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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会儿……”朱慈烺满心想要笼络这个高手,笑吟吟叫住了魏岳,问道:“叫魏岳是吧?是什么职事,哪个营的?”
“是,臣魏岳,是五军营下城守营选锋把总官,崇祯十六年入选内操教习。”
“这么说你是府军,还是羽林?”
“回奏殿下,臣是府军前卫世袭百户官。”
魏岳原本神色漠然,此时听朱慈烺问的在行,脸上倒是有点儿诧异之色,不过,也是迅即就敛去,又是回复到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出来。
“这厮受了什么石川什么气?老子跟前,也是这么懒洋洋的没精打采的鸟样子?”朱慈烺心中甚是奇怪,再看魏岳身后,也是好几个粗长夯汉,最惹眼的便是一个矮子,站在地上,生如一块铁陀。
京营之中,毕竟还是有一些可用之才。
朱慈烺心中一团火热,不管如何,一定要笼络住眼前这些军汉!
“李继业!”
“奴婢在,小爷有何吩咐?”
“叫你打的宝刀,打得了没有?”
“回小爷,已经打得了。”
“取来!”
李继业已经隐隐猜到朱慈烺要做什么,不禁也是有些犹疑。
“快些儿。”朱慈烺笑着虚踢一脚,道:“叫做什么就赶紧的,可不能再有下一回,否则,必不恕你。”
虽是说笑,话中却是透着一股子不容质疑的味道,李继业心中一凛,忙躬身应道:“适才只是想,刀是不是带在身边了……奴婢这就去取。”
说罢又是一躬身,忙不迭便是去取刀。
石川等太监在一旁见了,各人均是神色凛然,不觉之间,又是将身形往下弯了一弯。
“好刀,好刀!”
等李继业将刀取来,朱慈烺捧在手中,也是禁不住连声赞叹。
这把刀,是朱慈烺着人知会了兵仗局赶制出来。
皇太子要用刀,下头的人都是奇怪。
宫中一时半会使不着的宝剑有的是,崇祯自己就是常用一柄御用龙泉,还是永乐皇爷传下来的宝物。
不过谁他妈的能知道,皇太子是觉得将来在马背上砍人,刀比剑好使。
毕竟是供奉皇太子的器物,朱慈烺画了样子,下头人便抓紧照样子打出来,比大明的雁翎刀柳叶刀要重一些,但刀身笔直,刃口锋锐无比,整把刀比普通的长刀要短那么三分之一还多些……这自是朱慈烺的故意安排,在不方便的时候,可用把刀藏在宽袖大袖之中,不会暴露。
这会儿他抽出刀身来,但见一弯清泉在手,刀身上流淌着冷艳的光芒……不愧是皇家工匠精心打造,朱慈烺也算是个行家了,知道这是难得的神兵利器。
不仅如此,刀鞘上也是镶嵌着不少宝石,大约兵仗局的人为了拍太子的马屁,把刀鞘交给银作局去进一步的处理了。
大明现在的日子是紧,皇上家也没有多少余粮,不过破船还有三斤钉,给皇太子打把好刀倒还不算什么。
“魏岳,来,近前来!”
和武夫说话,朱慈烺也是故意做出了大大咧咧的直爽模样。
魏岳反而是有些迟疑了,见他犹豫,朱慈烺索性站起身来,手持宝刀,大跨步到魏岳跟前。
“好高壮的汉子!”
到得近前,他也不觉又夸赞一句,接着,便是将手中宝刀一模,笑道:“宝刀赠英雄,这刀,赏给你了!”
第005章 赐刀
“这……臣不敢受。”
乍闻此言,魏岳面色也是一动!
皇太子的御用之物,才刚一过手,就居然这么轻轻巧巧的赐给自己,便是他也不禁为之动容!
但也只是短短一瞬间罢了,眨眼过后,这汉子便是又恢复到之前漠然神色,单膝跪下,垂首只是辞谢。
朱慈烺笑意渐冷,伸手悬刀,却是被爽在半空,好生尴尬。
男儿到死心如铁啊……眼前这病虎也似的汉子,怎么就这副心中块垒难消的模样?
赠刀这一手,便是魏岳身后那一伙桀骜汉子,一个个也是脸上动容。皇室器物,岂是这般轻授的?
若是前方文武大臣,得皇帝一赐,便是尚方宝剑,足可节制三军。
皇太子的器物便是下而一等,却也不是轻易可得,眼前这军汉武官,却是轻轻巧巧的只是推辞,而且绝无那种诚惶诚恐不敢受的惶恐模样。
“赐给你,便只受了。”
朱慈烺骑虎难下,索性倒也使出了当初光棍无赖的法子,大步上前,脸上仍满满当当的全是笑意,到得近前,将宝刀一把塞进那魏岳手中,在其耳边只是笑道:“我不管你是怎生是想,这刀说赏你,便只是你的,一会出了宫是扔了还是送人,由你便是!”
“皇太子这般说,臣真的无地自容了。”
原本是脸上一无表情,到得此时,魏岳脸上也满是无奈之色。当下只得将刀收下,朱慈烺却不放过他,后世之人在做秀上的功夫,当时人可是差的老远。当下解下魏岳腰间旧刀,又将新打得的好刀亲手替他系上,然后才笑吟吟退后,大声道:“好刀,好汉子!”
这一番做作的却果然是好,除了那些内操太监一脸的不以为然,在场的京营武官,却都是露出感动模样。
“今天当真是开心,”这一番折腾,虽没有预期的效果,不过好歹做了些事。一把好刀,叫人精心打造了出来,自己还不曾使一回,就这么随随便便的送了出去,但朱慈烺的脸上,却是笑意满面,浑然不在意,当下只是盯着魏岳等人,沉声道:“吾只喜欢能开强弓,上得战阵的好汉子,若那无用之辈,漫说没有宝刀与他,怕是只有廷仗等着!”
皇太子这般说话,在场的人自是有人心感,也有人攒眉弄唇,做出一般怪像来。
朱慈烺只是不理,提着气又接着道:“方今天下,流贼已经祸乱十余年,东虏隔几年就进关来打咱们的草谷,就是前几年,虏贼深入畿辅、山东,兵锋堪堪将至淮安,数十万百姓,数百万金银,男女老弱,哭天唤地,却被虏骑猪狗一般俘去!”
说至此时,场中却是一片寂然。
东虏入寇实在已经是大明无可避免之事,以往蓟镇、宣府、大同,这几道关隘将北虏和东虏牢牢挡在边墙之外,现在东虏和北虏已经联成一势,数千里关墙处处可以跃马而过,而原本镇边守备的大明边军,却已经残败不堪,根本无有地方能与敌一战!
“贼虏数次入境,哪一次不是攻破数十城池,抢去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几骑虏骑,就能轻轻松松的抢走数百上千的百姓,而汉人真的如骡马一般,扶老携幼,还要推着小车,带上自己的家私浮财,老老实实的跟着虏骑出关,到最后,我大明官兵方才赶至,奴骑却是留下木牌,上面书写着:明将免送!”
说至此,朱慈烺已经是怒不可遏,环视众人,却是板起脸来,将恶气压入胸中,只淡淡道:“今日赠刀,不为别事,只想起父皇亦为流贼与东奴所苦,而京营实是我大明根本,尔辈武官,要悉心于武事,不要钻营,孤为大明皇太子,今日在此,赠你们的不仅是这一柄宝刀,更有这些话,听或不听,也就在你们的方寸之间是否还有天良……都散了吧!”
在场武官或是仍然神情漠然,又或是若无其事,更多的却也是面露羞愧或愤恨之色。
东虏入境,甚至是逼到北京城下,这是众人都亲身经历,而数十年征战,彼此拼死厮杀,便是京营也有奉调出外,或是驰援辽东,或是出击流贼,朱慈烺的话就如一根鞭子,打在这群尚有天良的武官背上,一句下来,就是一道伤可见骨的血痕。
大明京营是不堪用,十人之中怕是没有一人可用,但眼前这些,却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菁华,手中尚有劲力,胸中犹存良知。
朱慈烺这一番话说完,自觉胸中心潮澎湃,激动异常。但一转眼见魏岳只是咬着嘴唇不语,脸上神色虽变幻不定,已经不复刚刚的木然模样,但仍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心中不觉也是有些失望,不过当日青皮无赖混混的性子发作,心中拗足了一股劲,却只是想:“管你妈的在想什么勾当算计,老子非把你收服了不可!”
正沉吟着想再说些什么,李继业却是凑上前来,躬身奏道:“小爷,东虏已经数年未入境,今年奴酋黄台吉已经死了,群奴无主,推了一个幼童继承汗位,怕是以后也不足为患。至于流贼,督师臣孙传庭长于治军,又有勇力,现正领十万大军,日夜追击!皇爷已经下令兵、户、工三部造办赏赐银牌,筹措物资,预备赏赐……小爷,国朝眼看就要中兴,海晏河清的日子就快啦。”
李继业的话,自是替刚刚朱慈烺的表现圆场。
大明天子,还不是眼前这着皇太子冠服的少年!
以崇祯操切暴燥的脾气,听得皇太子适才所说,还不知道要起多大的风波!虽说宫中现在田贵妃已经香消玉殒,再也没有人能威胁皇太子嫡长的地位,但小心没过逾的,现在把场面圆过来,比事后解释不清要强的多!
“赏赐?”朱慈烺却不领情,听着李继业的话,当下只是嘿然冷笑。
今天的表现,包括每个字句自然是他深思熟虑后所出。打重生之后,自己健身习武只是末节,使这身体不做拖累就罢了。来日大难,却只有不到半年!
这么短的时间,这个已经失尽人心的老大帝国想逆转历史,改变既有的运行轨道是绝无可能,现在的情形,便是神仙也只能束手!
至于崇祯刚愎的性子,更难改变,他熟知历史,就如同一个待决囚徒,每天就只能在害怕惶恐中度过。
这般下去,不等钢刀架顶恐怕自己先就吓死了。没有办法,想通了之后就只能咬牙求活!
求活便要有在大难前的出奔和自保之计!
现在的情形,自己所作所为最多被崇祯一通痛斥,他没功夫,也没道理和自己这个皇太子顶真较劲,所以眼前局面只是小有险恶,而如一尺之水,一跳可过。
但如果不想办法一步步竖立自己的形象,积攒家底,将来的大难可就是黑的不见底的深潭,非得把他淹死不可。
“赏赐?”朱慈烺接着冷笑,尽管李继业在眼前急的跳脚,他却仍是大声道:“闯贼纵横十余年,现有五十万军兵,号称百万,孙传庭前年才败给他,现在勉强练出些兵马,高杰、白广恩,再加一个陈永福,三四万能战之兵,孙某再懂韬略,以弱师临强敌,堂堂正正而战,又如何能是闯贼对手?一方兵少而猛进,一方兵强而屡退,这是故意示之以弱,找到机会,轻骑断大军粮道,然后趁势反卷!这般明显情形,阅几天塘报便可知晓,满朝诸公除了兵部冯元飙外,竟无人看的出来?赏赐,但愿这赏赐有人领才是!”
“小爷,小爷!”
李继业已经是满头大汗,便是所有的禁军将佐,也是一个个眼直发呆。
以皇上的性子,若是哪个大臣敢说这般话,轻则罢官,重则杀头,绝无宽贷之理。黄道周天下闻名的大儒,差点就廷推入阁,就因为触犯龙威,还不是一样被免官还乡?
却不知道,眼前这小爷是哪来的这般泼天大的胆子,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如此非议皇上的决断部署。
第006章 人心
朱慈烺对面,魏岳身后,很有几个象样的武官,此时有一个一脸精干的汉子也是忍不住动容,这般场合自是不便开口,但脸上神情也是清楚,朱慈烺的这一番话,这个武官是打心中十万分的赞同。
正因如此,才会在脸上露出这些许怪象出来。
“今日所言,戒慎勿要外传。”
朱慈烺抛下一句连自己也不信的话,再到了魏岳与几个看着还象样的武官身前,摇了摇头,却是大踏步而去。
今日做的已经够多,再多就是画蛇添足了。
而况适才的话传扬开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侧目!
他却不信,京营诸卫好歹还有十五万八千在册,皇城之中还有数千内操,过千的武官,除了眼前这几个,就再也挑不出好的来!
真有豪杰,凭自己渐渐象样子的表现,不怕挑不出好的部属!
这几个自然是要争取,他做事就是这样,既然做了,一定要做好。但只要出尽全力,结果如何,倒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
皇太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整个校场里的气氛便是立刻活了。
众武官有的是挥拳扩胸,也有的满面于思,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数百个大小太监围成一团,指着禁军武官这边议论说笑,离的太远,却也不知道这些阉奴在胡说些什么。
国家大事再大,怕是这些身体有残疾的阴微之辈也是不晓得利害。
更多的人,却是围拢在魏岳身前,满嘴只是恭喜。
“魏大哥,真真是给京营露脸!”
“此番皇太子赐刀,将来怕是魏大哥步步高升,最少也能博一个指挥的世职出来。”
“老魏,还记得咱们当年拼酒的事不?一口酒一颗花生米生生喝的大醉……哪天再这么喝一回?”
“皇太子怕是要选武教习,前一阵听说小爷近来对骑射武艺极有兴趣,每天都在东宫自己苦练,若是禀明皇上,挑选教习伴当,老魏,你这番真的是踩着狗屎———交了天大的好运!”
众口一词,都是奉承恭喜,魏岳的脸上神色,却只是越来越阴沉。
小爷有志于武,这事情禁军中不少人都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皇上也很精通骑射,和长年躲在深宫的神宗万历皇爷不同,和喜欢打木匠的天启皇爷也不同,本朝崇祯爷允文允武,文的就不说了,老粗丘八们也不懂,只知道皇爷压的文臣们动弹不得,万历年间的事太远,记得的人已经不太多,天启年间的事却还是有不少人记的清楚,文官们当面还是背后,可没少和天启皇爷过不去。
现在的这位人都称圣君,刚毅勤政,十几年来没有一天荒怠过朝政。不好色,不贪财货,每日批阅奏章都是亲手,从不假手司礼,所以太监权势,也是大不如当年。
武的一面,也是弥足可观,骑得马,开得强弓,当年由信王入宫时,腰佩宝剑可不是全用来耍的!
有这么一位圣文神武的皇爷在,小爷想多挑伴当,好生习武,怕是皇爷也不会不准。
但魏岳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提不起劲头来!
遥想当年,随军出征之时那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十几万大军一眼看不到边,旗帜也是遮天蔽日,打起鼓来,震的人耳朵也疼。
可最后如何?
多少披甲男儿,也是爹生娘养,却是毁在皇爷手中,毁在那些只会说话,却根本屁也不懂的文臣乌鸦嘴里!
现如今的这局面,魏岳也是看出十之八九来,再想想自家遭遇,一颗雄心早就冷的再也热不起来。
现在就算小爷有些不凡,但离临朝听政还早的很,况且一个未成年的哥儿,又真的能懂得多少,皇爷都不成,人皆说是圣君,但国事样样办的稀松,眼前这位小爷又有多少毅力心志,能真的撑住这将天崩地裂的国家!
见他神情郁郁,攀关系的自是讪讪散了。
姓魏的不识抬举,倒也犯不着真的巴结,不过就是一个选锋把总世袭百户,京营现在缺兵,可百户以上的军官,怕是一抓一大把。
魏岳原本就在这京营劲旅中是个异类,此时自然也并不在意,听得石川宣告散值,便是先大踏步向着院外行去。
在他身后,几个武官互使眼色,却是牢牢跟住了闷头而行的魏岳。
一直到了拴马处,一脸精干色的李恭才拉住魏岳,沉声道:“魏大,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魏岳闷声道:“你们要巴结小爷,只管去。我却是没有这般心思,现在这般混日子也罢了,若挑我入值,每天跪地请安,小意奉承,那我便只有告病。”
“说的甚鸟话。”身如铁陀般的矮壮汉子叫做王源,性子最是暴燥,听得魏岳的话,当下只是暴睁圆眼,怒道:“咱们几个性命都是你魏大救的,难道抛了你去求富贵?”
“不是这么话说,众兄弟间莫起争执。”李恭性子最稳,摆手止住王源等人,只逼视着魏岳,道:“小爷适才的话,你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魏岳终于一叹,四顾看看无有扎眼的人,方才向着众人道:“小爷的话是很清楚,前方军情有心人看在眼里,无不知道确如小爷所说,非惨败不可。”
“孙传庭一败,一切就休矣。”
“说的是了。”王源脸上神情也是凝重起来:“入娘的俺又想起松山来了。”
“今日却是连松山也不如了。”魏岳神色惨然,向着众人道:“松山过后,朝廷好歹还能撑持的住场面,调兵遣将还支应的动,现在你们看,没有了洪制军,卢大帅,就连杨嗣昌,陈新甲这样的人物都是绝迹了。几位老臣,虽然清正,但都没有什么才干,孙传庭再一去,朝廷就真的没有一个领军的大臣了。左良玉那样破胆无用的鼠辈,咱们还不知道他的底细?兄弟们,现在的情形,由不得咱们不小心谨慎!”
“魏大说的是了。”王源最是爽快,听的有理,便第一个表示赞同:“现今这局势,只能置身事外。皇帝不差饿兵,咱们卖过命效过力,现在连饷银也发不上了!一句话,都是苦捱……凭什么皇亲国戚坐享膏梁,卖命出力的事全是咱们?”
李恭也是点头,不过却是又问道:“若是小爷果真相中了咱们,调入东宫效力……又当如何?咱们说到底也是大明武臣,总不能公然抗命。”
“实在不行,你们去敷衍一下也罢了。”魏岳沉吟道:“小爷年纪小,性子未定,我看未必就能坚持多久。”
“那好,就是这般行事。”李恭先是一笑,但紧接着,却也是一脸的黯然。
究竟是大明臣子,打这般商量做这般行事,心中却是十分怪异,也是十分的不安。
魏岳也不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只是牵马攒行。
只有王源将魏岳腰间的宝刀取了下来,拔出来看了再看,半响过后,才道得一声:“嘿,果然是把好刀!”
第007章 崇祯
到了下午四点来钟的光景,这一天的晚朝结束了。
御膳房已经开始准备御膳,等乾清宫派人过来传请的时候,正好看到皇太子朱慈烺背着手,从深幽的殿门里头走出来。
在朱慈烺身后,则是一群东官讲官恭谨相送,众臣侧身而立,一直到朱慈烺走远,这才转身离开。
这一天,文武并重,自是没有虚度。
“见过小爷!”
殿前广场上哗啦啦跪下来一百多号人,都是执礼甚恭的样子。
只有乾清宫过来的御前牌子趋前一步,打了个躬,笑道:“皇爷今天高兴,娘娘们都在,催着叫小爷赶紧着过去。”
“喔,好好,我知道了。”
今天是难得崇祯高兴,平时都是在自己宫中吃饭,崇祯十次有九次都是自己吃,很少有叫人侍膳的时候。除非是年节,才一定会一大家子在一起吃饭。
从中左门进去,再从后左门出来,规制只比太和殿小那么一点的乾清宫就赫然在望了。
这会子的乾清门广场上可看不到什么游人,更加没有后世的那种衰颓破败之感,殿瓦是随时更换,红墙年年粉涮,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华美。
过乾清门就是内朝所在,已经看不到禁军的身影,举目看去,就只有穿青绿袍,着白皮靴的宦官们的身影。
“过了门了,请小爷下辇!”
到得乾清宫殿前,丘执中等太子宫中的太监也面露紧张之色,等步辇前倾之时,众人连忙将朱慈烺扶了下来。
站在原地,朱慈烺也是不自禁的挺了挺腰,然后才迈步拾阶,向乾清宫里头走去。
乾清宫很大很大……这座雄伟的内朝宫殿修建于永乐十二年,殿基与交泰、坤宁二殿连成一片,殿阔九间,进深五间,丹陛露台汉白玉台基上是高大巍峨的两层大殿,四周是成双成对的铜鹤、龟、鼎等装饰。
殿分明间和暖阁,明间有金台,台上是一把金漆坐椅,坐椅之前,摆放着一张宽大厚实的几案。
宝座正后方,则是挂着一张写着“敬天法祖”四个大字的匾额。
朱慈烺看到了,自是感慨万千。这匾额,在清朝被换成了“正大光明”四个字。
而眼前这匾额是崇祯元年时换上的,端庄大气,苍劲有力。
这是当时的司礼太监高时明所写,内书堂出身的太监果然很有两把涮子,字写的很不坏。
至于匾额两边的楹联却是崇祯御笔,一边是“人心惟危,道心唯微。”另一边则是“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这就是崇祯日常办公和召见内监的地方了。
等朱慈烺进来的时候,乾清宫的“明间”已经站满了人,而穿着元青色曳撒,头戴暖帽的崇祯,正也微笑着看向朱慈烺。
先不必管别人,朱慈烺上前给崇祯见礼:“儿臣叩见父皇。”
彼此是家人父子,所以朱慈烺只需上前一跪一叩,也不必等吩咐,就自己站起身来了。
打他清醒之后,见崇祯也没超过三次,其中两次还是自己在不清醒和颠狂的状态之下。当时就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相貌的中年男子,匆忙而来又匆忙而去,根本就没有细看。
现在这会儿倒是可以仔细看了。
崇祯穿戴着的是常朝服饰,黄色的翼善冠,饰东珠金线,非常的漂亮。
身上是元青色的团龙袍褂,就是胸前和两肩都用金线绣龙,再下来是玉带皮靴。
皇帝所着,是当时手工制作的典范巅峰之作,全身都是华美异常,大气磅礴之余,又不失小巧精致。
从冠到袍服,全都是不折不扣的艺术品。
不过这艺术品上,却有明显的瑕疵:崇祯的龙袍下摆里衬,有两个很明显的补丁痕迹。
“这……有人说崇祯衣服上打补丁,看来是真的了。”
衣服冠服虽然漂亮,却也掩饰不了崇祯脸上的忧色。
这个皇帝,从即位开始,就是极为辛苦,勤理政务,坚持常朝制度,优礼东林大臣,裁抑太监,撤废税监矿监……该做的全都做了,但到现在,亡国之象明显,覆亡之事已经近在眼前,崇祯自是每天忧愤焦急,他才三十三岁,鬓角已经明显有大片的白发,而脸上皱纹深刻,时不时的露出悲苦的神情,或是莫名其妙的低低一叹。
“看样子你是大好了,朕太忙,你要自己善自珍重,好好将养身体。”
等朱慈烺起来,崇祯很随意的吩咐着。
“是,儿臣一定不会教父皇再担心。”
“嗯。”崇祯点了点头,又道:“最近你写的仿都很看得过,讲官每常提起,也夸赞大有进益,朕心甚慰!听说,吾儿还每天都熬练身体?”
“儿臣敬慕父皇,愿效法父皇,文武并重。”
崇祯向来自觉自己是神文圣武,只是群臣赞誉并不算什么,而且现在国事如江河日下,也很少听到圣君和中兴等字眼了。
便是他自己,怕也觉得中兴二字,已经是极难听的讥刺!
但无论如何,亲生孩儿当面说得如此话,仍然是顺耳好听。
当下崇祯只是一笑:“吾儿近来说话也颇听得,大约是一病之后,如菩提顿悟了。”
皇帝难得说笑话,殿中众人也自是跟着一笑。
朱慈烺却道:“儿臣近来读书进益,也常阅塘报,前方军事,悉数在心。所以愿习骑射刀枪,请父皇恩准。”
“咦?”崇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大约是没有想到,以前这个平庸发福的儿子,居然真的有这般上进的心思。
他心中只觉欢喜,站起身来,背手在御案后转了一圈,到底脸上露出笑来。
见他如此,周后并袁妃等人,也是脸上露出微笑。
周后更是满心欢喜,看着儿子,只觉这十余年的功夫,并没有白费。
昭仁与长平二公主,一个倚在周后身边,另外一个,却是趴在周后怀中,长平抿嘴微笑,星眸只是看向哥哥,昭仁年纪还小,不过也是知道太子大哥在父皇跟前博了好彩头,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直看着朱慈烺,苹果也似的小脸上也满是笑意。
定、永二王与皇五子朱慈焕都是老老实实的恭立在侧,崇祯瞧着他们,抬手向着朱慈烺一指,笑道:“瞧你们大哥,这样才是好样儿的,你们读书都是和他在一起,如今他要学武,挑教习,朕都允了,你们也要争气,要跟着一并学习,身为皇子,原本就是要文武并重,当初你们皇爷爷,就是这般教导朕的!”
“是,父皇!”
三个皇子都是毕恭毕敬,连忙躬身答应着。
“朕心里很是欣慰。”崇祯也是不胜感慨的样子,看向诸后妃,皇子,公主,内宫之中,也是难得这么欢聚,当下脸上更是笑意盈盈,不过他向来性子内敛,虽是高兴,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当下只挥一挥袍袖,令道:“传膳吧,朕吃完了,还要处置国事,批阅奏章!”
第008章 进言
头一回参加这种宴会,朱慈烺对御膳很期待,一听开饭,连忙正襟危坐的等着。
崇祯一声传膳,外头殿阶上就响起了细乐声。
进来的时候朱慈烺就看到了,有那么十来人,手里拿着各种传统乐器,穿着干净的袍服,正在殿门口伺候着。
等正式一传膳,就传来不大不小,声音节奏也刚好的音乐声。
没有想象中的难听,吃饭时听一听这种稍有节奏的乐声,倒果然是有助食欲。
御膳的滋味么,倒是一般。毕竟是随温随吃的温火膳,大块鸭子整只鹅,不是爆炒出来又没有味精这些调味品,滋味很是寻常。
不过就这种水平的饭食崇祯怕也享受不了几天了,关中一失陷,农民军一路袭来,崇祯一筹莫展,于是天天就是减膳撤乐,减膳撤乐,一直到吊颈而死那天为止。
看着坐在殿宇正中,一本正经挟菜吃饭的崇祯,朱慈烺摇了摇头。
就算是吃饭时,崇祯也是很正经严肃的,他以“坚毅”闻名,这个面具戴的久了,恐怕自己都习惯了罢。
可怜,鬓角的白发,眼角细细密密的皱纹,还有时不时情不自禁的喟叹声……这些都足以说明,眼前这个九五至尊,忧心忡忡,心境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愉快。
这还是一家老小齐聚一堂,全是自己人的场面。就算是这样,崇祯也是隐忧难解,局面确实是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想来他还在等孙传庭的战胜消息,不过,就算胜了,也是一时间的开颜。大明到了今天,实在是积重难返了!
“怎么说呢……”朱慈烺心思复杂的想道:“还是属于自己找的。很多悲剧,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啊。”
他在这里七想八想,外头又来了一队太监,进来给崇祯跪下行了一礼,接着便道:“皇爷,两位太妃听说今日家宴,欢喜的了不得,特派奴婢送了菜来,请皇爷格外加餐。太妃说,国事要紧,龙体更加要紧,请皇爷善自珍重,千万可要保重龙体。”
另外一个太监也是跪下,说的话虽不完全相同,但也差不离。
宫中还有两个老太妃在,对崇祯也很关切,今晚家宴,就派人送两个食盒来加菜。
还有天启帝的张皇后,就是后说话的那个太监,也派人送了一个盒子菜来。
崇祯为人严刚坚毅,对物质是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他自己吃饭,几个菜也就够了,不象万历年间享乐无度,一顿饭过百个菜也是寻常。
宫中太妃心疼他太寒俭,也是经常派人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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