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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1-5(楚惜刀)-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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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颜抚着那块玉佩,静静地道:“你不信冰狐的本事?我信。”
沙飞安静下来,不错,他伴她多年,应该信她。
青霭掉在地上,惊出一身冷汗。周遭毫无动静,她细一回想,原来是不小心绊了一下。她借了月光看手上的凤头钗,事到临头,金银皆能够放下。脸上漾过一丝苦笑,贪心的她到底带了太多珠宝在身,身形不够灵便。
青霭飞出熙王府的时候,一顶青竹雕花凉轿自后门进了王府。门房自不去打听为什么晴夫人又出去了一趟,总之人回来了就要恭迎。
“王爷回府了吗?”
“回禀夫人,王爷已回府了。”
晴夫人闻言略略一慌,三步并两步赶回琳琅轩,动手收拾装扮。熙王爷的影子一下子从黑暗里冒出来。
“你到哪里去了?”
“进香回来,误了点时辰。”晴夫人退却了羞颜,笑了答道。
熙王爷“哼”了一声,显是不信。
晴夫人忙把一支他送的双龙戏水珠花插于头上。“咦,那对玲珑坠儿不见了。”她在镜箱里上下摸索,“金点翠珠宝耳环也没了……家里莫不是进了贼?”
熙王爷眉毛一抬,急忙奔出轩去,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做一场梦,滋味如何?”
沙飞不胜唏嘘,“庄生梦蝶,似假还真。”青霭叹息道:“穷奢极欲,人心不足。”两人心有余悸地依偎在一处,心方安定。虽然看不透紫颜的心思,这场惊险的历程,足令他们更珍惜彼此。
“好啦。你们帮我拿了东西,这府里想要什么,随便开口罢。”
沙飞和青霭对视一眼,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对方。但天大地大,偷了熙王府之物,他们未必能逃出生天。
两人齐齐向紫颜跪下,“请少爷收留我们。”
紫颜惊讶地道:“你们不想要财物了么?我这里随便拿一件,一世吃穿不愁。”
“我们只想呆在这珠光宝气的紫府。少爷的能耐十倍于我,只有此间才是最安全之处。更何况,我们可为少爷分忧。”沙飞说得诚恳。
紫颜想了想,点头道:“我给你们惹了麻烦,想留下就留下吧。”他看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幽蓝的天空上,成团的云正在翻涌,“只怕有人的梦尚未醒,要有风雨欲来了呢。”
花夕
“啪”,一滴浓墨从纸上晕染开来,长生烦躁地一缩脖子,瞥向窗外沉闷的天。
明明过了立秋,炎热依旧没有退去的迹象。太阳时隐时现,地下像有炉子在烧,蒸得人频频冒汗。长生擦去额头的汗珠,看向榻上一动不动的紫颜,摹了一个时辰,少爷的神情总是画不成。
“累了就歇歇。”长生盼紫颜这样说,少爷始终没有开口,似笑非笑玩味他苦恼的表情。他突然赌气地丢下笔,嚷嚷道:“不画了,不画了!少爷你老换脸皮,我又不认得,如何画得好。”
紫颜缓缓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长生,目光陌生萧索。他幽幽地叹气,声音如同愁绪从远处一波波漾过来,到长生面前已分外浓烈。只听他道:“易容之术形易神难,即使形无纤微之失,但神韵气力不足,仍无法神采翩然,惟妙惟肖。”
紫颜的语气难得严厉,长生觉得自己实不争气,悔不能咬了舌根收回先前的话。他怯怯地取了笔,看紫颜一眼,刚憋的一口气忽地泄了。这万千风骨,岂是他能画得出的?不由颓然难过,怔怔地竟想哭。
“换脸如穿衣,我就是我,你怎会认不清?所谓音容笑貌,你若能抓住人骨子里的味道,即便脸换过千张,当知立于你身前的仍是我。”
长生凝视紫颜的眼,确实,深栗色的眸子里有他熟悉的妖娆、他依恋的气度。蒙上紫颜的脸,亦可分辨出那举手投足的优雅,只属这一人所有。
紫颜抬起手迎了光看,“我这十指上磨出过多少茧子,可惜我爱美,你是见不到了。”
长生心下大奇,紫颜难道不是天赋异禀,而是一步步修炼得来的本事?
“我、我没少爷这般聪明。”
紫颜嗤笑起来,伸手敲打长生的脑门,谁的能耐不是慢慢修炼而成?心急不得。一分分磨练这心性,就像当年学画,直到一眼就可记住一个人,一笔就可点活一幅画。
“画我不成,叫萤火来这厢坐着,反正他坐得住,当是练功好了。”紫颜揉揉腰,拈起铜镜照了照,额上有细微的汗珠,“我去换张脸,这张禁不得汗,憋闷得很。”
长生心里一直有疑问。按说这些面皮都是换上去的,紫颜是怎样让红晕、细汗都渗于其上,不像坊间其他兜售面具的人,戴上了就毫无喜恶表情?
他没来得及问,紫颜忽然停住脚步,望了院外一眼,略一迟疑。长生随他视线看去,守门的沙飞匆忙掠进,手里提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在案上摊开,竟是耀眼的百两黄金。沙飞忍不住咽一口吐沫,道:“送金子来的人,请少爷单独往芳菲楼一行,说是订好了座儿。”
紫颜一撇嘴,把金子一推,“拿给萤火去练穿金指,也不晓得送几件衣裳来。”末一句声音虽小,长生和沙飞却是忍俊不禁,偷偷暗笑。
长生笑完了便道:“想是道听途说了少爷的本事,却不明白我家少爷最爱什么。不过独身前往会不会有事?”
紫颜蹙眉道:“是啊,万一我回不来,你们上哪里去找我呢?”
沙飞心想,要有人敢为难紫颜,也是不想活了。单看他易容时摆出的刀石针线,沙飞就不寒而栗。试想他若先用迷香镇住了敌人,再穿针引线把对方两手缝在一处,啧啧,幸好他是自己人。
长生犯愁地想,少爷从未独自出过门,不若叫沙飞从旁保护好了。
他向沙飞递了个眼色,不想叫紫颜看见,晶指一戳他脑门,失笑道:“你呀,一人出门我才担心呢。我一把老骨头了,怕个什么。”遂脚踏尘香地去了,剩下长生和沙飞琢磨着他的话,窃笑不已。
香茗摆上,帘幕垂下,芳菲楼甲字号上房内,紫颜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的女子。隔了珠帘,犹能见她用红纱遮面,满头珠翠无声地晃动,掩映着她的局促。
紫颜好整以暇地喝着茶,对方花了百两黄金特意请他出府,四人大轿把他抬到此处后,又累他多等半个时辰。姗姗来迟的美妇云遮雾挡,进内室后始终不出声。如此故弄玄虚却大手笔的客人,紫颜尚是头回见到。他并不心急,兀自斜倚在临街的雕栏上,喝茶的姿势仿佛饮酒,时不时横波瞥那珠帘一眼。
“依先生看,妾身当是何样之人?”良久,帘后徐徐传来一句问话。每个音像踩了拍子念出,字字生香。
紫颜摇晃着手中的杯,绿尖尖的茶叶悠然浮沉。
“夫人身份贵不可言,何须我妄加猜测?”
沉吟片刻,她方道:“久闻凤箫巷的紫先生掌参造化,学究天人,妾身想请先生解决一件难事。”
“但说无妨。”
“妾身愚钝,不知何以事夫。”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起身徘徊,影绰的身形茫然地飘荡,像无根的浮萍。
紫颜眯起眼,细细地弯着,两道目光是上弦月的清辉。他凝神嗅着四周轻拂的香气,渺渺地钻肺渗腑,沉沉入梦。这是宫中独有的瑞麟香,自那贵妇身上迢迢而来,她千方百计隐藏的身份不知觉悄然透露。
“在下别无长处,只会调脂弄粉,夫人如想改换容颜,才能用得上在下。”紫颜见她没有说下去的意思,直截了当地道。难得他自称“在下”,那女子却没有察觉。
“先生睿智。夫主青春正茂,可惜妾身年华老去,怕无法长伴君侧。不知是描容修颜,再获夫君爱宠好呢,或是忘却本来面目,做一个平常人更好。”
玉音飘摇,这几句不无苦楚。她伫立珠帘之后,透过空隙看帘外的男子,盛名之下的他,究竟有几多本事?
“夫人身居天闱,轻言离去不怕轩然起波?即便想做平常人,也不是轻易就能习惯的罢。”
她浑身一震,此人竟一语道破她的来历。叹息一声,她掀开珠帘走了出来。这女子松鬓扁髻,上插金花簪并翡翠珠钿,耳鬓贴了几朵淡白时花。一身紫璎珞纱衣,配上墨玉女带,虽是贵者衣着,并无半点椒房妃子的装束。
她缓缓揭开面纱,像刚出水的一茎莲花,娇艳花瓣上有出尘的清香,只是微微开过了季节,神思里有浓郁的倦意。她矜持地打量紫颜,递出试探的眼神,道:“先生不敢助我离宫?”
紫颜发出一声轻笑,宽大的蟒龙葛衣盘在雕杆上,如蛰伏的兽与她炯炯对望。
“贵妃娘娘,请恕在下眼拙,此时方认出娘娘,实是失礼。”他也不起身,随手放下杯子,坐直身子向前略欠了欠,“尹娘娘千金之躯,须知改相便会改命。若真能抛却杂念,把性命交予紫某之手,在下自当竭尽全力,达成娘娘所愿。”
未曾想紫颜能一语道出她的姓氏,尹贵妃愕然半晌,眸子里的光渐渐安定。待靠得近了,看清他妖魅入骨的姿容,她忘了要说什么,默默在他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了,离他仅一丈之遥。
他明知她地位尊崇,却始终懒散淡定,一双高筒毡靴自葛衣下面伸出,径自翘到了倚栏上。这通身的气派架势狂傲不羁到了极点,她却越看越觉自然,并不怪他逾越。
沉默了半晌,尹贵妃想起来意,目不转睛地盯了紫颜那双靴子,珠唇吐玉地道:“你怎知是我?”
“娘娘忘了,瑞麟香乃墟氓国所贡,宫中遍烧此香,娘娘闻惯了故不以为意,却可轻易得知娘娘来处。等见到娘娘颜貌如龙光秀异,颈项似彩凤非常,便可断定娘娘是后妃无疑。”
“椒庭诸多妃子,你如何知道是我?”
“能出入宫禁无碍者,大内除了贵妃娘娘更有谁人?”紫颜说到此,心下亦是怪怪的。尹贵妃虽比皇上年长,但最得圣眷,宠耀后宫一时无两。在此时寻到他紫颜,似乎未雨绸缪了些。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先生不涉那名利声色之地,自不会忧心容貌衰退。”她顿了顿,瞥了眼他的灼灼美颜,心想,若有他一分颜色好,皇上便不会心生倦怠。如此一想,不觉悚然,好在紫颜的盛名尚未传到宫里去。
他闻言,站起身走出两步,探手去抚她的脸,尹贵妃吃惊望去。他是处变不惊的神,指尖冰凉如石,仿佛一把捞住了她的心。
“命宫光明莹净,福德宫五星光照,娘娘福泽深厚,可喜可贺。若在下没有估算错,娘娘今年二十有八,流年但看印堂。”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天净纱,沾了沾桌上的茶,抹去她眉间的胭脂。尹贵妃一动不动,眼中有两簇火焰媚然闪动,一任额上凉意入骨,把焦热的心火熄灭。
擦去了印堂的脂粉,他抬起她秀丽的下颌,不觉想到长生,忍不住挽上一朵笑颜。贴近她只两寸,不想到一颗芳心正怦然响动。
“娘娘今年果然不顺。”紫颜沉吟,胭脂下略显昏暗的印堂,示意她波折的一年。移目到一边,讶然不语。
尹贵妃颤声道:“可有祸事?”
“容在下想一想,今日答复不了娘娘。”
尹贵妃心思忙乱,连紫颜亦被难住,那日所卜之卦说得不错。她今年有大难,逃过此劫则万事皆宜。身处皇宫,动辄得咎,她怕回那勾心斗角的所在。
“在下先告辞了,明日娘娘可移步寒舍,无论是去是留,都会给娘娘一个满意答复。”
紫颜微一颔首,向门口走去。
尹贵妃疲倦地点头,“好,明日。一切拜托先生。”
紫颜走出芳菲楼,先前的轿夫殷情相请,飞步如奔抬他回到凤箫巷。
有一句话他不曾对尹贵妃说。她的眼角有颗黑痣,妻妾宫红杏出墙,正是带给她劫难的根源。
紫颜回到府中,进门对一青衣童子耳语了两句,那童子飞也似地往萤火的沉珠轩去了。
长生和沙飞把午膳的酒菜搬去菊香圃,在留云亭里静候紫颜归来。修篁婆娑,一阵阵风驱散了两人心头的燠热,正引领而望的时候,青霭伴了紫颜像两朵云飘了过来。
摆好四只荷叶杯,长生把四枚青田核放入杯中,倒入清水。不多时,酒香扑鼻,闻之则醉。紫颜抹了抹额上的汗,捏起一杯酒放到唇边。另三人见他持杯,方一个个拿起杯子饮这奇异美酒。
紫颜没有喝酒,若无其事地对沙飞道:“来了一个月,住得惯么?”
沙飞和青霭从一对来府里偷东西的窃贼,变成了紫府的两位管事,境遇好到让人不敢置信。两人对视一眼,沙飞忙道:“住得再好不过,天上人间不过如此。”
紫颜微笑:“映天楼、倾雪阁那些藏物,交由你看管打理了罢,这些日子下来,你也该熟悉地方了。”
沙飞笑逐颜开地点头,“好,好。”
紫颜转向青霭,“先前别人赠我的珠宝首饰,全搬至你们住的流风院,若还有缺的,告诉我一声。这回有个大主顾,想要什么只管问她拿。”
青霭慌不迭地道:“够了,够了。少爷有的那些我尚未清点完毕,很多连名目都叫不出。”
紫颜呵呵笑道:“那些女人用的,你拿去穿戴了罢,也好让我瞧瞧。”
青霭感激地道:“能在流风院为少爷打点,我们别无所求。”
长生听了,兀自在一旁生闷气。他来的时日比这两人长,却轮不到管理少爷的珍藏,想到这点,不禁想拉拢萤火一齐对付这两人,就不信少爷会如此喜新厌旧,偏爱这对贼夫妻。
紫颜忽地停杯,安静地擦拭着额上的细汗,说道:“既是别无所求,为什么,你们不会流汗呢?”
沙飞和青霭刹那间僵直了身。
长生讶然看过去,这两人的面上、颈上,一滴汗也没有。层层冷汗爬上两人的脊背,燥热的天,心里就如养了食人的蛊,停不下一刻。长生咽下口中的酒,摸摸脸上渗出的汗珠,不知怎地竟觉得清凉了。
沙飞惨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横在自己脖间。
“少爷待我不薄,我自知敌你不过,就拿一命相抵。求你饶了她!”
青霭浑身颤抖,脚下变幻,两步便穿过石桌贴近紫颜,袖中瞬即飞出一刀。沙飞连忙将手一抬,击在她刀上,“嗖”地钉在亭柱上,射歪了两寸。青霭见他不愿对付紫颜,凄苦一笑,牵了他的手紧紧靠在一处,悲哀地望着紫颜。
紫颜转着手上的玉扳指,从容地道:“萤火,你可瞧清楚了,他们俩的武功出自何门派?”
长生抬头望去,萤火的身影鬼魅般自竹林里现出,如一支绷紧的箭,瞬间离弦飘至。
“启禀先生,他们的武功出自照浪城。”他尽力使言语平静,“男的使潜阳手,女的使踏云步。”
紫颜舒出一口气,放心地畅饮美酒,笑道:“原来是老熟人。长生、萤火,这便是艾骨之弟艾冰,和照浪之妾红豆。”沙飞的匕首颓然落地,呆呆跌坐凳上,青霭不敢相信他竟能喝破两人,一时怔在原地。
长生和萤火狐疑对望,看来前次照浪运回的尸首,确实不是真的。照浪城的那个人,易容本事到底没有紫颜高明,做不到酷肖似真。
“从面皮来推断一个人,实在是太冒险了呢。”紫颜妖异的脸上浮上一层笑容,长生和萤火从那尚未熟稔的新面孔后,看到他惯有的狡黠。一双明眸仿佛水胆玛瑙滴水流波,熠熠发光,纵然换过千张面皮,两人亦知这便是紫颜无错。
“你从没有喊过她一句娘子,只因她仍是别人的妾。”
沙飞咬牙,“我们做成了今次的事,便可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哦?”紫颜呵呵笑道,“照浪莫非算准我不会杀你们?”
鸣叫不停的知了突然没了声息,午后的阳光热辣地泼在地上。紫颜皱着眉,用手沾了酒水,遍洒四周。酒水很快化作一摊水迹,唯有余香仍飘散不去。
青霭忍不住问道:“你真是刚刚才发觉?还是早就看出破绽?”
紫颜诡秘地一笑,“你们不晓得,冰狐和雪狸不敢来我这里偷东西。”
“为什么?”
“因为我记得他们的脸。”紫颜顿了顿,“他们真正的脸。”
此刻,沙飞知道,他只能是艾冰,而红豆永远成不了青霭。他们不是一对神仙眷侣,仅是亡命偷情的冤家。
艾冰望了红豆一眼,叹气道:“原以为杀了他们就没事,如今我懂了,他们临死时的笑容是什么意思。”红豆凄然苦笑,“他们知道这世上有人可以看破我们。”
长生不禁可怜起这两人,偷觑了紫颜一眼,并无一丝愠意。他鼓起勇气,旁敲侧击道:“冰狐和雪狸是少爷的主顾?”
紫颜歪了头,道:“不是。是我师父沉香子的。”
“哦。”长生心想,少爷也有很多过去呀,“那两个人是好人么?”
紫颜摇头,“不算好人。易容之后居然偷走师父心爱的宝剑,气得他三日没睡好觉。”
长生一听,这位师祖和少爷癖好迥异。换成少爷的话,大概唯有偷走他心爱的衣裳,才会令他辗转难眠。
“看来他们杀了那两人,倒不算穷凶极恶。”长生放了心,他可不想帮坏人,纯是见两人眷恋情深,不忍心拆散有情人。
紫颜瞧出他的用意来,笑嘻嘻地道:“你又想为别人求情?长生,你是越来越胆大了。”
长生见紫颜并无责怪之意,讪讪地笑着,抹了一把汗。
“记得照浪运来的尸首么?”紫颜悠悠地说。长生想起盈戈易容后的脸,那才是艾冰该有的模样,还有红豆娇小动人的俏面。只听紫颜继续说道:“我把他们两人的脸剥了,发现师父留下的针脚。虽然难以复原最初的样子,但可从他们皮肤的年龄、骨骼的大小、牙齿的形状,足以推断他们的身份。”
早在那日,他就知道一切。另外四人面面相觑,在这男人面前生出一股无力感。
萤火不做声地倾听,难得听紫颜闲话家常,他也想听下去。但他的眼始终盯牢了艾冰和红豆,这两个奸细既来自照浪城,就是最危险的存在。
“如果是照浪派你们来,上回叫你们偷玉佩的事,他想必也知道了罢。”
艾冰垂下头,“不,我们尚未说。他叫我们想法子留在紫府,探听你的底细。那桩事我们参详了许久,不知你的用意,就没有说出去。”
紫颜浅笑道:“我特意布了局等你们去说,你们这趟倒不马虎了。也好,也好。”他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你们俩是想继续留在紫府为我办事,还是回去做他的狗?”
长生一惊,他想留这两人的命,却不想留他们在少爷身边。
“嗞——”知了忽地齐声鸣奏,用尽全力的凄厉叫声,直要把那青天穿透。
锦绣宫里寂寂无声,宫女们尽被遣了出去。铜狮香炉默默吐着瑞麟香,旁边的寒江落雁琴上,一根断弦无力地卧着。
金色妆花纱幔内,尹贵妃直勾勾地望着床顶出神。何去何从。她的容貌未见苍老,心却百孔千疮。秋日的烦闷像鸣蝉噬她的心,长长地叹了一声,她翻身蜷在一处,缩在方寸天地中。
橐橐脚步传来,尹贵妃一动不动,直至那人走近,爽朗笑出了声,“春困秋乏,美人可是倦了?”
尹贵妃初进宫时封为美人,自此之后,皇帝私下始终这样叫她。她斜睨一眼,并不起身,任由眉头紧蹙。皇帝一见她的神情,便道:“莫非那块玉还不曾找到?”依在她身边坐下,伸手相抚。
他生得眉目疏秀,英伟倜傥,年轻跳脱的脸上含着笑。尹贵妃望着这张朝气蓬勃的容颜,心下很是不舍,痴痴看了一阵。皇帝摸着她额头,道:“过几日就是太后寿辰,她老人家想看你戴玉贺寿,朕原以为是简单事,就答应下来。谁知你正好寻不着,真的丢了不成?”
尹贵妃慌忙起身,浅浅笑道:“臣妾怎敢把万岁爷所送玉佩随意放置?明明是好生收在暖阁里,前几日打发人去看就说没见着。臣妾想,许是哪次戴了放在别处,不想找了几回都未见。唉,真是罪该万死。”说着,抢下床来,一脸愁云向皇帝下跪。
“哎——美人快起。”皇帝一把扶住她,心疼地道,“你身子不好,先坐着。这宫里难道出了贼?唔,不碍事,朕叫侍卫去查便是。来人——”
宫外立即走进两名侍卫。
“朕要找一块龙嬉朱雀佩,不论在哪一宫看见,即刻给朕拿过来!”
侍卫们对看一眼,应声而去。
皇帝拾起尹贵妃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呀,怎么大热天的,你的手竟冰凉?朕去传太医!”
“万岁爷——”尹贵妃深深看着皇帝,低下头,“万岁爷待臣妾体贴入微,臣妾万死不足以报。”要怎样把这种矛盾撕裂的痛苦掩下,藏在深深的心窍里,装作波澜不惊。
太医没有来。纱幔后游龙戏凤,然而再多的宠幸抵达天之高处时,她却是一袭羽衣不胜寒。
必须有一个了断。尹贵妃凝视依偎在枕边沉沉睡去的男子,乌黑的长发盘屈在金丝锦被上,是这样叫人爱怜。可是她的心犹疑不定,像一只茫然离岸的船,不知哪里是该栖息的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这刻能天长地久,她不会得陇望蜀。
可是年轻的帝王啊,他眼前的江山刚刚铺开。她是他脚下盛开的牡丹,恣意娇艳,风情万种,却仅是征途的初始。三千佳丽,有的是柔美娇嫩的肌肤,她每每从那滑润的脸庞后看到内心的寒意。她整整大他八岁,红颜易老,青春难再,贪多一分爱恋便多窃取一分幸运,常使她于午夜梦回时惊醒。
想到此她坐立难安,丢下皇帝悄然离宫,赴一场不知未来的约。宫城上下,谁没有得过贵妃的好处,她身后多的是守口如瓶的臣子,向权势低头。她比谁看得都分明,把皇帝的宠爱一分分地用在刀刃上,不愿浪费微毫。
在宫外,尹贵妃遣开侍女,换了一顶骨花竹丝女轿,来到城中的闲逸阁。遮着面纱从阁后密道上楼,二楼一间厢房的门虚掩着,她径直走进去,在绣墩上坐了。桌上有一杯兰蕙香茗,茶水喝尽了,花末儿留在沿上不肯沉入杯底。
尹贵妃心头陡然窜上一抹伤感。
一双宽大有力的手从她身后环抱过来,爽朗中略带沙哑的声音亲昵地说道:“你来了。”
她的叹息虚弱无力,“他又在问玉佩的下落。”
那人凑过脸来,俨然是当今皇叔熙王爷。年逾不惑的他容光焕发,鬓角虽有一缕白发,却丝毫不能阻挡他奇伟身躯里爆发出的无限精力。他掷地有声地道:“那对贼至今未抓到,照浪说,他已在江湖上布满眼线,一有消息就来知会我。以他的手段,你我无甚可虑。”
这不算是好消息,尹贵妃烦躁地一摇头,再捱下去难道让她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出丑?她以自己最为贵重之物和他定情,他却把它弄丢了。想到这里,她心绪复杂地端详熙王爷的脸,究竟他是否重视她的一番心意?
“心柔。”他把她的柔荑握在手中,唯有在她面前,他有世人见不到的温柔,“我一定会把它找回来,绝不让他有半点疑心。若实在寻不着,照浪会帮我重做一块,你大可放宽心,太后不会看破。”
“可是……”她说了半句,终又咽下。太后,身为婆婆的那个女人有着惊人的敏锐,向来不喜欢她这个生不出皇子的贵妃。愁肠百结,诸多的忧虑无法对熙王爷明言,纵然他再珍惜她,一旦陷入鸡零狗碎的琐事、庸脂俗粉的纠缠,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抛弃她吧。
这京城之内,宫闱之中,没有真正的温情脉脉。从进宫那日起,她已明白这道理。
现下,寻回玉佩是第一件紧要时,仓皇中她竟没有心思再梳理情感的脉络,一任银汉迢迢,懒得再渡沧海。
紫颜啊紫颜,但盼你的妙手能回我心中之春。尹贵妃虚应着熙王爷的柔情蜜意,一腔心思已飞到了充满期望的明日。
次日却不是好天。
天色暗淡,风意陡寒,一下子浓云影日,簌簌落起雨来。瑟瑟风起,一股脑灌进瀛壶房,先前的暑热之气顿时没了影踪。
尹贵妃走到窗前观雨,身后传来紫颜曼妙的声音,“这真是变幻无常,阴晴难料啊。”
她刚到紫府就变了天,未免令心绪越发不畅。她勉强往好处想,毕竟没在半途上淋雨,老天对她仍有一丝眷顾罢。
一个娟秀的侍女端来一杯菊花茶,水面撑开了饱满的花叶,安神的幽香在房内飘拂。尹贵妃浅啜一口,随意瞥了眼侍女,对紫颜笑道:“先生府里个个都似神仙中人,先前应门的门童和这端茶的侍女,若放到宫里去,早是人上之人。”
说话间,长生抱了一扎画卷走进来,尹贵妃眼前顿觉一亮,讶然凝目,心想这书童更是灵秀逼人。
紫颜向那侍女挥了挥手,她恭谨退下,一溜烟小碎步走到房外。穿过长廊,那里立着的门童急急地问:“如何?她认出你来了么?”
廊外的雨急急落下,侍女煞白的脸上渐有了血色,缓缓摇头。一边萤火不晓得从何处走出来,澹然地道:“经先生易容后,你以为她能认得出你?就算是照浪城主亲来,也不会知道你就是红豆。”
那门童便是艾冰,他苦笑着摸着自己的脸道:“这是我和红豆的第四张脸,不晓得是不是最后一张。”他这一说,连萤火也觉得这两人命运多舛,扮过冰狐、雪狸,扮过熙王爷的亲信莫雍容和侧妃晴夫人,今趟则成了门童与侍女。如果紫颜能将他们护于羽翼之下,免于颠沛流离,就是两人最大的幸福。
红豆伸手牵住艾冰,恬淡的微笑告诉他,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尹贵妃要来之前,长生已知红豆曾陪在照浪身边见过这位贵人。眼看红豆无惊无险地走出门,他吁了一口气,把画卷放在几案上,徐徐在尹贵妃面前打开。画中少女正在花荫下荡秋千,春日明媚的阳光和她娇憨的笑容令观者皆觉一亮。长生抬头看向尹贵妃,真是像啊!
尹贵妃颤声对紫颜道:“你……你怎会有这幅《秋千图》?它不是在宫里?”
“这是十年前的画卷,当时娘娘刚入宫,有画师瞧见娘娘玩耍的美姿,便画了下来。那时皇上年仅十岁,娘娘虽有封号,却也无法得到宠幸。直至皇上登基那年,这幅画又被人呈给皇上,于是娘娘终于得见天日。是不是这样?”
尹贵妃盯着紫颜的眸子,那里深不可测地闪着魅惑的光芒,似乎在引诱她说出隐于心底的言语。她挣扎着离开他的注视,语气疏淡地道:“命中注定的劫数,想是逃不过去的。”
“好一个‘命中注定的劫数’。”紫颜抚掌而笑,“我听说熙王爷画得一手好画,改天不如请他来赏鉴一下。”
尹贵妃娇躯大震,抖着手摸着杯子,遮掩着喝了一口茶。
“你尚未告诉我,这幅画从何而来。”
“在下和傅传红是总角之交呢。”紫颜绽出一抹狡猾的笑容,“听他说在宫里见过这幅画,在下央他凭空画了一幅,不知似与不似?”
简直如出一辙,尹贵妃心中惊叹,强自镇定道:“然则先生摹这幅画又有何用?”
“娘娘从前是福相啊。”
“从前?”尹贵妃慨叹,“先生是否想说我的面相有所改变,今不如昔?”
紫颜微笑道:“娘娘一定读过《荀子·非相》,‘相形不如论心,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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