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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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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以堕损,威权始夺,遂为汉室基祸之主。政道得失,于斯可监。昔孔子作《春
秋》,褒齐桓,懿晋文,叹管仲之功。夫岂不美文、武之道哉?诚达权救敝之理
也。故圣人能与世推移,而俗士苦不知变,以为结绳之约,可复理乱秦之绪,
《干戚》之舞,足以解平城之围。
夫熊经鸟伸,虽延历之术,非伤寒之理;呼吸吐纳,虽度纪之道,非续骨之
膏。盖为国之法,有似理身,平则致养,疾则攻焉。夫刑罚者,治乱之药石也;
德教者,兴平之粱肉也。夫以德教除残,是以梁肉理疾也;以刑罚理平,是以药
石供养也。方今承百王之敝,值厄运之会。自数世以来,政多恩贡,驭委其辔,
马骀其衔,四牡横奔,皇路险倾。方将柑勒鞬辀以救之,岂暇鸣和銮,清节奏哉?
昔高祖令萧何作九章之律,有夷三族之令,黥、劓、斩趾、断舌、枭首,故谓之
具五刑。文帝虽除肉刑,当劓者笞三百,当斩左趾者笞五百,当斩右趾者弃市。
右趾者既殒其命,笞挞者往往至死,虽有轻刑之名,其实捅也。当此之时,民皆
思复肉刑。至景帝元年,乃下诏曰:“加笞与重罪无异,幸而不死,不可为人。”
乃定律,减笞轻捶。自是之后,笞者得全。以此言之,文帝乃重刑,非轻之也;
以严致平,非以宽致平也。必欲行若言,当大定其本,使人主师五帝而式三王,
荡亡秦之俗,遵先圣之风,弃苟全之政,蹈稽古之踪,复五等之爵,立井田之制。
然后选稷、契为佐,伊吕为辅,乐作而凤皇仪,击石而百兽舞。若不然,则多为
累而已。
其后辟太尉袁汤、大将军梁冀府,并不应。大司农羊傅、少府何豹上书荐寔
才美能高,宜在朝廷。召拜议郎,迁大将军冀司马,与边韶、延笃等著作东观。
出为五原太守。五原土宜麻枲,而俗不知织绩,民冬月无衣,积细草而卧其
中,见吏则衣草而出。寔至官,斥卖储峙,为作纺绩、织纴,綀缊之具以教之,
民得以免寒苦。是时胡虏连入云中、朔方,杀略吏民,一岁至九奔命。寔整厉士
马,严烽候,虏不敢犯,常为边最。
以病征,拜议郎,复与诸儒博士共杂定《五经》。会梁冀诛,寔以故吏免官,
禁锢数年。
时,鲜卑数犯边,诏三公举威武谋略之士,司空黄琼荐寔,拜辽东太守。行
道,母刘氏病卒,上疏求归葬行丧。母有母仪淑德,博览书传。初,寔在五原,
常训以临民之政,寔之善绩,母有其助焉。服竟,召拜尚书。寔以世方阻乱,称
疾不视事,数月免归。
初,寔父卒,剽卖田宅,起冢茔,立碑颂。葬讫,资产竭尽,因穷困,以酤
酿贩鬻为业。时人多以此讥之,寔终不改。亦取足而已,不致盈余。及仕官,历
位边郡,而愈贫薄。建宁中病卒。家徒四壁立,无以殡敛,光禄勋杨赐、太仆袁
逢、少府段颎为备棺椁葬具,大鸿胪袁隗树碑颂德。所著碑、论、箴、铭、答、
七言、祠、文、表、记、书凡十五篇。
寔从兄烈,有重名于北州,历位郡守、九卿。灵帝时,开鸿都门榜卖官爵,
公卿州郡下至黄绶各有差。其富者则先入钱,贫者到官而后倍输,或因常侍、阿
保别自通达。是时,段颎、樊陵、张温等虽有功勤名誉,然皆先输货财而后登公
位。烈时因傅母入钱五百万,得为司徒。及拜日,天子临轩,百僚毕会。帝顾谓
亲幸者曰:“悔不小靳,可至千万。”程夫人于傍应曰:“崔公冀州名士,岂肯
买官?赖我得是,反不知姝邪?”烈于是声誉衰减。久之不自安,从容问其子钧
曰:“吾居三公,于议者何如?”钧曰:“大人少有英称,历位卿守,论者不谓
不当为三公;而今登其位,天下失望。”烈曰:“何为然也?”钧曰:“论者嫌
其铜臭。”烈怒,举杖击之。钧时为虎贲中郎将,服武弁,戴鹖尾,狼狈而走。
烈骂曰:“死卒,父楇而走,孝乎?”钧曰:“舜之事父,小杖则受,大杖则
走,非不孝也。”烈惭而止。烈后拜太尉。
钧少交结英豪,有名称,为西河太守。献帝初,钧语袁绍俱起兵山东,董卓
以是收烈付眉阝狱,锢之,锒铛铁锁。卓既诛,拜烈城门校尉。及李傕入长安,
为乱兵所杀。
烈有文才,所著诗、书蜨教、颂等凡四篇。
论曰: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沉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骃、瑗虽先尽心于贵
戚,而能终之以居正,则其归旨异夫进趣者乎!李固,高洁之士也,与瑗邻郡,
奉贽以结好。由此知杜乔之劾,殆其过矣。寔之《政论》,言当世理乱,虽祐错
之徒不能过也。
赞:崔为文宗,世禅雕龙。建新耻洁,摧志求容。永矣长岑,于辽之阴。不
有直道,曷取泥沈。瑗不言禄,亦离冤辱。子真持论,感起昏俗。

卷五十三 周黄徐姜申屠列传第四十三

《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孔子称“蘧伯玉邦有道则
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也”。然用舍之端,君子之所以存其诚也。故其行也,则
濡足蒙垢,出身以效时,及其止也,则穷栖茹菽,臧宝以迷国。
太原闵仲叔者,世称节士,虽周党之洁清,自以弗及也。党见其含菽饮水,
遗以生蒜,受而不食。建武中,应司徒侯霸之辟。既至,霸不及政事,徒劳苦而
已。仲叔恨曰:“始蒙嘉命,且喜且惧;今见明公,喜惧皆去。以仲叔为不足问
邪,不当辟也。辟而不问,是失人也。”遂辞出,投劾而去。复以博士征,不至。
客居安邑。老病家贫,不能得肉,日买猪肝一片,屠者或不肯与,安邑令闻,敕
吏常给焉。仲叔怪而问之,知,乃叹曰:“闵仲叔岂以口腹累安邑邪?”遂去,
客沛。以寿终。
仲叔同郡荀恁,字君大,少亦修清节。资财千万,父越卒,悉散与九族。隐
居山泽,以求厥志。王莽末,匈奴寇其本县广武,闻恁名节,相约不入荀氏闾。
光武征,以病不至。永平初,东平王苍为骠骑将军,开东閤延贤俊,辟而应焉。
及后朝会,显宗戏之曰:“先帝征君不至,骠骑辟君而来,何也?”对曰:“先
帝秉德以惠下,故臣可得不来。骠骑执法以检下,故臣不敢不至。”后月余,罢
归,卒于家。
桓帝时,安阳人魏桓,字仲英,亦数被征。其乡人劝之行。桓曰:“夫干禄
求进,所以行其志也。今后宫千数,其可损乎?厩马万匹,其可减乎?左右悉权
豪,其可去乎?”皆对曰:“不可。”桓乃慨然叹曰:“喂桓生行死归,宗诸子
何有哉!”遂引身不出。
若二三子,可谓识去就之概,候时而处。夫然,岂其枯槁苟而己哉?盖诡时
审己,以成其道焉。余故列其风流,区而载之。
周燮字彦祖,汝南安城人,决曹掾燕之后也。燮生而钦颐折頞,丑状骇人。
其母欲弃之,其父不听,曰:“吾闻贤圣多有异貌。兴我宗者,乃此儿也。”于
是养之。
始在髫鬌,而知廉让;十岁就学,能通《诗》、《论》;及长,专精
《礼》、《易》。不读非圣之书,不修贺问之好。有先人草庐结于冈畔,下有陂
田,常肆勤以自给。非身所耕渔,则不食也。乡党宗族希得见者。
举孝廉,贤良方正,特征,皆以疾辞。延光二年,安帝以玄纁羔币聘燮,及
南阳冯良,二郡各遣丞掾致礼。宗族更劝之曰:“夫修德立行,所以为国。自先
世以来,勋宠相承,君独何为呜东冈之陂乎?”燮曰:“吾既不能隐处巢穴,追
绮季之迹,而犹显然不远父母之国,斯固以滑泥扬波,同其流矣。夫修道者,度
其时而动。动而不时,焉得亨乎!”因自载到颍川阳城,遣门生送敬,遂辞疾而
归。良亦载病到近县,送礼而还。诏书告二郡,岁以羊、酒养病。
良字君郎。出于孤微,少作县吏。年三十,为尉从佐。奉檄迎督邮,即路慨
然,耻在厮役,因坏车杀马,毁裂衣冠,乃遁至犍为,从杜抚学。妻子求索,踪
迹断绝。后乃见草中有败车死马,衣裳腐朽,谓为虎狼盗贼所害,发丧制服。积
十许年,乃还乡里。志行高整,非礼不动,遇妻子如君臣,乡党以为仪表。燮、
良年皆七十余终。
黄宪字叔度,汝南慎阳人也。世贫贱,父为牛医。
颍川荀淑至慎阳,遇宪于逆族,时年十四,淑竦然异之,揖与语,移日不能
去。谓宪曰:“子,吾之师表也。”既而前至袁阆所,未及劳问,逆曰:“子国
有颜子,宁识之乎?”阆曰:“见吾叔度邪?”是时,同郡戴良才高倨傲,而见
宪未尝不正容,及归,罔然若有失也。其母问曰:“汝复从牛医儿来邪?”对曰:
“良不见叔度,不自以为不及;既睹其人,则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固难得而测
矣。”同郡陈蕃、周举常相谓曰:“明月之间不见黄生,则鄙吝之萌复存乎心。”
及蕃为三公,临朝叹曰“叔度若在,吾不敢先佩印绶矣。”太守王龚在郡,礼进
贤达,多所降致,卒不能屈宪。郭林宗少游汝南,先过袁阆,不宿而退,进往从
宪,累日方还。或以问林宗。林宗曰:“奉高之器,譬诸氿滥,虽清而易挹。
叔度汪汪若千顷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
宪初举孝廉,又辟公府,友人劝其仕,宪亦不拒之,暂到京师而还,竟无所
就。年四十八终,天下号曰“征君”。
论曰:“黄宪言论风旨,无所传闻,然士君子见之者,靡不服深远,去玼吝。
将以道周性全,无德而称乎?余曾祖穆侯以为宪隤然其处顺,渊乎其似道,浅深
莫臻其分,清浊未议其方。若及门于孔氏,其殆庶乎!故尝著论云。
徐字孺子,豫章南昌人也。家贫,常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恭俭义让,
所居服其德。屡辟公府,不起。
时陈蕃为太守,以礼请署功曹,不免之,既谒而退。蕃在郡不接宾客,
惟来特设一榻,去则县之。后举有道,家拜太原太守,皆不就。
延熹二年,尚书令陈蕃、仆射胡广等上疏荐等曰:“臣闻善人天地之
纪,政之所由也。《诗》云:‘思皇多士,生此王国。’天挺俊乂,为陛下出,
当辅弼明时,左右大业者也。伏见处士豫章徐、彭城姜肱、汝南袁闳、京
兆韦著、颍川李昙,德行纯备,著于人听。若使擢登三事,协亮天工,必能翼宣
盛美,增光日月矣。”桓帝乃以安车玄纁,备礼征之,并不至。帝因问蕃曰:
“徐、袁闳、韦著谁为先后?”蕃对曰:“闳生出公族,闻道渐训。著长
于三辅礼义之俗,所谓不扶自直,不镂自雕。至于者,爰自江南卑薄之域,
而角立杰出,宜当为先。”
尝为太尉黄琼所辟,不就。及琼卒归葬,乃负粮徒步到江夏赴
之,设鸡酒薄祭,哭毕而去,不告姓名。时会者四方名士郭林宗等数十人,闻之,
疑其也,乃选能言语生茅容轻骑追之。及于涂,容为设饭,共言稼穑之事。
临诀去,谓容曰:“为我谢郭林宗,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遑宁处?”
及林宗有母忧,往吊之,置生刍一束于庐前而去。众怪,不知其故。林宗
曰:“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诗》不云乎,‘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吾无
德以堪之。”
灵帝初,欲蒲轮聘,会卒,时年七十二。
子胤字季登,笃行孝悌,亦隐居不仕。太守华歆礼请相见,固病不诣。汉末
寇贼从横,皆敬胤礼行,转相约敕,不犯其闾。建安中卒。
李昙字云,少孤,继母严酷,昙事之愈谨,为乡里所称法。养亲行道,终身
不仕。
姜肱字伯淮,彭城广戚人也。家世名族。肱与二弟仲海、季江,俱以孝行著
闻。其友爱天至,常共卧起。及各娶妻,兄弟相恋,不能别寝,以系嗣当立,乃
递往就室。
肱博通《五经》,兼明星纬,士之远来就学者三千余人。诸公争加辟命,皆
不就。二弟名声相次,亦不应征聘,时人慕之。
肱尝与季江谒郡,夜于道遇盗,欲杀之。肱兄弟更相争死,贼遂两释焉,但
掠夺衣资而已。既至郡中,见肱无衣服,怪问其故,肱托以它辞,终不言盗。盗
闻而感悔,后乃就精庐,求见征君。肱与相见,皆叩头谢罪,而还所略物。肱不
受,劳以酒食而遣之。
后与徐俱征,不至。桓帝乃下彭城使画工图其形状。肱卧于幽暗,以
被韬面,言患眩疾,不欲出风。工竟不得见之。
中常侍曹节等专执朝事,新诛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欲借宠贤德,以释众
望,乃白征肱为太守。肱得诏,乃私告其友曰:“吾以虚获实,遂藉身价。明明
在上,犹当固其本志,况今政在阉竖,夫何为哉!”乃隐身遁命,远浮海滨。再
以玄纁聘,不就。即拜太中大夫,诏书至门。肱使家人对云“久病就医”。遂羸
服间行,窜伏青州界中,卖卜给食。召命得断,家亦不知其处,历年乃还。年七
十七,熹平二年终于家。弟子陈留刘操追慕肱德,共刊石颂之。
申屠蟠字子龙,陈留外黄人也。九岁丧父,哀毁过礼。服除,不进酒肉十余
年。每忌日,辄三日不食。
同郡缑氏女玉为父报仇,杀夫氏之党,吏执玉以告外黄令梁配,配欲论杀玉。
蟠时年十五,为诸生,进谏曰:“玉之节义,足以感无耻之孙,激忍辱之子。不
遭明时,尚当表旌庐墓,况在清听,而不加哀矜!”配善其言,乃为谳得减死论。
乡人称美之。
家贫,佣为漆工。郭林宗见而奇之。同郡蔡邕深重蟠,及被州辟,乃辞让之
曰:“申屠蟠禀气玄妙,性敏心通,丧亲尽礼,几于毁灭。至行美义,人所鲜能。
安贫乐潜,味道守真,不为燥湿轻重,不为穷达易节。方之于邕,以齿则长,以
德则贤。”
后郡召为主簿,不行。遂隐居精学,博贯《五经》,兼明图纬。始与济阴王
子居同在太学,子居临殁,以身托蟠,蟠乃躬推辇车,送丧归乡里。遇司隶从事
于河、巩之间,从事义之,为封传护送,蟠不肯受,投传于地而去。事毕还学。
太尉黄琼辟,不就。及琼卒,归葬江夏,四方名豪会帐下者六七千人,互相
谈论,莫有及蟠者。唯南郡一生与相酬对,既别,执蟠手曰:“君非聘则征,如
是相见于上京矣。”蟠勃然作色曰:“始吾以子为可与言也,何意乃相拘教乐贵
之徒邪?”因振手而去,不复与言。再举有道,不就。
先是京师游士汝南范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太学生争慕其
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蟠独叹曰:“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
至为拥篲先驱,卒有坑儒烧书之祸,今之谓矣。”乃绝迹于梁、砀之间,因树为
屋,自同佣人。居二年,滂等果罹党锢,或死或刑者数百人,蟠确然免于疑论。
后蟠友人陈郡冯雍坐事系狱,豫州牧黄琬欲杀之。或劝蟠救雍,蟠不肯行,曰:
“黄子琰为吾故邪,未必合罪。如不用吾言,虽往何益!”琬闻之,遂免雍罪。
大将军何进连征不诣,进必欲致之,使蟠同郡黄忠书劝曰:“前莫府初开,
至如先生,特加殊礼,优而不名,申以手笔,设几杖之坐。经过二载,而先生抗
志弥高,所尚益固。窃论先生高节有余,于时则未也。今颍川荀爽载病在道,北
海郑玄北面受署。彼岂乐羁牵哉,知时不可逸豫也。昔人之隐,遭时则放声灭迹,
巢栖茹薇。其不遇也,则裸身大笑,被发狂歌。今先生处平壤,游人间,吟典籍,
袭衣裳,事异昔人,而欲远蹈其迹,不亦难乎!孔氏可师,何必首阳。”蟠不答。
中平五年,复与爽、玄及颍川韩融、陈纪等十四人并博士征,不至。明年,
董卓废立,蟠及爽、融、纪等复俱公车征,惟蟠不到。众人咸劝之,蟠笑而不应。
居无几,爽等为卓所胁迫,西都长安,京师扰乱。及大驾西迁,公卿多遇兵饥,
室家流散,融等仅以身脱。唯蟠处乱末,终全高志。年七十四,终于家。
赞曰:琛宝可怀,贞期难对。道苟违运,理用同废。与其遐栖,岂若蒙秽?
凄凄硕人,陵阿穷退。韬伏明姿,甘是堙暧。

卷五十四 杨震列传第四十四

杨震字伯起,弘农华阴人也。八世祖喜,高祖时有功,封赤泉侯。高祖敞,
昭帝时为丞相,封安平侯。父宝,习《欧阳尚书》。哀、平之世,隐居教授。居
摄二年,与两龚、蒋诩俱征,遂遁逃,不知所处。光武高其节。建武中,公车特
征,老病不到,卒于家。
震少好学,受《欧阳尚书》于太常桓郁,明经博览,无不穷究。诸儒为之语
曰:“关西孔子杨伯起。”常客居于湖,不答州郡礼命数十年,众人谓之晚暮,
而震志愈笃。后有冠雀衔三鳣鱼,飞集讲堂前,都讲取鱼进曰:“蛇鳣者,卿大
夫服之象也。数三者,法三台也。先生自此升矣。”年五十,乃始仕州郡。
大将军邓骘闻其贤而辟之,举茂才,四迁荆州刺史、东莱太守。当之郡,道
经昌邑,故所举荆州茂才王密为昌邑令,谒见,至夜怀金十斤以遗震。震曰:
“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无知者。”震曰:“天知,神
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密愧而出。后转涿郡太守。性公廉,不受私谒。
子孙常蔬食步行,故旧长者或欲令为开产业,震不肯,曰:“使后世称为清白吏
子孙,以此遗之,不亦厚乎!”
元初四年,征入为太仆,迁太常。先是博士选举多不以实,震举荐明经名士
陈留杨伦等,显传学业,诸儒称之。
永宁元年,代刘恺为司徒。明年,邓太后崩,内宠始横。安帝乳母王圣,因
保养之勤,缘恩放恣;圣子女伯荣出入宫掖,传通奸赂。震上疏曰:
臣闻政以得贤为本,理以去秽为务。是以唐虞俟乂在官,四凶流放,天下咸
服,以致雍熙。方今九德未事,嬖幸充庭。阿母王圣出自贱微,得遭千载,奉养
圣躬,虽有推燥居湿之勤,前后赏惠,过报劳苦,而无厌之心,不知纪极,外交
属托,扰乱天下,损辱清朝,尘点日月。《书》诫牝鸡牡鸣,《诗》刺哲妇丧国。
昔郑严公从母氏之欲,恣骄弟之情,几至危国,然后加讨,《春秋》贬之,以为
失教。夫女子小人,近之喜,远之怨,实为难养。《易》曰:‘无攸遂,在中馈。’
言妇人不得与于政事也。宜速出阿母,令居外舍,断绝伯荣,莫使往来,令恩德
两隆,上下俱美。惟陛下绝婉娈之私,割不忍之心,留神万机,诫慎拜爵,减省
献御,损节征发。令野无《鹤鸣》之叹,朝无《小明》之悔,《大东》不兴于今,
劳止不怨于下。拟踪往古,比德哲王,岂不休哉!
奏御,帝以示阿母等,内幸皆怀忿恚。而伯荣骄淫尤甚,与故朝阳侯刘护从
兄瑰交通,瑰遂以为妻,得袭护爵,位至侍中。震深疾之,复诣阙上疏曰:
臣闻高祖与群臣约,非功臣不得封,故经制父死子继,兄亡弟及,以防篡也。
伏见诏书封故朝阳侯刘护再从兄瑰袭护爵为侯。护同产弟威,今犹见在。臣闻天
子专封封有功,诸侯专爵爵有德。今瑰无佗功行,但以配阿母女,一时之间,既
位侍中,又至封侯,不稽旧制,不合经义,行人喧哗,百姓不安。陛下宜览镜既
往,顺帝之则。
书奏不省。
延光二年,代刘恺为太尉。帝舅大鸿胪耿宝荐中常侍李闰兄于震,震不从。
宝乃自往候震曰:“李常侍国家所重,欲令公辟其兄,宝唯传上意耳。”震曰:
“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故宜有尚书敕。”遂拒不许,宝大恨而去。皇后兄执金
吾阎显亦荐所亲厚于震,震又不从。司空刘授闻之,即辟此二人,旬日中皆见拔
擢。由是震益见怨。
时诏遣使者大为阿母修弟,中常侍樊丰及侍中周广、谢惲等更相扇动,倾摇
朝廷。震复上疏曰:
臣闻古者九年耕必有三年之储,故尧遭洪水,人无菜色。臣伏念方今灾害发
起,弥弥滋甚,百姓空虚,不能自赡。重以螟蝗,羌虏抄掠,三边震扰,战斗之
役至今未息,兵甲军粮不能复给。大司农帑藏匮乏,殆非社稷安宁之时。伏见诏
书为阿母兴起津城门内第舍,合两为一,连里竟街,雕修缮饰,穷极巧伎。今盛
夏土王,而攻山采石,其大匠左校别部将作合数十处,转相迫促,为费巨亿。周
广、谢惲兄弟,与国无肺腑枝叶之属,依倚近幸奸佞之人,与樊丰、王永等分威
共权,属托州郡,倾动大臣。宰司辟召,承望旨意,招来海内贪污之人,受其货
赂,至有臧锢弃世之徒复得显用。白黑混淆,清浊同源,天下讙哗,咸曰财货上
流,为朝结讥。臣闻师言:“上之所取,财尽则怨,力尽则叛。”怨叛之人,不
可复使,故曰:“百姓不足,君谁与足?”惟陛下度之。
丰、惲等见震连切谏不从,无所顾忌,遂诈作诏书,调发司农钱谷、大匠见
徒材木,各起家舍、园池、庐观,役费无数。
震因地震,复上疏曰:
臣蒙恩备台辅,不能奉宣政化,调和阴阳,去年十二月四日,京师地动。臣
闻师言:“地者阴精,当安静承阳。”而今动摇者,阴道盛也。其日戊辰,三者
皆土,位在中官,此中臣近官盛于持权用事之象也。臣伏惟陛下以边境未宁,躬
自菲薄,宫殿垣屋倾倚,枝柱而已,无所兴造,欲令远近咸知政化之清流,商邑
之翼翼也。而亲近幸臣,未崇断金,骄溢逾法,多请徒士,盛修第舍,卖弄威福。
道路讙哗,众所闻见。地动之变,近在城郭,殆为此发。又冬无宿雪,春节未雨,
百僚燋心,而缮修不止,诚致旱之征也。《书》曰:“僣恒阳若,臣无作威作福
玉食。”唯陛下奋乾刚之德,弃骄奢之臣,以掩訞言之口,奉承皇天之戒,无
令威福久移于下。
震前后所上,转有切至,帝既不平之,而樊丰等皆侧目愤怨,俱以其名儒,
未敢加害。寻有河间男子赵腾诣阙上书,指陈得失。帝发怒,遂收考诏狱。结以
罔上不道。震复上疏救之曰:“臣闻尧、舜之世,谏鼓谤木,立之于朝;殷、周
哲王,小人怨詈,则还自敬德。所以达聪明,开不讳,博采负薪,尽极不情也。
今赵腾所坐激讦谤语为罪,与手刃犯法有差。乞为亏除,全腾之命,以诱刍荛舆
人之言。”帝不省,腾竟伏尸都市。
会三年春,东巡岱宗,樊丰等因乘舆在外,竞修第宅,震部掾高舒召大匠令
史考校之,得丰等所诈下诏书,具奏,须行还上之。丰等闻,惶怖,会太史言星
变逆行,遂共谮震云:“自赵腾死后,深用怨怼;且邓氏故吏,有恚恨之心。”
及车驾行还,便时太学,夜遣使者策收震太尉印绶,于是柴门绝宾客。丰等复恶
之,乃请大将军耿宝奏震大臣不服罪,怀恚望,有诏遣归本郡。震行至城西几阳
亭,乃慷慨谓其诸子门人曰:“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
能诛,恶嬖女倾乱而不能禁,何面目复见日月!身死之日,以杂木为棺,布单被
裁足盖形,勿归冢次,忽设祭祠。”因饮鸩而卒,时年七十余。弘农太守移良承
樊丰等旨,遣吏于陕县留停震丧,露棺道侧,谪震诸子代邮行书,道路皆为陨涕。
岁余,顺帝即位,樊丰、周广等诛死,震门生虞放、陈翼诣阙追讼震事。朝
廷咸称其忠,乃下诏除二子为郎,赠钱百万,以礼改葬于华阴潼亭,远近毕至。
先葬十余日,有大鸟高丈余,集震丧前,俯仰悲鸣,泪下沾地,葬毕,乃飞去。
郡以状上。时连有灾异,帝感震之枉,乃下诏策曰:“故太尉震,正直是与,俾
匡时政,而青蝇点素,同兹在藩。上天降威,灾眚屡作,尔卜尔筮,惟震之故。
朕之不德,用彰厥咎,山崩栋折,我其危哉!今使太守丞以中牢具祠,魂而有灵,
傥其歆享。”于是时人立石鸟象于其墓所。
震之被谮也,高舒亦得罪,以减死论。及震事显,舒拜侍御史,至荆州刺史。
震五子。长子牧,富波相。
牧孙奇,灵帝时为侍中,帝尝从容问奇曰:“朕何如桓帝?”对曰:“陛下
之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帝不悦曰:“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
致大鸟矣。”出为汝南太守。帝崩后,复入为侍中卫尉,从献帝西迁,有功勤。
及李傕胁帝归其营,奇与黄门侍郎钟繇诱傕部曲将宋晔、杨昂令反傕,
傕由此孤弱,帝乃得东。后徙都许,追封奇子亮为阳成亭侯。
震少子奉,奉子敷,笃志博闻,议者以为能世其家。敷早卒,子众,亦传先
业,以谒者仆射从献帝入关,累迁御史中丞。及帝东还,夜走度河,众率诸官属
步从至太阳,拜侍中。建安二年,追前功封蓩亭侯。
震中子秉。
秉字叔节,少传父业,兼明《京氏易》,博通书传,常隐居教授。年四十余,
乃应司空辟,拜侍御史,频出为豫、荆、徐、兖四州刺史,迁任城相。自为刺史、
二千石,计日受奉,余禄不入私门。故吏赍钱百万遗之,闭门不受。以廉洁称。
桓帝即位,以明《尚书》征入劝讲,拜太中大夫、左中郎将,迁侍中、尚书。
帝时微行,私过幸河南尹梁胤府舍。是日,大风拔树,昼昏,秉因上疏谏曰:
臣闻瑞由德至,灾应事生。传曰:“祸福无门,唯人所召。”天不言语,以
灾异谴告,是以孔子迅雷风烈必有变动。《诗》云:“敬天之威,不敢驱驰。”
王者至尊,出入有常,警跸而行,静室而止,自非郊庙之事,则銮旗不驾。故
《诗》称“自郊徂宫”,《易》曰“王假有庙,致孝享也”。诸侯如臣之家,
《春秋》尚列其诫,况以先王法服而私出槃游!降乱尊卑,等威无序,侍卫守空
宫,绂玺委女妾,设有非常之变,任章之谋,上负先帝,下悔靡及。臣奕世受恩,
得备纳言,又以薄学,充在讲劝,特蒙哀识,见照日月,恩重命轻,义使士死,
敢惮摧折,略陈其愚。
帝不纳。秉以病乞退,出为右扶风。太尉黄琼惜其去朝廷,上秉劝讲帷幄,
不宜外迁,留拜光禄大夫。是时,大将军梁冀用权,秉称病。六年,冀诛后,乃
拜太仆,廷太常。
延熹三年,白马令李云以谏受罪,秉争之不能得,坐免官,归田里。其年冬,
复征拜河南尹。先是中常侍单超弟匡为济阴太守,以臧罪为刺史第五种所劾,窘
急,乃赂客任方刺兖州从事卫羽。事已见《种传》。及捕得方,囚系洛阳,匡虑
秉当穷竟其事,密令方等得突狱亡走。尚书召秉诘责,秉对曰:“《春秋》不诛
黎比而鲁多盗,方等无状,衅由单匡。刺执法之吏,害奉公之臣,复令逃窜,宽
纵罪身,元恶大憝,终为国害。乞槛车征匡考核其事,则奸慝踪绪,必可立得。”
而秉竟坐输作左校,以久旱赦出。
会日食,太山太守皇甫规等讼秉忠正,不宜久抑不用。有诏公车征秉及处士
韦著,二人各称疾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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