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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1-5(楚惜刀)-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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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答应你。”照浪从躺椅上跃起,走至紫颜跟前,“无论如何,先生接了他的挑战,就先比个高下如何。此后送官收押,都不劳费心。”难得看到处变不惊的神人,有了世俗的哀乐。照浪望得见紫颜的心底,知他已然动怒,绝对会接下这一场。
长生忍不住道:“这等罪大恶极的人,不配做易容师!”照浪不耐烦地瞥他道:“我若想见紫颜不得,一定放火烧了你们紫府,届时不怕他不与我比试。”长生一怔,被他霸道之气压了下去,闷闷地不敢开口。
照浪转头看圣手先生,冷冷地道:“话虽如此,输了,你可要甘心。”铿锵有声,众人心头一跳,不敢再看他的眼神。圣手先生闷声应了,盯了紫颜道:“你可有胆接招?”
紫颜用手划过镜奁之顶,雕漆盒盖上有雌伏盘踞的金凤,正待翔翼。
“如你所愿。”
“由我来出题如何?”照浪旋着手腕,仿佛随口一说。
圣手先生双手一摊,无惧地道:“只要公平,但凭大人做主。”
照浪哈哈大笑,长生从笑声里听出阴谋得逞的喜悦。若要在圣手先生和照浪中选其一,他宁可把少爷交在后者手里,因而咬了牙没有吭声。
紫颜漠然按着镜奁,走到外面择了一张椅子坐下。众人随之出了伤者的居处,一个黑衣童子将长生之前点的香灭了,偷偷藏起在袖中。
照浪等所有人坐定,看了相对的圣手先生与紫颜,道:“你们二位非以真面目示人,不如各自根据对方掌纹面相骨骼体态,推断对方真正容貌如何?”众人惊叹,独长生呆呆望了照浪,知这是熟悉紫颜之人千想万念而未能如愿的事。
他们都想看一眼紫颜的真面。
长生心如涟漪波动,既盼了圣手先生真有手段能现出紫颜的容貌,又不想少爷就此输在他手里。圣手先生冷笑:“谁知道还原出来,他肯不肯认?”
照浪缓缓地道:“你若有这本事,在座的易容师不只你一个,焉不知真假?你连烧伤者都有法子辨容貌,何况他不过遮了一张面皮?”他语气一转,又道,“唔,若伤了两位的颜面也是不妥,不如取两个人偶,在上面施法便是。”
照浪一招手,即有黑衣童子搬来两个肖似真人的泥偶,一模一样的面目,身上着了锦衣。长生悄然探手一捏,泥竟是软的,滑腻却不沾手。见他下足准备功夫,圣手先生再无推托,叫余下的青衣弟子洗手预备。
这期间长生留意看紫颜,端容不语如在沉思,猜不透心思。
“两位可从容查看对方指掌,摸骨看相,尽展所学。看完,就请在这两副泥人脸上落刀,倘若不会捏泥人,只管吩咐这些下人动手,说清分寸轻重即可。”
长生盯了圣手先生,这人事先画像事后易容,莫非并无摸骨断容的本事?他手心发汗,内心委实矛盾。
圣手先生摊开了紫颜的手掌,照浪侧身窥视,紫颜含笑收手,对了他道:“城主也想入宫去?”照浪骄傲一笑,摇头道:“你还是这般小气。”走到一边,悠然挑了最近的位子站了,那绣墩上的医师立即弹起,恭敬请他坐下。
圣手先生与紫颜互视对方的手掌。鲜有人易容连掌纹也换去,这是推断对方命运性格的最好切入。圣手先生看了一眼,骇然叫道:“你怎还未死?”连退三步定了定神,一脸惊恐。众人齐齐站起,无不好奇地想一看究竟。
以他之所学,紫颜的掌纹预示其多灾多难,命不久长,尤其是一条断纹,凶险无比。紫颜眼波流转,轻笑道:“既是同行,当知‘相形不如论心’。阁下命纹虽长,心术不正,在我看来亦是大凶之相。”照浪遥视紫颜的手,兀自出神思忖。
圣手先生明白他看不出根底,只得按上紫颜面颊,揣骨摸相。紫颜一双妙目清莹流盼,待对方参详半晌,手指仍搭在他脸上,终于用手推开。圣手先生一怔,倏地脸面一窘,默默坐下。
紫颜只伸两指,自圣手先生的天庭逐一点去,有如萱草的淡香随袖广舒。那易容师便如被施了定身法,在他指下动弹不得。
“生来薄命。”紫颜嘲讽地一笑,撇下他走到泥人面前。
圣手先生愣了愣,心下一片混沌。他辨不出面皮下那些均匀骨肉里,到底被紫颜修改了多少容颜,他甚至没有把握,说真有面具遮在紫颜脸上。人皮如丝薄,活气儿从万千毛孔透出,除非当场揭了去,又或有一双通天彻地的眼,才看得穿纹丝合缝面皮下的虚实。
若无画像为凭,谁能将烧伤者复原本来,庸人以为世上真有奇迹。圣手先生冷笑,这等空中楼阁痴人说梦,合该成他直上青云的踏脚石。从一开始,他就觉得照浪的命题可笑,届时分不出胜负,也是伯仲抗衡之局,他不吃亏。
他不信,一捻指工夫,紫颜能明辨真假,还他容颜。
只因过去的脸,连他自己也快要忘记。
十指玲珑,拈泥剜膏,挟刀按尺,易容师成了泥塑匠。不多时,圣手先生的泥像上额头窄而有痣,眼尾处稍稍凹陷,脸颊尚算平满,到下颌方略显圆润。众人两相比较,圣手先生不知何时将五指遮在脸上,惶惶惊惧。
“只得七八分神似。”紫颜叹惜收手。
“你是……那个害我姐姐投河的人?”圣手先生手下一个青衣童子半信半疑地惊叫,愕然地呆了良久,对了圣手先生道,“我记得这颗黑痣,那时我还小……可我记得。我……我以为你是捡到我的好心人。”
青衣童子两行泪夺眶而出,无力地蹲在地上啜泣。长生黯然地想,为什么被隐去的脸孔背后,都有凄惨的过去?他不禁庆幸地望了少爷,情愿不知道,也不想见紫颜有如此神伤的一刻。
圣手先生默然无语,这是错觉,他仅仅是堕入了迷梦未醒。
“你为什么要学易容术?”紫颜问。
是为什么呢?有一双操纵命运的手,可瞒天过海呼风唤雨。他屡屡得偿所愿,只因容颜变幻,世人就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他成了江海里自由游弋的鱼,哪里都能游刃有余。
圣手先生斜睨紫颜,这个传说中神样的男子,易容业中流传太多沉香子和他的异闻,这会儿居高临下地想来教训自己?
他冷笑着直视紫颜道:“别想用大道理压人,我不信你没用易容术做过利己的事。技艺只是工具,我们既靠这行吃饭,也能靠它翻云覆雨、平步青云!装清高没有用,是人就概莫能外。今次我运道不好输了,下回……”
“没有下回!”照浪冷不丁一把扼住圣手先生的喉咙,他张大嘴呼叫,喊不出声,听到众人倒吸冷气退开。
照浪的手扣得越来越紧,像抓住猎物的恶魔嗅到甜美的血腥,脸上渐露出狠戾的笑意。
圣手先生哀求地望着他,想扳动致命的那只手,却是浑身乏力。他目光流出恐惧之意,喉咙咔咔响着,如同被操纵的玩偶。照浪眼中杀气蒸腾,迸出几个字,刀击般撞在他胸口,“你输了,任凭处置。”圣手先生瞳孔一缩,再无先前的神气。
紫颜按住照浪的手,正色道:“他是小人,但你杀他不得。”
“你这是慈悲杀人。你用钝刀,我用快刀,一样是置人于死地。”照浪眯起眼看他,勒紧的手又用多了力,令圣手先生因窒息而拼命挣扎,“这人无视玉观楼的规矩,为扬名不择手段,我是此间主人,奉命行事,当然生杀予夺。”
“何必脏了你的手?他自有官府处置,下辈子都会在牢中度过,血溅楼内毕竟不祥,莫吓着你召来的客。”紫颜回望圣手先生,凝视他苍白的脸,“你说得没错,易容术是利己之术,但你忘记了利己不能害人,否则与强盗何异?圣手,也偷不来好运。”
圣手先生脸色青紫,就差了一步,如果能再耐心再稳当一些,迟点出手,这对头就不会看穿他的底细。这是命,他执拗地想,眼里的悔意只为行差踏错的一步。紫颜像是读懂了那目光中的含义,默然转过头去。
他不是神,他的易容术救不了所有迷途的人,甚至无法涤荡人心的混乱。紫颜的两手清寒如冰,缓缓握紧了,仍有涓涓凉意从心头涌出。
照浪闻言,墨黑的瞳子亮了亮,“真不知你心疼谁。”直手一扔,将圣手先生掷在楠木金柱上,受此一撞,那人登即晕了过去。
“这是孤稚院的纵火犯,移交有司问罪。这四人一并锁了。”照浪一扫他几个徒弟,此刻沮丧失神,早没了先前倨傲的模样。
众易容师与医师面面相觑,惊魂未定,未曾想最后是这样的收梢。他们再度望向替代紫颜的泥人,猜测该是何等英华茂秀的容姿,方有今日上窥神冥的睿智。
正好,一齐断了与之相较的念头。
照浪为医馆大夫安排歇宿,命他们重新查验所有伤患,交代完毕后,亲自送紫颜与长生步出玉观楼。月影婆娑,紫颜如灵狐钻入车中。长生放心不下,屡屡回头望向楼内,惦念瞿嬷嬷和众人的伤。
照浪掀开车帘子笑道:“这两月你仅出手两次,要我如何向宫里交代?”
紫颜冷冷地道:“那是你的事。何况,太后不是短命的相,你怕什么!”
照浪躬身贴近紫颜,轻声道:“你至今运气太好,不怕老天嫉妒?我想你终会输得很惨,连命都要输掉,到时只有我能救你。”紫颜像是被这笑话呛住,连咳几声,道:“真有那么一日,轮不到你救。”散下帘子,将照浪隔在外面。
长生大觉照浪惹厌,嫌恶地瞪了他一眼,特意坐车夫位,盯紧车夫扬鞭离去。
之后孤稚院重建,紫府并街坊们捐出钱粮,使院里新雇了几个嬷嬷照看幼儿。起初紫颜天天带了长生去玉观楼为伤者换药,慢慢绝迹不来,只长生陪了谭大夫等医师忙前忙后。
长生对瞿嬷嬷最为上心,给她修容换肤时,紫颜特意要他动刀。长生知有紫颜护驾,毅然接下重任,一连十几日连续施术用药,终将她伤痕褪去,变得与常人无异。
瞿嬷嬷康复那天,长生亲自送她回到孤稚院。阿融和其他孩子惊喜地发觉,她比原先更年轻了,皱纹少了几条,只是背脊仿佛更弯。他们叫得一声“龟嬷嬷”,就忍不住倚了她哭起来,瞿嬷嬷呵呵地笑着,拍着他们的头。
衬了她欢喜的笑容,鬓角处露出两截线头,徐徐地迎风招展。
繁花
“旖媚脸海棠灼灼,舞纤腰杨柳丝丝。高盘凤髻销鸦翅,绿云堆里,初月参差。南威绝代,西子倾城。蒙东君花正当时,恍疑猜洛浦天姿。锦灿烂绣织仙裳,金错落琼垂凤子……”
兰膏明烛,丽管雅弦,天一坞里笙歌动天。
紫颜等人摇了画晴扇,坐看翻飞舞裙下的碌碌众生。但见帘卷香风,台上伶人翩然飞袖,步步生莲。启朱唇,歌婉转,引商刻羽,吐徵含角,更兼得霓裳乘霞,玉艳容光,看得人痴痴如醉。
圣手先生出事后,玉观楼人迹罕至,凤箫巷又有门庭若市的迹象,惹得紫府大门紧闭,一干人等昼夜听曲为乐。云渚楼外建了戏台,凡翠冠绣袍、明珰锦靴,无不价值万钱。长生却改了贪玩的性子,不是去养魄斋读书,就是在雅荷水榭练手,偶尔陪听一曲,又嫌辨字听句太过吃力,总是心不在焉。紫颜由得他去,常设曲宴邀姽婳、尹心柔二女陪侧侧把酒听歌,闲时亲自操弦弄曲,过着逍遥的日子。
当夜的皎皎月色下,蘼香铺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织金披风在他身上宛如豹皮,断续耀出粼粼闪光,伴随他虎踱龙行的雄迈气概,不一会儿立在店门外。主人早已打烊,蔷薇木门深锁,那人扣住门环敲了敲,一阵香气即从木板上飘浮而来。
他抚门而笑,静静伺立良久。直至远处的紫府乐音渐消,一只五色琉璃灯横过巷子,湘裙轻荡,环佩齐鸣,姽婳和尹心柔行至铺前,发觉了他的身影。
“城主来买香?”姽婳微凝黛眉,挡住了身后的尹心柔。照浪知道尹心柔的下落,却始终未揭破,虽然如此,也无寒暄的必要。
照浪晃着身子靠近,对尹心柔视而不见,直直望了姽婳道:“久别重逢,你不请我喝一杯?”那年在京城,照浪出入紫府多回,与她并无交集。但多年前,两人同是熙王爷座上客,这张狂傲的容颜姽婳不会忘记。
照浪见姽婳不语,又贴近她耳语道:“王爷死得真惨,他不知道巷子口的卖香人就是你。如果早知有你在,或许就不会有血光之灾。”
姽婳恍若未闻,秀睫一眨,嘻嘻笑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寻我,说吧,有何吩咐?”顺手将铺门开了,引照浪入屋,又对尹心柔道:“点灯。”
照浪自寻了上座,斟茶饮了,“你能让紫颜出落得那么香,我也想来消遣一番,看能否多些人缘。”顿了顿又问,“令师近来可好?”
“师父不在京城这种沆瀣地,焉能不好?”姽婳罗袖一招,照浪顿觉置身缤纷花海,春风自她指尖而起,旖旎缠绕。
灯火初妍,照见光影下的她螺髻堆云,娥眉细细如弯月,淡妆素颜,清丽不可方物。照浪深深一嗅,凝望姽婳赞道:“好香。”姽婳不理他,兀自翻弄香盒,沉吟道:“你为人酷虐,性情暴戾,借用香料清心悦神再好不过。唔,灵猫香腥臭无比,最合你用。”
“好!”照浪丝毫不以为意。他博闻广识,知香品原料多郁烈浓熏,并不好闻。但腥极反馨,灵猫香亦如是,取少许调入其他香料,则香气盈室,令人动情而弥远。
姽婳当下经手调香,从天青釉瓷瓶里取了封浸百日的沉檀,并灵猫香油及灵犀、乳香、龙脑等香末,闭目轻嗅。
照浪豹子般锐眼盯紧了她,道:“紫颜在北荒得来的獍狖香,我可买得?”
“你怎知他送了我?”姽婳秀目微张,自知失言。
照浪笑道:“果然如此,配入合香中,权作表记。”又扫视她身后香格中所藏之香,“你的香,可有特别的?”
“城主所言特别,是惑人心神,迷人心智?”
照浪大笑,拍着香案道:“算你明白我。”
香炉里的灰震了一震,姽婳抬眼,神色平静地道:“有,非千金不卖。”
“我就用千金来换。”照浪认真说道。
姽婳一怔,嗤笑道:“城主想害人法子多的是,何必用香?”
照浪伸手挽起她耳下一粒垂珠,见她嗔怒又即刻收手,悠然笑道:“害人亦能风雅如故,岂不妙哉?我想害的这人素来矜贵,用千金之香令其俯首就范,方合身份。”
姽婳俏面一冷,照浪含笑看她,悄声道:“你想好了再回话,我明晚再来。”放下一颗硕圆的夜明珠,扬长而去。
明珠光华澄盛,盖过一室灯火。姽婳凝视半晌,不觉寂寥生寒,回想照浪此人的点滴,猜度他的用意。尹心柔从暗处现身,忧心忡忡地道:“他必有所图,师父不可大意。”
姽婳将明珠托在手中,移至面前,尹心柔忽觉明光玉颜下,她笑得格外诡异。
“几时他真惹了我,你就能见到师父我真正的手段。”
三日后的午间。紫府。
紫颜与侧侧在披锦屋的凉榻上相对而坐,垂挂的碧绡纱帐随风轻拂,不时飘过两人身上。侧侧手边是一只两色锦镶边的绢地云纹绣针黹盒,膝上铺了一大块花光丛生的彩绣,已绣了十之六七。
她举起绣品,迎了光端详,紫颜道:“依稀成了形,是个挂屏?”
“嗯,送姽婳的。她助你良多,从未好好谢过。”
“也好。”紫颜持笔在一卷纸上写写画画。
侧侧轻颦翠眉,停针凝思,这几日她差萤火打探玉观楼消息,不意得知了姽婳的事,心下犹豫,不知怎和紫颜去说。紫颜见她凝眉,柔声道:“有事直说。”
“这几夜,照浪频繁出入蘼香铺。”侧侧忽想,每日姽婳来听戏,从来闭口不言,她在紫颜面前提了,是否多此一举?
“照浪去买香?”紫颜未觉入夜有何不妥。
“心柔说,他不像单为买香……”侧侧略略迟疑。
紫颜瞥她一眼,女儿家之间闲言碎语流传真快,笑道:“姽婳是机灵鬼,照浪凡事用强,未必能讨了好去。”
“你……不插手?”
“她有危险,我自会相助,如今不像到那一步。”紫颜说完动笔如飞,簌簌直落。
侧侧稍觉心安,低头去刺绣,找不见针在何处。寻了半晌,见针就捏在手上,偷偷一乐,忍不住绽开了笑。紫颜停笔,侧侧忙道:“要是我……”说了半句,收声不语,只抿了嘴微笑。
紫颜喃喃地道:“好端端又笑,不知有什么好开心。”
侧侧面上飞红,彩绣上红艳艳的针脚刺目,忙转了话题道:“玉观楼近来没人去,我自然欢喜。可太平久了也不安心……照浪不是省油的灯,皇上、太后那里他终须有个交代。”
“我的易容术不是风鉴识人之术,不能为帝王选材,于国于朝并无用处。”紫颜笑道,“只管听我的太平曲,做一个逍遥人。”
这时,长生在门口唤了一声,走进屋来,将一粒香丸放到玉几上,“姽婳着我送来,让少爷配上。”紫颜放下笔,道:“她制了新香?”香如潮水汹涌拍岸,他蹙眉沉吟,“久不见她制这等霸道的香……”晶指拨动香丸,若有所思。
长生道:“少爷,我出店门后,看见照浪骑马往蘼香铺去了。”侧侧“哎呀”一声,又看紫颜。紫颜恍然含笑,将香丸收在冰绮香囊里,拍了拍,“不碍事,姽婳要想出手,能挡得住的,这世上没几个。”
他低头持笔,指扣桌案口中哼唱,长生伸脖一看,戏文上皆是眉批,道:“少爷近来真是爱戏。”紫颜道:“几时你能唱几出便好。得享大名的伶人戏子,其摹声拟态往往臻于化境,你仔细揣摩,于易容一道也有裨益。”长生暗自记下,见紫颜与侧侧各坐一端,花香满室,暗叹两人悠闲。
“对了,让你缝的布偶如何了?”侧侧道。
“十五只布偶都给孤稚院送去了。”这些日子有她指点,长生的针线活大有长进,圆头圆脑的布老虎、小羊、小马做得憨态可掬,连紫颜也留下一只布猴儿玩耍。相应的缝制人皮渐次熟练,再不会有多余的线头残留。
紫颜道:“仅会缝针不稀奇,除却手法翻新,出针要越来越快才好。唔,即便不练武功,也不能输给文绣坊的丫头们。你看——”他拿过侧侧手上彩绣和针线,簌簌几下针落,宛如射弩时的神准急速,一只小蜂儿已然绣成。
紫颜递给长生,着他再绣。长生硬了头皮学样快绣,手忙脚乱地刺了几针,勉力保得针脚如常。他暗呼万幸,没当众扎了手指。侧侧赞道:“呵,手法不错,不丢人。你比不上紫颜有天赋,但着实勤恳,假以时日未必会输给他。”
紫颜笑了点头,唱道:“你道是金笼里鹦哥能念诗,这便是咱家的好比似:原来越聪明越不得出笼时!能吹弹好比人每日常看伺,惯歌讴好比人每日常差使……”这几句天籁初啼,清越悦耳,侧侧和长生听得入神,恍惚如有管弦相引,正想听个分明,紫颜巧笑收声。
侧侧赞道:“这鹦哥果真会念诗。”长生心神摇簇,生了跃跃欲试的念头,也道:“少爷,赏我一部抄本如何?”紫颜翻出一本,递了过去,道:“早间交代你的功课如何了?”
“正想请少爷去看,这回的千姿和真人有十成相似。”长生眉眼飞扬,一副沾沾自喜的神态。
侧侧轻笑,紫颜朝她欠身道:“我去去就回,你一个人可点出戏来听。”侧侧摇头道:“一个人听戏也寂寞,凡事有人分享才好,除了这个……”她举起手中彩绣,神采洋溢,“你去吧,姽婳又送香给你,这幅绣品少不得再绣精致几分。”
紫颜携了长生转到雅荷水榭,走在水廊上即见满塘翠盖凌波,接天莲叶如绿茵密密铺开去,精神为之一爽。踏入长生房中,迎面放了几个他最常易容的人偶,面貌依次是千姿、景范、阴阳、轻歌和卓伊勒,高矮姿态各异,隐隐有真人的气象。
的确有了长进。长生看出少爷眼中的赞许,心中暗喜,恭谨地道:“轻歌脸颊的胶打得厚了,稍有些肿,我特地磨了半日,好容易平滑许多。阴阳那老头子我没敢正眼多瞧,记不住他眼角的皱纹,到底是这样斜呢?还是朝这里歪……”
紫颜微笑,“你即便数清他脸上有几道皱纹,过半年他还是会变,这不打紧。揣摩精、神、气最紧要,但凭第一眼看去,像或不像即有分晓。唔,这个阴阳鼻子太塌。”
“我说呢,怎么老没精神!”被批了一句,长生却很兴奋,捏了捏人偶的鼻梁。
“玉观楼再有人来,你去替我应付。”
“啊……我?”长生顿时支支吾吾,矮了半截。少爷老爱提这句,可他是初生的犊,若被赶到恶虎前,不知会怎样狼狈。
紫颜温言道:“输了又何妨?慢慢学会临阵不惊,就成器了。”
长生端详少爷平和的神情。遍体鳞伤的回忆时不时干扰他平静的心,而紫颜又是如何度过那些荆棘?如果当时这双手有力量,是否可以躲避苦难,拒绝彷徨?他低下头,看近来两手磨出的茧。他想与人一较高下,想亲眼目睹这双手下会有何样的奇迹。
长生抬头坚定地说:“少爷,我会尽全力。就算比不过他们,屡败屡战,也要支撑到底。”
真正的勇士,不沉溺于过去的悲伤。他这样想。
“不必把目光放在那些人身上。”紫颜望向窗外遥遥的天空,“他们不是全无本事,但将与我比试看做争名夺利的捷径,未免等而下之,不足为虑。”
长生奇道:“如果不是他们,对手又在何处?”
紫颜用手指住长生,慢慢说道:“对手始终有二,在外是天地万物,在内则是你的心。易容术偷天地之造化,化腐朽为神奇,从头至尾你斗的是天,是天命、人情、世故。这一切必得要一颗不动心,处之泰然、宠辱皆忘,能看向高处,也不忘放下身段,视万物为师。”
长生只觉站在浩渺天地的正中,变幻的人世不过是无数尘埃芥子,一道光令它有了七彩的虹。从今后他要迎了那道光而去,追本溯源,探寻天道运行的至理。
“技艺可习得,至理要慢慢体悟。”紫颜感慨地一笑,从长生身上看到过去的自己,“一辈子学之不尽,但求曾窥门径。”
长生沉默良久,道:“一直都会有更高处,对么?”
“天外有天,要有鹏鸟图南的志气,扶摇九万里,负青天绝云气。否则即使心安不动,不为外物迷惑,不一定就明白了天地,洞悉了神冥。”紫颜暗叹,想做那彻悟世事的神明,谈何容易。
“少爷,现世中你是不是不再有对手?”长生好奇地问。
眼前似乎又出现灿烂星夜,和那人把酒言欢。他说,成为我的对手。寂寞一生有了追寻的使命。那一幕就像昨日,少年时的锐气至今鲜活。
“当然有。”紫颜露齿一笑,像孩子炫耀他的宝物,略带神秘地道,“譬如有个叫夙夜的灵法师,法术很高强,随手就能变出会动的人偶。”
长生目瞪口呆,神往地道:“我、我是不是也该有一个对手……”
“你忘了卓依勒?等他学成归来,你这点医术的皮毛怕不够他看。”紫颜意味深长地微笑,又指了自己的鼻子,“还有我,不青出于蓝怎能对得起我苦心的栽培?不过要打败我太难,有空不妨拿照浪练练手……”他知长生最怕照浪,故意说道。
“我想去玉观楼走走。不能闭门造车,对不对?”
紫颜嘿嘿一笑,看来长生胆识大有长进,点头道:“你去吧。在外多体味人情,于细微处辨析真假。药石治愈肉体,易容则改变性灵,玉观楼那些人或多或少有比你强的地方,以后只管玩到酉时再回来。”
长生心想,这也太放牛了,何况紫颜每日留了一堆活计,真要每日在外闲晃,难不成要他熬夜?当下笑道:“像圣手先生那般人品,就不必去学啦。”
紫颜正色道:“有容乃大。避人所短,学人所长,即使同行不入流,一样能学到如何规避其短处。长生,时日无多,你以前太过懈怠,今后不能再惫懒了。”他语气沉缓,目光里有非同一般的心痛,长生心蓦地一沉,有很坏的预感。
与少爷的缘分,就要尽了。
蘼香铺中,照浪得到了想要的两味香品,盛放在古朴精巧的竹制双螭纹镂空香盒里。
“这是灵猫天香,这是你要的迷香粉。”姽婳皓腕浅露,佩一只欺霜雪的白玉镯,眉眼似喜似嗔。照浪见多了美人,却鲜见这般玉软香娇的出尘模样,神魂微荡。
“紫颜可夸过你的美貌?”他开口调笑,目光上下扫动。
姽婳嫣然一笑,“我丽质天成,自是人见人爱,岂止他一人称赞?”
“你说得不错。”照浪将香品收在怀中,嘿嘿一笑,“解药呢?有迷香而无解药,不是给自己下药?”
姽婳不情愿地丢出一个小瓷瓶,照浪接住,径自往铺子后的香绾居走去。姽婳色变,拦住他道:“你做什么?”照浪顺手拉她贴近,轻笑了捏她凝脂弯月般的下颏,道:“去你的香闺看看,若缺了罗帏锦被,我给你补齐,算是买香的谢仪。”半抱半拥,拖了姽婳一同入内。
姽婳步子踉跄,顿生恼怒,双手拈两粒香丸朝了沿路彩灯激射。照浪步下不停,直走至香绾居厅门前,望了一幅绢本设色中堂仕女图悠然止步,叹道:“好画!”那是姽婳持纨扇像,婆娑竹影下佳人独立,若有所思若有所遗。照浪时常出入深宫,一望即知是傅传红亲绘。
他入迷地望了画中人的倩影,见她缓挥纨扇,透骨香风暗暗飘至。他不觉痴痴说道:“姽婳,你要往哪里去?”画中人轻移莲步行到池塘边,照浪跟了她去,望见春草露叶,蜻蜓点萍。忽然间眼前一黑,身子沉入水中,他惊骇莫明,急忙划动双手想冲出水面。漫无边际的水光就在头顶晃动,他始终差了尺余之距,无法逃离这灭顶之灾。
此时照浪元神蒙昧,六合皆浑,不知已堕入香阵,四下里望见的景致都是虚妄,由他自己瞬息起念,又转眼云消。姽婳冷冷相望,她举手间即可让人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尹心柔遥遥看见她眼中的凌厉之气,不敢走近。
等照浪怔怔醒来,发觉自己站于香绾居后的池塘中,凉水没膝,狼狈莫名。姽婳咬着香梨,轻松坐于一株柏树的树干上,玉笋勾勾遥扮鬼脸。他也不生气,慢慢走出水,站在树下仰头道:“这番情意我会记得,到时要你十倍偿还。”
姽婳吃吃笑道:“今次是池塘,下次许是火盆,城主小心为上。”照浪道:“这回我进了你的房,下回,或是你入我的销金帐……请你好自珍重。”姽婳玉面一冷,双眸寒光迸射,照浪隐隐感觉不妙,匆匆一扫四周,竟有十几只金鼎藏于各角落。
他知姽婳随时翻脸,终不再多言,拧干了衣裳的水,头也不回走出香绾居去。
为何会行至这一步?回想姽婳香肌黛眉芙蓉额,确有几分心动。说到底,这试探让他知晓了分寸,紫颜有此助力,难怪得以迅速跻身一流境界。
照浪驾马离去,绣鞍金鞭,倜傥中自有霸气,呼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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