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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1-5(楚惜刀)-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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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近,迎面风沙垒石,虚幻的贪狼张开大嘴,啸风尖利,衣袂欲裂。墟葬单指一戳,丹砂点在地上,画龙点睛似的,顿时腾起一条猛龙,吞天噬地。贪狼在它面前,成了渺小的跳蚤,轻轻一爪挥过,就不知去向。
然而阵法运转,宛若斗转星移,一只贪狼灭了,又一只自虚空中驰骋杀来,生生不息,无穷无尽。墟葬指尖的丹砂,越来越淡。末了,灭了七只贪狼后,那丹砂再无痕迹,地上防守的符箓,也淡漠得如被水洗刷过一遍。
“若是灵法师夙夜在此,以法术幻化真龙,这大阵须臾可破。”墟葬苦笑,他所画符咒并无法术灵力,什么贪狼,什么青龙,都是心念所感,无实形无实质。如果有人窥视,无非看到他没章法地涂了一地鬼画符而已。
又有贪狼逼近,墟葬轻挥衣袖,如蝶展翼,在贪狼咬住他前,从阵法运转的空隙里,从容踏出七步。他闪避得正是时候,身边有一处正转为生门。那是贪狼无法降临之地。
墟葬吁出一口气,他计算巧妙,丹砂用尽时,生机崭露。
“大师胆识过人,在下佩服。”罗城的声音虚无缥缈,墟葬所为在他意料中,“这绝阴孤煞七杀阵,还请大师指点。”
“跟他啰嗦什么!墟葬,这阵法刚刚开启十分之一,我们以此山为牢,困你易如反掌。”皇甫梁恶狠狠说完,丢下一物,天地忽然一窒,继而鬼哭狼嚎伴了腥风血雨,呼啸席卷。
劲风扑面,即便避在生门,也听到嘤嘤哭泣,嗷嗷嗥叫。稍顷,嚎声渐止,化作刺耳的抓挠,如琉璃划过金瓦,混出痛不欲生的尖鸣。又有震耳欲聋的鼓声,如无形的大手,抓住了心脏,咚咚,跳一下,心便一拎一恸。
墟葬充耳不闻,将神念聚于罗盘上,定住自身魂魄。
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六根六尘,尽付一空。
炽热火烧的烈焰,冰冻三尺的极寒,像一对春宵缠绵的恋人,交缠在一起。半边酷热,半边严寒,墟葬岿然立定,如一根磁针指天指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采桑斗草,巧笑逢迎。边塞腾骧,白骨惊尘。清露红莲,泪滴春衫。玉楼朱阁,炉香逐烟。宝筝弦柱,罗衣带缓。世情如絮,频入醉乡。燕子欲归,斜阳穿幕。喜、怒、哀、乐、爱、恶、欲,七情之种种幻觉,再度化作千百意念,从四面八方压向墟葬。
生门,也载不住这许多愁。
杂念如水,过不了多久,就会倾覆墟葬立身之舟。
皇甫梁一对利眼不屑地盯着阵中,他在京城谋算多时,解不了言府的败局,这是最后翻身的机会。他知道北荒诸国对千姿的畏惧,今次压过墟葬一头,迎合诸国或是取信千姿,他都将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墟葬,就是他的踏脚石。
“罗副掌门,言府那边,还可支持几日?”
罗城面有忧色,沉吟道:“至多三个月。如果真找不出那绝地,我等就是找错了金主……好在有照浪城的安排,你我不至于做亏本买卖,干掉墟葬,自可往苍尧走一遭。”
“这墟葬真是可恶,居然替那女子布下如此厉害的杀局。”皇甫梁咬牙切齿,森冷地笑道,“这样也好,只需除去他就一举两得,我就不信他逃得脱。”
像是听见他们心底恐惧的声音,墟葬摒弃杂念,于阵法攻击中朗声长笑:
“天道必赖于人成。堪舆相地,所谓风水,要的是藏风得水聚气。堪,乃天道,舆,乃地道。但想要天时地利人和,除了择吉之外,也要人心诚意正,才能诸邪不侵,解脱烦恼。风水养人,人亦养风水。不善之人,妄想靠风水夺气运、占吉祥,只能逞一时之凶,最终必会刑冲破害,报应自身!”
罗城呆呆听着,墟葬又道:“无论你们如何维护言尚书,他的败亡就在百日内,他的福德养不起好风水!你们跟了这样一个人,只怕连山门都要遭连累。”
皇甫梁讥讽地喝道:“不愧是墟葬,舌灿莲花,我也要疑神疑鬼。可惜我们两派的败亡,你是看不到了,这绝阴孤煞七杀阵,困上你几天几夜,我们再来替你收尸。到时你若魂魄还在,说不定能看到我等结局,要是魂飞魄散了,就应了你说的,福德不佳,风水再好也不济事!那时,就等我去遁星福地,把那里变成真正的福德之地。”
墟葬微微一笑,脚下如画天书,自身的禁制已然布好。他故意挑起口舌之争,便为了赢得片刻时机,在绝阵中辟出方寸空间,藏匿身形。当下足尖一划,仿佛开天地,定乾坤,一脚踏足阴阳界,两人只见虚空中一片潋滟波光,水汽渺茫中,墟葬忽然就失去了踪影。
阴气界水而止,墟葬滴水成阵,借水隔阴,寻得空隙遁入阵中,自开一片天地。他避到罗城看不见的地方,不断画符隔绝阵法威力,把自己像茧子深埋在内。
周遭的煞气冲到他布下的禁制前,如鱼出水,再无生机。
选定了吉位,墟葬在禁制中坐了下来,眉间满是苦意。此时已过夜半,炎柳不知可好,他拿出匕首端详,刀光冷冽,清如秋水。
今日冬至,七赤,肃杀剑锋之星,失运则主刀光剑影。甲日,夜半甲子时,九星伏吟,主大凶,忌轻举妄动,不宜作战。墟葬苦笑,横竖都是凶局,动辄得咎,不如不动。
祸兮福所倚,冬至一阳生,这绝阴地会有一丝微不可辨的阳气,随着时日变化,慢慢累积。那时,就是墟葬出手脱困之时。
他收好匕首闭上双目,仿佛能透过重重阴气,看见霁月繁星,碧云幽空。墟葬轻轻一笑,竟无视风暴咆哮,休养生息。
他斗不过这绝地,唯有如冬眠的兽,等待时机。
皇甫梁与罗城暴跳如雷,运转九宫八门,铺天盖地搜索起墟葬的行踪。但他们既以全山为阵,山石间自成天地,一时又岂能找到?两人沤心沥血搜寻良久,心知墟葬禁制之妙远在他们之上,只得吩咐门下弟子,各自看守方位,收了墟葬留下的骆驼,不让他有远遁之机。
“就算你缩头不出,我也要你插翅难飞!”皇甫梁狰狞一笑,埋伏全开,赫然有几处机关,漂浮着诡秘的烟云。
墟葬端坐阵中,凝神在地上画了一个卦象。
地雷复。
正北方一阳初动时,万物未生,全阵将缓缓吸收进一丝阳气,会有微不可察的缝隙出现。
这都是诱惑,他还要继续等。先潜伏在震三宫,在下个时辰,西南方休门所在,就是吉位。冬至休门旺,他会在那里再避一个时辰,而后正东方休门就是出口。
乙丑时,墟葬动了,飘忽的身影迅捷地遁入坤二宫。
罗城仿佛有所察觉,一把量天尺相地察人,慢慢往西南方位寻去。皇甫梁脸色阴沉,跟在后面,恨恨地骂道:“这墟葬欺人太甚,待老夫擒住他,一定要好好搜刮,剥皮抽骨!”说完,眼里闪动贪婪的光。罗城不语,三龙派向来手段缠人,如附骨之疽,连他也要避让三分。
“青囊庐的对手,不能死在别人手里。”黑夜月影下,一个袅绕的声音悠然响起,娥眉翩然而至,她将纤纤交付炎柳与玉叶,单身前来。
想起先前与炎柳动手比试,娥眉娇媚浅笑,他的身手自是极好,但她自有法子惑人心神,两人堪堪斗了平手。炎柳见她难缠,松了口气,自愿保护纤纤安全。娥眉也就全无提防地,把孩子交给两个陌生人。
真好。她看见那对小情人,好像似水年华仍在,红如胭脂,未曾消褪。
皇甫梁双目一缩,这女人闯阵如入无人之境,非是庸手。他与罗城对视一眼,两面夹击,借助阵法潜行到她身侧,搅动阵中积聚的阴煞之气,向她攻去。
娥眉站立之处,成了漩涡的中心。
“三龙派、重峦派算什么东西,也敢对遁星福地的人下手。”娥眉轻慢斜睨,身如彩凤蹁跹,曼妙一跃,手下乌光一闪,那阴煞漩涡忽如阴阳鱼,分成两旋。她嗤笑一声,双手分开,两道煞气直冲皇甫梁与罗城去了。
罗城脸色一变,没想到她的功夫如此精湛,唬了一跳,来不及再布防身之阵,慌忙逃到山石背后,借此阻挡攻势。娥眉也不追击,秀目一凝,向了阵中深处探去。
皇甫梁一挥小旗,带出一股阴气冲撞而上,嘭的一声,炸将开来,险些受伤。他恼羞成怒,尾随在娥眉身后,取出三支金色小箭,含怒射去。娥眉甩出三颗火石,燃空破箭,脚踩大衍步法,瞬息已掠过数道埋伏。
就在娥眉险险离开的刹那,皇甫梁怒喝一声,拼却被她击中,欺身到了她身后,右手小旗一抛,击中暗藏的阵眼。顿时风云变幻,无数煞气夺路而出,冲到娥眉身上。
娥眉被此一击,吐出一口鲜血,步子顿显踉跄。墟葬察觉不远处的动静,望气占卜,一见不对,霍然起身。疾奔中,他心念飞速运转,推算吉位出路,不顾几处连环禁制,宁可负点小伤,也要求快。
就在死门眼看要笼罩娥眉之时,墟葬飞奔而出,把她抢进惊门巽四宫,又随手飞快布好禁制。皇甫梁正待冲入,脚下霹雳连响,触动了墟葬的机关,他暗骂一声,出手破除。被此耽搁,墟葬已萍踪无定,皇甫梁再次失却他的踪迹。
墟葬掩好两人身形,朝娥眉嘴里,塞进一粒清香的药丸。
“我的伤不重。”娥眉推开他,青丝滑手而过,墟葬为之一动。
“大恩不言谢。”他谦谦一拜,感她援手之义。
“那个叫炎柳的,抱着纤纤往甘露城去了。”娥眉的星眸看向别处,药香环绕,心情却是不坏。
墟葬眼露狂喜之色,搀了她的柔荑,连声道谢,娥眉抽回手啐道:“别以为我孤儿寡母的,就能占便宜。”
墟葬听见一个“寡”字,唇角带笑,眸光越发清澈。娥眉在黑暗中隐隐觉得脸热,便道:“我从外面进来,这阵法还有古怪,速速破了,免生后患。”
“好,就听你的。”墟葬一口答应。最坏的时辰已经过去,巽四宫利于出击,转守为攻,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我命在我,不属天地。”墟葬轻喝一声,“造化尽在我手!”娥眉神情凝重,看他双目电闪,刹那间筹算百千次。
墟葬目视虚空,喃喃念道:“诸法空相,破!”言毕,缓缓伸出一指。
贵贱同一尘,死生同一指。白杨青松,浮云流水,指下皆成空。这一指点下,仿佛万里驱虏,一箭射雕,顿时四处烟光消散,移步换景,露出寂寥的山色。他右手一抖,一幅舆图画卷漫漫舒展,浩然山水之气,从画卷上澎湃奔涌,如万马踏蹄,呼啸而下。
“双峰百战后,真界满尘埃。蔓草缘空壁,悲风起故台。野花寒更发,山月暝还来。何事池中水,东流独不回。”墟葬徐徐念完,左手轻拂,“山水赋形!”
春空点染新绿,霁雨蒙笼湖烟,依稀间,舆图上的山水风韵,仿佛借了此地重生。墟葬手指之处,如有十里春风徐徐吹起,采集了九天星光与清辉,照射而下。娥眉如醉如痴,一呼一吸,便嗅到了香麝荡漾,闻到了兰芝竞秀。她感动地望了墟葬,此地用万里江山的神魂养形,假以时日,绝地的阴气就会缓缓散尽,恢复妩媚生机。
此时,绝阴孤煞七杀阵像是生锈了一般,微微有些转动失灵。
山水有情,它知墟葬爱护之意,以自身微薄的力量,对抗强加于上的阵法。夜色中,隐隐现出一条出路,墟葬测算无误,领了娥眉飞身而去。
两人一气走到阵法边缘,眼看就要出阵,墟葬放下心来,这条路确是出口。
就在临近出阵的刹那,轰然巨响,自耳边炸开,仿佛戳破了无数个灯笼,幽暗的烟气四下涣散。离墟葬最近的一处,冲出一缕黑烟,娥眉暗道不好,挡在他身前,被烟气击中胸腹。瞬间翻起一阵欲呕的气息,娥眉脸上笼了森森绿气,无力倒下。
墟葬闭住呼吸,一把抱起娥眉,拼命掠出大阵。
谁料想破阵之后,这阵法竟有自毁的毒气弥散,纯是绝命伤人的布置。墟葬怒气冲天,第一次动了杀机。但眼下娥眉中毒,他必须全力赶到下一个城镇,寻找良医良药,不能有片刻纠缠。他抓了一把丹药,塞在娥眉嘴里,耗尽气力,一口气跑了出去。
被毁阵后的混乱格局阻碍,罗城与皇甫梁不得不在阵中安全处躲避。一个三龙派弟子看到墟葬,正待发出信号,墟葬想也不想,丢出匕首。那弟子扑通倒地,捂了腿惨叫。
终于回到山南,连月光也暖和了似的。墟葬左右一看,娥眉系马的地方就在不远处,隐在一个沟渠中。他急急地取了马,一路携了娥眉驾马潜行,直至飞马离开三里地后,罗城两人匆忙出阵,各驾了一匹马追了过去。
在路上疾奔一阵之后,娥眉幽幽转醒。
“你给我吃了什么?我心口难受得紧。”她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推搡不开,便也罢了,虚弱地靠在他身上。
“别怕,都是神医皎镜配制的各式解毒丸,就算解不了毒,也吃不死人。”墟葬说完,暗念皎镜的名号,心下有些不大确定。怪神医皎镜一向会把小病折腾成大病,大病弄成绝症,而后才出手一治而愈。这是对方给他保命的丸药,若说有古怪也不出奇,他不由暗暗祈祷,在这关键时刻,皎镜千万要靠得住。
娥眉露出洞悉的笑容,“那就听天由命吧,如果我有什么事——”她的语音里听不见苦涩,轻描淡写如聊家常,“帮我择个好墓地,这是你最拿手的,不要让纤纤受苦……”
墟葬气急败坏地打断她,“咦,我以为你自知天命,不会这么早死。你放心,我不想让你死,你就死不了!”手臂稍稍用力,把她搂得更紧了,马身的颠簸把她一步步撞向他,如潮涨,如花开,有难忘的气息。
娥眉努力睁大眼瞧他,墟葬一脸的肃然,担忧的目光不时扫过她脸上。她想这个男人与初见时不同,师门的恩怨全然不在他眼中,却像真的很介意她的生死。
“你不需我相助,也能脱困,不必太承我的情。”娥眉涩涩说来,被墟葬狠狠瞪了一眼。
“哦?你当是美人救英雄,我心生感动,要以身相许?”他咬牙说道,注目前方遥遥的长路,面容上现出一丝坚决,“你既是堪舆师,怎可轻易心生绝念?你还有纤纤在等你,再说,你终是因我受伤,我欠着你这么大的人情,你得给我机会去还。”
娥眉听了,涣散的精神微微一振,“我胸腹间翻江倒海,果然不能让你欠人情。”墟葬在心中破口大骂皎镜,快马加鞭,连声向娥眉道歉。她饶有兴致看他情急的模样,忽然觉得,被人怜惜珍爱的感觉很是不坏。
“行啦,指天赌咒有什么用?”她忍下混乱的痛楚,用微弱的气息说道。
“难道真的要我以身相许才够么?”墟葬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半晌没听见她的回答,低头再看,娥眉软软倚在怀中,已经无力地晕了过去。他的话空掷在瑟瑟冬风中,轻飘飘地荡远了。墟葬一阵怅然,他半真半假地说出那句话,仿佛轻阴化雨,心中刚有了认同感动,可惜这表白无人应和,倍添寂寞滋味。
甘露城。
长途驰马,到此地已是力竭。娥眉昏迷不醒,一路颠簸下来,愈见疲色。墟葬多年波澜不惊的心,此刻如大海孤舟,有了飘摇之意。那冥冥中护佑他的一线生机,他推断不出来援手相助的贵人,就是娥眉。
她为入阵吐了血,又替他挡了奇毒,化去他这一劫的血光之灾与煞气。
墟葬是恩怨分明的人,对他有过恩情的,无不涌泉相报。唯有今次,感激之下,他有了更多的依恋。这一路他抱着她狂奔,心底一丝丝被触动,仿佛他抱的不仅是她,也是他的一生。
墟葬身心俱乏,心头却再无阴霾,既已应劫,前途应是否极泰来。他心怀希望,佛经里以甘露城比喻涅槃,走到此间,无论是大功告成,还是舍身成佛,只要娥眉平安,他已无可惧。
此时夜色迷茫,城门大关,墟葬无奈以土话高喝:“开门,救人!”城头上露出一个身影,喝道:“城下是谁?”又有一个熟悉的语声传来,“墟葬,是不是你?”
城门大开,炎柳陪了一个锦衣男子,领了一队人马前来接应。那男子风尘仆仆,儒雅中不乏豪气,朝墟葬一鞠,说道:“骁马帮景范,见过墟葬大师。”墟葬听过他的名号,知是玉翎王千姿在江湖中最得力的助手,在北荒手段通天,这甘露城中想必早有布置,放心地下马相见。
景范忙派人用马车接了娥眉,炎柳苦笑道:“幸好没让那孩子跟来。”墟葬两眼微红,“快,寻这城里所有医士,她中了毒。”众人退回城内,闭上城门。
城门外不远处,匆匆赶到的皇甫梁与罗城面露阴色,眼见两人在骁马帮迎接下入城,知道再也讨不了巧,不得不驾马隐匿行踪。
城内,骁马帮一处院落中。
“敢问景帮主,皎镜可有消息?”一众医士束手无策,看不出这毒药的底细,开出的方子,最多暂缓毒气,却不能稍解。
墟葬看向娥眉,艳色成灰,阴寒弥散,他多年未触的心弦被丝丝拨动,恨不能以身代之,换她无恙。他忽然想到,如果当日对碎锦有同样心思,言尚书早遭报应,更无暇对他出手追杀。动情与多情一线之隔,天差地别。
景范忧心忡忡,“皎镜神医已入北荒,可惜行踪飘忽,鬼神莫测,这几日更遣人送来百颗解毒丹,言说北荒有大难,我正要送往苍尧。大师不妨看看,或可一用。”他取来一只金丝楠木盖盒,锦缎里排了十颗馨香的药丸,打开一颗,即有异香绕梁。
墟葬把药丸放于鼻尖,萎靡的精神为之一振。他辨得出其中几味主药,都是难觅的驱毒良药,纵然解不尽那奇毒,也可压制几分。
他把药丸给娥眉服下,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她面上青气退了一半,留了淡淡的痕迹,人也苏醒过来。墟葬大喜,若是皎镜能对症下药,一定解尽此毒。
娥眉一双妙目凝在墟葬身上,他满身风霜之色,面皮疲惫不堪。她嫣然一笑,像是想看清那面具下的容颜,柔声道:“辛苦了,我没事。”见娥眉醒来,炎柳与玉叶抱来熟睡的纤纤,女娃儿听到众人言语,睁开眼皮瞧了瞧,欢喜地扑到娘亲怀中,继续酣睡。
景范愣了半晌,勉强笑道:“不愧是神医,随便一颗药丸,就能解奇毒。”墟葬一怔,隐隐觉得背后有天大阴谋,而他的遭遇不过是其中一环。众人都听出蹊跷,有一种立身悬崖的惊恐。
北荒有大难。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他们此刻脱身无恙,不过是从一个牢笼,逃到了另外的一个。
娥眉的手有些发寒,她抱紧了女儿,踌躇间,墟葬却毅然握住了她的手,犹如握紧了锦瑟年华。炎柳看了,偷偷去牵玉叶,摸了半晌却落空,玉叶啐了一口,纤指迎了上去。
休辜负。莫相忘。两手相牵,哪怕世间萧瑟、人生零落?八目相对,前路总有波折,也可闲庭信步,悠悠然地走下去。
景范看了这两对佳人,寂寥地退出屋子。王业争霸,高处不胜寒,他看够了那种意气风发背后的落寞,此时,仿佛经不住这朝云暮雨的美好,径直走到了城墙上,望向天边云端。
甘露城外,黎明前的黑暗,已然降临。
皎镜
霜林漠漠,雪色覆盖的山谷里,有十几户人家。往昔炊烟袅绕的黄昏,此际寂寥如夜,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掌,压在整个村落之上。
村头小径远远驰来三匹白色骏马,马上三个旅人雪色衣帽,尘色仆仆,眉宇间气质不俗。当中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茶褐色的长发打着旋儿垂在肩上,一对碧蓝的眸子,夺人心魄的明亮。他忽然蹙眉驻足,回首道:“师父,这里好生安静。”
为首的男子三十多岁年纪,左耳下一只亮圆闪烁的水晶环,看去颇为妖异。他拿下帽子,摸了摸浑圆的光头,笑道:“没事,有我在,死人也能说活过来。卓伊勒,老规矩,找地方投宿,弄酒食。”
卓伊勒叹了口气,瞥了眼走在最后的锦衣男子,那人一身孤清之色,清俊的面容上,一团忧虑像薄雾散着。卓伊勒想说什么,看到他的神情又咽下,“长生,你陪我师父歇着。”
那长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貌,一双眉目却似历经沧桑,他点了点头,等卓伊勒走远,缓缓开口说道:“皎镜大师,你说我家少爷,会不会来北荒?”
皎镜狠狠瞪了他,忍无可忍地道:“长生,这一路你问了不止一百遍!紫颜那家伙,有夙夜那妖怪在,呸呸,我也被姽婳传染,叫他妖怪了。那啥,有神通广大的灵法师在,你家少爷早就起死回生,不会有事!”
长生喃喃地道:“没事就好,否则少夫人来了苍尧,看不见少爷,不知道有多伤心。”
皎镜闷哼一声,目光里有一丝不可察的痛惜,却依旧翻着白眼,道:“侧侧可没像你,反复念叨他!就算他不来,你的易容术如今也已有成,怕个什么?最好紫颜死都不出现,就靠你力挽狂澜,嘿嘿!”
如果紫颜不到,长生便会以易容师之名,列席十师会。这是无上的殊荣,虽然易招致同业的嫉妒,却可一夕成名。可长生宁愿重见紫颜,也不想窃取那无谓的名利声望。长生的脸微一抽搐,忘了有怪神医之称的皎镜爱看好戏的德性,恨不得天下大乱。
他叹了口气,恍惚中又想起了往事。
他幼时曾被人毁去容貌,被易容师紫颜捡到前,乞讨为生,颠仆流离。之后,紫颜给了他清俊出尘的容貌,更抹去他的记忆,领他登堂入室修习易容术,种种苦心直到他学有所成时才明白,忆起了前尘往事,再不复从前的天真。
就在那时,紫颜与人对敌,引发了多年用药的隐患,昏迷不醒,得灵法师夙夜施展桃代李僵的法术,压住紫颜身上的死气,以梅枝替身挡过一劫。夙夜遂携紫颜隐居灵山妙境祛除积毒,如今一年过去,谁也不知紫颜近况如何,长生久不见亦师亦主的紫颜,不免惦记于心。
这一年多来,他与卓伊勒在紫颜留下的府第开馆行医,无论易容或治病,都积攒了一些声名,提起京城长生府,颇有好口碑流传。两人虽是好友,长生恢复记忆后自知比卓伊勒年长不少,举手投足间多了稳重拘泥。这一切,皎镜师徒看在眼里,无法劝慰,只能任由他沉浸于怀念中。
卓伊勒走进村子,浮起奇异的感觉,如脚踏浮萍青云,飘零没有着落。他忍住心头烦郁,又走了几步,北风卷着尘埃扑来,令他嗅到扑鼻的腐烂气。卓伊勒顿时色变,这是尸体脓腐的气息,四面八方都有,浓郁得散不开。
他迟疑了下,如有疫情,他匆匆地陷进去,不仅危及自身,还会牵累师父和长生。
卓伊勒微一犹豫,忽见斜前方篱笆上,歪斜倒了一具尸体,半个身子烂绿一片。
晚了,他又是胆寒又是哀叹,怕是已经沾染秽气,忙皱眉摸出苏合香丸嚼了。被那尸身骇人的面貌所惊,卓伊勒退了几步,想奔出去告诉师父。
走了两步,想到素日皎镜凶神恶煞的鞭策,太过退缩只怕被他嘲笑,卓伊勒胆气一壮,疾行数十步,穿越篱笆进了就近的土屋。
似乎踏入死域,触目是郁黑的颜色,有两个人瘫在床上,脸颊瘦下去,浑身皮包骨,不知死了多久。他不敢靠近多看,掩住口鼻转到另外一屋,情形相差无几,像是在地下坟堆穿行,动辄遭遇一具尸骸。卓伊勒穿屋越院,接连闯了几家宅子,都是如此,心下越发骇然。
皎镜望望天色,隐有不祥之感,这村落上死气盘旋,壮丽山景如被泼了墨,不复原有的生机。他凝视雪色覆盖的草木,到处是朦胧的灰,像是抽去了精气神,只留了残骸躯壳。
“不好!”他怪叫一声,从行囊里取出一只刺绣兰花纹香坠戴了,大声朝村子里喊,“卓伊勒,不想死就快回来!”那香气宛若雄鹰见了天敌,陡然凌空一转,朝遍地秽气扑去。
长生也察觉不对,他随身挂了侧侧织的辟邪香囊,里面藏有制香师姽婳调制的十七味辟邪香,不受诸邪侵扰。抚着暗香侵透的香囊,不觉忆起了两年前与紫颜共赴北荒的情形,兀自出神地回想。正是那时,他在方河集买下身为奴隶的卓伊勒,恢复了对方的自由身,紫颜更推荐卓伊勒拜在神医皎镜门下。
长生唯恐卓伊勒有事,发足奔去,被皎镜一把抓住。
“不许去!”皎镜沉下脸,看向村落,“他会自救,你不必去送命。”
过了不久,卓伊勒举了一支火把,将身前的篱笆烧出一条火道,分开了楚河汉界。
这一边是苦海,那一处是活路,他腿脚酸软,仰了脸叫道:“师父,此地有瘟疫,满村没一个活口,都死了多日。你们调些药服了,守在外面等几日,千万别进来。如果我没事,自会出来。”
皎镜不慌不忙,“我们调一剂药给你服下,你再进去找没腐烂的尸体,所有症状给我瞧仔细了。”卓依勒一愣,答应下来。
长生忧心忡忡地道:“我想进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皎镜一把拉住他,“有他一个就够了。”
长生一呆,只能默默取出药囊,开始配药。他在紫颜门下三年,又与卓伊勒一起跟随皎镜多时,粗通医理,当下抓了金银花、连翘、薄荷、荆芥穗、淡竹叶、生甘草等药堆在一处,转头去瞧皎镜。
皎镜冷淡地道:“为何配这些药?”
长生俊脸一苦,无奈摸头道:“温病初起,症见发热,故以金银花和连翘清热解毒,为主药。薄荷等物透热外出为辅药,淡竹叶等清热生津为佐药,荆芥穗则辛散解表,最后甘草调和诸药以为使。”
皎镜淡淡地道:“此方很是寻常,无功无过。倘若高热厥逆,又该如何?”长生沉吟片刻,“加党参、白芍益气护阴,升麻散热净血。”皎镜道:“再添一味葛根。”长生眼睛一亮,喃喃自语:“对,葛根解肌生津,升举阳气,可解诸毒。”他重新念了一遍药方,小心地准备煎药,只求卓伊勒平安无事。
“既是瘟疫,此地的水不能喝了。我们带的药不多,只求前路平安。”皎镜望了眼前的荒村,陷入沉思。三人的坐骑各驮了一只药箱,有些常用药应急,但真要遇上灾病,自用尚且不够,遑论救助他人。
长生守着药炉,脚下积雪化开,仿佛悲哀的眼泪。过了一阵,药香如花开,沁人心脾,卓伊勒眼巴巴在不远处候着。长生将药汁倒在钵里,端去给卓伊勒,皎镜喝道:“放在地上,别靠近他。”
卓伊勒委屈地看着,长生刚想逞能,径自走过去,皎镜冷哼一声,“你要陪他,一会我就用银针为你们解毒。”
长生立即缩脚,被皎镜医治的福分不是人人都能消受,他看了卓依勒一眼,怜悯地放下药碗。两人隔了老远相视,食不知味地饮下药汁,仿佛能活蹦乱跳已是奢侈。
喝完药汁,卓伊勒毫无惧色地冲回村落中,如离弦就不再回头的箭。他的恐惧之心被疑虑代替,一心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走到一间屋外,脚下踩到软绵的一物,是一只死去的白猫。
“莫非是鼠疫?”卓伊勒沉思,如是鼠疫,则会五脏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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