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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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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初元年,凉州先零种羌反畔,遣车骑将军邓骘讨之。参于徒中使其子俊上
书曰:
方今西州流民扰动,而征发不绝,水潦不休,地力不复。重之以大军,疲之
以远戍,农功消于转运,资财竭于征发。田畴不得垦辞,禾稼不得收入,搏手困
穷,无望来秋。百姓力屈,不复堪命。臣愚以为万里运粮,远就羌戎,不若总兵
养众,以待其疲。车骑将军骘宜且振旅,留征西校尉任尚使督凉州士民,转居三
辅。休徭役以助其时,止烦赋以益其财,令男得耕种,女得织纴,然后畜精锐,
乘懈沮,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则边人之仇报,奔北之耻雪矣。
书奏,会御史中丞樊准上疏荐参曰:
臣闻鸷鸟累百,不如一鹗。昔孝文皇帝悟冯唐之言,而赦魏尚之罪,使为边
守,匈奴不敢南向。夫以一臣之身,折方面之难者,选用得也。臣伏见故左校令
河南庞参,勇谋不测,卓尔奇伟,高才武略,有魏尚之风。前坐微法,输作经时。
今羌戎为患,大军西屯,臣以为如参之人,宜在行伍。惟明诏采前世之举,观魏
尚之功,免赦参刑,以为军锋,必有成效,宣助国威。
邓太后纳其言,即擢参于徒中,召拜竭者,使西督三辅诸军屯,而征邓骘还。
四年,羌寇转盛,兵费日广,且连年不登,谷石万余。参奏记于邓骘曰:
比年羌寇特困陇右,供徭赋役为损日滋,官负人责数十亿万。今复募发百姓,
调取谷帛,衒卖什物,以应吏求。外伤羌虏,内困征赋。遂乃千里转粮,远给武
都西郡。涂路倾阻,难劳百端,疾行则抄暴为害,迟进则谷食稍损,运粮散于旷
野,牛马死于山泽。县官不足,辄贷于民。民已穷矣,将从谁求?名救金城,而
实困三辅。三辅既困,还复为金城之祸矣。参前数言宜弃西域,乃为西州士大夫
所笑。今苟贪不毛之地,营恤不使之民,暴军伊吾之野,以虑三族之外,果破凉
州,祸乱至今。夫拓境不宁,无益于强;多田不耕,何救饥敝!故善为国者,务
怀其内,不求外利;务富其民,不贪广土。三辅山原旷远,民庶稀疏,故县丘城,
可居者多。今宜徙边郡不能自存者,入居诸陵,田戍故县。孤城绝郡,以权徙之;
转运远费,聚而近之;徭役烦数,休而息之。此善之善者也。
骘及公卿以国用不足,欲从参议,众多不同,乃止。
拜参为汉阳太守。郡人任棠者,有奇节,隐居教授。参到,先候之,棠不与
言,但以薤一大本,水一盂,置户屏前,自抱孙儿伏于户下。主簿白以为倨。参
思其微意良久,曰:“棠是欲晓太守也。水者,欲吾清也。拔大本薤者,欲吾击
强宗也。抱儿当户,欲吾开门恤孤也。”于是叹息而还。参在职,果能抑强助弱,
以惠政得民。
元初元年,迁护羌校尉,畔羌怀其恩信。明年,烧当羌种号多等皆降,始复
得还都令居,通河西路。时,先零羌豪僣号北地,诏参将降羌及湟中义从胡七千
人,与行征西将军司马钧期会北地击之。参于道为羌所败。既已失期,乃称病引
兵还,坐以诈疾征下狱。校书郎中马融上书请之曰:
伏见西戎反畔,寇抄五州,陛下愍百姓之伤痍,哀黎元之失业,单竭府库以
奉军师。昔周宣猃狁侵镐及方,孝文匈奴亦略上郡,而宣王立中兴之功,文帝建
太宗之号。非惟两主有明睿之姿,抑亦扞城有虓虎之助,是以南仲赫赫,列在
《周诗》,亚夫赳赳,载于汉策。窃见前护羌校尉庞参,文武昭备,智略弘远,
既有义勇果毅之节,兼以博雅深谋之姿。又度辽将军粱懀В巴澄饔颍诳嗍
年,还留三辅,攻效克立,间在北边,单于降服。今皆幽囚,陷于法网。昔荀林
父败绩于邲晋侯使复其位;孟明视丧师于崤,秦伯不替其官。故晋景并赤狄之
土,秦穆遂霸西戎。宜远览二君,使参、懀У迷诳礤吨疲嫌幸嬗谡鄢澹
佐于圣化。
书奏,赦参等。
后以参为辽东太守。永建元年,迁度辽将军。四年,入为大鸿胪。尚书仆射
虞诩荐参有宰相器能,以为太尉,录尚书事。是时三公之中,参名忠直,数为左
右所陷毁,以所举用忤帝旨,司隶承风案之。时当会茂才孝廉,参以被奏,称疾
不得会。上计掾广汉段恭因会上疏曰:“伏见道路行人,农夫织妇,皆曰‘太尉
庞参,竭忠尽节,徒以直道不能曲心,孤立郡邪之间,自处中伤之地’。臣犹冀
在陛下之世,当蒙安全,而复以谗佞伤毁忠正,此天地之大禁,人主之至诫。昔
白起赐死,诸侯酌酒相贺;季子来归,鲁人喜其纾难。夫国以贤化,君以忠安。
今天下咸欣陛下有此忠贤,愿卒宠任,以安社稷。”书奏,诏即遣小黄门视参疾,
太医致羊、酒。
后参夫人疾前妻子,投于井而杀之。参素与洛阳令祝良不平,良闻之,率吏
卒入太尉府案实其事,乃上参罪,遂因灾异策免。有司以良不先闻奏,辄折辱宰
相,坐系诏狱。良能得百姓心,洛阳吏人守阙请代其罪者,日有数千万人,诏乃
原刑。
阳嘉四年,复以参为太尉。永和元年,以久病罢,卒于家。
陈龟字叔珍,上党泫氏人也。家世边将,便习弓马,雄于北州。
龟少有志气。永建中,举孝廉,五迁五原太守。永和五年,拜使匈奴中郎将。
时南匈奴左部反乱,龟以单于不能制下,外顺内畔,促令自杀,坐征下狱免。后
再迁,拜京兆尹。时三辅强豪之族,多侵枉小民。龟到,厉威严,悉平理其怨屈
者,郡内大悦。
会羌胡寇边,杀长吏,驱略百姓,桓帝以龟世谙边俗,拜为度辽将军。龟临
行,上疏曰:
臣龟蒙恩累世,驰聘边垂,虽展鹰犬之用,顿毙胡虏之庭,魂骸不返,荐享
狐狸,犹无以塞厚责,答万分也。臣至顽驽,器无铅刀一割之用,过受国恩,荣
秩兼优,生年死日,永惧不报。臣闻三辰不轨,擢士为相;蛮夷不恭,拔卒为将。
臣无文武之才,而忝鹰扬之任,上惭圣明,下惧素餐,虽殁躯体,无所云补。今
西州边鄙,土地塉埆,鞍马为居,射猎为业,男寡耕稼之利,女乏机杼之饶
守塞候望,悬命锋镝,闻急长驱,去不图反。自顷年以来,匈奴数攻营郡,残杀
长吏,侮略良细。战夫身膏沙漠,居人首系马鞍。或举国掩户,尽种灰灭,孤儿
寡妇,号哭空城,野无青草,室如悬罄。虽含生气,实同枯朽。往岁并州水雨,
灾螟互生,稼穑荒耗,租更空阙。老者虑不终年,少壮惧于困厄。陛下以百姓为
子,品庶以陛下为父,焉可不日昊劳神,垂抚循之恩哉!唐尧亲舍其子以禅虞舜
者,是欲民遭圣君,不令遇恶主也。故古公杖策,其民五倍;文王西伯,天下归
之。岂复舆金辇宝,以为民惠乎!近孝文皇帝感一女子之言,除肉刑之法,体德
行仁,为汉贤主。陛下继中兴之统,承光武之业,临朝听政,而未留圣意。且牧
守不良,或出中官,惧逆上旨,取过目前。呼嗟之声,招致灾害,胡虏凶悍,因
衰缘隙。而令仓库单于豺狼之口,功业无铢两之效,皆由将帅不忠,聚奸所致。
前凉州刺史祝良,初除到州,多所纠罚,太守令长,贬黜将半,政未逾时,功效
卓然。实应赏异,以劝功能,改任牧守,去斥奸残。又宜更选匈奴乌桓护羌中郎
将校尉,简练文武,授之法令,除并、凉二州今年租更,宽赦罪隶,扫除更始。
则善吏知奉公之祐,恶者觉营私之祸,胡马可不窥长城,塞下无候望之患矣。
帝觉悟,乃更选幽、并刺史,自营郡太守都尉以下,多所革易,下诏“为陈
将军除并、凉一年租赋,以赐吏民”。龟既到职,州郡重足震栗,鲜卑不敢近塞,
省息经用,岁以亿计。
大将军梁冀与龟素有隙,谮其沮毁国威,挑取功誉,不为胡虏所畏。坐征还,
遂乞骸骨归田里。复征为尚书。冀暴虐日甚,龟上疏言其罪状,请诛之。帝不省。
自知必为冀所害,不食七日而死。西域胡夷,并、凉民庶,咸为举哀,吊祭其墓。
桥玄字公祖,梁国睢阳人也。七世祖仁,从同郡戴德学,著《礼记章句》四
十九篇,号曰“桥君学”。成帝时为大鸿胪。祖父基,广陵太守。父肃,东莱太
守。
玄少为县功曹。时豫州刺史周景行部到梁国,玄谒景,因伏地言陈相羊昌罪
恶,乞为部陈从事,穷案其奸。景壮玄意,署而遣之。玄到,悉收昌宾客,具考
臧罪。昌素为大将军梁冀所厚,冀为驰檄救之。景承旨召玄,玄还檄不发,案之
益急。昌坐槛车征,玄由是著名。
举孝廉,补洛阳左尉。时梁不疑为河南尹,玄以公事当诣府受对,耻为所辱,
弃官还乡里。后四迁为齐相,坐事为城旦。刑竟,征,再迁上谷太守,又为汉阳
太守。时上邽令皇甫祯有臧罪,玄收考髡笞,死于冀市,一境皆震。郡人上邽姜
岐,守道隐居,名闻西州。玄召以为吏,称疾不就。玄怒,敕督邮尹益逼致之,
曰:“岐若不至,趣嫁其母。”益固争不能得,遽晓譬岐。岐坚卧不起。郡内士
大夫亦竞往谏,玄乃止。时颇以为讥。后谢病免,复公车征为司徒长史,拜将作
大匠。
桓帝末,鲜卑、南匈奴及高句骊嗣子伯固并畔,为寇抄,四府举玄为度辽将
军,假黄钺。玄至镇,休兵养士,然后督诸将守讨击胡虏及伯固等,皆破散退走。
在职三年,边境安静。
灵帝初,征入为河南尹,转少府、大鸿胪。建宁三年,迁司空,转司徒。素
与南阳太守陈球有隙,及在公位,而荐球为廷尉。玄以国家方弱,自度力无所用,
乃称疾上疏,引众灾以自劾。遂策罢。岁余,拜尚书令。时太中大夫盖升与帝有
旧恩,前为南阳太守,臧数亿以上。玄奏免升禁锢,没入财贿。帝不从,而迁升
侍中。玄托病免,拜光禄大夫。光和元年,迁太尉。数月,复以疾罢,拜太中大
夫,就医里舍。
玄少子十岁,独游门次,卒有三人持杖劫执之,入舍登楼,就玄求货,玄不
与。有顷,司隶校尉阳球率河南尹、洛阳令围守玄家。球等恐并杀其子,未欲迫
之。玄瞋目呼曰:“奸人无状,玄岂以一子之命而纵国贼乎!”促令兵进。于是
攻之,玄子亦死。玄乃诣阙谢罪,乞下天下:“凡有劫质,皆并杀之,不得赎以
财宝,开张奸路。”诏书下其章。初自安帝以后,法禁稍弛,京师劫质,不避
豪贵,自是遂绝。
玄以光和六年卒,时年七十五。玄性刚急无大体,然谦俭下士,子弟亲宗无
在大官者。及卒,家无居业,丧无所殡,当时称之。
初,曹操微时,人莫知者。尝往候玄,玄见而异焉。谓曰:“今天下将乱,
安生民者其在君乎!”操常感其知己。及后经过玄墓,辄凄怆致祭。自为其文曰:
“故太尉桥公,懿德高轨,泛爱博容。国念明训,士思令谟。幽灵潜翳,哉
缅矣!操以幼年,逮升堂室,特以顽质,见纳君子。增荣益观,皆由奖助,犹仲尼
称不如颜渊,李生厚叹贾复。士死知己,怀此无忘。又承从容约誓之言:‘徂没
之后,路有经由,不以斗酒只鸡过相沃酹,车过三步,腹痛勿怨。’虽临时戏笑
之言,非至亲之笃好,胡肯为此辞哉?怀旧惟顾,念之凄怆。奉命东征,屯次乡
里,北望贵土,乃心陵墓。裁致薄奠,公其享之!”
玄子羽,官至任城相。
论曰:任棠、姜岐,世著其清。结瓮牖而辞三命,殆汉阳之幽人乎?庞参躬
求贤之礼,故民悦其政;桥玄厉邦君之威,而众失其情。夫岂力不足欤?将有道
在焉。如令其道可忘,则强梁胜矣。语曰:“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子
贡曰:“宁丧千金,不失士心。”昔段干木逾墙而避文侯之命,泄柳闭门不纳穆
公之请。贵必有所屈,贱亦有所申矣。
赞曰:李叟勤身,甘饥辞馈。禅为君隐,之死靡贰。龟习边功,参起徒中。
桥公识运,先觉时雄。
卷五十二 崔骃列传第四十二

崔骃字亭伯,涿郡安平人也。高祖父朝,昭帝时为幽州从事,谏剌史无与燕
刺王通。及剌王败,擢为侍御史。生子舒,历四郡太守,所在有能名。
舒小子篆,王莽时为郡文学,以明经征诣公车。太保甄丰举为步兵校尉,篆
辞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战陈不访儒士。此举奚为至哉?”遂投劾归。
莽嫌诸不附己者,多以法中伤之。时,篆兄发以佞巧幸于莽,位至大司空。
母师氏能通经学、百家之言,莽宠以殊礼,赐号义成夫人,金印紫绶,文轩丹毂,
显于新世。
后以篆为建新大尹,篆不得已,及叹曰:“吾生无妄之世,值浇、羿之君,
上有老母,下有兄弟,安得独洁己而危所生哉!”乃遂单车到官,称疾不视事,
三年不行县。门下掾倪敞谏,篆乃强起班春。所至之县,狱犴填满。篆垂涕曰:
“嗟乎!刑罚不中,乃陷人于阱。此皆何罪,而至于是!”遂平理,所出二千余
人。掾吏叩头谏曰:“朝廷初政,州牧峻刻。宥过申枉,诚仁者之心;然独为君
子,将有悔乎!”篆曰:“邾文公不以一人易其身,君子谓之知命。如杀一大尹
赎二千人,盖所愿也。”遂称疾去。
建武初,朝廷多荐言之者,幽州刺史又举篆贤良。篆自以宗门受莽伪宠,惭
愧汉朝,遂辞归不仕。客居荥阳,闭门潜思,著《周易林》六十四篇,用决吉凶,
多所占验。临终作赋以自悼,名曰《慰志》。其辞曰:
嘉昔人之遘辰兮,美伊、傅之撸薄S婢刂缰寿猓唷叾
之。协准矱之贞度兮,同断金之玄策。何天衢于盛世兮,超千载而垂绩。岂修德
之极致兮,将天祚之攸适?
愍余生之不造兮,丁汉氏之中微。氛霓郁以横厉兮,羲和忽以潜晖。六柄制
于家门兮,王纲漼以陵迟。黎、共奋以跋扈兮,羿、浞狂以恣睢。睹嫚臧而乘衅
兮,窃神器之万机。思辅弼以偷存兮,亦号咷以詶咨。嗟三事之我负兮,乃
迫余以天威。岂无熊僚之微介兮?悼我生之歼夷。庶明哲之末风兮。惧《大雅》
之所讥。遂翕翼以委命兮,受符守乎艮维。恨遭闭而不隐兮,违石门之高踪。扬
蛾眉于复关兮,犯孔戒之冶容。懿氓蚩之悟悔兮,慕白驹之所从。乃称疾而屡
复兮,历三祀而见许。悠轻举以远遁兮,托峻峞以幽处。竫潜思于至赜兮,骋
《六经》之奥府。皇再命而绍恤兮,乃云眷乎建武。运欃枪以电埽兮,清六合之
土宇。圣德滂以横被兮,黎庶恺以鼓舞。辟四门以博延兮,彼幽牧之我举。分画
定而计决兮,岂云贲乎鄙耇,遂悬车以絷马兮,绝时俗之进取。叹暮春之成服兮,
阖衡门以埽轨。聊优游以永日兮,守性命以尽齿。贵启体之归全兮,庶不忝乎先
子。
篆生毅,以疾隐身不仕。
毅生骃,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尽通古今训
诂百家之言,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常以典籍为业,未遑
仕进之事。时人或讥其太玄静,将以后名失实。骃拟杨雄《解嘲》,作《达旨》
以答焉。其辞曰:
或说己曰:“《易》称‘备物致用’,‘可观而有所合’,故能扶阳以出,
顺阴而入。春发其华,秋收其实,有始有极,爰登其质。今子韫椟《六经》,服
膺道术,历世而游,高谈有日,俯钩深于重渊,仰探远乎九乾,穷至赜于幽微,
测潜隐之无源。然下不步卿相之廷,上不登王公之门,进不党以赞己,退不黩于
庸人。独师友道德,合符曩真,抱景特立,与士不群。盖高树靡阴,独木不林,
随时之宜,道贵从凡。于时太上运天德以君世,宪王僚而布官;临雍泮以恢儒,
疏轩冕以崇贤;率惇德以厉忠孝,扬茂化以砥仁义;选利器于良材,求镆铘于明
智。不以此时攀台阶,窥紫闼,据高轩,望朱阙,夫欲千里而咫尺未发,蒙窃惑
焉。故英人乘斯时也,犹逸禽之赴深林,虻蚋之趣大沛。胡为嘿嘿而久沈滞也?”
答曰:“有是言乎?子苟欲勉我以世路,不知其跌而失吾之度也。古者阴阳
始分,天地初制,皇纲云绪,帝纪乃设,传序历数,三代兴灭。昔大庭尚矣,赫
胥罔识。淳朴散离,人物错乖。高辛攸降,厥趣各违。道无常稽,与时张弛。失
仁为非,得义为是。君子通变,各审所履。故士或掩目而渊潜,或盥耳而山栖;
或草耕而仅饱,或木茹而长饥;或重聘而不来,或屡黜而不去;或冒訽以干进,
或望色而斯举;或以役夫发梦于王公,或以渔父见兆于元龟。若夫纷繷塞路,
凶虐播流,人有昏垫之厄,主有畴咨之忧,条垂藟蔓,上下相求。于是乎贤人授
手,援世之灾,跋涉赴俗,急斯时也。昔尧含戚而皋陶谟,高祖叹而子房虑;祸
不散而曹、绛奋,结不解而陈平权。及其策合道从,克乱弭冲,乃将镂玄珪,册
显功,铭昆吾之冶,勒景、襄之钟。与其有事,则褰裳濡足,冠挂不顾。人溺不
拯,则非仁也。当其无事,则躐缨整襟,规矩其步。德让不修,则非忠也。是以
险则救俗,平则守礼,举以公心,不私其体。
“今圣上之育斯人也,朴以皇质,雕以唐文。六合怡怡,比屋为仁。壹天下
之众异,齐品类之万殊。参差同量,坏冶一陶。群生得理,庶绩其凝。家家有以
乐和,人人有以自优。威械臧而俎豆布,六典陈而九刑厝。济兹兆庶,出于平易
之路,虽有力牧之略,尚父之厉,伊、皋不论,奚事范、蔡?夫广厦成而茂木畅,
远求存而良马絷,阴事终而水宿臧,场功毕而大火入。方斯之际,处士山积,学
者川流,衣裳被宇,冠盖云浮。譬犹衡阳之林,岱阴之麓,伐寻抱不为之稀,艺
拱把不为之数。悠悠罔极,亦各有得。彼采其华,我收其实。舍之则臧,己所学
也。故进动以道,则不辞执珪而秉柱国;复静以理,则甘糟糠而安藜藿。
“夫君子非不欲仕也,耻夸毗以求举;非不欲室也,恶登墙而楼处。叫呼衒
鬻,悬旌自表,非随和之宝也。暴智燿世,因以干禄,非仲尼之道也。游不伦党,
苟以徇己;汗血竞时,利合而友。子笑我之沈滞,吾亦病子屑屑而不已也。先人
有则而我弗亏,行有枉径而我弗随。臧否在予,唯世所议。固将因天质之自然,
诵上哲之高训;咏太平之清风,行天下之至顺。惧吾躬之秽德,勤百亩之不耘。
絷余马以安行,俟性命之所存。昔孔子起威于夹谷,晏婴发勇于崔杼;曹刿举节
于柯盟,卞严克捷于强御;范蠡错埶于会稽,五员树功于柏举;鲁连辩言以退燕,
包胥单辞而存楚;唐且华颠以悟秦,甘罗童牙而报赵;原衰见廉于壶飱,宣孟
收德于束脯;吴札结信于丘木,展季效贞于门女;颜回明仁于度毂,程婴显义于
赵武。仆诚不能编德于数者,窃慕古人之所序。”
元和中,肃宗始修古礼,巡狩方岳。骃上《四巡颂》以称汉德,辞甚典美,
文多,故不载。帝雅好文章,自见骃颂后,常嗟叹之,谓侍中窦宪曰:“卿宁知
崔骃乎?”对曰:“班固数为臣说之,然未见也。”帝曰:“公爱班固而忽崔骃,
此叶公之好龙也。试请见之。”骃由此候宪。宪屣履迎门,笑谓骃曰:“亭伯,
吾受诏交公,公何得薄哉?”遂揖入为上客。居无几何,帝幸宪第,时骃适在宪
所,帝闻而欲召见之。宪谏,以为不宜与白衣会。帝悟曰:“吾能令骃朝夕在傍,
何必于此!”适欲官之,会帝崩。
窦太后临朝,宪以重戚出内诏命。骃献书诫之曰:
骃闻交浅而言深者,愚也;在贱而望贵者,惑也;未信而纳忠者,谤也。三
者皆所不宜,而或蹈之者,思效其区区,愤盈而不能已也。窃见足下体淳淑之姿,
躬高明之量,意美志厉,有上贤之风。骃幸得充下馆,序后陈,是以竭其拳拳,
敢进一言。
传曰:“生而富者骄,生而贵者傲。”生富贵而能不骄傲者,未之有也。今
宠禄初隆,百僚观行,当尧、舜之盛世,处光华之显时,岂可不庶几夙夜,以永
众誉,弘申伯之美,致周、邵之事乎?语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昔冯野
王以外戚居位,称为贤臣;近阴卫尉克已复礼,终受多福。郯氏之宗,非不尊也;
阳平之族,非不盛也。重侯累将,建天枢,执斗柄。其所以获讥于时,垂愆于后
者,何也?盖在满而不挹,位有余而仁不足也。汉兴以后,迄于哀、平,外家二
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己。《书》曰:“鉴于有殷。”可不慎哉!
窦氏之兴,肇自孝文。二君以淳淑守道,成名先日;安丰以佐命著德,显自
中兴。内以忠诚自固,外以法度自守,卒享祚国,垂祉于今。夫谦德之光,《周
易》所美;满溢之位,道家所戒。故君子福大而愈惧,爵隆而益恭。远察近览,
俯仰有则,铭诸几杖,刻诸盘杅。矜矜业业,无殆无荒。如此,则百福是荷,
庆流无穷矣。
及宪为车骑将军,辟骃为掾。宪府贵重,掾属三十人,皆故刺史、二千石,
唯骃以处士年少,擢在其间。宪擅权骄恣,骃数谏之,及出击匈奴,道路愈多不
法,骃为主簿,前后奏记数十,指切长短。宪不能容,稍疏之,因察骃高第,出
为长岑长。骃自以远去,不得意,遂不之官而归。永元四年,卒于家。所著诗、
赋、铭、颂、书、记、表、《七依》、《婚礼结言》、《达旨》、《酒警》合二
十一篇。中子瑗。
瑗字子玉,早孤,锐志好学,尽能传其父业。年十八,至京师,从侍中贾逵
质正大义,逵善待之,瑗因留游学,遂明天官、历数、《京房易传》、六日七分。
诸儒宗之。与扶风马融、南阳张衡特相友好。初,瑗兄章为州人所杀,瑗手刃报
仇,因亡命。会赦,归家。家贫,兄弟同居数十年,乡邑化之。
年四十余,始为郡吏。以事系东郡发干狱。狱掾善为《礼》,瑗间考讯时,
辄问以《礼》说。其专心好学,虽颠沛必于是。后事释归家,为度辽将军邓遵所
辟。居无何,遵被诛,瑗免归。
瑚复辟车骑将军阎显府。时阎太后称制,显入参政事。先是,安帝废太子为
济阴王,而以北乡侯为嗣。瑗以侯立不以正,知显将败,欲说蓬废立,而显日沉
醉,不能得见。乃谓长史陈禅曰:“中常侍江京、陈达等,得以嬖宠惑蛊先帝,
遂使废黜正统,扶立疏孽。少帝即位,发病庙中,周勃之征,于斯复见。今欲与
长史君共求见,说将军白太后,收京等,废少帝,引立济阴王,必上当天心,下
合人望。伊、霍之功,不下席而立炁则将军兄弟传祚于无穷。若拒违天意,久旷
神器,则将以无罪并辜元恶。此所谓祸福之会,分功之时。”禅犹豫未敢从。会
北乡侯薨,孙程立济阴王,是为顺帝。阎显兄弟悉伏诛,瑗坐被斥。门生苏祇具
知瑗谋,欲上书言状,瑗闻而遽止之。时陈禅为司隶校尉,召瑗谓曰:“第听祇
上书,禅请为之证。”瑗曰:“此譬犹儿妾屏语耳,愿使君勿复出口。”遂辞归,
不复应州郡命。
久之,大将军梁商初开莫府,复首辟瑗。自以再为贵戚吏,不遇被斥,遂以
戚固辞。岁中举茂才,迁汲令。在事数言便宜,为人开稻田数百顷。视事七年,
百姓歌之。
汉安初,大司农胡广、少府窦章共荐瑗宿德大儒,从政有迹,不宜久在下位,
由此迁济北相。时,李固为太山太守,美瑗文雅,奉书礼致殷勤。岁余,光禄大
夫杜乔为八使,徇行郡国,以臧罪奏瑗,征诣廷尉。瑗上书自讼,得理出。会病
卒,年六十六。临终,顾命子寔曰:“夫人禀天地之气以生,及其终也,归精于
天,还骨于地。何地不可臧形骸,勿归乡里。其帽赠之物,羊豕之奠,一不得受。”
寔奉遗令,遂留葬洛阳。
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所著赋、碑、铭、箴、颂、《七苏》、
《南阳文学官志》、《叹辞》、《移社文》、《悔祈》、《草书艺》七言,凡五
十七篇。其《南阳文学官志》称于后世,诸能为文者皆自以弗及。瑗爱士,好宾
客,盛修肴膳,单极滋味,不问余产。居常蔬食菜羹而已。家无担石储,当世清
之。
寔字子真,一名台,字元始。少沉静,好典籍。父卒,隐居墓侧。服竟,三
公并辟,皆不就。
桓帝初,诏公卿郡国举至孝独行之士。寔以郡举,征诣公车,病不对策,除
为郎。明于政体,吏才有余,论当世便事数十条,名曰《政论》。指切时要,言
辩而确,当世称之。仲长统曰:“凡为人主,宜写一通,置之坐侧。”其辞曰:
自尧、舜之帝,汤、武之王,皆赖明哲之佐,博物之臣。故皋陶陈谟而唐、
虞以兴,伊、箕作训而殷、周用隆。及继体之君,欲立中兴之功者,曷尝不赖贤
哲之谋乎!凡天下所以不理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渐敝而不悟,政浸衰而不
改,习乱安危,怢不自睹。或荒耽嗜欲,不恤万机;或耳蔽箴诲,厌伪忽真;
或犹豫歧路,莫适所从;或见信之佐,括囊守禄;或疏远之臣,言以贱废,是以
王纲纵弛于上,智士郁伊于下。悲夫!
自汉兴以来,三百五十余岁矣。政令垢玩,上下怠懈,风俗凋敝,人庶巧伪,
百姓嚣然,咸复思中兴之救矣。且济时拯世之术,岂必体尧蹈舜然后乃理哉?期
于补衤定决坏,枝柱邪倾,随形裁割,要措斯世于安宁之域而已。故圣人执权,
遭时定制,步骤之差,各有云设。不强人以不能,背急切而慕所闻也。盖孔子对
叶公以来远,哀公以临人,景公以节礼,非其不同,所急异务也。是以受命之君,
每辄创制;中兴之主,亦匡时失。昔盘庚愍殷,迁都易民;周穆有阙,甫侯正刑。
俗人拘文牵古,不达权制,奇伟所闻,简忽所见,乌可与论国家之大事哉!故言
事者,虽合圣德,辄见掎夺。何者?其顽士暗于时权,安习所见,不知乐成,况
可虑始,苟云率由旧章而已。其达者或矜名妒能,耻策非已,舞笔夺辞,以破其
义,寡不胜众,遂见摈弃。虽稷、契复存,犹将困焉。斯贾生之所以排于绛、灌,
屈子之所以摅其幽愤者也。夫以文帝之明,贾生之贤,绛、灌之忠,而有此患,
况其余哉!
量力度德,《春秋》之义,今既不能纯法八代,故宜参以霸政,则宜重赏深
罚以御之,明著法术以检之。自非上德,严之则理,宽之则乱。何以明其然也:
近孝宣皇帝明于君人之道,审于为政之理,故严刑峻法,破奸轨之胆,海内清肃,
天下密如。荐勋祖庙,享号中宗。算计见效,优于孝文。及元帝即位,多行宽政,
卒以堕损,威权始夺,遂为汉室基祸之主。政道得失,于斯可监。昔孔子作《春
秋》,褒齐桓,懿晋文,叹管仲之功。夫岂不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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