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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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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其逊言迁都之议,以救杨、黄之祸。及后潜图董氏,几振国命,所谓“大直若
屈”,道故逶迤也。
悦字仲豫,俭之子也。俭早卒。悦年十二,能说《春秋》。家贫无书,每之
人间,所见篇牍,一览多能诵记。性沉静,美姿容,尤好著述。灵帝时阉官用权,
士多退身穷处,悦乃托疾隐居,时人莫之识,唯从弟彧特称敬焉。初辟镇东将军
曹操府,迁黄门侍郎。献帝颇好文学,悦与彧及少府孔融侍讲禁中,旦夕谈论。
累迁秘书监、侍中。
时,政移曹氏,天子恭己而已。悦志在献替,而谋无所用,乃作《申鉴》五
篇。其所论辩,通见政体,既成而奏之。其大略曰:
夫道之本,仁义而已矣。五典以经之,群籍以纬之,咏之歌之,弦之舞之,
前监既明,后复申之。故古之圣王,其于仁义也,申重而已。
致政之术,先屏四患,乃崇五政。
一曰伪,二曰私,三曰放,四曰奢。伪乱俗,私坏法,放越轨,奢败制。四
者不除,则政末由行矣。夫俗乱则道荒,虽天地不得保其性矣;法坏则世倾,虽
人主不得守其度矣;轨越则礼亡,虽圣人不得全其道矣;制败则欲肆,虽四表不
得充其求矣。是谓四患。
兴农桑以养其生,审好恶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备以秉其威,明
赏罚以统其法。是谓五政。
人不畏死,不可惧以罪。人不乐生,不可劝以善。虽使契布五教,皋陶作士,
政不行焉。故在上者先丰人财以定其志,帝耕籍田,后桑蚕宫,国无游人,野无
荒业,财不贾用,力不妄加,以周人事。是谓养生。
君子之所以动天地,应神明,正万物而成王化者,必乎真定而已。故在上者
审定好丑焉。善恶要乎功罪,毁誉效于准验。听言责事,举名察实,无惑诈伤,
以荡众心。故事无不核,物无不切,善无不显,恶无不章,俗无奸怪,民无淫风。
百姓上下睹利害之存乎己也,故肃恭其心,慎修其行,内不回惑,外无异望,则
民志平矣。是谓正俗。
君子以情用,小人以刑用。荣辱者,赏罚之精华也。故礼教荣辱,以加君子,
化其情也;桎梏鞭扑,以加小人,化其刑也。君子不犯辱,况于刑乎!小人不忌
刑,况于辱乎!若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纳于
君子之涂。是谓章化。小人之情,缓则骄,骄则恣,恣则怨,怨则叛,危则谋乱,
安则思欲,非威强无以惩之。故在上者,必有武备,以戒不虞,以遏寇虐。安居
则寄之内政,有事则用之军旅。是谓秉威。
赏罚,政之柄也。明赏必罚,审信慎令,赏以劝善,罚以惩恶。人主不妄赏,
非徒爱其财也,赏妄行则善不劝矣。不妄罚,非矜其人也,罚妄行则恶不惩矣。
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在上者能不止下为善,不纵下为恶,则国法
立矣。是谓统法。
四患既蠲,五政又立,行之以诚,守之以固,简而不怠,疏而不失,无为为
之,使自施之,无事事之,使自交之。不肃而成,不严而化,垂拱揖让,而海内
平矣。是谓为政之方。
又言:
尚主之制非古。厘降二女,陶唐之典。归妹元吉,帝乙之训。王姬归齐,宗
周之礼。以阴乘阳违天,以妇陵夫违人。违天不祥,违人不义。又古者天子诸侯
有事,必告于庙。庙有二史,左史记言,右史书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
君举必记,善恶成败,无不存焉。下及士庶,苟有茂异,咸在载籍。或欲显而不
得,或欲隐而名章。得失一朝,而荣辱千载。善人劝焉,淫人惧焉。宜于今者备
置史官,掌其典文,纪其行事。每于岁尽,举之尚书。以助赏罚,以弘法教。
帝览而善之。
帝好典籍,常以班固《汉书》文繁难省,乃令悦依《左氏传》体以为《汉纪》
三十篇,诏尚书给笔札。辞约事详,论辨多美。其序之曰:
昔在上圣,惟建皇极,经纬天地,观象立法,乃作书契,以通宇宙,扬于王
庭,厥用大焉。先王光演大业,肆于时夏。亦惟厥后,永世作典。夫立典有五志
焉:一曰达道义,二曰章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日著功勋,五曰表贤能。于是天
人之际,事物之宜,粲然显著,罔不备矣。世济其轨,不陨其业。损益盈虚,与
时消息。臧否不同,其揆一也。汉四百有六载,拨乱反正,统武兴文,永惟祖宗
之洪业,思光启乎万嗣。圣上穆然,惟文之恤,瞻前顾后,是绍是继,阐崇大猷,
命立国典。于是缀叙旧书,以述《汉纪》。中兴以前,明主贤臣得失之轨,亦足
以观矣。
又著《崇德》、《正论》及诸论数十篇。年六十二,建安十四年卒。
韩韶字仲黄,颍川舞阳人也。少仕郡,辟司徒府。时,太山贼公孙举伪号历
年,守、令不能破散,多为坐法。尚书选三府掾能理剧者,乃以韶为赢长。贼闻
其贤,相戒不入赢境。余县多被寇盗,废耕桑,其流入县界求索衣粮者甚众。韶
愍其饥困,乃开仓赈之,所禀赡万余户。主者争谓不可。韶曰:“长活沟壑之人,
而以此伏罪,含笑入地矣。”太守素知韶名德,竟无所坐。以病卒官。同郡李膺、
陈寔、杜密、荀淑等为立碑颂焉。
子融,字无长。少能辩理而不为章句学。声名甚盛,五府并辟。献帝初,至
太仆。年七十卒。
钟皓字季明,颍川长社人也。为郡著姓,世善刑律。皓少以笃行称,公府连
辟,为二兄未仕,避隐密山,以诗律教授门徒千余人。同郡陈寔,年不及皓,皓
引与为友。皓为郡功曹,会辟司徒府,临辞,太守问:“谁可代卿者?”皓曰:
“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门亭长陈寔可。”寔闻之,曰:“钟君似不察人,不知何
独识我?”皓顷之自劾去。前后九辟公府,征为廷尉正、博士、林虑长,皆不就。
时,皓及荀淑并为士大夫所归慕。李膺常叹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
皓兄子瑾母,膺之姑也。瑾好学慕古,有退让风,与膺同年,俱有声名。膺
祖太尉脩,常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复以膺妹妻
之。瑾辟州府。未尝屈志。膺谓之曰:“孟子以为‘人无是非之心,非人也’。
弟何期不与孟轲同邪?”瑾常以膺言白皓。皓曰:“昔国武子好昭人过,以致怨
本。卒保身全家,尔道为贵。”其体训所安,多此类也。
年六十九,终于家。诸儒颂之曰:“林虑懿德,非礼不处。悦此诗书,弦琴
乐古。五就州招,九应台辅。逡巡王命,卒岁容与。”
皓孙繇,建安中为司隶校尉。
陈寔字仲弓,颍川许人也。出于单微。自为儿童,虽在戏弄,为等类所归。
少作县吏,常给事厮役,后为都亭佐。而有志好学,坐立诵读。县令邓邵试与语,
奇之,听受业太学。后令复召为吏,乃避隐阳城山中。时有杀人者,同县杨吏以
疑寔,县遂逮系,考掠无实,而后得出。乃为督邮,乃密托许令,礼召杨吏。远
近闻者,咸叹服之。
家贫,复为郡西门亭长,寻转功曹。时中常侍侯览托太守高伦用吏,伦教署
为文学掾。寔知非其人,怀檄请见。言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违。寔
乞从外署,不足以尘明德。”伦从之。于是乡论怪其非举,寔终无所言。伦后被
征为尚书,郡中士大夫送至轮氏传舍。伦谓众人言曰:“吾前为侯常侍用吏,陈
君密持教还,而于外白署。比闻议者以此少之,此咎由故人畏惮强御,陈君可谓
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者也。”寔固自引愆,闻者方叹息,由是天下服其德。
司空黄琼辟选理剧,补闻喜长,旬月,以期丧去官。复再迁除太丘长。修德
清静,百姓以安。邻县人户归附者,寔辄训导譬解,发遣各令还本司官行部。吏
虑有讼者,白欲禁之。寔曰:“讼以求直,禁之理将何申?其勿所拘。”司官闻
而叹息曰:“陈君所言若是,岂有怨于人乎?”亦意无讼者。以沛相赋敛违法,
乃解印绶去,吏人追思之。
及后逮捕党人,事亦连寔。余人多逃避求免,寔曰:“吾不就狱,众无所恃。”
乃请囚焉。遇赦得出。灵帝初,大将军窦武辟以为掾属。时中常侍张让权倾天下。
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甚耻之,寔乃独吊焉。及后
复诛党人,让感寔,故多所全宥。
寔在乡闾,平心率物。其有争讼,辄求判正,晓譬曲直,退无怨者。至乃叹
曰:“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时、岁荒民俭,有盗夜入其室,止于梁
上。寔阴见,乃起自整拂,呼命子孙,正色训之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
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盗大惊,自投于地,稽
颡归罪。寔徐譬之曰:“视君状貌,不似恶人,宜深克己反善。然此当由贫困。”
令遗绢二匹。自是一县无复盗窃。
太尉杨赐、司徒陈耽,每拜公卿,群僚毕贺,赐等常叹寔大位未登,愧于先
之。及党禁始解,大将军何进、司徒袁隗遣人敦寔,欲特表以不次之位。寔乃谢
使者曰:“寔久绝人事,饰巾待终而已。”时,三公每缺,议者归之,累见征命,
遂不起,闭门悬车,栖迟养老。中平四年,年八十四,卒于家。何进遣使吊祭,
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数。共刊石立碑,谥为文范先生。
有六子,纪、谌最贤。
纪字元方,亦以至德称。兄弟孝养,闺门雍和,后进之士皆推慕其风。及遭
党锢,发愤著书数万言,号曰《陈子》。党禁解,四府并命,无所屈就。遭父忧,
每哀至,辄欧血绝气,虽衰服已除,而积毁消瘠,殆将灭性。豫州刺史嘉其至行,
表上尚书,图象百城,以厉风俗。董卓入洛阳,乃使就家拜五官中郎将,不得已,
到京师,迁侍中。出为平原相,往谒卓,时欲徙都长安,乃谓纪曰:“三辅平敞,
四面险固,土地肥美,号为陆海。今关东起兵,恐洛阳不可久居。长安犹有宫室,
今欲西迁何如?”纪曰:“天下有道,守在四夷。宜修德政,以怀不附。迁移至
尊,诚计之末者。愚以公宜事委公卿,专精外任。其有违命,则威之以武。今关
东兵起,民不堪命。若谦远朝政,率师讨伐,则涂炭之民,庶几可全。若欲徙万
乘以自安,将有累卵之危,峥嵘之险也。”卓意甚忤,而敬纪名行,无所复言。
时议欲以为司徙,纪见祸乱方作,不复辨严,即时之郡。玺书追拜太仆,又征为
尚书令。建安初,袁绍为太尉,让于纪;纪不受,拜大鸿胪。年七十一,卒于官。
子群,为魏司空。天下以为公惭卿,卿惭长。
弟谌,字季方。与纪齐德同行,父子并著高名,时号三君。每宰府辟召,常
同时旌命,羔雁成群,当世者靡不荣之。谌早终。
论曰:汉自中世以下,阉竖擅恣,故俗遂以遁身矫洁放言为高。士有不谈此
者,则芸夫牧竖已叫呼之矣。故时政弥惛,而其风愈往。唯陈先生进退之节,
必可度也。据于德故物不犯,安于仁故不离群,行成乎身而道训天下,故凶邪不
能以权夺,王公不能以贵骄,所以声教废于上,而风俗清乎下也。
赞曰:二李师淑,陈君友皓。韩韶就吏,赢寇怀道。太丘奥广,模我彝伦。
曾是渊轨,薄夫以淳。庆基既启,有蔚颍滨,二方承则,八慈继尘。
卷六十三 李杜列传第五十三
李固字子坚,汉中南郑人,司徒郃之子也。郃在《方术传》。固貌状有奇表,
鼎角匿犀,足履龟文。少好学,常步行寻师,不远千里。遂究览坟籍,结交英贤。
四方有志之士,多慕其风而来学。京师咸叹曰:“是复为李公矣。”司隶、益州
并命郡举孝廉,辟司空掾,皆不就。
阳嘉二年,有地动、山崩、火灾之异,公卿举固对策,诏又特问当世之敝,
为政所宜。固对曰:
臣闻王者父天母地,宝有山川。王道得则阴阳和穆,政化乖则崩震为灾。斯
皆关之天心,效于成事者也。夫化以职成,官由能理。古之进者,有德有命;今
之进者,唯才与力。伏闻诏书务求宽博,疾恶严暴。而今长吏多杀伐致声名者,
必加迁赏。其存宽和无党援者,辄见斥逐。是以淳厚之风不宣,雕薄之俗未革。
虽繁刑重禁,何能有益?前孝安皇帝变乱旧典,封爵阿母,因造妖{薛女},使樊
丰之徒乘权放恣,侵夺主威,改乱嫡嗣,至令圣躬狼狈,亲遇其艰。既拔自困殆,
龙兴即位,天下喁喁,属望风政。积敝之后,易致中兴,诚当沛然思惟善道;而
论者犹云,方今之事,复同于前。臣伏从山草,痛心伤臆。实以汉兴以来,三百
余年,贤圣相继,十有八主。岂无阿乳之恩?岂忘贵爵之宠?然上畏天威,俯案
经典,知义不可,故不封也。今宋阿母虽有大功勤谨之德,但加赏赐,足以酬其
劳苦;至于裂土开国,实乖旧典。闻阿母体性谦虚,必有逊让,陛下宜许其辞国
之高,使成万安之福。
夫妃后之家所以少完全者,岂天性当然。但以爵位尊显,专总权柄,天道恶
盈,不知自损,故至颠仆。先帝宠遇阎氏,位号太疾,故其受祸,曾不旋时。
《老子》曰:“其进锐,其退速也。”今梁氏戚为椒房,礼所不臣,尊以高爵,
尚可然也。而子弟群从,荣显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
冀及诸侍中还居黄门之官,使权去外戚,政归国家,岂不休乎!
又诏书所以禁侍中尚书中臣子弟不得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戚权,容请托故
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侧,声势振天下,子弟禄仕,曾无限极。虽外托谦默,不
干州郡,而谄伪之徒,望风进举。今可为设常禁,同之中臣。
昔馆陶公主为子求郎,明帝不许,赐钱千万。所以轻厚赐,重薄位者,为官
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窃闻长水司马武宣、开阳城门候羊迪等,无他功德,初拜
便真。此虽小失,而渐坏旧章。先圣法度,所宜坚守,政教一跌,百年不复。
《诗》云:“上帝板板,下民卒瘅。”刺周王变祖法度,故使下民将尽病也。
今陛下之有尚书,犹天下之有北斗也。斗为天喉舌,尚书亦为陛下喉舌。斗
斟酌元气,运平四时。尚书出纳王命,赋政四海,权尊势重,责之所归。若不平
心,灾眚必至。诚宜审择其人,以毗圣政。今与陛下共理天下者,外则公卿尚书,
内则常侍黄门,譬犹一门之内,一家之事,安则共其福庆,危则通其祸败。刺史、
二千石,外统职事,内受法则。夫表曲者景必邪,源清者流必洁,犹叩树本,百
枝皆动也。《周颂》曰:“薄言振之,莫不震叠。”此言动之于内,而应于外者
也。由此言之,本朝号令,岂可蹉跌?间隙一开,则邪人动心;利竞暂启,则仁
义道塞。刑罪不能复禁,化导以之浸坏。此天下之纪纲,当今之急务。陛下宜开
石室,陈图书,招会群儒,引问失得,指敗湎螅郧筇煲狻F溲杂兄欣恚词
施行,显拔其人,以表能者。则圣听日有所闻,忠臣尽其所知。又宜罢退宦官,
去其权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黄门五人,才智闲雅者,
给事殿中。如此,则论者厌塞,升平可致也。臣所以敢陈愚瞽,冒昧自闻者,傥
或皇天欲令微臣觉悟陛下。陛下宜熟察臣言,怜赦臣死。
顺帝览其对,多所纳用,即进出阿母还弟舍,诸常侍悉叩头谢罪,朝廷肃然。
以固为议郎。而阿母宦者疾固言直,因诈飞章以陷其罪,事从中下。大司农黄尚
等请之于大将军梁商,又仆射黄琼救明固事,久乃得拜议郎。
出为广汉令,至白水关,解印绶,还汉中,杜门不交人事。岁中,梁
商请为从事中郎。商以后父辅政,而柔和自守,不能有所整裁,灾异数见,下权
日重。固欲令商先正风化,退辞高满,乃奏记曰:
《春秋》褒仪父以开义路,贬无骇以闭利门,夫义路闭则利门开,利门开则
义路闭也。前孝安皇帝内任伯荣、樊丰之属,外委周广、谢惲之徒,开门受赂,
署用非次,天下纷然,怨声满道。朝廷初立,颇存清静,未能数年,稍复堕损。
左右党进者,日有迁拜,守死善道者,滞洇穷路,而未有改敝立德之方。又即位
以来,十有余年,圣嗣未立,群下继望。可令中宫博简嫔媵,兼采微贱宜子之人,
进御至尊,顺助天意。若有皇子,母自乳养,无委保妾医巫,以致飞燕之祸。明
将军望尊位显,当以天下为忧,崇尚谦省,垂则万方。而新营祠堂,费功亿计,
非以昭明令德,崇示清俭。自数年以来,灾怪屡见,比无雨润,而沉阴郁泱。宫
省之内,容有阴谋。孔子曰:“智者见变思刑,愚者睹怪讳名。”天道无亲,可
为祗畏。加近者月食既于端门之侧。月者,大臣之体也。夫穷高侧危,大满则溢,
月盈则缺,日中则移。凡此四者,自然之数也。天地之心,福谦忌盛,是以贤达
功遂身退,全名养寿,无有怵迫之忧。诚令王纲一整,道行忠立,明公踵伯成之
高,全不朽之誉,岂与此外戚凡辈耽荣好位者同日而论哉!固狂夫下愚,不达大
体,窃感古人一饭之报,况受顾遇而容不尽乎!
商不能用。
永和中,荆州盗贼起,弥年不定,乃以固为荆州刺史。固到,遣吏劳问境内,
赦寇盗前衅,与之更始。于是贼帅夏密等敛其魁党六百余人,自缚归首。固皆原
之,遣还,使自相招集,开示威法。半岁间,余类悉降,州内清平。
上奏南阳太守高赐等臧秽。赐等惧罪,遂共重赂大将军梁冀,冀为千里移檄,
而固持之愈急。冀遂令徙固为太山太守。时,太山盗贼屯聚历年,郡兵常千人,
追讨不能制。固到,悉罢遣归农,但选留任战者百余人,以恩信招诱之。未满岁,
贼皆弭散。
迁将作大匠。上疏陈事曰:
臣闻气之清者为神,人之清者为贤。养身者以练神为宝,安国者以积贤为道。
昔秦欲谋楚,王孙圉设坛西门,陈列名臣,秦使戄然,遂为寝兵。魏文侯师卜
子夏,友田子方,轼段干木,故群俊竞至,名过齐桓,秦人不敢窥兵于西河,斯
盖积贤人之符也。陛下拨乱龙飞,初登大位,聘南阳樊英、江夏黄琼、广汉杨厚、
会稽贺纯,策书嗟叹,待以大夫之位。是以岩穴幽人,智术之士,弹冠振衣,乐
欲为用,四海欣然,归服圣德。厚等在职,虽无奇卓,然夕惕孽孽,志在忧国。
臣前在荆州,闻厚、纯等以病免归,诚以怅然,为时惜之。一日朝会,见诸侍中
并皆年少,无一宿儒大人可顾问者,诚可叹息。宜征还厚等,以副群望。琼久处
议郎,已且十年,众人皆怪始隆崇,今更滞也。光禄大夫周举,才谟高正,宜在
常伯,访以言议。侍中杜乔,学深行直,当世良臣,久托疾病,可敕令起。
又荐陈留杨伦、河南尹存、东平王惲、陈国何临、清河房植等。是日有诏征
用伦、厚等,而迁琼、举,以固为大司农。
先是,周举等八使案察天下,多所劾奏,其中并是宦者亲属,辄为请乞,诏
遂令勿考。又旧任三府选令史,光禄试尚书郎,时皆特拜,不复选试。固乃与廷
尉吴雄上疏,以为八使所纠,宜急诛罚,选举署置,可归有司。帝感其言,乃更
下免八使所举刺史、二千石,自是稀复特拜,切责三公,明加考察,朝廷称善。
乃复与光禄勋刘宣上言:“自顷选举牧守,多非其人,至行无道,侵害百姓。又
宜止槃游,专心庶政。”帝纳其言,于是下诏诸州劾奏守令以下,政有乖枉,遇
人无惠者,免所居官;其奸秽重罪,收付诏狱。
及冲帝即位,以固为太尉,与梁冀参录尚书事。明年帝崩,梁太后以杨、徐
盗贼盛强,恐惊扰致乱,使中常侍诏固等,欲须所征诸王侯到乃发丧。固对曰:
“帝虽幼少,犹天下之父。今日崩亡,人神感动,岂有臣子反共掩匿乎?昔秦皇
亡于沙丘,胡亥、赵高隐而不发,卒害扶苏,以至亡国。近北乡侯薨,阎后兄弟
及江京等亦共掩秘,遂有孙程手刃之事。此天下大忌,不可之甚者也。”太后从
之,即暮发丧。
固以清河王蒜年长有德,欲立之,谓梁冀曰:“今当立帝,宜择长年高明有
德,任亲政事者,愿将军审详大计,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邓、阎之利幼弱。”
冀不从,乃立乐安王子缵,年八岁,是为质帝。时,冲帝将北卜山陵。固乃议曰:
“今处处寇贼,军兴用费加倍,新创宪陵,贼发非一。帝尚幼小,可起陵于宪陵
茔内,依康陵制度,其于役费三分减一。”乃从固议。时太后以比遭不造,委任
宰辅,固所匡正,每辄从用,其黄门宦者一皆斥遣,天下咸望遂平,而梁冀猜专,
每相忌疾。
初,顺帝时诸所除官,多不以次,及固在事,奏免百余人。此等既怨,又希
望冀旨,遂共作飞章虚诬固罪曰:
臣闻君不稽古,无以承天;臣不述旧,无以奉君。昔尧殂之后,舜仰慕三年,
坐则见尧于墙,食则睹尧于羹。斯所谓聿追来孝,不失臣子之节者。太尉李固,
因公假私,依正行邪,离间近戚,自隆支党。至于表举荐达,例皆门徒,及所辟
召,靡非先旧。或富室财赂,或子婿婚属,其列在官牒者凡四十九人。又广选贾
竖,以补令史;募求好马,临窗呈试。出入逾侈,辎軿曜日。大行在殡,路人掩
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槃旋偃仰,从容冶步,曾无惨怛伤悴之心。山陵
未成,违矫旧政,善则称已,过则归君,斥逐近臣,不得侍送,作威作福,莫固
之甚。臣闻台辅之位,实和阴阳,璇机不平,寇贼奸轨,则责在太尉。固受任之
后,东南跋扈,两州数郡,千里萧条,兆人伤损,大化陵迟,而诋疵先主,苟肆
狂狷。存无廷争之忠,没有诽谤之说。夫子罪莫大于累父,臣恶莫深于毁君。固
之过衅,事合诛辟。
书奏,冀以白太后,使下其事。太后不听,得免。
冀忌帝聪慧,恐为后患,遂令左右进鸠。帝苦烦甚,促使召固。固入,前问:
“陛下得患所由?”帝尚能言,曰:“食煮饼,今腹中闷,得水尚可活。”时冀
亦在侧,曰:“恐吐,不可饮水。”语未绝而崩。固伏尸号哭,推举侍医。冀虑
其事泄,大恶之。
因议立嗣,固引司徒胡广、司空赵戒,先与冀书曰:
天下不幸,仍遭大忧。皇太后圣德当朝,摄统万机,明将军体履忠孝,忧存
社稷,而频年之间,国祚三绝。今当立帝,天下重器,诚知太后垂心,将军劳虑,
详择其人,务存圣明。然愚情眷眷,窃独有怀。远寻先世废立旧仪,近见国家践
祚前事,未尝不询访公卿,广求群议,令上应天心,下合众望。且永初以来,政
事多谬,地震宫庙,彗星竟天,诚是将军用情之日。”传曰:“以天下与人易,
为天下得人难。”昔昌邑之立,昏乱日滋,霍光忧愧发愤,悔之折骨。自非博陆
忠勇,延年奋发,大汉之祀,几将倾矣。至忧至重,可不熟虑!悠悠万事,唯此
为大,国之兴衰,在此一举。
冀得书,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议所立。固、广、戒及大鸿胪杜乔皆
以为清河王蒜明德著闻,又属最尊亲,宜立为嗣。先是蠡吾侯志当取冀妹,时在
京师,冀欲立之。众论既异,愤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夺,中常侍曹腾等闻而夜
往说冀曰:“将军累世有椒房之亲,秉摄万机,宾客纵横,多有过差。清河王严
明,若果立,则将军受祸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贵可长保也。”冀然其言,
明日重会公卿,冀意气凶凶,而言辞激切。自胡广、赵戒以下,莫不慑惮之。皆
曰:“惟大将军令。”而固独与杜乔坚守本议。冀厉声曰:“罢会。”固意既不
从,犹望众心可立,复以书劝冀。冀愈激怒,乃说太后先策免固,竟立蠡吾侯,
是为桓帝。
后岁余,甘陵刘文、魏郡刘鲔各谋立蒜为天子,梁冀因此诬固与文、鲔共为
妖言,下狱。门生勃海王调贯械上书,证固之枉,河内赵承等数十人亦要鈇锧诣
阙通诉,太后明之,乃赦焉。及出狱,京师市里皆称万岁。冀闻之大惊,畏固名
德终为己害,乃更据奏前事,遂诛之,时年五十四。
临命,与胡广、赵戒书曰:“固受国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顾死亡,志欲
扶持王室,比隆文、宣。何图一朝梁氏迷谬,公等曲从,以吉为凶,成事为败乎?
汉家衰微,从此始矣。公等受主厚禄,颠而不扶,倾覆大事,后之良史,岂有所
私?固身已矣,于义得矣,夫复何言!”广、戒得书悲惭,皆长叹流涕。
州郡收固二子基、兹子郾城,皆死狱中。小子燮得脱亡命。冀乃封广、戒而
露固尸于四衢,令有敢临者加其罪。固弟子汝南郭亮,年始成童,游学洛阳,乃
左提章钺,右秉鈇锧,诣阙上书,乞收固尸。不许,因往临哭,陈辞于前,遂守
丧不去。夏门亭长呵之曰:“李、杜二公为大臣,不能安上纳忠,而兴造无端。
卿曹何等腐生,公犯诏书。干试有司乎?”亮曰:“亮含阴阳以生,戴乾履坤。
义之所动,岂知性命,何为以死相惧?”亭长叹曰:“居非命之世,天高不敢不
傕,地厚不敢不蹐。耳目适宜视听,口不可以妄言也。”太后闻而不诛。南阳
人董班亦往哭固,而殉尸不肯去。太后怜之,乃听得摇补樵帷6擞纱讼悦
三公并辟。班遂隐身,莫知所归。
固所著章、表、奏、议、教令、对策、记、铭凡十一篇。弟子赵承等悲叹不
已,乃共论固言迹,以为《德行》一篇。
燮字德公。初,固既策罢,知不免祸,乃遣三子归乡里。时,燮年十三,姊
文姬为司郡赵伯英妻,贤而有智,见二兄归,具知事本,默然独悲曰:“李氏灭
矣!自太公已来,积德累仁,何以遇此?”密与二兄谋豫藏匿燮,托言还京师,
人咸信之。有顷难作,下郡收固三子。二兄受害,文姬乃告父门生王成曰:“君
执义先公,有古人之节。今委君以六尺之孤,李氏存灭,其在君矣。”成感其义,
乃将燮乘江东入下,入徐州界内,令变名姓为酒家佣,而成卖卜于市。各为异人,
阴相往来。
燮从受学,酒家异之,意非恒人,以女妻燮。燮专精经学。十余年间,梁冀
既诛而灾眚屡见。明年,史官上言宜有赦令,又当存录大臣冤死者子孙,于是大
赦天下,并求固后嗣。燮乃以本末告酒家,酒家具车重厚遣之,皆不受,遂还乡
里,追服。姊弟相见,悲感傍人。既而戒燮曰:“先公正直,为汉忠臣,而遇朝
廷倾乱,梁冀肆虐,令吾宗祀血食将绝。今弟幸而得济,岂非天邪!宜杜绝众人,
勿妄往来,慎无一言加于梁氏。加梁氏则连主上,祸重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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