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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春园-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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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并不回言。一个个目瞪口呆。只见松林内跳出一个大汉,手执短棍,头带一顶毡帽,身穿短短的青衣,脚下是踢土的皮靴,腰挂一口宝剑,从林内跳出来,口内大叫道:“好混账,好混账,怎么失其重托,俺来迟也。”|Qī…shū…ωǎng|

你道这大汉是谁?乃是鲍刚。前日与郝鸾分别,又有司马傲指点。今日在蒲村饮酒吃饭,完时,就在这街上找寻。等至更深,潜入在松林之中,只得和衣靠在松树略睡片时,直至此时方醒。猛然想起,此时急急跑出松林,只见那大路上有一丛人在那里喧哗,鲍刚提短棍,大叫道:“俺来也。”凤公又见是有人喊叫来了,又吃一惊。家人道:“响马方才退散,短路的又来了。”鲍刚喊道:“你们可是凤老爷家眷?”内中有一胆大的家人,答道:“我们正是凤老爷的家眷。”鲍刚道:“俺乃是顺天府的鲍刚,曾在争春园与郝鸾大哥大家打散米家多少人,蒙孙兄弟的盛情,请我到家中拜为兄弟,谁知米家又打来,被我碰死了石敢当,又打死了多少人,便与郝大哥逃出城来,遇着了司马傲先生,指点今日凤府家眷从此经过,叫俺在此保护小姐,果应其言,真乃高人也。”凤公闻言,便下了牲口,与鲍刚见礼已毕,说道:“好汉果然来迟了。”便将方才这小姐被劫之事说了一遍。鲍刚大叫道:“真真俺误事了,如今强盗往那里去了?”凤公道:“强盗将小女抢去,往西方去了。”鲍刚道:“谅他们也去不远,老爷在此少坐片时,待俺赶上强人,将小姐夺回交还老爷便了。”说罢,提着短棍,两脚如飞去了。

那凤公正在大路上等鲍刚的回信,只见树林内走出五六个人来,俱是随常打扮,骑着牲口,喊道:“你们可是开封府的凤竹老爷么?”家人答道:“正是。”那六个人下了牲口,说道:“我们奉司马傲先生指点,特来迎接凤爷,还有司马傲的柬帖在此,请老爷观看便知分晓。”凤公接过柬帖,家人掌起灯来,拆开看时,上写道:

司马袅袅子字奉岐山凤老先生台下启者:贫道细论阴阳,数该如此,但令爱遭逢此难,鲍刚只可破贼,未必能救令爱,恐日后自有相逢之日。所以令婿该有百日囹圄之难,自有义士救他。屈老先生可同陈雷等,共上铁球山安身。湖广不日为患,老先生若不依从,后必有祸,那时悔之晚矣。请自思之,至嘱,至嘱。

凤公看毕,想:前日郝鸾言及:司马傲赠他三口宝剑,往开封府访寻好汉。方才那鲍刚又说司马傲指点今日在此护救我家眷,此时又是司马傲的柬帖叫我不可到湖广去,若要去就有灾难。我想那司马先生定是个高人,但不知铁球山是个甚么去处,不若依他柬帖而行,料也不能误我。况他又说鲍刚只可破贼,不能救我女儿回来。那鲍刚是个真汉,他救不回我女儿,定无面见我,我不免由着他们去罢。主意已定,便叫家人抬了骡轿,与陈雷等之往铁球山去了。后来自有交待,只等到玉蛱蝶三闹开封府之时,共上铁球山,才有交待,后话且自不言。

再说米公子等劫了凤小姐,走了二十多里,那鲍成仁猛然想起一计,对米公子说道:“今日约有三更时分,带到别处去也不便,离此不远有一古庙,名为破佛寺,寺内并无僧道,大爷可将小姐带入寺中,先成亲事。那凤公的小姐到了明日便塞口难言,待天明时节,雇轿抬回府中。”米公子道:“那有在寺内成亲之理?岂不有犯神圣?”鲍成仁道:“若不与他成亲,路上恐其生变,不若成其亲事。”米公子笑道:“老鲍,我今晚成亲,明日着人重修庙宇便了。”说罢,也到了寺前。下了牲口,家丁忙将毡条铺在地下,将小姐抱入寺中。众打手便将寺门闭上,站在门口等候。米公子将小姐放在毡条之上,此时凤小姐连人事都不知,浑身冰冷,一者受了惊吓,二者在马上耽了一会,犹如死的一般。米公子想道:“费尽了心机抢来,又是个死的,两次抢到手中不能成亲,想是无缘,不若弃之。想罢,往外就走。只听得“哎哟”一声,米公子回头看时,见小姐叹气醒来,便立住了脚。那小姐醒来,睁眼看时,不像在骡轿里的模样。米公子上前深深一揖,叫声:“小姐,我米斌仪在此等候多时。”小姐闻言,便立起身来,道:“你是何人?焉敢劫我到这里来?我的父母如今还在何处?你好好送我回去,万事干休;如若不依,便鸣官究治。”米公子笑道:“小姐,你说那里话来?自古道:既来之,则安之。小生却不是匪类,亦不是下流之人,家父乃当朝宰相。因上年小生屡次求婚,奈你令尊大人执意不允,后来你家令尊将小姐许配孙佩,小生实在不悦。况孙佩隐藏两个凶徒,打死石敢当与小生舍下的家丁三十五人,如今孙佩也问成死罪,只候京详文到时,就要处决。今闻令尊将小姐带奔湖广,小生同鲍成仁议论扮着响马,止抢小姐一人,财物等件分毫不动。况且今日乃是黄道吉日,小生先与小姐成亲。百年大事,不知尊意若何?”凤小姐闻言吃了一惊,大骂道:“你这大胆的强盗,弄得我七零八落,我父母被你这贼子算计不过,方才离了开封避你之恶,岂知你又假扮大盗将我劫来。你做无法无天的恶事,我凤栖霞宁可今日一死,怎肯失节于你这强徒?”米斌仪道:“小生为了小姐,不知费了多少心机,方才到手,怎肯不成姻缘之理?”说罢,便走向前来抱。小姐见米公子前来,便往后退,不想退到了墙跟顶壁之处,没处回避,骂不绝口。米公子去近身旁,说道:“莫说小姐骂,就是打,小生也不认真。”就仰着呆脸向着凤小姐,说道:“请小姐打小生一顿出出气罢。”那小姐此时恨不得一口吞他下肚,方遂心意,见米公子送脸过来叫打,便提起右手,恨了一声,尽力一下,却打着米公子下腮来

    。公子双手捧着下腮,喊道:“不好了,下腮又打下来了。”

你道这凤小姐乃是个闺中弱女,有何气力就打得这米公子下腮来?一者,凤小姐带着孙佩行定的八宝嵌珠紫金镯,举手之时,那两支镯落在虎腕之下;二者,米公子前日在争春园被郝鸾打了一掌,将下腮打下,至今尚未养全,今又被凤小姐打着旧病,所以下腮打下。但不知小姐可能脱得此难,且看下部书中分解。

第七回 破佛寺白璧遭险

话说米斌仪将凤小姐抢至破佛寺强成亲事,却被凤小姐一镯将下腮打下来,公子捧着下腮,哼声不绝。

再表鲍刚提着短棍,赶将下来,远远望见高山有一丛人马,鲍刚大叫道:“响马,你们往那里走,好好将小姐留下,万事全休,如若不依,叫你这般强盗粉骨碎身。”鲍刚大骂不提。且说那鲍成仁同众人正在寺门口,听得喊叫,只见大路上如飞的一般跑了一个大汉来,手提短棍,高声喊骂道:“快留下凤小姐,万事干休。”鲍成仁道:“事已如此,顾不得了,有个大汉来了,快快请大爷上马。”樊哙道:“大爷在里面与凤小姐成亲,怎好去?”鲍成仁道:“事已如此,顾不得许多了。”众人一齐将门推开,只见米公子在那里捧着下腮,哼声不止。又见凤小姐站在一边。鲍成仁叫道:“大爷。”并不则声,只是乱张。樊哙说道:“旧病发了。”鲍成仁把米公子的下腮捧着,望上一凑,米公子方才住疼。说道:“你们为甚么事这等慌张?”鲍成仁说道:“请公子快快上马趱行,外面大路上有个大汉赶来了。”米公子听得此言,便惊得手足无措,只得撇了凤小姐,一同鲍成仁众人走出了寺门。鲍成仁扶了公子上了马,然后一齐上了马,跑下了山岗。鲍刚早已赶上不远,口口骂道:“狗强盗,你们往那里走?好好把凤小姐留下来。”就放蹈大步,赶到这众人。那鲍成仁道:“我看此大汉好像在争春园与那红脸汉子打散众人的那个黑汉子一般。”那家丁道:“正是,正是,快拿他到官问罪。”又有个家丁说道:“动不得手,我们今日假扮响马,却也不得干净,不若快些走的为妙。”那鲍成仁说道:“动不得。”鲍刚看得明白,况且强人又多,不知小姐在也不在,他只是紧紧追赶。鲍成仁道:“你看那个大汉紧紧赶来,我们却怎生是好?”想了一会,说道:“有了,此汉子口中喊叫要留下凤小姐,欲要与他说,又怕他不信;若不言明白,又要赶来乱打,岂不吃苦?倘若赶到天明,被人看见,反为不美。如今有一计,使他首尾难顾。”就叫家人四散跑开。那鲍刚赶了半晌,只见四下皆强徒,要赶东又不是,赶西又不好。想了一会,望见强徒远了。况且鲍刚是步行,赶了许多路程,不觉腿疲脚软,那米公子人等骑的是快马,是去远了。鲍刚心中想道:俺如今救不得凤小姐,不如回去罢,凤爷夫人到湖广去罢。急转身往大路上看时,凤老爷与夫人却也不见了。鲍刚想道:他们是等不得先去了,待俺追赶他便了。

不言鲍刚到湖广找寻,再说米斌仪等到天明,陆续进城回府,迳将凤小姐丢在破佛寺中,且自不言。单说破佛寺东首有一乡林,名为仙人乡,内中有个莫家庄,庄上有数十个人家,离破佛寺有二里多路,这莫家庄一个破落户,此人叫作莫伦,自幼丧母,其父鳏居。当年家中稍可过得,年长二十六岁,为人奸猾,赌钱吃酒,无所不为,乡中人代他起个混名,叫作“莫上天”。前日与人赌钱,输了十多两银子,又借些典当衣服银子,被人逼得无法。其父莫士玉虽有几两银子,却不肯代儿子还债。莫伦回不过债主,想来其实难挨。无可奈何,拿了绳子,赶早来到破佛寺中来寻短见。方才进得庙门,自己哭道:“我莫伦生得这样命苦,今日今时就是我的断头的日子了。”此时天已将亮,尚未大明,莫伦正在落地扣绳子,猛然抬头一看,只见大殿上有一个女子,吃了一惊,想道:我才要寻死,就有吊死鬼来了,便上前大着胆子道:“你是个什么人?在此勾代?”再说凤小姐因见米公子去后,坐在红毡上思了一会,正要起身自缢,忽见外面走进一个人来,头戴一顶破毡帽,身上穿一件破衣,手中拿一条绳子,阴阴的哭进庙门。又见他问是什么鬼,凤小姐便答道:“我乃是人,你何言我是鬼?”莫伦道:“你既是人么?怎孤身在此?却是为何?”凤小姐道:“奴家是开封府凤竹之女,因被奸人谋算不过,父亲带着我同母亲,到湖广投叔父家去避祸,行到此处,被大盗把我劫到庙中,不知响马被甚么人擒去了,把我丢在此处。望求君子送我回去,父母重逢,恩同再造。”莫伦闻言暗想道:开封府离此不远,有二百多里,不上三两日就到了,那凤老爷见我送他女儿回去,自然重重谢我,那时我有了银子,还了众人,所剩几两银子再去赌他一场,何必寻死?这才是死中得活。便将那条绳子丢在地下,说道:“原来是位小姐,小人失敬了。”又道:“小姐住家离此不远就是。小人姓莫,叫作孝先,今早到此寻个相知,顺便拢寺中,却遇贵人。小生不才,愿送小姐到开封府去。”凤小姐道:“我却不到开封府去,我父母总到湖广去了,君子若肯送到湖广去,少不得重重相谢。”莫伦道:“小姐既不回开封府,小人愿送小姐到湖广去便了。请小姐先到舍下住一日,雇个车轿,送小姐到湖广去便了。”此时凤小姐在危急之间,欲要不同莫伦去,又怕米斌仪寻;欲要同了莫伦去上湖广,又不知莫伦作人如何。正是:

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话说小姐站起身来道:“既承君子雅爱,奴家只得造府。”莫伦道:“小姐何出此言?天地世间,方便第一,又恐怠慢不恭。”说罢,又见地下铺着一条红毡,将红毡卷起拿在手中,与凤小姐出了庙门,上了高岗。此时天色微明,莫伦偷眼将小姐一看,吃了一惊。想道:小姐生得如花,小生不若带他回去强他成亲,也不枉人生在世。又想道:不好,不好,倘他不从,叫喊起来,反为不美。前日有个算命先生,算我今年行的才运,有千金的财发,莫非应在此人身上?一头想,一头走,不觉到了自家门首。用手将门推开,莫伦将手望他父亲朝外一指,莫士玉是个三教九流之人,早已会了意,晓得外面有人,便不作声。莫伦道:“此位是开封府凤老爷的小姐,今被强人劫了在破佛寺内,歹人不知#切,一人在寺内,却会见孩儿,便将小姐请来,明日还要送他到湖广去。”那莫士玉见了凤小姐如九天仙女一般,便说道:“原来是凤老爷的千金小姐,老汉失敬了。”言毕上前打了一恭,说道:“久仰令尊大人。”凤小姐答礼,又说道:“我因被强人抢了,幸遇令郎救回到府,又允送我到湖广去我父母团圆,那时,我父母必当重重相谢。”莫士玉道:“小儿顽劣,况且小姐往湖广去,路途遥远,恐路上不便,老汉在家却也没事,一同小姐往湖广去,不知小姐意下如何?”小姐道:“既蒙老爷相送,好极。”莫伦就去收拾。

一日已过,到晚黄昏,莫士玉就将自己的房屋让与小姐安宿,他父子一同就在外面地下,将绒毡铺下安歇。一宿已过,到了次日天明,那莫伦父子起来,备办早饭,与小姐用过。凤小姐说道:“昨日蒙老爷恩德,说送我到湖广去,不知几时起身?”莫士玉说道:“不瞒小姐说,此去湖广有三千余里,循路非有两月不能到地,约有盘费五十多金,方才到得湖广。我老汉要问亲友家去借行李方才起程。”小姐闻言,暗想道:我看这莫家父子贫寒不过,那里去借得许多银子来?纵然借来,也没有许多。若是久住此地,恐生不测,我身边却没有银子,怎生是好?想了一会,说道:“有了,有了,我想,别的东西却当不得几两银子,不如将孙郎聘定我这对金镯,不若叫他取去当了银,早早起程方好,免除后患。”就在手上便将那八宝嵌珠金镯除下来,不觉的就伤心起来,眼中流下泪来,暗暗说道:“当初那孙郎定我,只望天长地久,永戴此镯,不意祸起萧墙。如今孙郎身陷囹圄,又不知何日俱脱此难。今日无急可奈,只得弃了此镯,待等到了襄阳府,着人前来取赎便了,就把金镯放在桌上说道:“我想那老爹与人挪借银子一时不到手,这对八宝嵌珠金镯是我家亲娘幼年间戴的,老爹可拿去典当盘费,早早起程便了。”那莫伦拿在手中,细细的看了一看,只见上面紫雾腾腾,光华耀目,上有珍珠二十多粒。莫士玉又说道:“既如此,老汉只得尊命便了。”便对儿子说道:“你可将这金镯拿去当他五六十两银子回来。”莫伦依言,凤小姐又说:“君子,只可当,千万不可兑换。”莫伦说道:“我怎敢变卖?”言毕,竟自出门去了,拿着这对金镯,那里去典当?就三文不值二文的,他就与人家兑换了七十多两银子。换到手中,就还了赌债,又买了几件衣服,又治了一付行李,又寻人写了一张假当票,拿了回来,交与小姐。那小姐那里认得真假?便收了起来。你道这副金镯要等孙佩开封府灾难满了,此金镯仍归小姐,这是后话。再讲那莫士玉一连收拾了三四日,雇了车子,那日方才起程。这凤小姐见莫家父子为人老实,却也放心前去,不知竟把凤小姐拐骗扬州,卖入烟花寨内。如今按下不提。

再说鲍刚有勇无谋,冲散了响马,定往寺内去看看小姐。若鲍刚有见识,那凤小姐怎得落难在奸人之手,流落在烟花之内?后来不知费了许多心机,方能脱得这番魔难。此是后话休提;但不知莫家父子可送凤小姐到湖广去与不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紫霞轩赤绳联姻

话说莫家父子雇下了车轿,送凤小姐往湖广襄阳而去,且自不言;单讲郝鸾自从在开封府与鲍刚逃出城来,又得了司马傲的柬帖,一路奔浙江而来。又想道:司马先生说到杭州寻访好汉,方才救得孙家兄弟。我想杭州是个文风所在,那里有得好汉?一路上逢州过县,多住两天,略略寻访。正是晓行夜宿,渴饮饥食,非止一日。

那日到了杭州,天色已晚。想道:我母舅是个好兴头的,若是今晚冒然而去,惹他见怪,不若寻个寓所,安住一宵,待天明之时,进府也不为迟。又走了几步,只见面前挂了一个灯笼,上写着“公文下处。”郝鸾便走到门首,叫道:“里面有人么?”店小二忙忙走出来道:“爷可是下店的?”郝鸾道:“正是。”小二道:“请爷上楼安歇。”那郝鸾的?”郝鸾道:“正是。”小二道:“请爷上楼安歇。”那郝鸾便把行李交付小二,小二提着行李灯笼引路。郝鸾进门来,只见柜内坐着一个人,面如蓝靛,发似珠砂,头扎花布手巾,插着一支金簪。时直三月,天气微热,身上穿着一件青布箭衣,大红裙裤,旁边站着一个小使,斟酒与那大汉吃。那汉子见郝鸾,并不起身,昂然坐着。郝鸾见了大怒,想道:只狗头好生无理,若不忍气打他一顿。想罢就同小二上得楼来。小二将行李放下,点着灯火,跑下楼去。小二取了一盆热水上来,叫道:“请爷洗脸。”郝鸾随即洗了手脸。小二又拿了一壶茶上楼来,放下了一个破碗。郝鸾见了就是一肚子恶气。正在不悦,小二又拿了一本号簿,一枝笔上楼来,对郝鸾说道:“请问爷尊姓大名,那里人氏?”郝鸾道:“你问我怎的?”小二道:“只是奉上司的行文,开饭店的,来往客商俱要上号写簿,每月初一十五,要到县内去点卯,恐有来历不明之人,俱要我们干系,故要问个名姓住处。”郝鸾见他说得有理,便说道:“我是洛阳人,叫做胡士信。”小二也不知其意,写了号簿,送付那大汉去了。随即送上饭来。郝鸾看见是糙米饭,一盘荠菜豆腐。郝鸾大怒,骂道:“你这个该死的狗娘养的,爷到此处,就该煮白米饭,大鱼大肉好酒与俺吃,难道俺不把钱与你么?”小二笑道:“爷,你说差了,东边也有店,西边也有店,那些店内才有鱼肉白米饭好酒,独我店中只得这样菜饭,到明日算账之时,只要每天白银一两,那时放你出门;如少一厘,还要补上大钱一文。”郝鸾听了此言,就将这盆菜饭掼将下来,把小二打了一下。小二被打得疼痛,就跑下楼喊道:“只要你打得过,我去把大爷请来便了。”郝鸾道:“你就将金刚请来,看爷可怕他?”那小二跑到前面,禀那蓝面大汉道:“小人被那恶汉打伤,望爷替小人报仇。”那汉道:“他因何事打你?”小二道:“那人要白米饭好酒肥肉大鱼吃,小人回他我们店中没有,他就大怒起来,将饭食等物掼在地下,将小人脸都打破了,连爷多骂的。”那汉闻言大怒,道:“这狗头焉敢如此大胆!”便走到楼下骂道:“你是那里来的野囚,敢在爷店内打人?你也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你敢下来打么?”那郝鸾早已晓

    得是那个蓝面大汉前来斗骂,便将那腰内系绦一束,将衣角摁好,挺身站在楼门口,骂道:“你这不知死的狗头,敢上楼来?”那汉道:“你敢下来算你是个好汉。”郝鸾道:“我便下来,看你怎样?”便将那扶手用力搬起,认定那汉打来。那汉侧身躲过,郝鸾乘空跑下楼来。那汉抢一步,认定郝鸾面上一拳打来,郝鸾转身让过,举起右手,对那汉头上打了一下,那汉晃了几晃翻身跌倒。郝鸾正要赶上再打,那汉连忙摇手道:“大爷不要打,小弟得罪,爷可是洛阳人么?”郝鸾见那汉服软,他便住手道:“你怎么知道?”那汉陪着笑说道:“请爷到后面去少叙少叙。”郝鸾道:“你敢是诱我到后面还添些打手么?”那汉道:“做好汉的,要打个对手才是,好汉爷怎么说添打手呢?”郝鸾道:“纵有甚么险处,我却也不怕你。”说罢,就与那汉子走到后面。却是大大的三间房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摆着许多军器,桌椅等物俱是新的。那汉换了衣服,与郝鸾见礼已毕,坐下。那汉问道:“爷尊姓大名,实对弟说,乞爷见教。”郝鸾道:“在下实系洛阳人氏,姓郝名鸾,字跨凤。”那汉起身说道:“原来是孟尝君,小弟多多得罪,望乞恕罪。”郝鸾道:“足下姓甚名谁?也要请教。”那汉道:“小弟姓陈名雷,字电霞,山东东昌府人氏,世人见小弟性格粗鲁,为小弟起一绰号,叫做‘值年太岁’,不知爷驾到此有何贵干?”郝鸾道:“因父母双亡,家业凋零,飘流四处。前日母舅着人呼唤小弟,今日所以到此探望母舅。”陈雷道:“令母舅大人姓甚名谁?”郝鸾道:“家母舅曾做过经略大元帅之职,因年老告假回家。”陈雷道:“莫非吴甸汉爷爷么?”郝鸾道:“正是。”陈雷道:“小弟久慕吴老爷的大名,却未曾会过。”就唤小二取什酒肴,与郝鸾开怀畅饮。〔陈〕雷道:“只因小弟接了凤老爷的家眷,上山之后,复到杭州,开张饭店为由,访寻好汉是实。”此时二人俱各言其心事。

一宿已过,到了次日早晨,郝鸾起身洗面已毕,换了衣服,别了陈雷,离了店门,走往吴府而来。一路问来,已到吴府门首,只见一个大大的一座虎座门楼,对面冲高的照壁八字的墙门,门内放着两张大懒凳,凳上坐了十几个家丁,真真威武。那郝鸾走到门首,问道:“你们这里可是吴老爷府中么?”家丁答道:“正是。你问他怎的?”郝鸾道:“烦你通报一声,说我是洛阳人郝鸾,特来看望你老爷。”内中有个老家人,晓得郝鸾是老爷的外甥,却不曾会过,便起身说道:“莫非是姑太太的公子么?”郝鸾道:“正是。”众家丁齐站起身来,说道:“小的们不知大爷到来,望乞恕罪。”郝鸾道:“恕你们无罪。”老家丁道:“请大爷到厅上少坐片时,待老爷出来再请相见。”那家丁进内,一会出来说道:“老爷请大爷到后堂相见。”郝鸾便走至后堂,只见母舅舅母俱在堂上,便抢步上前,双膝拜倒,说道:“舅舅舅母在上,愚甥拜见。”吴公双手扶起,道:“一路风霜,只行常礼罢。”夫人道:“几年不曾见你,如此长成人了。”郝鸾又与表妹见礼,礼毕,坐下说道:“愚甥自幼父母西游,家业凋零,一向少来问安,望乞恕罪。”夫人道:“自离姑娘之后,叫我日日思想,今日你方才到此,你可以不要回去,在我这里也罢了。况且,我与你母舅年纪已老,将来无人倚靠。你是外甥,也同儿子一样。”郝鸾点头道:“谨遵严命便了。”妇女捧上了茶来,又摆上午饭,用过。那郝鸾叫家丁到陈雷饭店里去取行李,当晚饮酒谈了些家常淡话。那吴公着人到书房收拾,铺设床帐,便请郝鸾到书房安歇。原来吴公无子,止生一女,小名叫若兰,年方十六岁,尚未聘婚。只因若兰容貌端庄,如花似玉,琴棋书画,件件皆通,吟诗答对,事事俱全。那吴公夫妇爱如珍宝。因见若兰才貌双全,求婚的人家也不知其数。那吴公一概不允,要选个才貌双全乘龙佳婿方肯允聘。

那日吴公与郝鸾正在书房谈讲家常之话,忽有个家人通报,说道常、柳二位相公来了。吴公道:“请他二人进来。”对郝鸾说道:“他二人在外游学,今日方回。这常、柳二生颇有才学,旧岁进了黉门。”不一时,常、柳二人进来。两个后生前面一人顶戴方巾,身穿天蓝直缀,朱履缎袜,面如传粉,年纪不足二十;后面一人头戴武生巾,身穿大绒直缀,亦是朱履绫袜。此二位面貌仿佛,年纪相同,笑容而进,说道:“老年伯在上,小侄特来叩见。”吴公道:“贤侄一路风霜,行常礼罢。”礼毕,便问道:“此位是谁?”吴公答道:“只是舍甥,姓郝,名鸾。”常、柳二人又与郝鸾见礼,方才坐下。吴公指道:“此位姓常,名让,号叫云。他乃吏部右侍郎常如春之子。这位姓柳,名绪,号贵之,乃兵部左侍郎柳逢春之子。”各人谈了一会。只见家丁禀道:“史相公来了。”吴公道:“请进来。”对郝鸾道:“因他自幼在我家来往,如今不好意思阻他。”常让道:“自幼曾与他同窗,幼时还尊重,目下随着门下客走了几年,习出满口的流言。”柳绪道:“我们正谈得有趣,不知这厌物从何而来。”正说之间,只听得史通从外面叫道:“老伯,小侄史通来也。”郝鸾把史通上下一看,只见他头戴逍遥巾,身穿元色直摆,朱履绫袜,与柳绪面貌相仿。后跟着一个门客,头戴鸭嘴巾,身穿天蓝直缀,却也生得不俗。只史通见常、柳二人,忙笑道:“原来常、柳二兄在此,却不知几时来的?就瞒着我先到老伯府上。”柳绪道:“小弟二人才来的,尚未拜府。”史通与吴公见礼,问道:“此位是何人?”常让道:“此乃是老伯令甥。”史通亦与郝鸾见礼。那门客姓刘名栋,亦见礼。已毕,史通便老着脸坐下,说道:“小侄忝在老伯教下,非止一日,今日难得常、柳二兄在此,况且郝兄又是初会,不论残酒残肴,愿领一杯。”当时与刘栋坐下。

酒至数巡,史通道:“二兄游学在外,可曾访得几个名妓么?”常让道:“小弟寻访名师,习学正事,这些不要紧的闲话,小弟到不知。”史通道:“你二人又来推托了,想是老伯在此,你反装老实。”因说道:“小弟到访得一个名妓,生得千姣百媚,若是看他两眼,令人魂消。明日小弟作东,请郝兄与二位同乐一番,有何不可?”郝鸾想道:母舅之言果然不谬,只史通真个是不成人的,与他交而无益。吴公见史通出言不遂,又不好当面说他,便起身道:“我身上有些不快,要后堂安歇安歇,你们在此少坐片时。”史通大喜道:“既然老伯身子不快,请后面安歇便了。”

不言吴公回后,再说史通见吴公进去,便说道:“方才只因老伯在此拘束,不便言其花柳行中妙处,如今老伯进后,待小弟一一奉告。”便一连吃了三杯酒,怎样长,怎样短,一派胡言,说个不了。那常、柳二生奈烦不住,又不好抢白,便起身说道:“小弟今日方才回来,却不曾到家,虽是书童先回家去,恐老母在家悬望,不便久陪。”那史通正说得高兴,见他二人要回家去,真真扫兴,又不好留他,只得起身散去。郝鸾送他们出府。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吴经略奉旨伐寇

话说常让离了吴府,对柳绪说道:“我看郝鸾兄到有十分义气,我等正说得高兴,却被那厌物吵掉了。明日我家设个香案,我与你同郝兄结个金兰,不知兄意下如何?”柳绪道:“弟也有此意,须要悄悄的把郝兄请来,瞒着那厌物。”二人算计已定,就叫家人如此如此请他,说罢各回家去了。

再说史通与刘栋,吃了几杯酒,真真有情有趣,却被常、柳二生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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