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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伪君子-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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拴七只蚂蚱……

多么逆天的绳子啊。

都是东宫里出来的老人,大家如今在宫里各居高位,陛下与他们的情分颇深,而且宫里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像一个个圆圈,互相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交集,刘瑾纵然是内宫第一人,却也不敢犯众怒。

“你们这些混帐,陛下欲建豹房,难道……难道杂家去跟陛下说,内库没银子了,因为全被你们贪了?”刘瑾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不是‘你们’,是‘咱们’……”马永成急忙纠正,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马公公还是很能坚持立场的。

刘瑾狠狠瞪了他一眼。

重重叹气,刘瑾道:“银子进了你们的肚里,怕是掏不出来了,如今之计,唯有……加赋!”

司礼监外忽然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刘公,万不可加赋,早晚生大祸!”

二人愕然扭头,却见张彩急步走进来。

“刘公,纵然再艰难,亦不可向天下加赋,若激起民变兵反,对刘公而言必是一桩大祸,那时陛下都保不住你了。”张彩恳切说道。

刘瑾倒是从善如流,见张彩说得如此严重,立马便打消了加赋的主意。

“那你说怎么办?陛下欲建豹房,内库却早空了,一百多万两银子对不上数,这事若被捅出去,杂家……”

张彩烦恼地挠挠头,他也没辙,毕竟他只是刘公公的谋士,谋士不是财神。

司礼监内气氛陷入低迷,三人长吁短叹许久,刘瑾侧头看向张彩,问道:“你来有事吗?”

张彩如梦初醒,掏出一张名帖递去,道:“刘公,山阴侯秦堪邀刘公赴宴。”

刘瑾一呆,接着勃然大怒:“还来!这孽畜上回设计害得杂家还不够吗?这回他想弄多少个青楼女子来羞辱杂家?”

张彩忙道:“不会的,秦堪派来的人说了,这回保证吃素的。”

※※※

秦侯爷破天荒邀请刘瑾,刘瑾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

如今朝政尽握于刘瑾一人之手,可并不代表刘瑾可以站在巅峰高呼天下无敌,英雄寂寞了,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他深深忌惮的敌人。

最忌惮的敌人请他赴宴,刘公公不能不去,否则输人又输阵了。

夜幕降临,京师仁寿坊一家名叫“富贵楼”的酒楼大门高高挂上了灯笼,五城兵马司的军士早早将附近清了场,两排骁勇侍卫大门前按刀而立,威风凛凛令人生畏。

今晚锦衣卫指挥使秦侯爷宴请大明司礼监掌印刘公公,两位都是威名赫赫顶了天的大人物,安全工作自是重中之重。

酒楼已被秦侯爷包下,楼下空荡荡不见一人。

一身黑色儒衫的秦堪坐在楼上的雅间里,慢悠悠地品着酒,雅间里,一名不知从哪个青楼请来的名妓怀抱琵琶,铮铮之音仿若大珠小珠落玉盘,柔和处又如春雨江南绵若无骨,名妓的一双美眸却死死盯着离她不远处独酌小饮的秦堪,眼中的爱慕之色连瞎子都看得清楚。

年轻英俊,官高爵显,有才名,有官声,这样的风流人物哪个名妓不喜欢?名妓使出了浑身解数,不仅将学到的琵琶艺技发挥到极致,一双勾魂的大眼也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秦堪,眼中露出极为勾魂的妩媚之色。

可恨的是,这位年轻的侯爷仿佛是个瞎子,不仅没拿正眼瞧过她,而且还将目光投向窗外,似乎窗外那一团漆黑的夜景也比她这个名满青楼的名妓要好看一百倍。

名妓只能暗暗气苦,却不敢抱怨半句。

未多时,一乘华丽官轿在酒楼前停下,刘瑾穿着暗黄色蟒袍,一派气定神闲地走出轿子。

踏进雅间,刘瑾一眼便见到里面独酌的秦堪,刚堆起几分笑容,却见雅间里还有一名弹琵琶的女子,刘瑾笑容一滞,接着露出惊恐之色。

秦堪哈哈一笑,挥手令名妓退下。

自从上回秦堪下套,刘瑾被四名青楼女子调戏过后,刘公公便患上了女人恐惧症,至今未愈。

女子退出雅间后,刘瑾的脸色这才恢复如常。

“刘公公。”

“秦侯爷。”

二人互相拱手为礼,接着哈哈大笑,状似亲密无间。

自秦堪从辽东回京,他和刘瑾却很少见面,二人之间不对付早已满朝皆知,彼此实在提不多大的兴趣见对方。

二人落座,秦堪主动给刘瑾斟满了一杯酒,然后端杯朝刘瑾一举。

刘瑾也端杯,皮笑肉不笑道:“侯爷先请。”

秦堪知道,这绝对不是刘瑾跟他客气,而是怕他在酒里下毒,吃多很多次亏的刘公公面对秦堪时有着十二万分的警惕。

小人!

秦堪二话不说仰头饮尽,朝他一亮杯底,刘瑾这才开心地把自己杯里的酒喝了。

“侯爷,你上回可坑得杂家够苦啊。”刘瑾怆然长叹。

秦堪愕然:“刘公公何出此言?”

刘瑾重重哼道:“明人不说暗话,侯爷还装什么糊涂?量产那个狗屁佛朗机炮,把刘大夏那老匹夫赶出朝堂,这两件事都是你想干的,结果你给杂家下了套儿,杂家上了你的恶当,两件事杂家帮你办了,最后得好处的是你,背恶名的却是我……”

秦堪叹气道:“刘公公身边是不是出了小人?这根本是无稽之言,从头到尾我都没有露过面,站得远远的,无限敬仰地看着刘公公呼风唤雨大杀四方,无缘无故的,刘公公怎怪到我头上了?”

刘瑾冷笑:“这么说来,两件事与你无关?外面传言全是胡说八道?”

秦堪正色道:“纯粹放屁,刘公公不可轻信外人挑拨,而令亲者痛仇者快啊。”

与秦堪说话有一个很神奇的效果,说不上两句便会勃然大怒,偏偏还发作不得,大部分只能回家挠墙皮。

刘瑾忍住心头怒意,嘿嘿冷笑两声,事情反正已过去,他也懒得再提了。

“说到坑人,我倒是听说刘公公好像坑过我啊……”秦堪慢吞吞道。

这回换刘瑾愕然了:“侯爷何出此言?”

秦堪冷笑道:“据锦衣卫密报,撺掇陛下派我去辽东送死的,正是刘公公……”

刘瑾大怒:“这是哪个王八蛋造谣害杂家呢?杂家做人向来堂堂正正,怎会做出如此奸恶之事?”

秦堪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笑道:“如此说来,此事与刘公公无关?是下面的人胡说八道?”

刘瑾正色道:“当然无关,咱们都是东宫出来的近臣,朝堂上正该抱成团儿一致对外,杂家怎会害你?侯爷不可轻信小人谣言,而令亲者痛仇者快啊……”

秦堪叹气,这个没文化的,连台词都不改……

于是二人再次举杯,皮笑肉不笑地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都是威名赫赫的大人物,都是有能力在朝堂呼风唤雨的权臣,都是同样的没节操,做过的恶事打死也不承认……

这样两个人凑在一起,对彼此都是种煎熬。

刘瑾的耐心显然没有秦堪好,二人对饮几杯后,刘瑾直奔主题。

“不知侯爷今日宴请杂家,所为何事?”

秦堪笑道:“刘公公,最近……可缺银子?”

这句话又引起了刘瑾深深的警惕,看着满桌山珍海味,刘瑾忍着怒气道:“这顿饭该不会是杂家出银子吧?”

第371章 与虎谋皮

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就是了。

彼此有着深深忌惮的两个人,对方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们警觉,甚至激烈的反应。

斗心眼很累,特别是大家都觉得对方不是个善茬儿的时候,斗起心眼来更累。

“陛下欲建豹房,据说内库已空,刘公公应该很缺银子吧?”

刘瑾仍然一脸警惕:“谁说内库已空?内库明明有银子。”

秦堪叹道:“刘公公何必诳我?我手握锦衣卫,内库有没有银子这点小事我难道不知?陛下欲建豹房,耗资何止百万,不知刘公公打算如何出这笔银子?”

刘瑾脸色阴沉,抿口不语。

秦堪悠然笑道:“如今满朝文武皆反对陛下建豹房,劝谏奏疏成百上千堆积司礼监,陛下少年心性,打定主意的事情绝不更改,豹房已是板上钉钉,陛下正与大臣们赌这口气的时候,若哪天忽然伸手找你刘公公或马公公要银子,而你们不仅拿不出银子,连内库银子的去向都没个说法,刘公公如何以对?”

刘瑾沉声道:“侯爷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刘公公有没有兴趣跟我做笔买卖?”

“什么买卖?”

“我帮你弄一百万两银子。”

刘瑾神情愈发警惕:“杂家要付出什么?”

秦堪笑道:“左都御史和兵部右侍郎,另外,还有一个黑锅。”

“黑锅怎么说?”

秦堪叹道:“世上捞银子从来没有如沐春风的,有时候必然要采取一些不怎么斯文的手段,那时势必会引起一些言官们的参劾,捞银子我可以帮忙,但是恶名声可就要刘公公自己背了,毕竟,我们还没熟到背黑锅不分彼此的地步,你说呢?”

刘瑾冷笑道:“当杂家傻子么?杀人放火奸淫掳掠这种事情,杂家自己难道不会干?用得着欠你的人情么?”

秦堪笑道:“刘公公太小看我了,若靠杀人掳掠弄银子,且不说天下悠悠众口如何堵,你能短期内靠掳掠弄来一百万两银子么?”

刘瑾无言以对。

秦堪没说错,哪怕他无法无天满世界抢劫,也没办法短期内抢到一百万两银子,这世上的有钱人虽多,也不是个个都能碰的。

“侯爷,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刘瑾深怀戒心问道。

秦堪笑吟吟道:“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左都御史和兵部侍郎呀。刘公公权当我花一百万两银子买了这两个官儿,事情很简单,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刘瑾很想朝他脸上呸一口。

他秦堪若真是打着这么简单的主意,刘瑾情愿再被阉一回。

“刘公公领着西厂,想必你也知道了消息,我的岳父是绍兴知府,昨日他进京了,本打算将他升到兵部侍郎,从此在京为官,也算一家人团聚,结果刘公公乾纲独断,我岳父兵部侍郎当不成,左都御史也当不成,我这个女婿千里迢迢将他召进京,却害得我好生没面子,这事呀,最后还得求到刘公公身上。”秦堪说得非常恳切。

刘瑾狐疑道:“真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刘瑾冷笑:“杂家堂堂司礼监掌印,你难道以为杂家连区区百万银子都没办法捞到,反而要求助于你?”

“公公自然有法子的,问题是,你弄这些银子需要多久,陛下将豹房看得很重,眼看就要亲自过问修建事宜,公公数日之内能拿出这些银子来吗?”

刘瑾语滞,接着道:“杂家没法子,难道你有法子?”

秦堪笑道:“我捞钱的手段,公公想破头都想不到的。”

“你真的只要左都御史和兵部侍郎?”

“对。”

“真的不需要让杂家背上奸淫掳掠的恶名?”

秦堪叹道:“掳掠尚说得过去,公公拿什么去奸淫?”

※※※

大明正德朝两位最显赫的大人物就这样做了一笔买卖,虽然只是初步意向,虽然刘瑾深怀戒心,但买卖还是达成了共识。

这笔买卖更深刻地说明了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见到坏人便怒气冲冲拂袖而去,丝毫不假以辞色,这其实是一种非常幼稚的做法。朝堂本是个大染缸,无论正义的人还是邪恶的人,跳进了染缸里,还想保持原来正义或邪恶的本色,可能吗?没沾上脏水的官儿,政治寿命一定长久不了。

内库被八虎掏空一事,秦堪早已知道,之所以没告诉朱厚照,是因为他很清楚,凭朱厚照和刘瑾等八虎十年积累下来的情分,区区一百多万银子是绝对没法伤到刘瑾的筋骨的,既然把柄已算不得把柄,秦堪索性利用这个把柄给自己谋一点好处。

回家的路上,丁顺亲自牵着秦堪的马,走得很慢。

明年开春秦堪便打算升丁顺为锦衣卫镇抚,李二补上丁顺的内城千户。消息早已放出去,丁顺最近心情非常好,走路都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当初从南京开始便一直追随他的老弟兄,如今已被秦堪一批一批地安插进了锦衣卫任百户,甚至副千户,没有亏待一个人,然而升官升得最快的,还数丁顺。

很莫名其妙的感觉,秦堪只觉得丁顺用起来最顺手,不蠢也不聪明,该奸猾的时候比谁都精明,该玩命的时候比谁都豁得出去。

“侯爷真打算跟刘瑾做这笔买卖?”

“废话,宴席都请了,本侯逗他玩吗?”

丁顺挠挠头,道:“但……侯爷不是跟刘瑾很不对付么?为何两人打得头破血流的,一眨眼又勾肩搭背做起买卖了?”

“刘瑾需要银子填补亏空,我需要官位安插亲信,正好我们彼此都有对方所需要的东西,于是各取所需,买卖做完该打还得继续打。”

“侯爷,跟刘瑾这种人做买卖,您不觉得是与虎谋皮吗?”

“别往人家脸上贴金啊,谁是虎?我这叫与驴谋皮。”

第372章 贬谪内阁

谁是虎谁是驴,一年以前京师早有定论。

严嵩对刘瑾的了解可谓观察入微,刘瑾果真是个蠢人,东宫十年服侍太子,一朝得势目中无人,但他没有丰富的官场经验,没有朝堂上勾心斗角的本事,他唯一所能倚仗的,只有朱厚照的宠信,他充分利用了这份宠信,将它转化为滔天的权势。

强权之下,一切阴谋诡计只能被无情碾压,刘瑾得势以来所干的事情,几乎全是碾压,无一例外,而他权势的来源,便是当今皇帝对他亲人一般的信任,皇帝的信任是可怕的,世间一切法理明律无损他分毫,于是他可以兴风作浪,可以倒行逆施,满朝文武却拿他无可奈何,只好一退再退。

皇帝的信任,秦堪比之刘瑾丝毫不逊,所以满朝文武唯一不惧刘瑾淫威者,唯秦堪一人,这也是李东阳为首的一批朝臣对秦堪寄予希望的最大原因。

“丁顺,召集京师城中几位大商号的掌柜,拿我的名帖去,就说本侯有事相商。”

丁顺抱拳:“是,……侯爷,具体哪几个商号,还请侯爷示下。”

“当然是最有钱的商号,你没发现本侯最近跟有钱人特别有共同语言吗?”

※※※

秦侯爷为刘公公奔走捞银子之时,朝堂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东阁大学士杨廷和被贬谪南京,降级为南京吏部左侍郎。

贬谪杨廷和的不是皇帝,也不是内阁吏部廷议,而是刘瑾。

杨廷和终究还是干了一件冲动的事。

腊月十九,弘文馆复开的第三天,作为下旨同意开弘文馆的大明皇帝,不论朱厚照愿不愿意,开馆之日总归要露个面的,这年头不兴送花篮送锦旗,作为弘文馆最大的老板,朱厚照必须要做出老板的样子,不仅要亲自到场祝贺,而且还得摆出虚心向学的样子。

众所周知,弘文馆是大臣和博学鸿儒讲经论史的地方,但主要的服务对象还是皇帝,勤勉好学的皇帝不仅要忙于处理政务,有瑕之时还得上弘文馆听朝中的鸿儒们讲讲课,接受大臣们对他精神上的鞭笞。以古来朝代的兴衰为反面教材,提醒他做个好皇帝,将祖宗江山发扬光大云云……

当然,这些只是对勤勉的皇帝而言,大臣们对朱厚照大抵是绝望了的,所以要求并不高,至少你得老老实实坐在里面听一节课意思意思吧?

于是朱厚照到场祝贺之后,不得不老老实实坐下来听课。

有人听课自然有人讲课,给朱厚照讲课的是老熟人,当初东宫春坊的大学士杨廷和。

这堂课大约上了一个时辰左右,这一个时辰里,脾气耿直的杨廷和终于干了一件很不理智的事。

讲课讲到中途,杨廷和忽然冒了一句话出来。

“陛下,您应当效法先帝,近贤臣而远小人,君圣臣贤,国方强盛。”

没人知道杨廷和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句话,或许含沙射影,或许言出无心,然而这句话听在别人耳里,味道绝对不一样了,比如刘瑾。

刘公公勃然大怒,“近贤臣而远小人”,小人不就说的杂家吗?好大胆子!

不得不说,刘公公活了几十年,论文化可能没别人高,论自知之明,却实在比某些大臣强得太多,杨廷和没指名没道姓,刘公公便非常自觉地将“小人”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越戴越觉得大小合适,似乎专为他量身打造的。

刘瑾出离愤怒了。

杂家治不了秦堪,还治不了你吗?内阁大学士又怎样?杂家眼里,你算哪棵葱?

贬谪!

司礼监一纸调令出中宫,勒令杨廷和迁调南京,降为南京吏部左侍郎。

皇帝怠政,国事朝政悉数决于刘瑾一人,包括对朝中大臣的任免。

刘瑾再次向朝臣们展现了他一手遮天的权势,强权面前,连内阁大学士也不能捋其虎须,杨廷和便是下场。

收到调令的杨廷和也不辩解,更没抗议,默默地回府收拾了行李,第二天便离京往南京而去。从头到尾温顺得令人意外,连刘瑾都感到蹊跷。

※※※

秦府内堂。

秦堪的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脸带笑意,静静听着李二的禀报,越听嘴角的笑容越深。

“侯爷,刘瑾如今可愈发无法无天了,连内阁大学士他都说免便免,这世上还有谁能制得住他?”李二忿忿道。

李二的怒气自然不是因为同情杨廷和,受秦堪的影响,这些老部下们对文官的好感也不多,李二更多的是担忧,为秦堪而担忧。

权力这东西是此消彼长的,对方越强大,自己只能更弱小,刘瑾如今越来越势大,任何人不敢轻触其锋芒,反过来说,侯爷的权势便只能一弱再弱,一退再退。

这绝不是好兆头。

令他费解的是,秦侯爷的笑意却一直挂在脸上,而且绝非强颜欢笑,是发自内心的冷笑。

“刘瑾……这是在作死啊。”秦堪悠悠道。

李二喜道:“侯爷何出此言?”

秦堪伸出手,却发现离李二的肩膀还有一段距离。

对秦堪的意图心领神会的李二急忙凑近,并且悄然矮下身子,让侯爷拍得惬意,拍得顺手。

秦堪赞许地笑了笑,轻轻拍着李二的肩:“大人物的事情,你们别跟着掺和,告诉丁顺,明晚本侯宴请京师城中各大商号的掌柜,让丁顺安排妥当。”

“是。”

“郊外农庄里那五百少年怎样了?”

“每天大鱼大肉,身子都养壮实了,请了几位落举的老秀才当夫子教他们读书识字呢,如今这些小兔崽子们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模样了。”

秦堪笑道:“他们的好日子快到头了,再过几个月,让他们开始接受严酷的操练。”

※※※

“相公越来越忙了,整日里不着家,今天请这个,明天请那个,怎地连商人都请了?”

卧房里,金柳伸展着臃肿的腰肢,秦堪轻轻按揉着她酸痛的小腿。

快五个月了,金柳的肚子愈发隆起,行走也越来越艰难,整日捧着大肚子满院子招摇,阖府上下,人鬼皆避,面对她肚里唯一的秦家香火,连杜嫣都不得不陪着小心,这几个月里,秦府无人敢轻捋锋芒。

幸好金柳颇识进退,换了别的小妾,早就趁机挤兑大妇上位了,可金柳却对杜嫣始终敬畏如一,严格遵守着小妾的本分。

冲着她的敬畏态度,大大咧咧的杜嫣从最初的妒忌也渐渐变得宽容,二女的关系可谓蜜里调油。

“商人也是人,相公怎么不能宴请他们了?”秦堪按揉着她的小腿笑道,目光扫过她隆起的肚子,眼中顿时充满了慈爱的光辉。

金柳轻轻笑了笑,道:“妾身可没意见,有意见的是姐姐呢,姐姐说了,堂堂国侯身份高贵,跟那些逐利忘义的商人来往,让外人瞧见,未免对你的名声不利,这可是自甘堕落呢。”

秦堪笑道:“没那么夸张,商人逐利不假,忘义倒未必,无论哪朝哪代都缺不了商人,咱们吃的稻米肉蔬,瓷器茶叶丝绸,可都是从商人那里买来的。”

金柳横他一眼,嗔道:“相公没听懂姐姐的话吗?”

“嫣儿啥意思?”

“笨死了,亏你每天跟朝堂那些老狐狸斗心眼儿,这么简单的抱怨都听不懂吗?姐姐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相公你呀,应该多陪陪她的,不管怎么说……也该让她的肚子有个着落才是。”

秦堪明白了。

情不自禁抚上金柳的肚子,一想到里面孕育着他的骨血,秦堪忍不住心情激动。活了两辈子,如今即将为人父,自己能当好一个父亲吗?未来怎样教育这个孩子?怎样给他最好的物质条件的同时,也教给他最朴实的人生道理?又或者……把朱厚照拉到孩子面前,委婉告诉他,这是你人生的反面教材,敢学他我抽死你?

诸多想法,诸多思绪,一时涌上心头,却如一团乱麻,欲理还乱。

“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最近我和嫣儿夜夜征伐,能不能有孩子,还要看天意啊。”秦堪叹道。

抚着金柳圆滚滚的肚子,秦堪笑道:“晚一两年也没事,你肚里的孩子是哥哥,将来会好好保护弟弟妹妹的。”

金柳略有些紧张:“相公不喜女儿吗?”

“喜欢,都喜欢,都是我的骨肉,是男是女我都会疼到骨子里。”

金柳小心地瞧了秦堪一眼,讷讷道:“相公,其实……我更希望肚里的孩子是女儿。”

秦堪愣了,他不是重男轻女的人,但这个时代不论男女都以生男为荣,金柳肚里是秦家第一个孩子,虽非嫡生,却也是长子,地位何其重要,为何她反倒希望生女儿?

将头轻轻靠在秦堪肩上,金柳轻叹道:“相公,我是秦家妾室,若第一个孩子是男孩,教姐姐的脸面往哪里放?”

第373章 吾道不孤

秦堪愣了片刻,便明白了金柳的意思。

从金柳的话里秦堪听出了话里的含蓄之意,杜嫣如今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这种压力自然来自金柳的肚子。

不论秦堪承不承认,如今的秦家已是豪门大户,门户虽高,但人丁稀薄。

身为秦家的正室大妇,兼皇帝御封的三品诰命夫人,杜嫣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愈发沉重,秦家人丁不旺,外人一说便是大妇的责任,因为此事,朱厚照大婚之时,杜嫣还受过礼部尚书张升的羞辱,更让她揪心的是,如今金柳这个妾室怀上了孩子,而她的肚子却不见一丝动静,这几个月里,杜嫣嘴上不说,可急在心里。

“无后”,属于七出之列,也难怪她着急了,连岳母杜王氏这位最恨男人纳妾的剽悍女子也着急了,对秦堪纳妾之事再无一句怨言,老两口在侯府与秦堪相着面反倒有些讪讪理亏之意。

这就是时代的代沟,这个年代里的人所思所想,秦堪很不可理解,比如香火继承,便是上到皇家天胄下到平民百姓家里的第一大事,女人能不能生男丁,也被世人当成衡量这个女人是否称职的标准,如果秦堪敢在大街上大喊所谓“生男生女都一样”的口号,大抵会被百姓们的口水活活淹死。

在这个年代,生男和生女绝对不一样。

不可理解,却只能全盘接受,相比之下,改变思想比改变这个时代更难。

金柳是个识进退的女人,所以她希望生个女儿,将生下秦家嫡长子的荣耀留给杜嫣,如此一来,杜嫣这位正室大妇才有底气在府里抬头挺胸颐指气使,不可一世,金柳生下女儿才不会对杜嫣的地位产生威胁,从此府里过上平淡幸福的日子,不至于闹得鸡犬不宁。

秦堪暗暗叹息。

都是好女人,都是为他着想的好女人,何其有幸令自己此生能遇到她们。

再多的安慰亦是多余,秦堪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多陪陪杜嫣,目前在家里的第一要务便是将杜嫣的肚子弄大,这傻婆娘只要大了肚子,应该不会再有压力了。

当然,金柳肚里是男是女无所谓,只要不是蛋就好,下蛋就跟她翻脸……

※※※

侯爷安排的夜宴没开始,却有一位贵客临门。

贵客姓李,名东阳,名满朝堂的老狐狸,世人誉其为“李谋刘断谢侃侃”之一的“李谋”。

作为四朝老臣,又是鼎鼎大名的老奸巨猾之辈,李东阳做人做官可谓滴水不漏。

和秦堪一样,李东阳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拯救这个越来越混乱的大明朝廷。

自刘健谢迁辞官之后,李东阳一力撑起了内阁,他没有像其他文官那样对权阉口诛笔伐,不假辞色,在刘瑾掌司礼监大权之后,李东阳反而做了一件令世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趁夜偷偷给刘瑾送了礼,礼虽不重,却令刘瑾兴奋得手舞足蹈。

连这位四朝老臣,朝中极具威望的内阁大学士都亲自给他送礼,刘瑾觉得自己羽翼已丰满了。

满朝文武对李东阳的举动充满鄙夷之时,李东阳唾面自干,毫不在意,他在尽自己的能力苦苦支撑着。

正德元年,刘健谢迁告老回乡,刘瑾不依不饶,欲半途矫诏赐死,李东阳出面求情,二人得以全命。同年,御史姚祥,户部主事张伟触怒刘瑾,刘瑾欲杀之,李东阳出面营救,同年,御史方奎金殿之上大骂刘瑾,仍是李东阳出面营救……

这一年里,李东阳从刘瑾刀口下救了多少人,谁都没有仔细算过,除了秦堪。

知道得越多,秦堪便对这位老人越发尊敬,和他一样,李东阳一直在忍辱负重。

李东阳今日登门,自然也是为了救人。

他要救的是杨廷和。

好人斗不过坏人,这是普遍规律,所以杨廷和被刘瑾一纸调令贬到南京去了,堂堂内阁大学士说免便免,可见刘瑾如今气焰嚣张到什么程度。

所谓恶人还须恶人磨,好人斗不过刘公公,李东阳便找上了秦堪。

这实在是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欠揍理由。

对于李大学士第一次登门,秦堪表现出极热烈的欢迎态度,侯爷亲自在大门迎接,一直将他迎进前堂,宾主坐定之后,李东阳笑吟吟地瞧着秦堪,笑容里有一种尽皆了然的意味。

“秦侯爷……”

秦堪急忙拱手:“不敢,李老大人折煞晚辈了。”

见秦堪以晚辈自居,李东阳脸上的笑意愈深了。

“好,老夫托大,叫你一声贤侄。秦贤侄啊,最近使坏了吧?”

秦堪:“……”

李东阳愈发肯定地笑道:“不是刚使完坏,便是正在使坏的过程中,老夫敢断定。”

换了别人敢当着秦堪的面这样说话,大约现在已横着被人抬出秦府虎狼之地了。

但是李东阳不行,秦堪不敢拿他怎样,这只老狐狸有着洞悉一切阴谋的超凡能力,而且德高望重,连孔子的嫡系后代如今都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岳父大人”。

秦堪索性老实承认了:“是,晚辈确实在使坏,不知老大人从哪里看出来的?”

李东阳笑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你每次使坏,老夫都能看出端倪来?”

尽管不情愿,秦堪还是点头:“确实很奇怪。”

“因为老夫善观气色,你每次使坏时眉宇间总荡漾着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得意之色,还记得你初入京师为转移东厂矛盾而烧老夫的房子吗?后来陛下宣你进宫,老夫第一次见你便已肯定,此事定是你所为。”

秦堪背后冒了一层冷汗,不自觉地抚了抚眉宇:“就因为我荡漾着……得意之色?”

这是什么毛病?说起眉宇间的荡漾,大多都称其为“春色”,自己却荡漾得意之色,听起来弱爆了的样子。若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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