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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龙记-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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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指在袖中摸到了一枚铜钱,他瞬间记了起来——正是那日在集子上“跟踪”他们的人!
  难怪这孩子要从他手里拿走三个包子,他居然还有个妹妹!
  彭彧猛地回头,还不及跟李祎有什么交流,只感觉身边的人突然动了。白影一阵风似的向河心刮去,稳稳落在第六只船上,他伸手五指虚抓,不知从哪抓上来一块石头,轻轻一吹,抱起孩子放下石头飘回了岸边。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周围的人——船夫、百姓甚至潜岳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动作!
  彭彧睁大了眼,实在不知这又是龙王的什么神通,李祎朝他一点头,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顺手把那孩子塞到了他怀里。
  彭少爷长这么大还没抱过小娃娃,突然被塞过来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吓得差点脱手甩出去。小姑娘有着一双和她哥非常相像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地盯着他瞧,不哭也不闹,只安静吮着自己的手指。
  彭彧跟她对视了一会儿,凑到李祎耳边问道:“你就拿一块石头糊弄他们?他们看不出来?”
  “障眼法。”
  “那怎么不障我?”
  李祎高高挑起一边眉毛:“我也很想,可惜障不住你。”
  彭彧莫名其妙。
  第六只船已经追上了前五只,缓缓从渡口前驶过,往更远的方向而去。船夫们口中念着听不明白的词句,与渡口上的祭师音韵重合,渐渐成了某种奇怪的曲调。十个童男童女外加一块石头被悉数抛入河中,祭师们仰头高呼,百姓一片欢腾。
  彭彧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胃里的早饭直往上反。李祎朝九渊递了个眼色,后者瞬间化作泥鳅大的小灰龙,“扑通”一声扎进了河里。
  彭彧:“……”
  男孩声嘶力竭的哭声被鼎沸的欢腾淹没,并没有谁对其投去同情的目光,毕竟比起人们的安居乐业、五谷丰登,一个不知名小乞丐的死活显然是微不足道的。人们对着“祭师”行尊敬的大礼,感谢他们带走一些从出生就是累赘的孩子,带来平安富裕的幸福生活。
  祭祀已经结束,围观的百姓渐渐散了,脏兮兮的小乞丐终于得以脱身,朝着波光荡漾的河道直扑而来,两条细瘦的小腿竭尽所能地奔跑,似乎想要追上消失在视线尽头的小船。
  平静的水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若非亲眼见证那场惨无人道的祭祀,谁也不会知道这河水刚刚吞没了数条无辜幼小的生命。小乞丐终于跪倒在地上,眼泪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刷出两道白皙的泪痕,将污浊肮脏的尘泥带走,落进河水里。
  彭彧看他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25章 河神祭(二)
  小乞丐跟着三人返回客栈的时候,稚嫩的脸上依然透出不在状态的茫然。他盯住彭彧怀里正在啃手指的妹妹,抬起脏兮兮的小爪抹了一把脸,就着未干的眼泪把自己抹成了小花猫。
  彭彧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交给假掌柜,让他们把两条脏兮兮的小泥鳅洗涮干净了送到楼上去。这时候被龙王派出去的九渊回来了,附在他耳侧说了什么,李祎顿时眯起眼,招呼着彭彧上了楼。
  “也就是说,那些虫子先在陈州一带吃腐尸、寄生活人,随后集体逃跑转移到安平附近,啃食了紫韵花田,最后汇入渭水,钻进了祭祀用的孩童体内——然后呢?然后去了哪儿?”
  九渊摇了摇头:“水底有结界,我没敢贸然接近,怕打草惊蛇。”
  李祎一摸下巴,淡淡地扫了潜岳一眼:“看来你说的还真没错,这些虫子吃饱喝足,甚至悠哉悠哉地品尝完了饭后甜点,大摇大摆地找到了地方休息。不过目的呢?他们收集这些虫子有什么用?”
  九渊:“我刚刚打探清楚了,用于祭祀的孩子之前一共七十个,加上这次的十个……十一,一共八十一个。”
  李祎瞬间了然:“唔,九九归一阵。”
  他又把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在脑中过了一遍,可以大致理顺那伙“神秘人”都做了什么事——姑且认定在陈州、安平设局的是同一伙人,如果按时间线推算,阴阳大阵开始布置的时间最晚是在两年以前,先立送子庙,以麒麟角的神力在安平引生孩子,从中挑选“失魂症”者,作为容纳“虫”的容器。
  这些准备得差不多后,他们又选中冤案众多的陈州,布下缚灵阵,以腾蛇的法力支持大阵运行。后来知府恶疾暴毙,水牢内犯人惨死狱中,他们的尸体可能是第一批“虫”繁殖的场所。待到开春,虫迅速向周边扩散,陈州人不得已离家逃难,离陈州最近的利州以及周围村镇紧跟着遭殃。
  直到虫疫恶化到了利州封城,消息才迫不得已被彭家“报喜不报忧”的商队传进彭彧耳朵里。
  而其实所有的事都是为了最后这“九九归一阵”服务,不管是虫、腾蛇、缚灵阵、还是麒麟角以及送子庙。这个在人间埋了至少两年的局,绵延百里的阴阳大阵,终于在今天完成了使命,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哦,就是有一点不太美好,他偷偷换走了一个孩子,还得劳累他们重新找一个了。
  虫子所带走的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是任何一个有灵魂的生物都具有、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欲望”。这些欲望包括一切喜怒忧惧,贪婪、侥幸、冤屈、妒忌,在那个能强化人情绪的缚灵阵里得到无上的升华,从每一个不甘不愿的冤魂身上、每一个对未知充满畏惧的凡人身上牵出一丝,汇成一个五彩斑斓的万花筒,再添以可使人陷入幻觉的紫韵花,最终将人性中所有最不堪入目的东西注入最纯洁、最无知、白纸一般干净的幼童身躯里,覆盖落封,安静等候着下一次启用。
  至于这八十一个孩子最终会被用到何处,目前还不得而知。
  一时间四人皆无话,气氛安静得像是凝固了。许久这份尴尬被叩门声打破,假店小二把两个收拾干净的孩子送了过来,一并端上来吃食招待。
  灰头土脸的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了个精致的小男孩,除了瘦,几乎可以算得上粉雕玉琢了。他狼吞虎咽地扒拉着饭菜,时不时给坐在一边吃糖果的妹妹喂两口,彭彧十分怀疑这孩子几天前拿完他的包子就没再吃上别的东西。
  他一边吃饭,彭彧一边从他嘴里套话,问清楚了这孩子姓林名景平,他妹妹叫林景安,就是安平本地人。再一问他父母,男孩忽然停了筷子,垂着头,犹豫半晌才道:“爹娘不在了,只有我和妹妹。”
  彭彧倏地一愣。
  林景平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娘亲生下妹妹就走了,爹爹很伤心,后来有一天喝醉了酒跌进河里,也……本来还有个姑姑,可姑姑不想要我们,把我们从家里轰出来,不让我们回去住。”
  他又心不在焉地扒了一口米饭,抹了一把眼泪:“那时妹妹还小,我只好去附近的村子里偷偷挤牛、羊还有狗的奶给她喝,经常被他们打出来。后来就偷一点面粉煮成糊糊,有时候会有好心人可怜我们,偶尔给我们一点吃的。”
  彭彧除了唏嘘似乎再接不上别的话,只好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们了。不过我们恐怕不能一直带着你们,我认识一对夫妻,他们想收养孩子,你愿意去吗?”
  男孩睁着一双大眼睛,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犹豫着点头,又猛地摇头。
  彭彧:“到底什么意思?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林景平:“想……但、但是,他们真的会要吗?我们没离开过安平,我……我不想当累赘。”
  男孩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嘴唇被自己咬得通红。彭彧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说:“你放心,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也是真心想要孩子,你们过去了他们会很高兴的。男主人是个教书先生,家里还算富裕,你不用顾忌什么,只要告诉我想还是不想。”
  林景平看着自己年幼的妹妹,终于还是妥协了:“想。”
  “那好,”彭彧松了口气,摸着下巴思索说,“‘甲子’号商队这回应该经过华州,想来就是这两日了,正好我们往华州去,他们从华州来,我让他们把你们捎到利州去。”
  李祎一扯嘴角,插话道:“你家的商队还真是遍布各地。”
  “那当然,”彭彧十分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他们这回走了一趟远的,一去半年,应该带回来不少好货——怎么,你要不要看看我彭家商队都带回来什么稀罕玩意?”
  李祎面无表情地抬手挡住那人凑近的脸:“没兴趣,我见过的好东西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彭彧:“……”
  几人离开安平之前,暂住的客栈已经默不作声地改姓了彭。彭少爷给俩孩子单独开了一间房让他们休息一宿,又派了不知猫在哪里的护卫暗中保护他们的安全,两个孩子一年多以来头一回吃饱穿暖睡了个好觉,日后的生活也有了着落,林景平为了表示感谢,咚咚咚地给彭彧磕了仨响头。
  彭彧牙疼似的咧了咧嘴,总觉得哪里不对。
  天色已晚,安平白天的热闹再次偃旗息鼓,整座县城又陷入宁静的祥和里。假掌柜对着账本打算盘,算珠清脆地互相碰撞,落入酒至微醺的客人们耳中,好像一支韵律独特的安神曲。
  李祎去找彭彧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没掌灯。
  这几日彭彧掌灯的时间似乎一天比一天晚,他很没形象地坐在桌子上,长腿搭在桌边一下一下地晃荡着。听到有人进来,他微微偏了一下头,随即懒洋洋地轻笑出声:“这么晚了,龙王有何贵干?”
  “没事就不能来了?”
  彭彧撩闲似的一笑:“没事吗?我还以为你想跟我‘彻夜长谈’呢。”
  李祎诧异地看了看他,他没开龙目,在这昏暗的房间里视物都有些困难,彭彧眼里重瞳晦暗不明,倒像是听脚步声听出他是谁的。不由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掌灯?”
  彭彧支吾了一声,含混道:“省点灯油。”
  “哈,你会在乎那几文钱的灯油?”
  彭彧别过头,严肃地板起脸:“你懂什么?今日我看到那兄妹三个包子吃三天的惨状,自觉以前太过铺张浪费,决定从今天开始勤俭节约——就从这灯油做起。”
  李祎听了这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只觉今日彭少爷又吃错了药,正要把油灯点亮,对方却蓦地伸手,不怎么准确地截住了他:“别。”
  那人指尖的温度似乎比平常略低,李祎有些意外,眼皮一跳:“你今天不大对劲。”
  “在你眼里我居然还有‘对劲’的时候?”彭彧做了个过分夸张的吃惊表情,“我还以为……”
  “你到底怎么了?”李祎并不想配合他的玩笑,眉心倏地皱紧,十分强硬地打断了他。
  “唔……”彭彧摸了摸鼻子,沉默片刻忽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陪你来安平吗?”
  李祎好像没料到这个转折,微微一愣,脱口答道:“不是陪我来找麒麟角?”
  “一方面吧。”他支吾了一下,“主要还是……我想来看看当年我娘差点来的地方。”
  李祎:“你娘?差点?”
  “我娘当年差点来了安平。”彭彧把头转向窗子的方向,眼里明明没有任何焦距,视线却好像透过时空回到了很多年前,“其实我没见过她,我一出生她就不在了——这话是不是有点耳熟?我跟林景安貌似有点像。”
  李祎没接话,静静地等着他说。
  彭彧又默然了好一会儿,才从漫天思绪中摸到了一点头绪:“我爹虽然混,可他待我娘是真好,这是大家视若无睹的。”
  李祎心说:有目共睹。
  “我娘身体不好,一年大概有半年都在生病,大夫说她这个样子是肯定不能怀孩子的,就算怀上了也生不下来。我爹当然不在乎有没有孩子,在他看来只要自己和夫人过得好就行。可我家那时已经是两代单传,我娘这个人虽然性子温和,某些事上却有点一根筋,她觉得无论如何也要给彭家延续一点香火。他们夫妻两个别的事都能互相体谅,唯独这事,谁也不肯妥协让步。”
  “然后呢?”
  “然后……”彭彧苦笑了一下,“我娘疯了似的想要孩子,可她只是个体弱多病、足不出户的女子,我爹态度又强硬,不肯随了她的愿。她没有办法,只好到处托人打听,那时候安平新建了观音送子庙,她甚至想偷偷溜出府去找观音求子——当然,这事没成。”
  “我爹知道以后发了好大一通火,从此让护卫把我娘看得更严了。我娘只好又去想别的办法,不知听谁说雕一只木头鸡放在墙头上,就能引来一种长得像鸡,叫声清亮的鸟,这种鸟会托生孩子。”
  李祎莫名觉得这故事有点耳熟。
  彭彧:“当时我娘也真是魔障了,说什么她都信,分明是我爹不肯碰她才怀不上孩子,她却非相信自己的努力能打动上苍。于是她就找了木头,背着我爹一刀一刀地刻那只鸡,她没做过这种活儿,手上也没什么力气,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最后居然真的刻成了。”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枚鸡形的小挂坠,似乎是某天在集子上买的:“样子就像这个。她把那只木头鸡放在墙头上,一推开窗子就能看见。我爹终于被她的执着打动,有天喝了点酒,酒壮怂人胆吧,心说就这一次,如果能怀上那就生,怀不上的话就打死也不再提这事。”
  李祎接过那枚小挂坠,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彭彧微不可见地一哂:“然后就有了我。”


第26章 河神祭(三)
  李祎:“……”
  看样子他爹一发中靶,还是挺厉害的。
  “有了我我爹就后悔了,可怀都怀上也不能再打掉。我爹想尽一切办法照顾好我娘,让她少受点苦,争取把我顺利地生下来。可惜……我娘还是没撑住。”彭彧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是足月出生的,我娘为了生我大出血没了,我爹伤心欲绝,差点不要我。”
  他扯了扯嘴角,尽可能轻松地说:“看不出来吧,其实我三岁以前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
  李祎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诚恳地点头:“看不出来。”
  “唔,姓周的治好了我。那时候济人堂刚开,周淮也年轻,我爹不相信他的水平,一边气我害死我娘,一边花大价钱去各种地方找大夫,想留我一条小命。我可能是只从我娘身上继承了‘体弱’这一点,怎么治都不见起色,我爹气得不行,死马当活马医给我扔到济人堂,谁成想我居然好了。”
  李祎有些意外:“你跟周淮那么早就认识了吗?”
  “是啊——周淮那嘴什么都往外倒,这种事居然没跟你说?”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不过那时候我还小,这些事都是我爹喝醉了酒,絮絮叨叨跟我说的。我真的感觉如果一命能换一命,他绝对毫不犹豫地把我掐死换我娘回来。”
  龙王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笑的笑话,因此没有接话。
  彭彧又说:“可能因为小时候泡了太多药,我六七岁的时候就表现得跟别的孩子不大一样。我跟他们一起认字,他们都认得很痛快,我就磕磕巴巴的,别人认一天就能记住,我要认三天。就是那种根本看不懂的感觉,直到现在我都是这样,你拿一本书给我,我首先会想这写的都什么玩意啊,然后读上几遍,才能慢慢明白到底都讲了什么——当然了,小黄书除外,看得多了还是能领悟到精髓的。”
  李祎:“……”
  他应该夸一夸他吗?
  彭彧:“于是我爹认定我是个废物,越来越懒得管我,后来干脆出海行商,我爱长成什么德性他都眼不见为净。再后来我慢慢发现自己虽然不精通文字,却对算术这方面十分敏感,比如算账那一类的,我能做得很快。不过也没太大用处,可能我爹觉得这是彭家人最基本的要求,因此对我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改观。”
  “我爹一直都不大喜欢我,觉得我的命是从我娘身上偷来的,十年里只回来看过我三次。我的生辰就是我娘的忌日,我成年之前从来没有过过生辰,我爹敷衍我说等我二十岁给我办一场盛大的冠礼来弥补,我信了,以为他一年多不肯给我来信是在筹备什么惊喜,结果……结果他居然没有回来。”
  他慢慢地抽了口气:“本来三天的酒席,被我硬生生摆了七天,就为了等他。我想也许是他记错了日子,或者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事实证明我想得太多,他压根儿没想回来看我。”
  “彭彧……”
  彭彧摆了摆手:“你不用安慰我,我不难过。也许我爹说的对,我本来就是个不应该出生在世上的人,如果不是我,我娘也不会死。”
  李祎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每个人的降生都是既定的命数,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的降生和你娘的死没有必然关联,就算有,那也是生命的‘延续’而不是‘窃取’。”
  “或许吧。”彭彧支吾了一声,喉结轻微地滑动了一下,不知咽下了什么话。半晌他轻轻翘了翘略红的眼角,强行把话题拧了个弯,“再跟你说个事吧,我爹有天喝多了跟我说,我出生那天,真的有一只鸡落在了我家墙头,长得跟我娘雕的那只木头鸡一模一样。据说家里好多人都听到了它的叫声,但是当时全府上下都忙着给我娘接生,没人顾得上它,再看的时候,那只鸡已经飞走了。”
  李祎微怔,脑子里某根弦触电似的连通起来——他终于知道这故事哪里耳熟了,如果他没记错,那只“鸡”真正的名字叫“重明”,是一种非常稀罕的神鸟,眼窝里有两个瞳仁。重明鸟叫声清越动听,可驱退各种豺狼虎豹、妖邪鬼怪,因其经常会变成鸡的样子,后来人们就把鸡当成重明的化身。
  至于托生,似乎确有类似的传闻,据说舜王是重明托生的……真实性自然不可考证,至少龙王是不信的。
  不过彭彧说得煞有介事,好像没道理编个故事来给他听。
  “茶喝多了,我去解个手。”彭彧突然从桌子上跳下来,开门走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九渊后脚就进来。李祎眯眼瞧着某人逃也似的背影,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视线也不转地说:“偷听可不是好习惯。”
  九渊有些无措:“不是故意的。”顿了顿,“所以他的眼睛到底是乾坤眼,还是重明?”
  李祎赏了他一个白眼:“自然不是重明,我可没听说过重明能看穿我的障眼法。”
  世人偶有阴阳眼,或可通过此眼沟通阴阳,得见灵鬼。而乾坤眼则更为特别,两千年一现世,可看穿一切伪装,天上地下没有任何东西可在此眼之下遁形,不论鬼怪妖魔。
  “不过……也许重明给了他一些东西,比如柳众清说的那个‘威鸣之力’,应该就是重明的力量。”
  重明的叫声可以令妖物闻声而逃,在彭宅时,彭彧梦中惊醒怒骂镇住扰他清梦的小鬼,水牢里一嗓子喝退众多凄厉哀叫的冤魂,现在看来并不是偶然,而是他确有这种力量。
  李祎摸了摸下巴,又问:“最后一只重明鸟消失在哪里?”
  这回九渊思考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应该是……蓬莱岛吧?三年前似乎有人在蓬莱那边发现过重明的踪迹。怎么了吗?”
  “蓬莱……又是蓬莱,我不在的这些年,蓬莱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九渊心说您上一次回蓬莱还是五百年前,人间的朝代都换了一轮了,发生的事能少吗。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彭彧解手回来,便各自回房睡觉。
  第三天一早,一行四人外加两个孩子从安平出发奔赴华州,因为有外人在,不好继续骑龙,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马车。
  安平到华州的距离比冼州到陈州稍远,带着孩子又不能走得太快,中途肯定要找地方歇脚。彭彧仔细研究了一番地图,勾出一个名叫“清和镇”的地方,说甲子号商队十有八九要从这里经过,穿过小镇抵达渡口,乘船过河。
  李祎有些疑惑地问:“你又没带那本子,怎么知道他们这回走的哪条路?”
  彭彧颇为不屑地嗤了一声,双手比了个“十”:“十年,就是有一千条路线我也早背下来了好吧。”
  马车笃笃地驶向华州,把安平的一切都甩在了身后。彭彧看着车外倒退的景色,心想:离开冼州也有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事随便揪出一件来,都够他出去吹一年的。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努嘴吹了声口哨,惹得一车人纷纷侧目。
  黄昏时分,马车顺利抵达清和镇,才进了镇口,彭彧揉了揉自己坐痛的屁股,撩开帘子准备下车,一只脚都已经踏了出去,可不知看到了什么,蓦地浑身一僵,满脸惊魂未定地缩回了车内。
  潜岳疑惑地一偏头:“少爷?”
  “我靠,她怎么在这!”彭彧惊吓过度地拍了拍胸口,低声嘟囔,“不是说好这回姓叶的一个人带队吗?她怎么跟着回来了!”
  潜岳似乎琢磨出了他的意思:“您说的是……”
  “嘘!”彭彧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往车外推,“你们先下,把她引开,跟她说少爷不在,少爷死了!”
  李祎:“……”
  动不动就咒自己死也是挺厉害的。
  潜岳十分乖觉地主动迎上甲子号商队,然而那令彭少爷肝胆俱裂的领队人显然并不能轻易地糊弄过去,他正蹑手蹑脚地准备从另一边下车,便觉一股香风从身后刮来,一只胳膊直接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拖出了车外。
  “少爷,咱都半年没见了,您都不想我的吗?”俏伶伶的女声十分甜腻地跟他打着招呼,手上却毫不留情,拧住彭彧的耳朵把他往后扯了几步,近乎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磨了磨,“姐姐我好生伤心啊,小、兔、崽、子。”
  彭彧哀嚎一声,只觉耳朵差点让她拧掉,忙不迭求饶:“我错了!我错了!花姨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一条狗命吧!”
  这女人看不大出年纪,说三十也可,说二十也没什么不行,脸上略施脂粉,眉眼间却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妖艳来,身姿不像是商队的领队人,更像个翥凤翔鸾的舞娘。
  “叫‘姐姐’。”
  女人又把彭彧的耳朵拧了半圈,彭彧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不屈地嗷嗷乱叫:“你年纪能当我娘!嘶……痛!”
  李祎看向她的目光堪称惊愕,心说这人何方神圣竟能镇得住无法无天的彭大少爷,一不留神多看了两眼,那女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眨眼扔下彭彧闪到他面前,伸出细长的手指一挑他的下巴:“哟,哪里来的小公子,长得真俊俏。彭彧,你又掳了谁家的儿子当‘压宅夫人’?”
  “去你的!”彭彧捂着自己被拧得通红的耳朵大骂,“我掳他,我也得有那本事啊!”
  “哦?”女人挑起一边眉毛,好整以暇地在龙王脸上打量,目光逡巡一圈,最终落在他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上,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难不成……我家少爷才是在下面的那一个?”


第27章 河神祭(四)
  李祎眼皮一阵狂跳,心说彭家人这都什么毛病,简直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
  彭彧一看见那女人对李祎动手动脚,就知道大势已去,连忙转身朝着商队方向大喊:“老叶!快管管你家夫人!”
  一个男人应声回头,这人生得极其高大,比龙王还高出半个头去,肩宽背阔,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往那一站,整个人就是一座山。
  这人不咸不淡地看了彭彧一眼,一道狰狞的刀疤他将整张脸斜劈为二,再温和的眼神在他那张脸的衬托下也莫名凶恶起来,好在彭少爷“皮糙肉厚”,不怕让他的眼神刮花了脸,只听他说:“你都管不了,还指望我?”
  好像是这个理。
  女人丝毫不为彭彧“偷偷”打小报告的行为所动,手指在李祎脸上摸了一圈,笑眯眯地弯起了眼:“叫声‘姐姐’来听。”
  李祎瞟了一眼彭大少爷被“蹂‘躏”完的惨状,三千岁的理智告诉他此刻只有顺从方能绝地逢生,于是微微一点头,琥珀色的龙目里盛上两碗笑意,从善如流地开口道:“姐姐。”
  众人:“……”
  这龙王好不要脸!
  彭彧和九渊同时惊了,前者惊于这人居然怕麻烦到宁可纡尊降贵叫凡人“姐姐”,后者惊于自家龙王才在人间混了一个月,就跟彭家人同流合污,修习起“厚脸皮术”了!
  女人圣心大悦,十分亲昵地拍了拍李祎肩头:“真乖。”
  彭彧忙不迭把俩人拉开,真事似的轻咳一声,板起一本正经的腔调:“介绍一下,‘甲子’号商队领队人,花飞、叶荣。这位……我朋友,李祎。”
  三人互相点头示意,算是认识过了。
  彭彧又说:“花姨,你们到了多久了?”
  花飞朝商队的方向努了努嘴:“中午到的,大件东西差不多装好船了,剩下这一车金银细软,本来打算天黑之前过河,既然碰巧遇上你……”
  彭彧赶紧打断她,把两个躲在身后的孩子往前一推:“那正好,帮我把这俩孩子捎到利州去。”
  花飞看了看林氏兄妹,又看了看彭彧,最后把视线落到李祎身上,来来回回转了三圈,露出一个暧昧不清的笑容,轻轻地说:“少爷,你们已经修成正果了吗?”
  彭彧愣了一下,随即拧起眉毛:“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好吗,这孩子多大,我多大?老子十三岁就生儿育女了?”
  花飞眨了眨眼,愣是装出一副二八少女的纯真无邪来:“也许少爷天赋凛异呢?而且——那不还有个小的吗?”
  彭彧仰头朝无辜的老天翻了个白眼,彻底不想跟这女人说话。
  李祎在一旁颇有些心力交瘁地揉了揉眉心,突然很想回龙宫安静一会儿。那边彭彧不耐烦地把孩子推给花飞:“送到利州一户姓柳的人家,柳怀止。”
  花飞抱起林景安,十分不客气地在她脸上捏了捏:“我们可不从利州走啊,少爷。”
  “改个道不行吗,少爷的面子你都不给?”
  “行是行,”花飞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不过,商人无利不起早,您给我们什么好处呢?”
  彭彧:“……”
  真是亲兄弟明算账,居然算计到他脑袋上来了!
  还不等彭彧想出个办法让这难缠的女人闭嘴,花飞就提前准备好了似的:“今天可是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呢,您忘了吗?今晚有艘游船从上游下来……”
  彭彧一愣。
  花飞见他没有反应,登时轻嗔着跺了跺脚:“少爷您可真是没有情调,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打算陪我们夫妻登船夜游吗?”
  彭彧嘬了一下牙花子,满脸的嫌弃:“行了吧你,四十来岁的人了,装什么嫩啊。得得,那船什么时候来,我去还不行吗?”
  花飞这才心满意足地扬起下巴:“天黑就到,快了。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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