想通了,就算你不帮我把刘瑾的儿子扔井里去吧,也不能帮着西厂弹压锦衣卫呀……”
一旁久不出声的戴义忍不住道:“侯爷,刘瑾生不出儿子,可以把他本人扔井里……”
戴义眼中露出极度期待的目光,显然他有一颗朝气蓬勃的上进心,非常想顶替刘瑾的位置当司礼监掌印,前提是别要他亲自捅刘瑾刀子……
西厂的大火已渐渐熄灭,前院躺满了一地西厂番子的尸体,还有些捂着伤处撕心裂肺呼痛呻吟的番子,锦衣卫得了秦堪的授命表现得很仁慈,对这些伤者也没有上前补刀。
秦堪的目的是打刘瑾的脸,放把火杀一两百个人,目的达到便可收手,没必要再添杀戮。
朱晖浑浊的老眼眨了眨,忽然大声喝道:“秦堪,你胆大妄为,私动刀兵,甚至打伤我团营将士,简直无法无天,你有圣眷老夫不能拿你怎样,明日朝堂之上你且跟大臣们解释吧!”
说完朱晖狠狠一挥手:“团营将士,回营!”
秦堪忽然很想笑,朱老公爷几十年到底没白活,自己几句话虽然令他对刘瑾有了敌意,但是人老成精,朱晖也不会因为他的几句话而傻乎乎的站到他一边去对付刘瑾,顶多两不相帮,于是临走大声交代了场面话,把自己摘出去了。
※※※
西厂起火的同时,报信的番子将一张纸条塞进关闭的宫门缝隙里,守卫宫门的大汉将军接过纸条,见纸条是呈给刘公公的,大汉将军不敢拖延,急忙派人往司礼监送去。
刘瑾最近很忙。
一个几乎掌握大明所有权力的太监自然不可能整天呆坐在屋子里等秦堪被刺死的消息,事实上当他对武扈和马四做出了天津刺杀秦堪的部署后,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司礼监太忙了,身为掌印太监的刘瑾每天处理的国事政务太多,他不可能整天活在阴谋诡计里,对刺杀秦堪一事,刘瑾只能将强烈期待和忐忑暗藏在心中,没再下过多余的指令。
自从天津白莲教公然造反以后,每日不断有消息紧急送往京师司礼监,这些消息有公也有私,刘瑾忙得焦头烂额,直到前日,天津传来最后一个消息,说刺杀秦堪失败,刘瑾心中终于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在他心里,秦堪是一匹狼,平日合上嘴比谁都温文儒雅,标准的正人君子嘴脸,可是跟秦堪明争暗斗这两年,刘瑾比谁都清楚,一旦招惹了秦堪,这位正人君子瞬间就能变成一条龇着獠牙无情撕咬猎物的恶狼。
案桌上堆满了大臣们的奏疏,都是内阁票拟蓝批之后送过来的国事政务,如今朱厚照不理朝务,甚至将批红权都交给了刘瑾,大明天下每个角落发生的大事,最终裁决者已不是朱厚照,而是刘瑾了,执掌权柄的刘瑾一向醉心于朝务国事,朱砂丹笔一勾一勒,便决定了天下臣民的生死,决定了国运的兴衰,大权在手的美妙之处,没得到过的人是永远不能体会的。
今晚刘瑾仍在批阅奏疏,然而今晚的刘瑾有点心不在焉,花白的眉毛紧紧蹙着,眼睛盯着奏疏,目光却那么的空洞游移,显然心思并没在奏疏上。
傍晚宫门落闸之前,西厂番子从外面递进了最后一个消息,天津已定,秦堪启程回京,已快进城了。
刘瑾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干过什么事,所以此刻他感到强烈的不安,似乎有种预感,秦堪回了京必会闹出动静,至于动静是大是小,便要看这位侯爷心情如何了。
心神不宁地盯着眼前的奏疏,刘瑾手中的朱笔高高悬停在上方,迟迟不落下。
宁静的深宫子夜里,司礼监老旧的红房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刘瑾的心猛然一沉,握笔的手情不自禁颤了一下,一滴鲜红的丹墨滴在奏疏上,像血。
第446章 无声威胁
对掌握大权的大人物来说,他们需要的是掌控一切,一切事物要按自己的意志部署进行,成也好,败也好,都必须令出己手,他们讨厌出奇冒泡,讨厌突发事件,这会令他们有种无法掌控的羞恼感。
深夜里,司礼监屋外急促匆忙的脚步声令刘瑾由衷感到不安,因为这代表着即将有一件脱出他掌控的事件发生。
脚步声在司礼监门外停下,接着听到跪地的声音,一名小宦官尖细着嗓子急促道:“老祖宗,不好了,秦堪回京了……”
刘瑾脸颊狠狠一抽:“回京又如何?”
“秦堪刚进城便调集了锦衣卫三个满编千户包围了西厂,傍晚时分秦堪下令破门放火,西厂大堂近千番子,死者二百余,余者皆四散而逃……”
司礼监内,刘瑾徒然倒吸口凉气,脸颊忽地涨得通红。
果然是心狠手辣之徒,进城就杀人放火,报复来得好快,好直接!
怒气瞬间将刘瑾的脸色冲涨成了紫青色,一盏上好的官窑精瓷被狠狠摔落地上。
“秦堪,安敢如此欺辱杂家!”
脸颊火辣辣的痛,秦堪遥遥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这已不是挑衅,不是暗斗,而是实实在在撕破脸了。
当初东宫时默默无名,处处受人白眼受人欺负,今日这种久违的熟悉的屈辱感再次侵袭心头。
堂堂大明内相,手握不亚于皇帝的军政大权,朝堂民间除了当今陛下,谁敢不对他刘瑾低眉顺目?唯独这个秦堪……秦堪!
骤然无备间,刘瑾的脸便被秦堪打肿了,此刻想必整个京师的勋贵大臣府都已知道秦堪火烧西厂,大开杀戒的消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大明内相的权威,又被秦堪一记耳光抽得崩塌了,刘瑾甚至可以想象,明日早朝他将会看到多少双貌似恭敬实则嘲讽的目光……
眼中阴毒之色一闪,刘瑾发飙了,他决定不再忍下去。大明内相有大明内相的威严,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挑战的,哪怕圣眷和他不相上下的秦堪也不行!
“调兵!调十二团营!给杂家将锦衣卫北镇抚司围起来,见人就杀!”刘瑾歇斯底里嘶吼道。
十二团营是保国公朱晖所领,然而若未奉旨朱晖对十二团营也不能全部调动,今晚朱老公爷围堵锦衣卫所领的将士也只是十二团营其中的一营。这支人数上十万的军队由永乐皇帝迁都后所建,本来皇位来之不正的永乐皇帝心虚,为了怕后人也干出和他一样打着靖难的幌子却行谋朝篡位之实的恶劣事情,永乐皇帝建十二团营之始便规定了团营由一位国公代领。而每一支团营却由一位开国侯统领,不奉皇命不见虎符绝不准擅动。
老朱家似乎有着喜欢自掌耳光的光荣传统,这毛病从太祖朱元璋就有,一代一代随着皇位传下来。
比如大明立国之后,泥腿子出身的朱元璋为了效法前宋士大夫垂拱治天下的理念,于是建国后不但派人到处请那些隐居避祸的当世大儒出来当官,而且连下几道圣旨言称“广开言路”,士大夫有什么好的治国建议尽管之言,朕大大有赏云云……
假惺惺的听了几条建议,朱元璋的姿态装得很端正,风度保持得很不错,可惜古往今来的文人们太天真,统治者摆个政治姿态而已,你还当真了,于是谏言越来越多,越来越难听,朱元璋老脸越来越抽抽,文人们浑然不觉,兴高采烈如同等来了政治的春天,直到最后一个名叫叶伯巨的家伙上了一道谏言请求削藩,终于惹得朱元璋发飙,于是言路也不开了,瞧文人也不顺眼了,曾经被高高供起的文人也沦落成了朱元璋后院笼子里的鸡,今天杀一只,明天杀一只……
按后世太祖的话来说,那就是“知识越多越反动”。
刘瑾是司礼监掌印,本无调动京师兵马的权力,不过职责这东西是很模糊的,完全看当时情势的高低,权势熏天的刘公公不可一世,总有那么一两个没骨气的家伙愿为刘公公效犬马之劳,开国侯也不例外。
秦堪的报复很直接,刘瑾的报复更直接,事情是秦堪挑起的,哪怕今晚杀得尸山血海,刘瑾也占着道理,不怕大臣们攻讦。总之,谁先动手谁理亏。
狂怒中的刘瑾咆哮着下了令,打定主意今晚要闹个天翻地覆,可门外跪着的小宦官却迟迟不出声,也不领命。
“你还跪在外面做什么?等杂家来扶你么?”刘瑾的声音带着几分杀意。
小宦官颤声道:“老祖宗,围攻西厂的锦衣卫已散去,不过……不过秦堪还干了一件事……”
刘瑾的心又往下一沉:“这畜生又干了什么事?”
“秦堪命属下将三百多颗人头一字摆在西厂前院里,活着的番子壮着胆子回来辨认了一番,发现这三百多颗人头却正是老祖宗密令天津城外刺杀秦堪的西厂所属……秦堪命人摆出这些人头后什么也没说,转身便下令锦衣卫退走了。”
刘瑾浑身一凛,背后无端冒了一层冷汗,门帘外一阵夜风吹拂入室,顿觉凉飕飕如同地狱的阴风。
“武……武扈呢?他的人头可在其中?”
“禀老祖宗,下面的人并没有发现武大档头的人头……”
刘瑾呆坐屋内,手脚冰凉,如坠冰窖,失神地喃喃自语:“武扈哪里去了?他若死了便罢,他若活着落入秦堪手中,那么杂家跟天津白莲教造反的干系……”
尽管秦堪一句话都没说,无声中却给了刘瑾一个很要命的威胁。
以秦堪的手段,手中再掌握了武扈的供词,人证物证俱在,刘瑾的下场……
外面小宦官见屋内久久不出声,不由轻声试探道:“老祖宗,调兵之事您看……”
刘瑾面白如纸,神经质般大叫道:“别调!什么都别做!让杂家想想,再想想……”
深夜的司礼监一片寂静,刘瑾魂不守舍不知呆坐了多久,忽然听到钟鼓司悠扬的钟声,一下又一下。
寅时一刻,百官早朝的时辰到了。
第447章 诡异早朝(上)
西厂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这一夜京师的官员们自然无法入眠。
寅时未到,官员们便陆续来到承天门前,三三两两聚集一处,低声讨论着昨晚秦堪杀人放火的恶劣行径。
大家神情各异,本来朝臣各有派系,对一件事的看法肯定也不一样,全由自己派系的政治利益决定立场和态度,而秦堪昨晚干的这件事,无疑成了朝堂争议最大的一件事。
对以儒家仁恕之道为口号整天挂在嘴边没事吆喝几句的大臣们来说,杀人放火自然不能提倡的,平日里锦衣卫不是没杀过人,甚至连大臣也杀过,可都是事出有因,而且规模尚小,哪像昨晚如秦堪这般大手笔,一杀便杀了几百人,若杀的是别人,大臣们此刻恐怕早已义愤填膺,拧成一股绳在承天门前静坐,高喊口号要求严惩凶手了。
然而,秦堪昨晚杀的是西厂……
那么这件事便很值得玩味了。
若说大臣们的态度,还得从更早时的恩怨说起,有因才有果。
本来锦衣卫对大臣有监视,缉拿,审讯之权,所谓“厂卫如虎”,令天下谈虎色变的锦衣卫和东西厂能闯出这么大的名头,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以前弘治皇帝在世时,尽管对厂卫略有打压,厂卫也难得安分了十几年,但总也免不了将几个说话如同吞了火药似的大臣拿进诏狱,想法子给他们降降火,帮他们冷静冷静。
但自从秦堪执掌锦衣卫以后。不知出于有意还是无意,对这些大臣的监视和缉拿力度比以往任何一个朝代低了许多,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在秦堪治下虽然一样监视百官吃饭上班睡女人,但态度无疑变得祥和多了,这两年已经很少直接拿大臣下狱,如果大明朝堂发神经搞个什么“文明单位”评比的话,秦堪麾下的锦衣卫很有希望拿锦旗。
当然,鉴于大明文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欠抽劣根性,棒子是绝不能少的,于是接手这根棒子的人变成了西厂。刘瑾开西厂的目的便是方便用武力恐吓百官,用以增强自己的权威,所以如今对百官施以杖刑或审讯等等事宜皆由西厂接手,而且下手非常狠毒,百官敢怒不敢言。
有了这段恩怨因果,秦堪对西厂杀人放火的恶劣事迹竟令百官态度各异,而非想象中的站在道德和正义的立场上对秦堪口诛笔伐,其原因自然可以理解了。
当然,秦堪在百官心里的风评也好不到哪里去,说白了。昨晚大杀西厂一事对百官来说其实就是纯粹的狗咬狗,哪条狗输哪条狗赢,看在人的眼里都是一场乐子,看完乐子就散,但凡精神正常一点的人大抵是不会为两条狗收拾善后的。
天还没亮,文官武将比平日更早聚集承天门前,低声议论着昨晚的事件,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都察院左都御史杜宏站在人群中,脸色分外难看。
秦堪离京赴天津以前不得不以女婿之心度岳母之腹,大概因为害怕岳母杜王氏瞧大肚婆金柳不顺眼,趁他不在家把金柳扔井里,于是秦堪离京之前花巨金给杜宏老两口在京师城内皇城根下买了一套五进大宅子,一应管家杂役丫鬟长随全配齐,恭请二老喜迁新居。
昨晚杜宏还刻意在府中备下酒菜,只等女婿进城后来岳父家暂住一晚,第二日进宫述职之后再回侯府,谁知左等右等不见女婿进门,反而听到女婿进城后便下令屠戮西厂的惊天消息,杀得全城不得安宁。
今日站在百官人群里,不知是否出于杜宏和秦堪翁婿关系的原因,所有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杜宏身边方圆三丈之内连活跳蚤都瞧不见一只,同僚们见他如同见了鬼似的,令杜宏犹觉愤怒。
“这竖子!”杜宏愤怒地暗暗攥紧了拳头,心头却有些沉重。
人心是肉做的,不管这竖子闯了多大的祸事,一生刚正的杜宏却还是忍不住为女婿担了一份心事。昨晚秦堪大开杀戒,据说调动了三个整编锦衣卫千户将西厂围得水泄不通,西厂番子死伤二百余,闯了这么大的祸,刘瑾能放过他吗?朝堂大臣那么多张嘴能放过他吗?
杜宏重重叹了口气,脸上布满了阴霾。
正叹着气,杜宏忽然听到周围嗡嗡的议论声停下来,四周一片寂静,愕然扭头一看,却见女婿秦堪穿着暗黄蟒袍,腰系玉带,头戴笼纱,负手独自缓缓走向承天门,脸上带着温和如往昔的笑容,见到承天门广场前呆滞不动的群臣,秦堪甚至一路走一路拱手,朝每个如石塑木雕般不言不动连表情都凝固的大臣们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
一直走到勋贵国公国侯那一群人里面,秦堪热情地打招呼才得到了回应,甚至好几位国公国侯上前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
勋贵对朝堂来说,总是最超然物外又地位尊贵的一类特殊群体,这类群体的地位是由他们祖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权势熏天如刘瑾者也不敢贸然招惹,而秦堪是世袭罔替的国侯,自然也是勋贵的一员,听说秦堪对天怒人怨的西厂大开杀戒,勋贵们大快人心,他们可不怕得罪刘瑾,一个个嘻嘻哈哈拍着秦堪的肩,态度非常亲热。
大臣们从呆滞状态中回过神,见秦堪若无其事与勋贵们谈笑风生,不由面面相觑。
闯了这么大的祸居然还敢来参加早朝,还这么淡定从容,这家伙是作死呢……还是作死呢?
※※※
寅时一刻,钟鼓司的钟声敲响,百官神情一肃,按品阶排好朝班,鱼贯入宫门,直赴奉天殿。
奉天殿内,今日殿内当值的太监赫然竟是久违的刘瑾,群臣见刘瑾捧着拂尘不言不动站在金座下,不由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
今日朝会恐怕又有热闹看了,司礼监掌印刘瑾竟亲自上殿当值,恐怕正德朝两位极得帝宠的大人物要当面撕破脸掰腕子了。
——只不过,刘公公今日的气色貌似不大好,怎么有点半青半白?难道是被秦堪气的?
嗡嗡议论声里,皇帝进殿,百官见礼山呼万岁,朱厚照穿着明黄龙袍,坐在龙椅上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意兴阑珊地朝金殿里扫视几圈,接着眼睛一亮,笑道:“哈!秦堪,你回来了怎么不跟朕打声招呼?”
秦堪苦笑着站出朝班,躬身道:“臣昨晚回京,宫门已落闸,无法面觐天颜,陛下恕罪。”
朱厚照目光朝左右一扫,迫不及待道:“众卿今日无本可奏吧?退朝退朝,秦堪,朕的豹房快建好了,你上来随朕出宫瞧瞧去……”
负责监察民间市井风向事件和言论的都察院某位御史重重一哼,往殿中迈了一步,嘴一张便待禀报昨晚秦堪屠戮西厂之事,群臣的神色愈发幸灾乐祸,杜宏的一颗心却悬得老高。
谁知御史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得秦堪忽然大声打断了朱厚照的话:“陛下!臣有事奏!”
朱厚照一愣,接着道:“天津白莲教造反一事不急,等会儿你去乾清宫慢慢禀奏便是。”
合着朱厚照一觉睡到早朝,关于秦堪杀人放火一事,这段时间内宫里竟无一人向朱厚照通风报信。
秦堪若有深意地朝刘瑾扫了一眼。
“陛下,臣所奏之事非天津白莲教造反,臣要向陛下请罪!”
满朝哗然,然后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刘瑾身上,都等着看刘瑾如何反应。
刘瑾老脸不易察觉地抽搐几下,脸色慢慢涨红,却仍面无表情地站立不动。
朱厚照奇道:“你所请何罪?”
秦堪跪地伏首道:“臣昨晚回京后妄动刀兵,下令锦衣卫包围西厂,与西厂番子火拼一晚,西厂番子死伤数百,臣有罪,伏请陛下依律严惩。”
不仅是朱厚照,满殿大臣都大吃一惊。
秦堪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原以为他会将昨晚之事推诿给锦衣卫内某个替死鬼,没想到他居然当着满殿大臣就这样痛痛快快主动认罪了,此话一出口等于板上钉钉,陛下纵然与他交情再深,却又如何为他转圜?如此岂不正中刘瑾下怀?
朱厚照小脸霎时白了,妄动刀兵,死伤数百,昏庸如朱厚照者,也知道这不是件小事,虽然清楚秦堪皇城内动刀兵绝无不轨之心,但……毕竟在天子脚下动了刀呀!这事儿能小得了吗?
“竟有这事?为何没人向朕禀报?”朱厚照又惊又气,惊的是秦堪胆大包天,气的还是秦堪胆大包天,你做什么都好,做之前跟朕打个招呼呀!何至于闹得此时此刻连句圆场话都说不出口……
“秦堪,你……你到底为何火拼西厂?”朱厚照重重跺脚道。
秦堪沉痛叹了口气,抬起头,眼睛不经意地朝刘瑾一瞟,目光里的邪恶意味令刘瑾浑身莫名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为何火拼西厂……为何火拼……这个,咳,刘公公,我下令锦衣卫火拼西厂,这其中……有没有误会呀?”秦堪似笑非笑地盯着刘瑾。
朱厚照和群臣愕然。
好好地问你呢,你倒反问苦主,这家伙疯了不成?
谁知刘瑾脸色半红半白,踯躅半晌忽然一咬牙,面朝朱厚照跪下。
“陛下,这个误会……必须有。”
第448章 诡异早朝(下)
金殿内只听得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谁也没想到刘瑾居然这样回答,简直……简直好像是刘瑾和秦堪合作搭台唱戏一般,你一言我一语,台词仿佛都事先商量过似的。
刘瑾垂头跪在朱厚照面前,谁也没发现他的脸颊一阵又一阵地抽搐。
憋屈!
这是他此刻的感觉。
还有一种感觉,——害怕。
西厂前院内一字摆开三百多颗人头,这些人头全是西厂所属,全部被派到天津刺杀秦堪,很显然,刺杀失败,刘瑾计划落空,落空就落空吧,偏偏善后没处理干净。
按说三百多颗人头并不代表什么,所谓死无对证,若秦堪拿这事反咬刘瑾一口,刘瑾还真不在乎,然而秦堪干得最缺德的地方在于没把人头凑齐,数目不对。西厂番子们的数学显然都是正宗数学老师教的,数来数去发现少了一个最关键的人,——大档头武扈。
别的番子只知奉命伏击,纵然被锦衣卫拿住也审不出多少有用的东西,然而武扈不一样,从招降白莲教马四,到授命煽动天津白莲教造反,再到半路设伏刺杀秦堪,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武扈亲手策划,他若活着落到秦堪手里,无异于刘瑾的命门被秦堪捏在手里。
朱厚照对刘瑾的信任和恩宠可谓无以复加,刘瑾如今的权势全部得益于皇帝的这份宠信,可不能小瞧了这份宠信,它比免死金牌管用,历史上的臣子真正死到临头的时候,拿出免死金牌无疑死得更快更彻底,然而皇帝实实在在的宠信却不一样了。
在这份宠信的笼罩下,被宠的臣子可以贪污,可以受贿,可以欺行霸市,可以强抢民女,总之,不论干多少生儿子没屁眼的事儿皇帝都可以包容,——某个缺德侯爷连别人的祖坟都挖过,不也照样活得风生水起,哼哼哈兮吗?
皇帝能包容宠臣的任何无法无天,唯独有一样不能容忍,那就是造反,不仅是造反,跟造反有关的任何事情都不能。
这也非常容易理解,再昏庸再糊涂的皇帝,对自己的皇位和统治地位还是非常看重的,这是所有皇帝的逆鳞,绝对不可触犯,造反这种事谁沾谁死。
刘瑾是不折不扣的宠臣,目前的权臣地位只是宠臣的升级版本,总的来说,他目前得到的一切全部来源于朱厚照的宠信。然而若武扈落到秦堪手里,那么刘瑾曾经指示武扈和马四煽动天津白莲教造反一事将无从隐瞒,以锦衣卫惨无人道的刑讯手段,刘瑾绝不指望武扈能保守秘密。
所以此时朝堂之上的情势就是这么可笑,明明秦堪对他的西厂又是杀人又是放火,还挑衅般在西厂前院摆了三百多颗人头,最后大摇大摆率众离去,如此赤裸裸的打脸。可刘瑾偏偏不敢为自己讨公道,甚至连秦堪鬼话连篇他都不得不配合着跟秦堪一搭一唱。否则若他敢说一句硬话,逼得秦堪将武扈抖出来,甚至金殿之上当庭对质,刘瑾的人生大约在今天可以完本了。
也许当初武扈跟别的番子一样死在那场伏击战中,那么刘瑾今日所为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可刘瑾不敢冒险……
万一武扈没死呢?刘瑾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历尽了多少辛酸艰苦,他敢赌吗?
刘瑾不敢,来之不易的大权在握,今时今日,刘公公绝不会再行弄险之举,爱生活,爱陛下,更要爱自己……
※※※
金殿内安静了很久,人人都对刘瑾的回答不敢置信。
殿内每个人都非常清楚刘瑾和秦堪之间的恩怨,不过唯独朱厚照却不甚了了,他的性子本就粗心,臣子之间不论私底下打得怎样头破血流,在朱厚照面前还是表现得非常和睦的,以少年皇帝未经世事的眼力,怎么可能看得出臣子之间的私怨?
疑惑不解地眨眨眼,朱厚照奇道:“刘瑾你说锦衣卫杀西厂番子是个误会?”
刘瑾暗叹一声,恭声道:“回陛下,确实是误会。”
“怎样的误会?”
刘瑾犯难了,吃吃道:“怎样的……误会,这个……”
眼睛又恨又惧地瞟向秦堪。
今日朝堂上的两大对头配合得非常默契,收到刘公公的目光,秦堪立马接过了话茬儿:“陛下明鉴,昨晚之事乃因厂卫私怨。”
朱厚照追根究底问道:“怎样的私怨?”
众臣这时也纷纷目注秦堪,等着看他编个什么样的瞎话糊弄陛下。
迎着无数复杂的目光,秦堪气定神闲道:“偷人!”
嘶——
满殿倒吸凉气声。
连刘瑾也情不自禁投以愕然的目光,心中渐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朱厚照饶有兴致道:“偷人?仔细说说!”
一副虚心求教即将效法的样子令殿内许多老臣面现怒色。
秦堪不急不徐地开始编瞎话了:“是这样的,锦衣卫里有个百户不争气,偷了西厂一位掌班的老婆,二人多次行云雨苟且之事,非常的伤风败俗,毫无道德底线……”
噗——
殿内顿时无数大臣忍不住喷笑出声,然后强自忍住,同时也有许多老臣神情愤怒,毕竟朝堂是庄严的地方,金殿之内说这种话题委实不妥。
刘瑾的老脸却渐渐变绿了。
朱厚照咧了咧嘴,无视老臣们的愤怒之色,反而兴致勃勃道:“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咳,刘公公,然后呢?”秦堪非常缺德地将话题扔给刘瑾。
刘瑾脸上顿时罩上一层黑雾,中毒了似的。
“然后……然后……”刘瑾目光既怨且毒地扫了秦堪一眼,他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贱,今日要跑来这金殿当值……
“然后……”刘瑾眼一闭,心一横,干脆今日把自己当成屁篓子,姓秦的放什么屁杂家都接着!
于是刘瑾不得不接道:“然后,那个锦衣卫百户和西厂掌班老婆的奸情被西厂一位大档头无意中撞破了,大档头大怒,这个锦衣卫百户简直是大明的败类呀,也不知上官怎么教的,分明上梁不正下梁歪,于是大档头叫齐人马,将那位百户狠狠揍了一顿……”
尽管被迫配合秦堪,刘瑾还是不阴不阳暗损了他一番。
下面的大臣简直快憋出内伤了,李东阳和杨廷和站在班首,原以为今日朝会上秦堪会和刘瑾掐起来,从而逼得秦堪不得不搅入这纷乱繁杂的朝局,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结果,二人愕然对视一眼,然后苦笑摇头。
朱厚照听故事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一迭声道:“然后呢?然后呢?”
刘瑾很仗义地将话题原封扔回去,眼里闪烁着怨毒的光芒,冷笑道:“秦侯爷,然后呢?后面的事儿杂家不大记得了……”
秦堪不慌不忙接道:“然后,挨了打的锦衣卫百户奸夫也怒了,点齐人马又打了回去,结果事情越闹越大,恰好昨晚臣回京,一进城便听说锦衣卫和西厂私斗,居然还闹出了人命,锦衣卫吃了大亏,臣是锦衣卫指挥使,臣为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有些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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