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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与情感-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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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高兴,特来向你们告别。”

“去伦敦——今天上午就走吗?”

“马上就走。”

“这太遗憾了。不过,史密斯太太的指派不可不从。我希望这事不会使你离开我们很久。”

威洛比脸一红,答道:“你真客气,不过我不见得会立即回到德文郡。我一年里对灾密斯太太的拜访从不超过一次。”

“难道史密斯太太是你唯一的朋友?难道艾伦汉是你在附近能受到欢迎的唯一宅府!真不像话,威洛比!你就不能等待接受这里的邀请啦?”

威洛比的脸色更红了。他两眼盯着地板,只是答道:“你真太好了”

达什伍德太太惊奇地望望埃丽诺。埃丽诺同样感到惊讶。大家沉默了一阵。还是达什伍德太太首先开口。

“亲爱的威洛比,我再补充说一句:你在巴顿乡舍永远是受欢迎的。我不想逼迫你立即回来,因为只有你才能断定,这样做会不会取悦于史密斯太太。在这方面,我既不想怀疑你的意愿,也不想怀疑你的判断力。”

“我现在的差事,”威洛比惶惑地答道,“属于这样一种性质一—我——我不敢不自量力地——”

他停住了。达什伍德太太惊慢得说不出话来,结果又停顿了一会儿。威洛比打破了沉默,只见他淡然一笑,说:“这样拖延下去是愚蠢的。我不想折磨自己了,既然现在不可能和朋友们愉快相聚,只好不再久留。”

随后,他匆匆辞别达什伍德母女,走出房间。她们瞧着他跨上马车,一会儿便不见了。

达什伍德太太难过得没有心思说话,当即便走出客厅,独自伤心去了。威洛比的陡然离去用起了她的忧虑和惊恐。

埃丽诺的忧虑并不亚于母亲。她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既焦急又疑惑。威洛比告别时的那些表现:神色本来十分窘迫,却要装出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更为重要的是,他不肯接受母亲的邀请,畏畏缩缩的哪里像个情人?这一切都叫她深感不安。她时而担心威洛比从来不曾有过认真的打算,时而担心他和妹妹之间发生了不幸的争吵。玛丽安走出客厅时那么伤心,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双方当真吵了一场。不过,考虑到玛丽安那样爱他,争吵又似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管他们分离时的具体情况如何,妹妹的苦恼却是毋庸置疑的。她怀着深切的同情,设想着玛丽安正在忍受的巨大痛苦。很可能,这种痛苦不仅尽情地发泄出来了,而且还在有意识地推波助澜呢。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母亲回到客厅,虽然两眼通红,脸色却不显得忧郁。

“埃丽诺,我们亲爱的威洛比现在离开巴顿好几英里远了,”她说,一面坐下做她的活计,“他一路上心里该有多么沉重啊!”

“这事真怪。走得这么突然!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昨晚和我们在一起时,还那么愉快,那么叫人高兴,那么多情!可是现在,只提前十分钟打了个招呼,便走了,好像还不打算回来似的。一定出了什么事他没告诉我们。他嘴里不说,行动也很反常。对于这些变化,你应该和我一样看得仔细。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们两个可能吵架啦?可是他为什么不肯接受你的邀请呢?”

“埃丽诺,他不是不愿意!我看得很清楚。他没法接受我的邀请。说实在的,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有些事情起先在你我看来很奇怪,现在件件我都能给予完满的解释。”

“你真能解释?”

“是的,我给自己解释得满意极了。不过,你嘛,埃丽诺,总爱怀疑这怀疑那的——,我知道,我的解释不会叫你满意,但是你也不能说服我放弃我的看法。我相信,史密斯太太怀疑威洛比对玛丽安有意,硬是不赞成(可能因为她替他另有考虑),因此便迫不及待地把他支使走了。她打发他去干什么事,那仅仅是为了把他打发开而捏造的一个借口。我看就是这么回事儿。另外,他也知道史密斯太太不赞成这门亲事,因此目前还不敢向她坦白他已和玛丽安订婚。相反,由于他处于依赖她的地位,他又不得不听从她的安排,暂时离开德文郡。我知道,你会对我说,事情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这样。我不想听你说些吹毛求疵的话,除非你能提出同样今人满意的解释来。那么,埃丽诺,你有什么好说的?”

“没有,因为你已经料到了我会怎么回答。”

“你会对我说:事情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这样。哦!埃丽诺,你的思想真叫人难以捉摸!你是宁信恶而不信善。你宁愿留神玛丽安的痛苦、威洛比的过错,而不愿意替威洛比寻求辩解。你是执意认为威洛比该受责备,因为他向我们告别时不像平常那样情意绵绵。难道你就不考虑考虑他可能是一时疏忽,或是最近遇到失意的事情而情绪低落?可能性并不是百分之百地有把握,难道仅仅为此就不考虑这些可能性吗?威洛比这个人,我们有一千条理由喜爱他,而没有一条理由瞧不起他,难道现在一点也不能原谅吗?难道他不可能有些不便说出的动机,暂时不得不保守秘密?说来说去,你究竟怀疑他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们刚才看到他那副反常的样子,必然会怀疑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不过,你极力主张替他寻求辩解,这也很有道理,而我审人度事就喜欢诚实公正。毫无疑问,威洛比那样做是会有充分的理由的,我也希望他如此。但是,他假如当即承认这些理由,倒更符合他的性格。保守秘密也许是必要的,然而他会保守秘密,却不能不使我感到惊奇。”

“不要责备他违背自己的性格,该违背的还要违背。不过,你果真承认我为他做的辩解是公平合理的?我很高兴——他被宣判无罪啦。”

“并非完全如此。对史密斯太太隐瞒他们订婚的事(如果他们确实订婚了的话),也许是恰当的。假如事实果真如此,威洛比当前尽量少在德文郡盘桓,倒不失为上策。可是他们没有理由瞒着我们。”

“瞒着我们!我的宝贝,你指责威洛比和玛丽安瞒着我们?这就实在怪了,你的目光不是每天都在责备他俩轻率吗?”

“我不需要他们情意缠绵的证据,”埃丽诺说,“但是我需要他们订婚的证据。”

“我对这两方面都坚信不疑。”

“然而,他们两人在这件事上只字没向你透露过呀。”

“行动上明摆着的事情,还要什么只字不只字。至少是近两个星期以来,他对玛丽安和我们大伙的态度难道还没表明他爱玛丽安,并且把她视为未来的妻于?他对我们那样恋恋不舍,难道不像是一家人?难道我们之间还不心心相印?难道他的神色、他的仪态、他的殷勤多情、必恭必敬,不是每天都在寻求我的同意吗?我的埃丽诺,你怎么能去怀疑他们是否订婚呢?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威洛比明知你妹妹喜爱他,怎么能设想他不对她表表衷情就走了,而且或许一走就是几个月呢?他们怎么可能连一句贴心话都不说就分手了呢?”

“说真的,”埃丽诺答道,“别的情况都好说,可是就有一个情况不能说明他们己经订婚,这就是两人一直闭口不谈这个问题。在我看来,这个情况比哪个情况都重要。”

“这就怪啦!人家这样开诚布公,你倒能对他们的关系提出怀疑,你真把威洛比看扁啦。这么长时间,难道他对你妹妹的举动都是装出来的?你认为他真的对她冷漠无情?”

“不,我不这样认为。我相信,他肯定喜爱玛丽安。”

“但是照你的看法,他却冷漠无情、不顾后果地离开了她。如果真有此事,这岂不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爱情?”

“你应该记住,我的好妈妈,我从来没有把事情看得一定如此。我承认我有疑虑,但是不像以前那么重了,也许很快就会彻底打消。假如我们发现他俩有书信来往,那么我的全部忧虑就会烟消云散。”

“你还真会假设呀:假如你见到他们站在圣坛跟前,你就会认为他们要结婚了:你这姑娘真不厚道1我可不需要这样的证据。庆我看,这事儿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他们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自始至终都是光明正大的。你不会怀疑你妹妹的心愿,你怀疑的一定是威洛比。但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不是个又体面、又有感情的人?难道他有什么反复无常的地方值得大惊小怪?难道他会骗人?”

“我希望他不会,也相信他不会,”埃丽诺嚷道,“我喜欢威洛比,真心实意地喜欢他。怀疑他是不是诚实,这使你感到痛苦,我心里也决不比你好受。这种怀疑是无意中形成的,我不会去有意加码。说实在的,他今天上午态度上的变化把我吓了一跳。他言谈反常,你待他那么好,他却丝毫没有诚挚相报。不过,这一切倒可以用你设想的他的处境来解释。他刚和我妹妹分手,眼看着她悲痛欲绝地跑开了。他害怕得罪支密斯太太,想早点回来又不敢,但他知道,他拒绝你的邀请,说他要离开一些日子,他将在我们一家人的心目中扮演一个形迹可疑的角色,那样他准会感到窘迫不安的。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他满可以直截了当地说明他的难处,这样做会更体面些,也更符合他的性格——但是我不想凭着这么狭小的气量,认为一个人和自己见解不同,或者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专一和得体,便对他的行为提出异议。”

“你说得很对。威洛比当然无可怀疑。虽然我们认识他的时间不长,他在这里却并非陌生人。有谁说过他的坏话?假若他可以自己作主,马上结婚的话,他走之前不立即把什么事情都向我交代清楚才怪呢。可是情况并非如此。从某些方面看来,这是件开头并不顺当的婚约,因为结婚还是遥遥无期的事情。现在,只要行得通,就连保密也是十分明智的。”

玛格丽特走进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这时,埃丽诺才从容仔细地考虑一下母亲的这些话,承认有些说法是合乎情理的,但愿她说的全都入情入理。

她们一直没有看见玛丽安,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她才走进房来,一声不响地坐到桌前。她的眼圈又红又肿,看样子,即使在当时,她也是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自己的泪水。她尽力避开众人的目光,既不吃饭,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母亲怀着亲切怜惜之情,不声不响地抓住了她的手。顿时,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坚毅精神被彻底摧垮了——她眼泪夺眶而出,拔腿奔出房去。

整个晚上,玛丽安都处在极度的悲痛之中。她无法克制自己,也不想克制自己。别人稍微提到一点与威洛比有关的事情,她马上就受不了。虽然一家人都在急切地尽力劝慰她,但是只要一说话,就不可能一点不触及她认为与威洛比有关的话题。

 第十六章

玛丽安与威洛比分别后的当天夜里,倘若还能睡着觉的话,她就会觉得自己是绝对不可宽恕的。假如起床时不觉得比上床时更需要睡眠,她第二天早晨就没有脸面去见家里的人。正因为她把镇定自若视为一大耻辱,她也就压根儿镇定不下来。她整整一夜未曾合眼,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哭泣。起床的时候觉得头痛,不能说话,也不想吃饭,使母亲和姐姐妹妹时时刻刻都感到难过,怎么劝解都无济于事。她的情感可真够强烈的!

早饭过后,她独自走出家门,到艾伦汉村盘桓了大半个上午,一面沉耀于往日的欢乐,一面为目前的不幸而悲泣。

晚上,她是怀着同样的心情度过的。她演奏了过去常给威洛比演奏的每一首心爱的歌曲,演奏了他们过去经常同声歌唱的每一支小调,然后坐在钢琴前面,凝视着威洛比给她缮写的每一行琴谱,直至心情悲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而且,这种伤感的激发天天不断。她可以在钢琴前一坐几个小时,唱唱哭哭,哭哭唱唱,往往泣不成声。她读书和唱歌一样,也总是设法勾起今昔对比给她带来的痛苦。她别的书不读,专读他们过去一起读过的那些书。

确实,这种肝肠寸断的状况很难长久持续下去。过不几天,她渐渐平静下来,变得只是愁眉苦脸的。不过,每天少不了要独自散步,沉思无言,这些事情也偶尔引起她的悲痛,发泄起来像以前一样不可收拾。

威洛比没有来信,玛丽安似乎也不指望收到他的信。母亲感到惊奇,埃丽诺又变得焦灼不安起来。不过,达什伍德太太随时都能找到解释,这些解释至少使她自己感到满意。

“埃丽诺,你要记住,”她说,“我们的信件通常是由约翰爵士帮助传递来、传递去的。我们已经商定,认为有必要保守秘密。我们应该承认,假如他们的信件传过约翰爵士手里,那就没法保密啦。”

埃丽诺无法否认这一事实,她试图从中找到他们为什么要保持缄默的动机。对此,她倒有个直截了当的办法,觉得十分适宜,可以弄清事实真相,马上揭开全部谜底,于是便情不自禁地向母亲提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马上问问玛丽安,”她说,“看她是不是真和威洛比订婚了?你是做母亲的,对她那么仁慈,那么宽容,提出这个问题是不会惹她冒火的。这是很自然的,你这样钟爱她。她过去一向十分坦率,对你尤其如此。”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问这样的问题。假使他们真的没有订婚,我这么一问会引起多大的痛苦啊!不管怎样,这样做太不体贴人了。人家现在不想告诉任何人的事儿,我却去硬逼着她坦白,那就休想再得到她的信任。我懂得玛丽安的心!我知道她十分爱我,一旦条件成熟,她决不会最后一个向我透露真情。我不想逼迫任何人向我交心,更不想逼迫自己的孩子向我交心,因为出于一种义务感,本来不想说的事情也要说。”

埃丽诺觉得,鉴于妹妹还很年轻,母亲待她也过于宽厚了,她再催母亲去问,还是徒劳无益。对于达什伍德太太来说,什么起码的常识、起码的关心、起码的谨慎,统统淹没在她那富有浪漫色彩的微妙性格之中。

几天之后,达什伍德家才有人在玛丽安面前提起威洛比的名字。确实,约翰爵士和詹宁斯太太并不那么体贴人,他们那些俏皮话曾多次让玛丽安心里痛上加痛。不过,有天晚上,达什伍德太太无意中拿起一本莎士比亚的书,大声嚷道:

“玛丽安,我们一直没有读完《哈姆雷特》。我们亲爱的威洛比没等我们读完就走了。我们先把书搁起来,等他回来的时候……不过,那也许得等好几个月。”

“好几个月!”玛丽安大为惊讶地叫道。“不——好几个星期也不用。”

达什伍德太太悔不该说了那番话,可埃丽诺却挺高兴,因为这些话引得玛丽安作出了答复,表明她对威洛比还充满信心,了解他的意向。

一天早晨,大约在威洛比离开乡下一个星期之后,玛丽安终于被说服了,没有独自溜走,而同意与姐姐妹妹一道去散步。迄今为止,每当外出闲逛时,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别人。如果姐姐妹妹想到高地上散步,她就径直朝小路上溜掉;如果她们说去山谷,她就一溜烟往山上跑去,姐妹俩还没抬步,她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埃丽诺极不赞成她总是这样避开他人,最后终于把她说服了。她们顺着山谷一路走去,大部分时间都沉默不语,这一方面因为玛丽安心绪难平,一方面因为埃丽诺已经满足于刚刚取得的一点进展,不想多所希求。山谷入口处,虽然土质依然很肥,却并非野草丛生,因而显得更加开阔。入口处外边,长长的一段路呈现在眼前,她们初来巴顿时走的就是这条路。一来到入口处,便停下脚步四处眺望。以前在乡舍里,这儿是她们举目远眺的尽头,现在站在一个过去散步时从未到达的地点,仔细观看这里的景色。

在诸般景物中,很快发现一个活的目标,那是一个人骑在马上,正朝她们走来。过了几分钟,她们看得分明,他是一位绅士。又过了一会,玛丽安欣喜若狂地叫道:

“是他,真是他,我知道是他!”说罢急忙迎上前去,不料埃丽诺大声嚷道:

“真是的,玛丽安,我看你是看花了眼,那不是威洛比。那人没有威洛比高,也没有他的风度。”

“他有,他有,”玛丽安嚷道,“他肯定有!他的风度,他的外套,他的马,我早就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

她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往前走去。埃丽诺几乎可以肯定,来人不是威洛比,为了不让玛丽安过于亲昵,她加快脚步,追了上去。转眼间,她们离那位绅士不过三十码远了。玛丽安再定睛一看,不觉凉了半截,只见她忽地转过身,匆匆往回奔去。正当姐妹两人提高嗓门喊她站住的时候,又听到一个声音,几乎和威洛比的嗓音一样熟悉,也跟着恳求她止步。玛丽安惊奇地转过身,一见是爱德华.费拉斯,连忙上前欢迎。

在那个当口,爱德华是普天之下因为不是威洛比而能被宽恕的唯一的来者,也是能够赢得玛丽安嫣然一笑的唯一的来者,只见她擦干眼泪,冲他微笑着。一时间,由于为姐姐感到高兴,竟把自己的失望抛到了脑后。

爱德华跳下马,把马交给仆人,同三位小姐一起向巴顿走去。他是专程来此拜访她们的。

他受到她们大家极其热烈的欢迎,特别是玛丽安,接待起来甚至比埃丽诺还热情周到。的确,在玛丽安看来,爱德华和姐姐的这次相会不过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冷漠关系的继续。她在诺兰庄园从他们的相互态度中经常注意到这种冷漠关系。尤其是爱德华一方,他在这种场合完全缺乏一个恋人应有的言谈举止。他慌里慌张的,见到她们似乎并不觉得高兴,看上去既不狂喜也不快活。他少言寡语,只是问到了,才不得不敷衍两句,对埃丽诺毫无特别亲热的表示。玛丽安耳闻目睹,越来越感到惊讶。她几乎有点厌恶爱德华了,而这种反感与她的其他感情一样,最终都要使她回想到威洛比,他的仪态与他未来的连襟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惊异、寒暄之余,大家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玛丽安问爱德华,是不是直接从伦敦来的。不,他到德文郡已有两个星期了。

“两个星期!”玛丽安重复了一声,对他与埃丽诺在同一郡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而一直没有见面,感到诧异。

爱德华带着惴惴不安的神情补充说,他在普利茅斯附近,一直与几位朋友待在一起。

“你近来去过苏塞克斯没有?”埃丽诺问。

“我大约一个月前去过诺兰庄园。”

“最最可爱的诺兰庄园现在是什么样啦?”玛丽安高声问道。

“最最可爱的诺兰庄园,”埃丽诺说,“大概还是每年这个时节惯有的老样子——树林里、走道上都铺满了枯叶。”

“哦!”玛丽安嚷道,“我以前见到树叶飘零时心情有多激动啊!一边走一边观赏秋风扫落叶,纷纷扬扬的,多么惬意啊!那季节,秋高气爽,激起人们多么深切的情思啊!如今,再也没有人去观赏落叶了。它们只被人们望而生厌,唰唰地一扫而光,然后刮得无影无踪。”

“不是每个人,”埃丽诺说,“都像你那样酷爱落叶。”

“是的,我的感情是人们不常有的,也不常为人们所理解。不过,有时候确有知音。”说话间,不觉陷入了沉思遐想,过了一阵,又觉醒过来。“爱德华,”她说,想把他的注意力引到眼前的景色上,“这儿是巴顿山谷。抬头瞧瞧吧,好样的别激动。看看那些山!你见过这样美的山吗?左面是巴顿庄园,坐落在树林和种植园当中。你可以望见房子的一端。再瞧那儿,那座巍然屹立的最远的山,我们的乡舍就在那山脚下。”

“这地方真美,”爱德华应道,“不过,这些低洼地到了冬天一定很泥泞。”

“面对着这样的景物,你怎么能想到泥泞?”

“因为,”他微笑着答道,“在我面前的景物中,就见到一条非常泥泞的小道。”

“好怪呀!”玛丽安边走边自言自语。

“你们在这里和邻居相处得好吧?米德尔顿夫妇惹人喜欢吗?”

“不,一点也不,”玛丽安答道,“我们的处境糟糕极了。”

“玛丽安,”她姐姐喊道,“你怎么能这样说?你怎么能这样不公平?费拉斯先生,他们是非常体面的一家人,待我们友好极了。玛丽安,难道你忘记了,他们给咱们带来了多少令人愉快的时日?”

“没有忘记,”玛丽安低声说道,“也没忘记他们给咱们带来了多少令人痛苦的时刻。”埃丽诺并不理会这话,只管把精力集中在客人身上,尽力同他保持着谈话的样子。话题不外乎她们现在的住宅条件,它的方便之处等等,偶尔使他提个问题,发表点议论。他的冷淡和沉默寡言使她深感屈辱,不由得既烦恼又有点气愤。但她决定按过去而不是现在的情况来节制自己的行动,于是她尽量避免露出忿恨不满的样子,用她认为理应对待亲戚的态度那样对待他。

 第十七章

达什伍德太太见到爱德华,只惊讶了一刹那工夫,因为据她看来,他来巴顿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的欣喜之情和嘘寒问暖,远比惊讶的时间要长得多。爱德华受到她极为亲切的欢迎。他的羞怯和冷漠经不起这样的接待,还没进屋就开始逐渐消失,后来干脆被达什伍德太太那富有魅力的仪态一扫而光。的确,哪个人若是爱上了她的哪位女儿,不可能不进而对她也显出一片深情。埃丽诺满意地发现,爱德华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他似乎对她们大家重新亲热起来。看得出来,他对她们的生活又发生了兴趣。可是,他并不快活。他称赞她们的房子,叹赏房子四周的景色,和蔼亲切,殷勤备至。但他依然郁郁不乐。这,达什伍德母女都看得出来。达什伍德太太把它归咎于他母亲心胸狭隘,因而她坐下吃饭时,对所有自私自利的父母深表愤慨。

吃完晚饭,大家都围到火炉前,只听达什伍德太太说道:“爱德华,费拉斯太太现在对你的前途有什么打算?你还不由自主地想做个大演说家?”

“不。我希望我母亲现在认识到,我既没有愿望,也没有才能去从事社会活动。”

“那你准备怎样树立你的声誉呢?因为你只有出了名,才能叫你全家人感到满意。你一不爱花钱,二不好交际,三没职业,四无自信,你会发现事情很难办的。”

“我不想尝试。我也不愿意出名。我有充分的理由希望,我永远不要出名。谢天谢地!谁也不能逼着我成为天才,成为演说家。”

“你没有野心,这我很清楚。你的愿望很有限度。”

“我想和天下其他人一样有限度。和其他人一样,我希望绝对快乐。不过,和其他人一样,必须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做大人物不能使我自得其乐。”

“如果能,那才怪呢!”玛丽安嚷道。“财富和高贵与幸福有什么关系?”

“高贵与幸福是没有多大关系,”埃丽诺说,“但是财富与幸福的关系却很大。”

“埃丽诺,亏你说得出口!”玛丽安说。“财富只有在别无其他幸福来源时,才能给人以幸福。就个人而言,财富除了能提供充裕的生活条件之外,并不能给人带来真正的幸福。”

“也许,”埃丽诺笑笑说,“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一致的。我敢说,你所谓的充裕生活条件和我所说的财富非常类似。如今的世界假如缺了它们,你我都会认为,也就不会有任何物质享受。你的观点只不过比我的冠冕堂皇一些罢了。你说,你的充裕标准是什么?”

“一年一千八百到两千镑,不能超过这个数,”

埃丽诺哈哈一笑。“一年两千镑!可我的财富标准只有一千镑,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个结果。”

“然而,一年两千镑是一笔十分有限的收入,”玛丽安说,“再少就没法养家啦。我想,我的要求实在并不过分。一帮像样的仆人,一辆或两辆马车,还有猎犬,钱少了不够用的。”

埃丽诺听见妹妹如此精确地算计着她将来在库姆大厦的花销,不由得又笑了。

“猎犬!”爱德华重复了一声。“你为什么要养猎犬?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打猎呀。”

玛丽安脸色一红,回答说:“可是大多数人都打猎呀。”

“我希望,”玛格丽特异想天开地说,“有人能给我们每人一大笔财产!”

“哦,会给的!”玛丽安嚷道。她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之中,激动得两眼闪闪发光,两颊一片红润。

“我想,”埃丽诺说,“尽管我们的财产不足,我们大家都怀有这样的希望。”

“哦,天哪!”玛格丽特叫道,“那样我该有多快活呀!我简直不知道拿这些钱干什么!”

看样子,玛丽安在这方面毫无疑虑。

“要是我的孩子不靠我的帮助都能成为有钱人,”达什伍德太太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花费这么一大笔钱。”

“你应该先改建这座房子,”埃丽诺说,“这样你的困难马上就会化为乌有。”

“在这种情况下,”爱德华说,“尊府要向伦敦发出数额多么可观的订单啊!书商、乐谱商、图片店简直要走鸿运了!你呀,达什伍德小姐,一总委托他们,凡是有价值的新出版物都邮你一份。至于玛丽安,我知道她心比天高——伦敦的乐谱还满足不了她的需要。还有书嘛!汤姆生、考柏、司各特——这些人的作品她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买下去。我想可以把每一册都买下来,免得让它们落入庸人之手。她还要把那些介绍如何欣赏老歪树的书统统买下来。不是吗,玛丽安?我若是言语冒犯的话,请多多包涵,不过我想提醒你,我还没有忘记我们过去的争论。”

“爱德华,我喜欢有人提醒我想到过去——不管它是令人伤心的,还是令入愉快的,我都喜欢回想过去——你无论怎样谈论过去,我都不会生气。你设想我会怎样花钱,设想得一点不错__有一部分,至少是那些零散钱,肯定要用来扩充我的乐谱和藏书。”

“你财产的大部分将作为年金花费在作家及其继承人身上。”

“不,爱德华,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呢。”

“那么,也许你要用来奖赏你那最得意的格言的最得力的辩护士啦。什么一个人一生只能恋爱一次呀一—我想你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还没改变吧?”

“当然没改变。到了我这个年纪,看法也算定型啦,如今耳闻目睹的事情不可能改变这些看法。”

“你瞧,玛丽安还像以往那样坚定不移,”埃丽诺说,“她一点也没变。”

“她只是比以前变得严肃了一点。”

“不,爱德华,”玛丽安说,“用不着你来讥笑我。你自己也不是那么开心。”

爱德华叹息了一声,答道:“你怎么这样想呢?不过,开心历来不是我的性格的一部分。”

“我认为开心也不是玛丽安性格的一部分,”埃丽诺说,“她连活泼都称不上。她不论做什么事,都很认真,都很性急——有时候话很多,而且总是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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