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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1-5(楚惜刀)-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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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把照浪弄醒了。
侧侧忽想起一事,拿起紫颜的手掌,嗔怪道:“你几时学的刀法?竟能让他昏迷?”
紫颜摊开手,上下一翻,再把手心对了她时,多了一把蝉翼似的尖刀。刀身发出幽眩的黄光,阴恻恻有如来自鬼蜮,让人从心底里兜上一股子寒气。
“这把刀叫‘镇’,点中印堂会震慑住人的精气神,配合‘云烟’拟幻催景,受术者便会视烟云为实体。这是易容术,不是刀法。”紫颜袖中露出另一把刀,与其说是刀,更似一块扁扁的木头。“桫刀是来唤醒他的,长生,你过来试一下。”
他把刀放在长生手里。长生颤抖着,在照浪柔美的脸庞前停下,尴尬地问:“点在什么地方?”
“人中。”
说完,紫颜往照浪口中塞了一颗晶亮的药丸,侧侧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那是落音丹?”
紫颜笑而不答,示意长生把桫刀按下去。与此同时紫颜长袖一舞,云烟顿止,倏地像妖精逃回洞穴,齐齐往博山炉里钻去。
照浪睁开眼,看到忍俊不禁的侧侧、神情古怪的长生和端正敛容的紫颜。他摸了摸脸,冰肌玉骨啊,不由满意地笑道:“你真是神手,不晓得给我安了什么模样,快拿镜子来。”
他的嗓音脆脆软软,仿佛能拧出水,完全化为女声。一说完,人从椅子上弹起,以比恶狼更快的速度冲到能找到镜子的地方。侧侧的笑声传来,“你不看会好些。”
照浪看清了他的相貌,怒气冲冲回身对紫颜道:“这人是谁?!”
“我娘。”
照浪一愣,呆呆地重新审视镜中的容颜,“那么你的相貌像谁?”
紫颜鬼鬼地一笑,“要叫你失望了,我更像爹。”
“我付出千匹锦缎,得到的就是这张脸?”怒气极力克制压下,但暗藏的愤懑正待爆发。
“是呀。”紫颜拍手道,“要谢谢你,我府里今后几年的衣裳有了着落。”
照浪忽然伸手去拽那张面皮,想把替换上的这张脸拉下。奇怪的是,脸皮纹丝不动,就如生就在他脸上。
“我没见娘很久了,如今看到她就在身边,分外欢喜。”紫颜悠悠说道,格外气定神闲,“即便以你之能,没十天半月,想是不能完全除去这张脸皮而不伤自身。这是你舍弃自己的脸一心求得的,好自为之吧。”
侧侧心中无比畅快。前次照浪输在紫颜手中,尚不能解她丧父之恨,如今见他这位武林中最有地位的人物居然安上了妇人的面孔,实在痛快解气。
照浪青筋欲裂的脖子,忽然褪去了红色。他意识到发怒绝非解决之道,这一放下,即刻恢复了以往傲慢的姿态。
“那好,我就以你娘的面目,到江湖上多杀几个人,多灭几个门派!叫大家记得你娘的好!”他说这几句话时怨恨恶毒,偏偏以柔媚的女声说来,令人闻之心惊胆战。照浪紧握的拳头瞬间积聚真气,“啪”、“啪”两记潜阳手,把披锦屋的大理石地面砸出五、六个坑来,一时间烟末纵飞。
侧侧挡在紫颜身前,红袖舞动,将袭来的气劲消解于无形。长生见势不好,慌忙远远避开去,站在门旁,预备照浪再发飙就即刻去唤萤火。
“好,好,我投降。”紫颜捂了鼻子,摸索着掏出一个紫金釉的小瓶,郑重其事地揿在照浪手中,“这是芸香叶加秘方提取的香油,用它洗面,不出三日可令面皮松脱。”
照浪将信将疑地攥了小瓶,伸长臂膀指了紫颜的脸道:“我若是恢复不了原貌,一定杀了你!”说完恨恨地瞪着三人,甩袖往外走去。刚走了两步,扯下假髻,扔了女衣,一路愤恨地把能丢的装饰都丢了,穿着白缎中衣在院子里疾走。
侧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得意笑道:“好!就这白无常的呆样,我看他今后再怎么神气!”
紫颜掩嘴道:“是啊,要是他发现那不是什么洗脸的方子,而是驻颜水,会不会过来火烧我的家门?”
长生倚门而望,忽然惊道:“红豆出事了——”他吃吃地指了门外,“艾冰抱她回来了!”
他话音刚毕,艾冰与红豆的身形已出现在眼前。艾冰飞身而入,把红豆放在榻上,向紫颜跪下,惨然道:“她被照浪拒之门外,一下想不通,竟自毁容貌。请先生救她!”
紫颜走过去,捏起红豆的脸,一道鲜红的刀伤横亘面颊。好在刀气不强,未伤到筋骨。他叹息道:“这是她第四张脸了,她不是自毁,是想重生。”
艾冰眼露期望,看紫颜爱怜地为她审视伤口,听他续道:“以她的功力,想自尽亦轻而易举,不必划此一道伤口。依我看,她是对照浪完全死了心,想从头好好过日子。既是如此,这里你们不能再留下了。”
艾冰愕然,想到终是欠了紫颜太多,一声不吭地低下头,恭敬地向他磕了三个头。紫颜沉吟片刻,道:“罢了,等我为她恢复容颜,你们以本来面目去他处隐居。照浪这阵子不会来找麻烦,你们走得越远越好。”
艾冰俯首领命。紫颜取了伤药,为红豆补颜整容,揭去先前覆在她脸上的面皮。他手脚甚快,不多时,红豆现出了最初的容颜。艾冰痴痴凝望,他朝思暮想的是这一张脸啊,睽隔了多日不见。
紫颜朝他招手,“你来,我也去了你的易容罢。”
艾冰依言乖乖坐了。长生忍不住插嘴:“先生的易容是如此容易去掉的么?”
紫颜道:“不一定。照浪那张脸比较难去。”
长生道:“那等艾冰好了,是不是该轮到我?”
紫颜停下,瞥他一眼,道:“哦?你想好了,不怕了?”
“我也想要那云烟之香,但不想昏迷,我要亲眼看先生施术。”
这是要紫颜正经地为他易容,而不是随意拟上戏妆。紫颜点头,“可以。不过今日太耗神,过几日我再来为你易容。”侧侧听了,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思。长生却是不知,只管天真地应了。他那点肚肠紫颜岂会不知,正中下怀,不由开心地微笑。
艾冰、红豆恢复了旧貌。红豆歇了三天,神智渐渐清明,和艾冰的话多起来。艾冰见她不提一句旧事,心下又是欢喜又是惭愧。无论是一心一意为了照浪,还是此刻决意忘却前生,红豆始终主动而决绝。相比之下,艾冰自觉无她的勇气,他是爱她,可当她孤身一人离去时,他竟没有开口挽留。每想到此处,他都觉两人温柔相向的幸福来得奢侈。
又过几日,艾冰携了红豆向紫颜请辞,两人想去北地寻找紫颜说过的奇异种族,顺便择一处偏荒之地隐居。紫颜一面应承,一面叫长生替他们打点家什行李,又吩咐萤火为两人弄来通关文书。
等两人准备走时,才发现紫颜将映天楼和倾雪阁的珍藏全备了车,要赠予他们。长生斜睨了眼,老大不高兴。他为艾冰整理时心头滴血,怎奈紫颜执意如此,他也不好违逆。
艾冰惊得无以复加,这是紫颜多年血汗所得,怎敢拜受。紫颜却道:“你不肯要,就权当为我保管了罢,要是找到个好去处,说不定我也跟了去。这些东西交你收着,我放心得很。”
艾冰是个聪明人,闻言愣道:“难道这里会有什么祸事?”
紫颜笑道:“就在天子脚下,能有什么天大的祸事。你是真心喜爱骨董,对我而言这些却是过眼云烟,收藏完便作罢。与其让我暴殄天物地藏了,不如送你把玩。你全拿去了便是,莫再和我纠缠。”
艾冰心中感激,哽咽道:“先生大恩,将来必报。我会以此为本金,为先生赚出一份大好江山。”紫颜眨眼笑道:“你有这份心就好。快走吧,再不走少夫人就要起身了,女人都是小气鬼,她也不例外。不过,出门后到蘼香铺借点厉害的迷香,路上遇贼可以防身。”略一沉吟又道,“北地有一支出名的商队叫骁马帮,你一出关即可找他们庇佑,多付些银两就好。”
艾冰和红豆拜谢不迭,两人带了二十车行李,浩荡离去。紫颜心知两人身上必有照浪城的信物,加上他们不凡的武功和香料的协助,再有骁马帮一路保护,此行应可无恙。
那么,是时候教长生易容术了。不知道那些过往,当一一浮现在长生眼前时,他记得多少?
香气浮动。云烟之香逸、媚、飘、郁,翩翩自炉中荡来。长生目不转睛对了一面磨得锃亮的水银镜子,唯恐漏掉紫颜的微小动作。
紫颜摸摸他的头,道:“你有什么想要的脸吗?万一我心血来潮,把你扮成侧侧,到时你们两个都生气。”侧侧瞪大眼看他,啐道:“呸,你脑中该有上千个形,拿我的脸开什么玩笑!”
紫颜一吐舌头,“你看,没易容她就火了。我看,不如把你易容成我以前的样子罢,正好你也想见。”
长生见会有这般好事,心花怒放,拼命点头。侧侧直了眼,歪头想了想,那容貌多年未见,怪想念的,遂笑眯眯地不再与他计较。
可是,云烟中必会瞧见一些过往,长生揣测,这究竟是紫颜刻意为之,还是被易容者心生幻念?紫颜为照浪施术时,长生清晰地目睹云烟幻化的人形,但大小形状并无二致。偏偏照浪时而惊奇时而轻蔑,显是看到了不同的人。
我那香可有些奇妙处,姽婳如是说。
长生不由好奇地问:“如果我灵台清明,是不是看不到这些烟云变换?”紫颜道:“只要你想,就能看见。”长生把心头的愿望默念了一遍。哪怕是蛛丝马迹也好,但愿脑海深处有通往过去的道路,给他现出任何一点往事的影子。
一点点也好。他宁愿以寿命去换。
长生这样想着,心头的渴望无比清晰鲜明。他就像五花大绑在刑场的犯人,等待手起刀落的那一刻。是疼痛是解脱,身临其境就会知道。
而后,紫颜的刀来了,并没有点在印堂,虚晃了一下,消失在长袖中。
长生咽下一口唾沫,过分的渴望使他口苦咽干,品出舌尖苦涩的滋味。定了定神,睁大眼盯了镜子,紫颜在为他修眉,再凝神看屋里翻滚的云烟,宛若青山绿水一任千帆过尽,看不出任何花巧。
只要你想,就能看见。长生想到紫颜的话,贯注了精神去看那烟云中的奥妙。
果然,无情的香烟摇身一变,忽然有了音容笑貌,令人惊艳。
烟尘滚滚中,但见龙旗黄盖、金辂玉辇迤逦而来,护卫的仪仗蔓延数里。长生正待看仔细,忽然眼前一黑,身子凌空腾飞,上下颠簸之势催人呕吐。他禁不住哇哇叫出声,这一叫便清醒,镜中的容颜业已英挺许多。
长生揉眼,这是少爷真正的脸?再看时,刚才一眼成了错觉,仅是微微抬头,他的脸就变得阴晴不定,如有流光承转。那是怎样的容颜呢?诡谲莫辨,难以形容,略一移眼便是一番不同容貌,偏一双眸子直指人心。
这刻,长生有了紫颜的澹定从容,仿佛借了少爷的精气神,吹进了他的皮囊中。他突然有了一双紫颜的眼,金刚怒目般看透世间沧桑。
而烟云团团近了,堆锦砌云,要把长生拉回到那些流离的片段。一个黑影走来,扬手洒下大片纷扬的水花,长生仰起的脸忽觉得吃痛。这深深的痛犹如巨兽抓住了他的四肢,硬生生当中扯断一般,他撕心裂肺地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喊:“啊——”
紫颜的易容就在此时完成,烟消云散,镜中的容颜安静地呈现。侧侧扶起长生的脸端详,有多少年了,这张未经雕琢的面容最为耐看。可惜再好的容貌,换了个人便失去了它的意义,这不是紫颜,只是长生的一张脸。
想到长生晕厥前那声惨叫,侧侧颤声地问:“你给他看什么?”
紫颜不动声色地道:“不知道他学到了多少东西?”从镜奁中取了洗颜的药物,一一摆上几案。侧侧鼻子嗅到别样的药味,登即皱眉道:“你想把今日再从他脑中洗去?这味道和姽婳的香有点相似,你告诉我,究竟你为提高技艺做了什么!”
“接触太多药物,神志难免混乱。”紫颜慢慢地说,“她是好心帮我定神归性。”
“那长生呢?你每过几日就偷偷为他易容,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不肯告诉他?”
紫颜低下头,侧侧难得看到他如此心痛难言,不由后悔问得太多。她伸出手,想劝慰他两句,却见紫颜坚定地摇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把真相说出。
“他的脸被人毁了,毁得很彻底,不仅如此,寻常的易容在他脸上也留不住。即使以我之能,每过一旬必要重新为他修补容颜。他接触的药物多了,便和我一样心神难定,若不是尽量拉他来看我施术,和我一同闻姽婳之香,或是时不时差他去蘼香铺转转,只怕他已挺不住了。”
侧侧怔怔不言,心下难过地想了一阵,她知要紫颜放弃易容术是千难万难,更何况有长生拖着,他必会日日无休地钻研下去,直至找到真正救治长生、救治自己的法子。如今,也仅能维持现状,借由姽婳香中暗藏的药物,在为人施术的同时救助他们自身。
“他学了我的易容术,纵然要靠香续命,起码可以为自己造一张完美的脸面。否则,万一哪日我去了,他是真正的没脸见人,岂不是……岂不是太可怜了么?”
所以他费尽心机,要让长生学会易容。
“我不会洗去他今日看到的一切,慢慢地他总要长大,该用他的心、他的眼去看清他的路。不论他记得多少,我只求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紫颜徐徐说完,专心致志地让长生恢复先前的相貌。
而侧侧明白,过往并没有成为云烟,有朝一日,将会以铺天盖地之势卷土重来。
只等爆发的那一刻。
空焰
这个冬日,腊梅迎雪怒放飘香,长生清早嗅见花香时,听见童子们敲打冰棱的声音。长廊里堆了厚厚的雪,中间踩出一条窄窄的脚印道,他沿了脚印走到玉垒堂门口,旁边的松树突然簌簌落落跌下一团雪,惊得他心一跳。
倚窗望去,玉屑飞扬,琼珠闪烁,天地间一色雪白,美不胜收。痴痴看了一阵雪景,想到前月里那场易容,长生心绪难平,狠狠吸了两口冷气,方才浇灭了难熬的苦火。他不敢多想过往,从云烟里看到的过往,令他多想一刻都胆战心惊。
长生按下心思,待会儿定要温两盏好酒,上菊香圃里陪紫颜赏雪观景,驱驱连日来的晦气。想到此处,忙持拂尘把堂里的浮灰掸了一遍,待手脚和暖了,想到紫颜快要起身,取鎏金火盆在堂里烧足了炭。
片刻后听到脚步声,长生微笑转头看去,竟是一名锦衣侍卫提了刀冷然走近。
“你是什么人?”
那侍卫不说话,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横。长生惊惧之间,又见七、八个侍卫随后跑进玉垒堂,打斗声随即从别院传来。侍卫越涌越多,侧侧和萤火两个身怀武功之人被大批侍卫逼迫着,渐渐往堂里靠近。
长生急得大叫“少爷”,侍卫的刀往下一压,他乖乖收声,心下焦急如蚁。侧侧和萤火进了堂,两人见他受制,同时推开眼前对手,一齐来救。那侍卫不敢硬碰硬,连忙收刀躲了去。三人并到一处,长生连声问:“少爷呢?少爷呢?”
“我也想知道他在何处!”一人昂首踏进堂中,霸气的声音正如他的神情,不可一世。
“见了熙王爷还不快跪下!”有侍卫喝道。
三人怒气冲冲瞪着熙王爷。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如不透风的墙,把紫府重重包围,纵如萤火一向见惯大场面,也暗自揣度不能安然脱身。侧侧秀眉紧蹙,她和萤火走掉不难,但紫颜和长生恐怕就要费些工夫了。
熙王爷戴了紫貂暖帽,身披玄狐裘,足蹬一双黄缎鹿皮靴,大剌剌地在螺钿交椅上坐了,跷起腿指了长生道:“你,说出紫颜的下落,饶你不死。”
长生不觉冒了一头的汗,摇头道:“小人不知。”
熙王爷嘿嘿一笑,转头问侧侧:“这位听说是紫夫人?该知道你家相公去了何处?”
侧侧镇定地道:“王爷来寻我家相公,必是有事相求,何必如此嚣张?”
熙王爷沉下脸,肃杀地道:“谁说我要求他?来人,把那小子砍了,我看他躲到几时!”
一个侍卫拉过长生,正待一刀砍下,萤火怒极起身,忽听得熙王爷身后一侍卫开口道:“草民见过王爷。”
熙王爷听到语音自耳后传来,近在咫尺,并不惊恐,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易容国手!好,好!”他一挥手,拉着长生的侍卫即刻松手,萤火也退开一步。
紫颜缓缓走到熙王爷跟前,手一抹换去容颜,安详地对他道:“王爷来者是客,不如由草民做东,先陪王爷喝一杯酒?”
熙王爷眯起眼,笑道:“我是不速之客,该陪你们喝一杯压惊酒。来人,上酒!”紫颜见美酒陆续端上,心中微凉,连酒菜皆已备好,熙王爷此行必不会只为了易容那么简单。
他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酒过三巡,长生捂了嗓子咳嗽。一大早就灌了一肚子的酒,自不如想像的惬意。再加上每人身后都有虎视眈眈的几把快刀,无论如何喝不痛快。
“先生的技艺本王如雷贯耳,今日有一事请先生出手。”熙王爷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先生不答应,我会杀人灭口,绝不叫这事传扬出去。先生想好了再应我。”
座下长生等三人听得心惊肉跳,紫颜轻笑道:“王爷说什么客气话,既是王爷之事,紫某当为犬马,无不效力,怎会不答应呢?”
熙王爷哈哈大笑,一拍桌子道:“好!你这一句话保全了阖府性命。要知道你刚才若有半丝犹豫,别说你身边这三人,就是外面那几十个童子,我也尽数砍了。”
长生害怕得想哭,好在紫颜始终若无其事,仿佛熙王爷是他多年老友,浑不知刚避过一劫,言笑晏晏向敬熙王爷敬酒。
熙王爷挥了挥手,众侍卫退出堂中,他瞪了长生等三人一眼,道:“你们三人还不快退下!我有要事和紫先生商量。”
紫颜道:“王爷不知,我施展易容术时常须他们三人相助,如王爷所谈与易容相关,请留他们在此。”他深知,知道熙王爷的秘密固然会不小心丢了性命,但对熙王爷无用的人更可能立即没命。
熙王爷嘿嘿冷笑,“好,是你要多他们六只耳朵,如果走漏一丝风声,我就割下这六只耳朵,给你炖汤喝。”
他明明有求于紫颜,偏是颐指气使,说不尽的狂傲讨厌。侧侧气得发抖,换在往日早扇他两耳刮子,此时不能轻举妄动,隐忍得甚是辛苦。萤火面无表情,从紫颜出现之后他就成了木头人,但紫颜的每个举动神情皆被他收在眼底,只等紫颜选择最好的时机。
紫颜并不想反抗。
他很合作,以最温和的笑容恭维熙王爷道:“王爷说笑了,我知道王爷勇略过人,不会随意处置他人。我府里全是锯嘴葫芦,透不出风。”
熙王爷点头,这才说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句:“你可知先皇所立的太子,并非当今圣上?”长生与萤火面面相觑,惊出一身冷汗。涉及了宫廷秘闻,无论熙王爷所求是什么事,只怕应不应都难逃死罪。
紫颜安然听着,熙王爷又道:“那位大皇子失踪多年,我要你做的,便是把我易容成他的模样。”
紫颜道:“可有任何容貌体征?”
“他应该长得像圣上,除此之外,本王一无所知。”熙王爷板脸说道,“先皇游猎时常带他出行,他不慎走失那年该是五岁左右,纵有画像留下,想来也与如今的相貌判若两人。”
“他与当今圣上相差几岁?”
“五岁。”
“那么该是二十五岁,与王爷差了十多年的日子啊。”紫颜这样说着,细细看熙王爷额上的浅纹。
熙王爷忽然转头看向长生,眼神一扬,长生心口紧抽,听他拖长了音慢慢说道:“奇怪,仔细看的话,你这书童倒有几分像圣上年幼之时。”
紫颜没看长生,直视熙王爷,笑道:“若不是因为他有几分颜色,我哪里会从人贩手里买下他来呢。”他持了金菊杯浅抿一口,莹白的晶指捏成一个好看的姿势,举手投足皆可入画。熙王爷愣了愣,忘了刚才所说,奇异地盯了紫颜看。
等紫颜酒入喉中,轻轻叹出一声,碎金裂帛般敲着熙王爷的耳。他猛然一震,为掩饰尴尬的神情,嘿嘿冷笑道:“消去十多年的年月,对紫先生而言易如反掌。”
紫颜点头,“何况王爷是他的本家叔叔,容貌略有相似,的确不难做到。我只需从圣上、太后、先皇和王爷四人的长相中找出不肖似处,为他拟个现今的容貌也就是了。”顿了一顿又道,“王爷想认太后为母?”
熙王爷干笑两声,一翻白眼,“你以为呢?”
紫颜殊无取笑之意,肃然道:“倘若王爷真有此意,就不单是易容这么简单。易容一技,观形察神,听声辨气,相面看骨。窥其坐立行止,心志谈吐,察其为人处世,临机应变。待诸事具备,方才选材描体,模态炼神,拟声仿气……称得上包罗万象,技法无穷。如今大皇子的容貌品性只能凭空猜度推断,无可依据,就越发要从秉性而入,猜想其状貌性情,有何习气癖好,才可瞒过天下人。”
瞒过天下人。
熙王爷知道紫颜心如雪镜,目光滑过长生、侧侧和萤火僵直的脸,点头微笑道:“紫先生果然比我想得深远,好,好。照浪荐举得没错,你确能担此大任。”长生听到照浪的名字,差点跳起来,另外两人则恨得牙咬。可三人均知此次生意的厉害,不得不把恨意放下,如不打点精神伺候好熙王爷,否则这府里不会有一个活口。
紫颜垂下头,似笑非笑地道:“王爷忘了一桩事。如果王爷易容成了大皇子,谁又来做王爷呢?”
熙王爷沉吟,“这……本王不是没想过。只是寻常人等,怎能假扮堂堂王爷而过关?除非……除非是那个人。”紫颜举杯笑道:“他是再合适不过了。”侧侧与长生面面相觑,不知他们在说谁。唯有萤火双唇翻动,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照浪。”
熙王爷眼尖,呵呵笑道:“你的手下说得不错,照浪若是扮我,连太后也瞧不出来。”
“王爷何苦费此周章?”紫颜淡然道,“王爷身为天璜贵胄,本就可问鼎天下。与其让先皇的大皇子出面,不若王爷自己站出来就是了。禅让给兄弟或是叔叔,有何差别?”
“我要能做皇帝,十几年前就做上了。熙王爷这三个字,偏偏有人看不惯,我可不想登上皇位后,天天忙着平乱!”熙王爷哈哈大笑,阴鸷的笑声不乏苦涩,“相反,圣上把皇位让给长兄,天经地义,而且太后思子多年,必会成全圣上这番孝悌之心。圣上改做圣人,我也过几年皇帝瘾,公平得很,也容易得很!”
长生三人相视苦笑,熙王爷谋反成功,会杀他们灭口;若是没成,则紫府皆是帮凶,下场一样很惨。这时三人忘了自身的安危,怔怔望向紫颜,不知他会有什么保全紫府的妙计。
紫颜悠悠地品着美酒,嘴角浮现的竟是隐隐笑意。
这天下,恐怕没什么事能令他恐忧。长生这样想着,忽然整个人就安定了,也学着少爷溜上一抹浅笑。
侧侧看到这对诡异的师徒,以及越来越沉静的萤火,长长叹了一口气。易容术诡幻莫测,从踏入这一行起,紫颜就早早有了预备吧。一旦开始易容,他就成了一尊神,俗世的生死皆到了易容之外,不值一顾。
她知道,紫颜必会为熙王爷做出举世无双的逼真容貌,即便是太后,也会以为这是亲生儿子重生。这是任何人无法阻止的命运。从他掌握这究极天人的技艺后,就不可避免要走向凶险的浪尖,走向漩涡的中心。是让洪流吞噬他,还是由他掌控这来去的风波,侧侧不知道未来。
可是,她真心喜欢他此时流露的笑,驱散她心头的抑郁。她渐渐相信,是紫颜的话,就能扭转乾坤。
熙王爷被紫颜满是笑意的眼神弄得神魂颠倒,这不是一个人的眼神,更近似妖魅。寻常人在如此重压下,不会笑得这样邪气,仿佛这屋子里操纵生死的人是紫颜,不是他熙王爷。他移开目光,想到前刻尚痴缠于紫颜优雅的姿态,这刻却如鬼附了身,看久了竟不敢再看,不晓得是何缘故。
“今日就这样罢!我要在你府中住着,所有人等不许出府,违者格杀勿论!”吩咐完这句,熙王爷满意地负手走出玉垒堂,往别院挑了一处空房,安心地住下了。
长生稍稍打开窗,雪地里一片锦绣颜色,堂外的侍卫远远地监视着众人。
侧侧一步步捱到紫颜身边,抚了他的脸道:“你受惊了。”紫颜无邪地笑着,“我没事。”伸手招呼长生,“你怕不怕?”长生抹了把汗,向紫颜笑道:“有少爷在,我就不怕。”紫颜点头,目光电转,射向萤火,“叫你的人备好车,再过几日,我们要出远门。”
萤火领命而去。他们在府内仍然行动自由,要瞒过这些侍卫给外面传个信,对他这位昔日的望帝而言,自是一点不难。
紫颜又对长生道:“你须去蘼香铺走一遭。”长生想到外边层层的护卫,不由心悸,紫颜拍拍他的手,道:“不怕,我去跟王爷说,就说是取易容时要用的香好了。”
自从那日求紫颜帮他易容后,长生就患了毛病,对易容格外恐惧。刻意压下往日的记忆后,就连燃香亦添了畏惧,此时听紫颜说起易容时要用的香,他的神情恍惚了一下,身子微微一颤,很快脑海中负面的情绪如灵蛇游去,强自换上了笑颜。
侧侧见长生脸色惨白,便道:“不如我偷溜出去。”紫颜摇头,“长生不懂武功,他们不会提防。你安心收拾东西,要远行没行李可不成。”侧侧心下苦笑,瞧这铁桶般的守卫架势,他们四人哪里逃得出去。可是紫颜笑得从容洒脱,她不由虔诚地信了,就把这愿望当作苦中作乐的消遣吧。
紫颜携了长生,施施然走到熙王爷安顿的天一坞。熙王爷取了书案上堆叠的名人山水细赏,见紫颜进来,啧啧赞叹道:“这幅秋鹰游猎图我求而不得,原来在你这里。”紫颜道:“王爷既是知音,便与此画有缘,紫某当孝敬王爷。”
熙王爷爽快大笑,毫不客气叫侍卫把画都拿了去。
“明日易容,紫先生需要什么只管提。”
长生气得在一旁发抖,紫颜说送一幅画,这贪心的王爷却全拿了,好在大部分珍藏尽数送了艾冰。紫颜并不在意,微笑道:“给王爷施术,自要去求最好的香来。卖香的人就住在巷子口,这孩子跑得熟了,王爷若不放心,找几个人跟他去就是。”
熙王爷沉脸道:“想出门?”眼神如带刺的皮鞭,刷刷向长生打来。长生在气头上,哪里怕他,没好气地一翻眼睛。熙王爷瞪着紫颜道:“这么个孩子,我怎会不放心!”唤过一个侍卫,跟了长生走出门去。
紫颜想告辞离去,熙王爷叫住他,伸手来摸他的脸。紫颜浑身一颤,想避开,却终没有躲闪,直直地站在原地,等他的手抚上来。
“这是你易容后的脸?”熙王爷触摸到冰凉如玉石的容颜,不禁一惊,自然缩回手去。
紫颜收了笑容,温和的眸子涌上一股杀气,像睡在皮囊里的兽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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