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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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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走着的时候,波涛冲激成堡下岩石所发出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唐太斯的耳朵里。

“这鬼天气!”其中的一个说道,“今夜里泡在海里可是滋味。”

“是啊,神甫可要浑身湿个透啦。”另一个说,接着就一声大笑。唐太斯不大懂他们开这个玩笑是什么意思,他直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好,我们总算到啦。”他们之中的一个说道。

“走远一点!走远一点!”另外那一个说。“你知道上一个就在这儿停的,结果撞到岩石上,躺在了半山腰里,第二天,监狱长怪我们都是些偷懒的家伙。

他们又向上走了五六步,然后唐太斯觉得他们把他抬起来了,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他荡来荡去。”一!“两个掘墓人一齐喊道,“二!三,走吧!”接着,唐太斯就觉得自己被抛入了空中,象只受伤的鸟穿过空气层,然后直往下掉,以一种几乎使他的血液凝固的速度往下掉。有重物拖着他,加快了他下降的速度,但他仍觉着下落的时间似乎持续了一百年。终于,随着可怕的一声巨响,他掉进了冰冷的海水里,当他落入水中的时候,他不禁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惊叫,但那声喊叫立刻被淹没有浪花里了。

唐太斯被抛进了海里,他的脚上绑着一个三十六磅重的铁球,正把他拖向海底深处。大海就是伊夫堡的坟场。

(第二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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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狄布伦岛

唐太斯尽管有点头晕目眩的,而且几乎快要窒息了,他还算头脑清醒,不时地屏住了他的呼吸。他的右手本来就拿着一把张开的小刀(他原准备随时乘机逃脱时用的),所以现在他很快地划破口袋,先把他的手臂挣扎出来,接着又挣出他的身体。虽然他竭力想抑脱掉那铁球,但整个身体却仍在不断地往下沉。于是他弯下身子,拚命用力割断了那绑住他两脚的绳索,此时他已几乎要窒息了。他使劲用脚向上一蹬,浮出了海面,那铁球便带着那几乎成了他裹尸布的布袋沉入了海底。

唐太斯在海面只吸了一口气,便又潜到了水里,以免被人看到。当他第二次浮出水面的时候,距离第一次沉下去的地方已有五十步了。他看到天空是一片黑暗,预示着大风暴即将来临了,风在用劲地驱赶着疾驰的浮云,不时的露出一颗闪烁的星星。在他的面前,是一片无边无际,阴沉可怕的海面,浊浪汹涌,滚滚而来在他的背后,耸立着一座比大海比天空更黑暗的,象一个赤面獠牙似的怪物,它那凸出的奇岩象是伸出来的捕人的手臂。在那块最高的岩石上,一支火把照出了两个人影。他觉得这两个人是在往大海里张望,这两个古怪的掘墓人肯定已听到了他的喊叫声。唐太斯又潜了下去,在水下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从前就很喜欢潜泳,他过去在马赛灯塔前的海湾游泳的时候,常常能吸引许多观众,他们一致称赞他是港内最好的游泳能手。当他重新露出头来的时候,那火光已不见了。

必须确定一下方向了。兰顿纽和波米琪是伊夫堡周围最近的小岛,但兰顿纽和波米琪是有人居住的,大魔小岛也是如此。狄波伦或黎玛最安全。这两个岛离伊夫堡有三哩路,唐太斯决定游到那儿去。但在黑夜里他怎样来辨别方向呢?这时,他看到了伯兰尼亚灯塔象一颗灿烂的明星闪烁在他前面。假如这个灯光在右面,则狄布伦岛应左面,所以他只要向左转就能找到它。但我们已经说过,从伊夫堡到这个岛至少有三哩路。在狱中的时候,法利亚每见他显出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样子时,就常常对他说:“唐太斯,你可不能老是这个样子。要是你不好好地锻炼身体,你就是逃了出去体力不支也会淹死的。”在海浪劈头打来的时候,这些话又在唐太斯的耳边响了起来,他使劲划起水来,以此看看自己是否真的体力不支。他很高兴地看到长期的牢狱生活并未夺去他的力量,他以前常常在海的怀抱里象一个孩子似的嬉戏,而现在他仍是这方面的老手。

恐惧是一个无情的追逐者,它迫使唐太斯加倍用力。他侧耳倾听,想听听有没有什么声音传来。每次浮出浪峰时,他的目光就向地平线上搜索一下,努力透过黑暗望出去。每一个较高的浪头都象是一只来追赶他的小船,于是他就使足了劲拉开了他和小船之间的距离,但这样反复做了几次以后,他的体力便消耗得很厉害。他不停地向前游去,那座可怕的城堡渐渐地消失在黑暗里了。他虽看不清它的模样,但却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一小时过去了,在这期间,因获得了自由而兴奋不已的唐太斯,不断地破浪前进。“我来算算看,”他说,“我差不多已游了一小时了,我是逆风游的,速度不免要减慢,但不管怎样,要是我没弄错方向的话,我离狄布伦岛一定很近了。但要是我弄错了呢?”他浑身打了个寒颤。他想浮在海面上休息一下,但海面波动得太猛烈,无法靠这种方法来休息。

“好吧,”他说,“我就游到精疲力尽为止,游到双臂麻木,浑身抽筋,然后淹死算了。”于是他孤注一掷,使出全身力气。

突然间,他觉得天空似乎更黑更阴沉了,稠密的云块向他头顶上压了下来,同时,他感到膝盖一阵剧痛。他的想象力告诉他自己已中了一颗子弹,一刹那间,他就会听到枪声,然而并没有枪声。他伸出手,觉得有个东西挡住了他,于是他伸出脚去,碰到了地面,这时他才看清了自己错当成乌云的那个东西了。

在他的面前,耸立着一大堆奇形怪状的岩石,活象是经过一场猛烈的大火之后凝固而成的东西。这就是狄布伦岛了。唐太斯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边感谢上帝边直挺挺地在花岗石上躺了下来,此刻他觉得睡在岩石上比睡在最舒适的床上还要柔软。然后,也不管风暴肆虐,大雨倾注他就象那些疲倦到了极点的人那样沉入了甜蜜的梦乡。一小时以后,爱德蒙被雷声惊醒了。此时,大风暴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奔驰,闪电一次次划过夜空,象一条浑身带火的赤炼蛇,照亮了那浑沌汹涌的浪潮卷滚着的云层。

唐太斯没有弄错,他已到达了两个小岛中的一个,这里的确是狄布伦岛。他知道这个地方是草木不生,无处隐藏的,但如果海能稍微平静一些,他就要重新跳到海水里去,再游到黎玛岛去,那儿虽也和这儿一样荒无人烟,但地方比较大,因此也较容易藏身。

一块悬空的岩石成了他暂时栖身之处,他刚躲到它的黑面,大风暴就又以排山倒海之势扑来。爱德蒙觉得他身下的岩石都在抖动,凶猛的波浪冲到花岗岩上,溅了他一身的水。他虽然已很安全,却在这耀眼的雷电交加之中一直感到头晕目眩。他似乎觉得整个岛都在脚下颤抖,象一艘抛了锚的船在断缆以后被带入了风暴的中心。这时他想起自己已有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了。他伸出手去,贪婪地捧着积存在岩洞里的雨水喝着。

当他站起身来的时候,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驱走了黑暗,直射到了上帝灿烂的宝座脚下。借着这道电光,唐太斯看到,在黎玛岛和克罗斯里海角之间,离他不到一哩远的海面上,有一艘渔船,象一个幽灵似的,正被风浪摆弄着,从浪峰跌入浪谷。一秒钟以后,他又看到了它,而且更近了。唐太斯用尽力气大喊,想警告他们将有触礁的危险,但他们自己已发觉了。又一闪电使他看到有四个人紧紧地抱住了折断的桅杆和帆索,而第五个人则紧抱着那破裂的舵轮。

他看到的那些人无疑也看到了他,因为狂风把他们的喊叫声带到了他的耳朵里。在那折断的桅杆上,有一张裂成碎片的帆还在飘着。突然间,那条挂帆的绳索断了,那张帆便象一只大海鸟似的消失在夜的黑暗里了。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一声猛烈的撞击声,接着痛苦的呼救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在岩石顶上的唐太斯借闪电的光看到那艘帆船撞成了碎片,在碎片之中,又看到了神色绝望的人头和伸向天空的手臂。接着一切又都被黑暗所吞没。那副悲惨的景象象闪电一样瞬间而过。

唐太斯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奔下岩石。他侧耳倾听,尽力四下里张望,但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没有人在挣扎呼叫,只有风暴还在肆虐。又过了一会儿风渐渐平息了,大片灰色的云层向西方卷去,蓝色的苍穹显露了出来,上面点缀着明亮的星星。不久,地平线上现出了一道红色的长带,波浪渐渐变成了白色,一道亮光掠过海上面,把吐着白沫的浪尖染成了金黄色。白天来临了。

唐太斯默默地,一动不动地站着,面对着这壮丽的景观。

他又向城堡那个方向望去,望望海,又望望陆地。那阴森的建筑耸立在大海的胸膛上,带着庞然大物的那种庄严显赫的神态,似乎面对着万物一样。这时大约已经五点钟了。海面愈来愈平静了。

“在两三小时以内,”唐太斯想道,“狱卒会到我的房间里去发现我那可怜的朋友的尸体,认出他来,又找不到我,就会发出呼叫。于是他们就会发现,接着就会询问那两个把我抛入海的人,而他们一定听到了我的喊叫声。于是满载着武装士兵的小艇就会来追赶那不幸的逃犯。他们会鸣炮向每一个沿海居民警告,叫他们不要庇护一个走投无路,赤身裸体,饥寒交迫的人。马赛的警察会在海岸上搜索,而监狱长则会从海上来追赶我。我又冷又饿,甚至连那把救命的小刀都丢了。噢,我的上帝呀,我受苦真是受够啦!可怜可怜我吧,救救我吧,我已毫无办法啦!”

唐太斯由于精疲力尽,脑子昏沉沉的,正当他焦虑地望着伊夫堡那个方向时,他突然看到在波米琪岛的尽头,象一只鸟儿掠过海面,出现了一艘小帆船,只有水手的眼睛才能辨认出它是一艘热那亚独桅帆船。它从马赛港出发向海外疾驶,它那尖尖的船头正破浪而来。“啊!”爱德蒙惊叫道,“再过半小时我就可以登上那艘船了,只要我不被盘问、搜索、被押回马赛!我该怎么办呢?我编个什么故事好呢?这些人假装在沿海做贸易,实际上都是走私贩子,他们可能会出卖我的,以此来表示他们自己是好人。我该等一下。但我已不能再等了,或许城堡里还未发现我已经失踪了。我可以冒充昨天晚上沉船上的一个水手。这个故事不会显得荒唐可笑,也不会有人来拆穿我的。”

唐太斯一边想着,一边向那渔船撞破的地方张望了一下,这一看不由得使他吃了一惊。岩石尖上正挂着一顶水手的红帽子,岩的脚下漂浮着一块风帆船龙骨的碎片。唐太斯顿时拿定了主意。他急忙向帽子游过去,把它戴在自己头上,又抓住一块龙骨的碎片,然后尽力向那帆船航行的路线横截过去。

“我有救了!”他喃喃地说,这个信念恢复了他的力量。

爱德蒙很快就发觉,那艘帆船顶着风,正在伊夫堡和兰尼亚灯塔之间抢风斜驶。一时间,他怕那帆船不沿岸航行,而径自驶出海去。但他不久就从它行驶的方向上看出象大多数到意大利的船一样,它也想从杰罗斯岛和卡接沙林岛之间穿过去。总之,他和帆船正慢慢地在接近,只要它再往岸边靠近一些,帆船就会接近到离他四分之一哩以内了。他浮出水面上,做出痛苦求救的信号,但船上没有人看到他,船又转了一个弯。唐太斯本来可以大声喊叫的,但他想到他的喊叫声会被风吞没的,这时他很庆幸自己预先想到,抱住了这块龙骨,要是没有它,他也许坚持不到登上那艘船的,而且如果船上的人没有看到他,船就过去了的话,那他就再也不能游回岸上了。

唐太斯虽然几乎可以肯定那艘独桅船的航行路线,并悬着一颗心注视着它,直到它又向他折回来。于是他朝着那船游去。但还没等到他靠近它,那艘帆船又改变了方向。他拚命一跳,半个身子露出了水面,挥动着他的帽子,发出水手所特有的一声大喊。这一次,他不但被看见,而且被听到了,那艘独桅船立刻转舵向他驶来。同时,他看到他们把小艇放了下来。不一会儿,只见两个人划着小艇,迅速地向他驶来。唐太斯觉得那条横木现在对他没用了,就放弃了它,然后用力游着向他们迎上去。但他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他这时才觉得那条横木对他是如何的有用。他的手臂渐渐地僵硬了,两条腿也难以动弹,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他又大叫了一声,那两个水手更加用力,其中一个用意大利语喊道:“挺住!”

这两个字刚传到他的耳朵里,一个浪头猛地向他打来,把他淹没了,他又浮出水面,象一个人快要溺死时那样拚命胡乱划动着,发出第三声大喊,然后他就觉得自己在往下沉,就象那要命的铁球又绑到了他的脚上一样。水没过了他的头,透过水,他看到一方苍白的天和黑色的云块。一阵猛烈的挣扎又把他带到水面上。他觉得好象有人抓住了他的头发,但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听不到了。他昏了过去。

当唐太斯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在独桅船的甲板上了。他最关切的事,便是要看看他们航行的方向。他们正在迅速地把伊夫堡抛在后面。唐太斯实在疲乏极了,以致他所发出的那声欢呼被错认为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们已经说过,他躺在甲板上。一个水手正在用一块绒布摩擦他的四肢;另一个,他认出就是那个喊“挺住!”的人,此时他正拿着一满瓢甜酒凑到他的嘴边;第三个人是一个老水手,他既是掌舵的又是船长,他正同情地注视着他,脸上带着人们常有的那种自己虽在昨天逃过了灾难,说不定灾难明天又会降临的那种表情。几滴朗姆酒使年轻人衰弱的心脏重新兴奋起来,而他四肢也因受到了按摩而重新恢复了活力。

“你是什么人?”船长用很蹩脚的法语问道。

“我是,”唐太斯用蹩脚的意大利语回答说:“一个马耳他水手。我们是从锡接丘兹装谷物来的。昨天晚上我们刚到摩琴海岬遇到了风暴,我们的船就在那个地方触焦沉没了。”

“你刚才是从哪儿游过来的?”

“就是从那些岩石那里游过来的,算我运气好,我当时攀住了块岩石,而我们的船长和其他的船员都死了。我想我是唯一幸存的。我看到了你们的船,我是怕留在这个孤岛上饿死,所以我就抱住一块破船上的木头游到你们船上来。你们救了我的命,我谢谢你们,”唐太斯又说道,“要不是你们中的一个水手抓住我的头发,我早已经完了。”

“那是我呀,”一个外貌诚实直爽的水手说道,“真是千钧一发,因为你正在往下沉呢。”

“是啊,”唐太斯答道,并伸出手去,“我再一次谢谢你。”

“说真的,我刚才有点犹豫呢,”水手回答说,“你的胡子有六英寸长,头发也尺把长,看上去不象个好人,倒象个强盗。”

唐太斯想起来了,他自从进了伊夫堡以后就没有剪过头发,刮过胡子。

“是这样,”他说,“有一次遇险时,我曾向宝洞圣母许过愿,十年不剃头发不刮胡子,只求在危难之中救我的命,今天我许的愿果然应验了。”

“我们现在把你怎么办呢?”船长说道。

“唉!随便你们怎么都行。我们的船沉了,船长死了。我虽然一个人逃出了一条命。不过我是一个好水手,你们在第一个靠岸的港口让我下去好了。我相信一定能在一艘商船上找到一份工作的。”

“你对地中海熟悉吗?”

“我从小就在那里航行。”

“那些最出名的港口你都熟悉吗?”

“没有几个港口是我不能闭着眼睛驶进驶出的。”

“我说,船长,”那个对唐太斯喊“挺妆的水手说道,“假如他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为什么不把他留下来呢?”

“那得看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船长面带疑虑的说道。“象他现在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说得好听,谁知道。”

“我干起来比我说得更好,”唐太斯说道。

“那我们瞧吧。”对方微笑着回答道。

“你们到哪儿去?”唐太斯问。

“到里窝那。”

“那么,你们为什么老会是这么折来折去而不靠前侧风直驶呢?”

“因为这样我们就会直接撞到里人翁岛上去了。”

“你们会在离岸二十寻[一寻约等于一·六二米]开外的地方通过的。”

“那你就去掌舵吧,让我们来看看你的本事。”

年轻人接过舵把,先轻轻用力一压,船就随之而转,他看出这虽说不是一艘一流的帆船,但尚可操纵如意,于是他喊道:“准备扯帆!”

船上的四个水手都跑去遵命行事,船长站着一边旁观。

“把绳索拉直!”唐太斯又喊道。

水手们即刻服从。

“拴索!”

这个命令也被执行了。果然正如唐太斯所说的,船的右舷离岸二十寻的地方擦了过去。

“好样的!”船长高兴地大喊道。

“好样的!”水手们跟着叫喊起来,他们都惊奇地望着这个人,这个人的目光里又充满了智慧,身体又恢复了活力,他们已不再怀疑他身上所具备的素质了。“你看,”唐太斯离开舵把说,至少在这次航行中。“我对你们还是有点用处的。假如你到了里窝那以后不要我了,可以把我留在那儿。等我领到第一笔薪水就来偿还你们借给我的衣服和伙食费。”

“哦,”船长说,“我们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你的要求合理就行了。”

“只要你给我和你的伙计同样的等遇,那么事情就算决定了。”唐太斯答道。

“这不公平,”那个救唐太斯的水手说,“因为你比我们懂得多。”

“你这是怎么啦,雅格布?”船长说道。“要多要少,这是人家的自由嘛。”

“不错,”雅格布答道,“我只多出一件衬衫和一条裤子。”

“这些对我就足够了,”唐太斯插进来说。“谢谢你,我的朋友。”

雅格布窜下舱去不久就拿着那两件衣服爬了上来,唐太斯带着说不出的快乐穿了起来。

“现在,你还需要什么别的吗?”船长问道。

“一片面包,再来一杯我尝过的那种好酒,因为我好长时间没吃东西啦。”的确是,他已有四十个小时没吃任何东西了。

面包拿来了,雅格布把那只酒葫芦递给他。“打压舵!”船长对舵手喊道。唐太斯一面也向那个方向看,一面把酒葫芦举到了嘴边,但他的手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

“咦!伊夫堡那边出了什么事啦?”船长说。

吸引唐太斯注意的,是伊夫堡城垛顶上升起了小团白雾。

同时,又隐约听到了一声炮响。水手们都面面相觑。

“那是什么意思?”船长问。

“伊夫堡有一个犯人逃走了,他们在放示警炮。”唐太斯回答。船长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已把甜酒凑到了唇边,神色非常镇定地正在喝酒,所以船长即使有一点怀疑也因此而打消了。

“这酒好厉害。”唐太斯一边说着,一边用他的短袖抹着额头上的汗。

“管它呢,”船长注视着他,心里说道,“就算是他,那也好,因为我毕竟得到了一个少有的老手。”

唐太斯借口说疲倦了,要求由他来掌舵。舵手很高兴能有机会松一松手,就望望船长,后者示意他可以把舵交给新来的伙伴。唐太斯于是就能时时注意到马赛方向的动静了。

“今天是几号?”他问坐在身边的雅格布。

“二月二十八。”

“哪一年?”

“哪一年!你问我哪一年?”

“是的,”年轻人回答说,“我问你今年是哪一年?”

“你连现在是哪一年忘了吗?”

“昨天晚上我受的惊吓太大了。”唐太斯微笑着回答,“我的记忆力几乎都丧失了。我是问你今年是哪一年。”

“一八二九年。”雅格布回答。唐太斯自被捕那天起,已过了十四年了。他十九岁进伊夫堡,逃走的时候已是三十三岁了。

他的脸上掠过了一个悲哀的微笑。心想,过了这么多年不知究竟怎么样了,她一定以为他已经死了吧。接着他又想到了那三个使他囚禁了这么久,使他受尽了痛苦的人,他的眼睛里射出了仇恨的光芒。他又重温了在狱中立下的向对腾格拉尔,弗尔南多和维尔福报仇雪恨的誓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个誓言不再是一个空洞的威胁,因为地中海上最快速的帆船追不上这只小小的独桅船,船上的每一片帆都鼓满了风,直向里窝那飞去。

(第二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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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走私贩子

唐太斯上船不到一天,就和船上人搞得很熟了。少女阿梅丽号(这艘热那亚独桅船的船名)上这位可敬的船长,虽然没受过法利亚神甫的教导,却几乎懂得地中海沿岸的各种语言,从阿拉伯语到普罗旺斯语,都能一知半解地说上几句,所以他不必雇用翻译,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个累赘,而且常常多一个泄漏秘密的机会。这种语言上的能力,使他和人交换信息非常方便,不论是和他在海上所遇到的帆船,和那些沿着海岸航行的小舟,或和那些来历不明的人,这种人,没有姓名,没有国籍,没有明白的称呼,在海口的码头上可以看到他们,他们靠着那种秘密的经济来源生活,而由于看不出他们经济的来源,我们只能称他们是靠天过活的。读者可能已猜出来了,唐太斯是在一条走私船上。

鉴于上述这种情况,船长把唐太斯收留在船上,是不无怀疑的。他同沿海岸的海关官员都非常熟悉。而这些可敬的先生们和他之间时时都在勾心斗角,所以最初他以为唐太斯或许是税务局派来的一个密探,用这条巧计来刺探他这一行动的秘密。但唐太斯操纵这只小船的熟练程度又使他完全放了心。后来,当他看到伊夫堡的上空升起了一缕象羽毛似的轻烟,他立刻想到,他的船上已接纳了一位象国王那样他们要鸣炮致敬的人物。应该说,这时他多少放心了一些,因为这样的一位新来者总比来个海关官员要强,可是当他看到这位新来的伙计态度十分泰然,后面这一层怀疑也就象前者一样地消失了。

所以爱德蒙占了个便宜,他可以知道船长是什么样的人,而船长却不知道他是谁。不论那个老水手和他的船员用什么方法来套他的话,他都能顶得住,不泄露半点真情,只坚持说他最初的那番话,他把那不勒斯和马耳他描绘得绘声绘色,他对这些地方了解得象马赛一样清楚。所以那个热那亚人虽然精明,却被唐太斯用温和的态度和熟练的航海技术蒙骗了过去。当然,也许这位热那亚人也同那些明智的人一样,他们除了自己应该知道的事以外别的都不想去知道,除了愿望相信的事情以外,别的都不相信。

而就在这种对互相都有利的状况之下,他们到达了里窝那。在这儿,爱德蒙又要接受一次考验:这就是十四年来他不曾看见过自己是什么模样,他现在还认识自己吗。对于自己年轻时的容貌,他还保存着一个完好的记忆,现在要面对的是成年时的自己究竟变成个什么样子。他的新朋友们相信他所许的愿该兑现了。他以前曾在里窝那停靠过不下二十次。他记得在圣·费狄南街有一家理发店,他就到那儿去刮胡子理头发了。理发师惊异地望着这个长发黑须的人,他看上去就象提香[提香(1487—1576)意大利画家]名画上的人物。当时并不流行这样的大胡子和这样的长头发,而倘若在今天,假如一个人天赋有这样的美质而竟自动愿意舍弃,一定会使理发师大为惊奇的。那位里窝那理发师不加思索,立刻就干了起来。

修理完以后,爱德蒙感到自己的下巴已十分光滑,而头发也与常人一般长短了,他要了一面镜子,从镜子里端祥着自己。我已说过,他现在已经三十三岁了,十四年的牢狱生活已在他的脸上发生了气质上的变化。唐太斯进伊夫堡时,有着幸福年轻人的圆圆的,坦诚的,微笑的脸,他一生中早年所走的路是平坦的,而他以为,未来自然只是过去的继续。但现在这一切都变了。他那椭圆形的脸已拉长了,那张含笑的嘴出在已刻上了显示意志坚强而沉着的线条;那饱满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条深思的皱纹;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抑郁的神色,从中不时地闪现出愤泄嫉俗的仇和恨的光芒;他的脸色,因长期不和阳光接触,而变成了苍白色,配上他那黑色的头发,现出一种北欧人的那种贵族美;他学到的深奥的知识又使他脸上焕发出一种泰然自若的智慧之光:他的身材本来就很颀长,长年来体内又积蓄力量,所以显得更加身强体壮了。

丰满结实而肌肉发达的身材已一变而为消瘦劲健,文质彬彬的仪表。他的嗓音,因祈祷,啜泣和诅咒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时而温柔恳切,听来非常动人,时而粗声气近乎嘶哑。

而且,由于长久生活在昏暗的地方,他的眼睛早已变得象鬣狗和狼的眼睛一样,具有能在黑夜里辨别东西的能力。爱德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即使他最好的朋友——假如他的确还有什么朋友留在世上的话——也不可能认出他来了,他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少女阿梅丽号的船长极希望留下象爱德蒙这样有用的人,他预支了一些将来应得的红利给爱德蒙。理发师刚使爱德蒙初步改变了模样,他就离开理发店来到了一家商店里,买了全套的水手服装,我们都知道,那是非常简单的,不过是条全白色的裤子,一件海魂衫和一顶帽子。爱德蒙穿着这套服装到了船上,把雅格布借给他的衬衫和裤子还给了他,重新站在“少女阿梅丽号”船长的面前。船长叫他把他的身世重新讲了一遍,他已认不出眼前这个整洁文雅的水手就是那个留有大胡子,头发里缠满了海藻,全身浸在海水里,快要淹死的时候赤裸裸地被他手下的人救起来的那个人。

看到爱德蒙这样焕然一新的样子,他又重新提议,想长期雇用唐太斯。但唐太斯有自己的打算,只接受了三个月的聘期。

少女阿梅丽号现在有一个非常得力的,非常服从他们船长的伙计。船长一向总是惜时如金,他在里窝那停靠了不到一星期,他的船上已装满了印花纱布,禁止出口的棉花,英国火药和专卖局忘记盖上印的烟草。船长要把这些货都免税弄出里窝那,运到科西嘉沿岸在那儿,再由一些投机商人把货物转运到法国去。他们的船启航了,爱德蒙又在浅蓝色的大海上破浪前进了,大海是他的青年时代活动的天地,他在狱中曾常常梦到它。现在戈尔纳在他的右边,皮亚诺扎在他的左边,他正在向巴奥里和拿破仑的故乡前进。第二天早晨,当船长来到甲板上的时候(他老是一早就到甲板上去的),他发现唐太斯正斜靠在船舷上,以一种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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