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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1-5(楚惜刀)-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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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快通知大哥,玉翎王早知我军突袭,设下了埋伏,他们只怕……”
伏藏叹息一声,面色沉郁地道:“已经来不及通知他们了!此事是我疏忽,我急于赶来泽毗,不曾发现苍尧人的阴谋。”他自嘲地苦笑,事先推算时,苍尧之行一片晦暗不明,他明白今次将遇到平生至敌,可是他不信邪。
“罢了,我要守护的,毕竟只有你。”他回过神来,慈祥地看着阿尔斯兰,“好孩子,你为了梵罗,有意让世人以为你有野心,想与你大哥争位,没想到你却最肯吃苦,甘愿在北荒诸国之间周旋。”
阿尔斯兰露出惭愧的神色,微微脸红了一下,抬起了头。
“不,国师,我……的确有过那个念头。我和他同母所生,可地位天差地别!只是因为我晚出生那么两年。”阿尔斯兰说着说着,眼中的抑郁渐消,神采飞扬起来,“可是真正到了北荒,我反而想开了。如果我和大哥内斗,就会陷梵罗百姓于水火,受益的却可能是虎视眈眈的邻国!既然北荒有如此大的疆土,何不把热血倾洒到这里来?阿焉尼是我们的故国,这里曾属于我们,北荒土著算得什么?竟敢强占祖先的圣地!”
伏藏点头,“我一向知道,你是个有雄心的孩子!”
“是的,千姿能做到的事,我为什么做不到?杀了他,我也可成为北荒之主,让大哥和父王看到我真正的实力!”
伏藏的神情有一丝凝重,迟疑了片刻,像梦呓一样地低诉道:“孩子,你听好。你大哥……可能有危险……”
“国师你说什么?”阿尔斯兰脸色青白。
伏藏抬头望向南方,那里的天空,会不会被箭雨射穿?可惜劲弓良马,却依然没有击穿北荒的防线。不过,这一切,或许是他想要的结局。
他热切地盯着阿尔斯兰,斟酌言语的分寸。
“就在今夜天黑前,他们陷入伐虏军的埋伏,伤亡惨重。你大哥虽然突围,却被对方死死咬住,我已通知徒弟去接应。无论如何,我要你立即回梵罗,这里有我。”
阿尔斯兰双目呆滞地张着,他隐约察觉到伏藏的安排背后潜藏的深意,四体百骸的血激烈地冲撞着,让他想大声呐喊。振奋的呼叫尚未出口,另一种悲哀旋即笼罩他的心,那是血脉相连的痛楚。
“大哥他……会不会……”
“我会保他性命。”伏藏邋遢的鼻头红得越发醒目,目光既狡黠又决绝,“即使他死了,只要不超过六个时辰,我也有法子叫他活过来,只是,是个废人。”
阿尔斯兰眸光混乱,脑海中森罗万象,迫得他喘不过气,过了半天,他才说道:“好,千万要保住我大哥的性命!我这就回梵罗。”他感激地抓起伏藏的手,恭敬地跪下地去亲吻,“今后,我的荣耀都是国师所赐予,我绝不会忘记您的恩惠。”
伏藏青筋虬结的手拍着他的脊背,淡然说道:“我和徒弟们受你供养多年,施与受哪里分得了那么清楚?你有心就好,不必刻意,他日等你成为梵罗之王,记得善待巫者即可。”
“绝不敢忘。”阿尔斯兰肃穆说道。
西域诸国因各种教派众多,常有国王即位后就只供奉一派,而驱逐或迫害其余诸派的祸事时有发生。伏藏在少年时曾到处流浪,无处容身,中年后流落梵罗遇到幼年的阿尔斯兰,才脱离苦海,逐渐扬名立万,更成为梵罗的国师。大王子阿勒敕塔几次盛情相邀,求其辅佐,伏藏念在阿尔斯兰多年的恩情,不曾改换门庭。
这令得梵罗国王有些苦恼,不得已将二儿子打发到北荒,让他找寻阿焉尼旧址。
这是毫无希望的苦差,不想伏藏果然有些能耐,推测出阿焉尼通天城出世在即,坚持要阿尔斯兰北上。阿尔斯兰一头雾水地来到于夏,遇上有心算计他的照浪,两边一拍即合,又和于夏王扯上关系,他的任务完成得越来越漂亮。
没想到,到了苍尧,一切又翻天覆地生出变化。
伏藏回首看了眼祭台,舞缨楼中的景象,早在他意料中。他眼中爆出一团精芒,继而平复下来,安然地笑着。
“你去吧,一直向南,不要回头。”
阿尔斯兰听到这句离别的言语,疑惑地抬头,想从伏藏的面容中分辨出其中的真意。老者坦然笑着,抚摸他的头顶,这是梵罗人神圣不可侵犯的一片天,唯有高贵的灵魂可以触碰。阿尔斯兰感激地跪倒在地,亲吻伏藏的双脚,深深拜了下去。
他向南方迈步,不远处有一匹青色骏马静静等待。
跃马,扬鞭,他光灿的将来就在前方,冲破黑夜,一切障碍都会被他甩在身后。阿尔斯兰放下北荒一行失利的苦恼,全心全意地向前疾驰。想到未来的情形,他全身焦躁,不觉朝鞍鞯上挂着的行囊摸去。只有牛皮袋里的水,才能解去他心头的渴。
蹄声橐橐,一路洒在大道上,扬起无数灰尘。
伏藏目送他远去,良久,缓缓收回目光。他知道就在刚才与王子说话的片刻,城中危机已除。可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真正要下手的地方,此刻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他踏上祭台,狐狸般的眼珠突然一缩。
“不!”伏藏恨声大叫,意识到了什么,双目向了南方看去。他留在阿尔斯兰身上护身的印记,已无法再感应。
“是谁?出来!”伏藏念动咒语,一时火光红雾大作,祭台方圆一里内,处处炸开。待到云散,黑夜里多了一道清影,如春烟夜雪,寂然出尘。
“交出王子,饶你不死!”
夙夜无声地望着他,像一句嘲笑。
伏藏初次感到了犹豫,他亲眼见到对方沟通天地的神奇,动摇他内心唯我独尊的意念。人力有穷而宇宙无限,他以巫术借用这世间潜藏之力,沟通鬼神,以为可以笑傲世人。可是中原的法术别有乾坤奥妙,无法轻易能对付,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耗尽自己的巫力。
他眯起眼,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交手,从来不靠蛮力。
“你不交出王子,玉翎王的女人和你的女人,就只能一起陪葬!”伏藏用冷笑掩饰他的愤恨,十指箕张,又同时握成了拳,仿佛捏碎两颗心。
“伏藏大师,西域与北荒,梵罗与苍尧,原可和平相待。”
伏藏像是听了一个笑话,狠狠拧眉看去,瞪了夙夜道:“大军缠斗,我国大王子如今下落不明,二王子被你掳去,你跟我说,可以和平相待?”
“玉翎王称雄北荒,势不可挡。西域诸国若无北侵之意,为何不能好好相处?”夙夜手上捏着皎镜给的铁牌,“这上面的确是大师的气息,想不到,横行南岭的药师馆,出自大师的手笔。”
“你知道就好,交出二王子,再来和我说话!”伏藏见他欲停战,心下略略自得,再见夙夜往身后一拎,果然丢出了阿尔斯兰,越发笃定。
再次被夙夜收伏,阿尔斯兰明显多了惊惧,小胡子狼狈地挂在脸上。他疾奔到伏藏身边,只觉从鬼门关绕了回来,再不敢挺身而出。
“好,既然你有诚意,且来说说,玉翎王能有什么承诺?”伏藏高声喝道,藏在袖中的手,暗自捏起了手印。
大巫师的尊严不容许被抹杀,伏藏讨厌任何人低估自己,他桀桀笑着,想起被践踏在尘埃的岁月。如今他是国师,高高在上,带了一国的荣誉来此,胜负高低,不仅是他一人的得失。
夙夜叹息。黑色的身影,眸光却如日月清明,看破他虚与委蛇的心思,“你在王后寝宫留的那记暗手,还不想撤去?”
伏藏咧嘴一笑,得意说道:“已经晚了——”微带怜悯地看着他,“还有你的女人,也逃不掉。”他索性大喇喇伸出手来,快速打出几手结印,替自己和阿尔斯兰护身加持,又遥遥向了远处王城内的长胜宫,面色狰狞地举起了手。
“你太小看我。”夙夜低低说了一句,朝伏藏湛然露齿,“既是如此,不用去救她们,擒住了你,一切就结束了。”
风起云涌,夙夜墨色的袍子渐渐涨成了黑云,铺天盖地。
“何况,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十个对一个,没有不胜的道理。”
明光宫,朱门内熏风卷帘,袅袅轻扬的碧烟凝成一只大手,向鸾床中伸去。罗帐锦衾中,一袭白色的牡丹花云绡凤衣裹着桫椤轻柔的身躯,正自沉睡。碧烟之手一把抓住王后,朝外拖去,烟气漫漫如一道长长的尾巴,吓得宫女惊叫连连。
千姿恰恰于此刻赶到,惊见桫椤被劫,从侍卫手中抢过弓箭,一箭射去。
箭穿过烟云,无奈坠落。那碧烟如有灵性,回首停了一停,桫椤似晕厥过去,没有丝毫动静。千姿心如擂鼓,足下不停地追去,却追不上飘摇的碧烟,眼睁睁看了它飞出明光宫的高墙,挑衅地悬停在半空。
“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伤害她!”千姿忘情高喝。一时间,他成了凡夫俗子,怀有的卑微愿望,不过是妻儿平安。
“既然你夺走了阿尔斯兰的妻子,我就替他报仇,让你儿子成为梵罗人的奴隶。”那只手吐出人言,抓了桫椤掠上高空,化作一条无法无天的蛟龙。
这就是他的代价?想到夙夜的话,千姿浑身凉透。
帝座的冠冕,要多少血肉铸就?第一次,他有了极大的怀疑,如果要孩子的血去涂抹,他是否还能安然要他的千秋功业?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后悔,北荒混乱割据的情势早该终结,否则,更加难以应付虎视眈眈的西域和中原。可是此刻,如果代价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至亲的人,这付出太过昂贵残忍。
他无助地望向墟葬,这是他最后的指望。
墟葬凝神取出一只折叠的连弩机,用朱砂抹在箭头上,对准碧烟蛟龙,连射三箭。那碧龙起初轻敌,待一箭破邪,炸去它一只龙爪,它终于溜溜滑动,避开了后面两箭。
此时,长胜宫天香罗烟上悬浮的黄金九鼎,在空中摆成九宫阵图,往明光宫兜转而来。
万道光芒突然直射碧龙,似穿透龙身的一颗颗金钉,把它强行凝在了原地。此时,一声炮响惊破云天,漫天彤云光海,姹紫嫣红,散开的花骨在夜空上酣畅书写,犹如天花乱坠,凑成一首四言烟花诗:
“王命承天,
八荒在握,
伏惟仁德,
藏锋敛锷。”
四射的烟花如灿若星辰,琼花玉树盛开在天际。这烟花散落到蛟龙身上,打得碧烟缭绕,溃不成形。颓然倒塌的蛟龙在黑夜中粉身碎骨地散了,云端的桫椤跌落尘埃。
千姿不顾一切狂奔过去。他无比自责,这一夜,不该让她离开他的视线。她真是个一无是处的傻巫女!为什么不懂一点自保的巫术?
“不——”他撕心裂肺地大叫。
这么远,那么近,他引以为傲的轻功全无用处。他知道来不及,可他无法抑制慌张,脚下仍不停步,直到眼睁睁望了桫椤软绵绵跌在地上。
千姿如遭电击,心中混乱地闪过旧日片段,诀别竟来得如此轻易!
“我要带你去苍尧,回我的故土,你可愿意?”
“愿随公子往天涯。”
“只要你办好这件差事,我会给你终身的荣华富贵。”
那个巫女望了他浅笑,眸中澄光动人,摇了摇头,又点头。他只当她应了,此时回想起来,她要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
他闭目半晌,心中倾泪如泉,极恸极殇。良久,终于强自睁开眼,木然往她坠落的地方走过去。一地空白,那里何尝有什么人影?
月光下,唯有一幅帛画,傅传红传神的丹青妙笔,绘着他熟悉的霓衣丽影。
转身,回眸,灯火阑珊处,桫椤霞裾袅娜,痴痴相望。大悲大喜之下,千姿很想大笑,又想大哭一场,可当了众人的面,他瞬间压下了悲伤与怒火,那个高傲自负的玉翎王又回来了。
他微蹙眉头走过去,一步一步,心伤与愤怒渐渐化去,细看她的眉眼,这些年一直未变。
“夙夜这个家伙,竟然没有知会我。”他一字字咬着牙说道。
“没想到你会过来,只想拿障眼法骗人。”桫椤有些不安,偷觑他一眼,心下感慨地想,我看见了,看见你待我的那颗心。
“夙夜怎会算不出我要过来?”千姿回首,见不远处的墟葬已经转头暗笑,越发得玉面微红,“是谁的主意?”
桫椤想起早些时候紫颜的安排,含笑没有开口,点漆深瞳温柔地凝视他。
千姿也未深究,只是想到维持多时的君王威严一时无存,不由轻轻皱着鼻子,有些孩子气的失落。再惊才绝艳,他不过才二十来岁,还可以轻狂,可以骄恣,可以纵容自己,而不是做一个威风八面的权力傀儡。
“来,今夜不睡了,我好好陪着你。”他牵起她的手。
她盈盈一笑,任由青山挽了绿水,迢迢相看,永不厌弃。
远在数十里外的伏藏,目睹“王八伏藏”这首恶毒的藏头诗,又被破碎的蛟龙伤了神魂,心下一窒,生生吐出一口血。他与夙夜之战,匍一相触即落下风,此刻雪上加霜,不得不掏出最后一瓶药,想要灌下肚去。
“反正也要输,留着下次再喝。”夙夜嘿嘿一笑。
伏藏的手被无形的黑夜束缚,他嘶哑着嗓子说道:“你不要高兴太早,输赢不在一时!”
夙夜蒙昧不清的面容,忽然回首朝长胜宫望去,他知道,伏藏要对青鸾下手了。
他手指疾画,四周泥土如丘陵隆起,排列成迷阵,瞬间形成一座土牢,把伏藏圈禁在内,同时,海市蜃楼的法宝夹杂一蓬星光,小山似的压了下去。他出手毫不留情,法宝去势甚急,滔天光焰夹杂万钧之重,眼看要重重打在伏藏身上。
阿尔斯兰目瞪口呆,高举双手大叫道:“不,我们投降!请留国师一命!”
夙夜懒得啰嗦,墨袖飘摇全力施为,伏藏不停打出手印,千百个幻象从指尖涌出,勉强挡上一挡,就被海市蜃楼摧枯拉朽地破去,直如一记记重锤打在伏藏身上。
伏藏的双脚陷入土中,像被钉入的木桩,最后仅余一颗双目喷火的头颅。阿尔斯兰看得两股战栗,想冲上前去保护伏藏,又没有魄力勇气,心神俱裂之际犹如泥塑,跌坐地上无法动弹。
最终,墨袖拂过伏藏头顶,巫师消失不见。
“你不要杀他,你不要杀他……”阿尔斯兰喃喃自语,望着夙夜惊恐说道。
“我会让玉翎王处置他,你不必求情,他散播疫疠的罪孽,死不足惜。”夙夜淡然说了一句,注视阿尔斯兰的目光不禁有着悲悯。为了让此人争夺王位,伏藏不惜令北荒生灵涂炭,一己之私,毁去无数人的安乐。
阿尔斯兰的小胡子不停地抽搐,半是害怕半是心灰,他若回不了梵罗,父王会不会把最疼爱的小弟立为太子?所有的筹谋尽成废纸,半生的努力全是烟云。他全心全意对了夙夜叩拜,卑躬屈膝,“我愿归顺玉翎王,再无二心。”
夙夜默然,尘世间勾心斗角的计较,于他宛如浮云。他摇了摇头,轻轻甩袖卷向阿尔斯兰,王子化作一粒黑丸收入手中。
夙夜远眺宫城,从容不迫的心因牵挂而微微迷乱,难得有种情怯,令他迟迟不曾举步。
天渊庭内,一簇蒙昧星光悄然滑入青鸾的居处,穿过轩敞的前厅,越过花露晓风的庭院,到了正房明间中。东西壁上,各悬了一幅霞绡雾縠的绣画,裁出气象万千的浩瀚星河,这星光似乎被其气势所慑,不敢停留,直接掠进了东暖阁。
迎面是一架紫檀嵌玉石山水座屏,右边搁了一架织机,那道星光悠然兜过,便见云纱帐幔缥缈,正是青鸾的卧处。星光傲然贴近,不想空中竟起了一道风,案上一炉冷香余烬忽起,纷纷扬扬洒到星光上。那星光仿佛重重挨了一记,光芒消去大半,只拖了残余的一缕清芒,投入帐幔之内。
青鸾情思昏沉间,眼前婷婷走来一个白色的影子。她睁大眼看去,雪玉冰绡下凝聚出婉丽的容颜,青鸾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纠缠夙夜多年的那个女灵法师,从小就与夙夜为敌。
“乌荻,你也来北荒了?”
乌荻冷漠地瞪着她,冰寒的十指张开,如鬼魅向她抓来。青鸾纵身欲躲,却发觉身形凝滞,竟躲闪不开。尖锐的指甲抠进她的脖子里,乌荻恨声道:“不要枉费力气!我在你的梦里,你躲不了的。”
青鸾被她压迫喉间,浑身酥软无力,想起夙夜教过的咒语,心中喃喃默念。青鸾既无灵力,这咒语只能如风吹雁起,小小地有所动静。
乌荻察觉双手之间有尖刺的疼痛,冷哼一声丢开青鸾。
“我真的想杀了你,要是没有你,他不会身陷险境而不自知。”她恨恨地啐了一口,狠戾的眸中竟露出凄婉的神色。
青鸾一怔,“你是说,他不该来苍尧?”乌荻嫌恶地摇头,这就是修者与凡人境界的区别,她不懂,为什么夙夜偏偏爱上一个凡间女子。
“你这个傻女人,难道没看出一直陪着你的,不是他的真身?我不知道他是谁,你非要勉强他与你一起,你是如意了,可他呢?你知道他在承受什么?”
青鸾像是想到什么,一双纤手轻微抖了一下,“难道……这是他的一缕神念?你凭什么说那不是他的真身?”
乌荻落寞地沉寂了片刻。她与夙夜自小纠缠,尽管时常为敌,却有很深的羁绊。这些年来无论相隔多远,冥冥中的萦系让她始终牵挂着他,如心头一块胎记。
他纵然要死,也不能死在别人手里。
“他曾经中过我的一个法术,不可逆转,有一个隐藏的暗记,可以用灵眼感应。”乌荻自知与夙夜相见,十次有九次如水火不容,可他若是不见了,她刀山火海也要寻他出来。
“近来我再也感应不到那暗记,他不是出事了,就是被人镇压,有法宝隔绝了我的感应。我听说你们来此,特意寻来,没想到你身边那人并不是他!”乌荻含恨望着青鸾,一点瞧不出她的好来,偏偏他趋之若鹜,竟肯自毁求道之身。
“他法力无边,有法子除去那暗记,你自然无法察觉。”青鸾咬唇,往日的疑惑汇集在心,她记起他的种种反常,就像紫颜用易容术修饰过后的面容,普通人看不出端倪,十师却有直觉可发现异样。当时她不敢深信,此刻寒意在心底一层层凝结成冰。
她不愿在乌荻面前示弱,更不想往悲切中思虑,可是对方如此言之凿凿,不免令她有糟糕的联想。
“不,除非他死,否则哪怕不在这世间,冥冥中也有感应。”乌荻说到“死”字,没有咬牙切齿,惆怅地一声叹息,无边霜雪簌簌飞落。
青鸾明白所谓不在这世间,是去到其他空间。这些年她随他游历诸世界,险象环生,别有遨游宇宙的欢喜。他让她脱离了坐井观天的岁月,知晓人间之外、前世今生的广袤天地,她因此了悟修道是如何的一种诱惑,值得人抛却尘世枷锁。
“他一定出事了!”乌荻喃喃重复这句。朔风卷得雪如刀戟,十万甲兵呼啸着往青鸾立身处倾轧过来。青鸾无法动弹,泥团大的雪花越下越厚,很快就埋没了她的双足,渐渐朝了轻绡绣裙侵袭而去。
想到夙夜可能不祥,青鸾心中哀戚渐盛,这梦境也就没了阳光,任由乌荻操控着大雪,漫天肆虐。她在冰凉中体会他的用心,想了良久,一颗心如蒙尘的铜镜,慢慢拭去了尘埃,明亮地照见里里外外。
“你真的找不到他的真身?”
乌荻凄然一笑,“我若知道他真身在何处,岂会追到苍尧来问你们?”
“那就不要再找,他不想让你我知道,且放宽心就是。即便如你所说,他的真身正历经磨难,我也不想插手,那是我能力之外的事。”青鸾说得从容,他既做出了选择,就有他的自由,海阔天空去闯,哪怕前方惊涛骇浪。
乌荻黯淡的脸上,现出奇怪的神色,她看不懂青鸾,知道夙夜有难,竟没一分想出力的念头,如此爱侣,值得他坏了道行去守护?想到夙夜对青鸾的珍视,乌荻越发愤愤,大雪婆娑地弹射在青鸾身上,堆絮砌玉似的,想把她冻结成一件雕刻。
青鸾说得云淡风轻,心底里何尝不为他烦忧?便忘了要抗争这弥天的大雪,直至挣扎也晚了,乌荻心灰意冷,皎白的影子淡淡往远处飘去。
青鸾如陷冰窟,浑身痛楚地捱着,九重天罡风劲吹,九幽渊寒髓入骨,意识一点点消磨涣散。
“这是你的错!”乌荻清冷的声音传来,“我要你离开他。你不在他身边,他万法归一,心不二用,抵抗邪魔的力量就更强,才能救得了那个他!”
“你答应我,离开他,我便收手。”
“不然,你不如去死!”
“说——离开,还是死?”
青鸾无法辨别她话中真假,乌荻给出的选择像是在质问她对夙夜的真心。树离开土壤,鸾告别天空,如此苟活,不如死去。她透彻地一笑,云天震动,周身压迫的天风渊寒不禁松了一松。
“我不会离开他。”
四周的风刀霜剑骤然紧迫,梦境里越来越没了她容身的余地,像是要把她掩没在茫茫混沌中,身化劫灰而去。黑、白,成了绝望的颜色,大雪把她埋了进去,一座冰雪坟茔牢牢钉在地上。她的四体百骸全没了知觉,唯有魂魄不甘离去,不息的心火兀自跳动。
“不要以为在梦里,我就奈何不了你!”她越是坚定,乌荻越是痛恨绝望,直想把她的心剖开,“你真的想死?我成全你!”
梦中天地陡然转成一色的黑,如在无底深渊,彻骨切肤的冰寒,即使嘶喊也成了无声喑哑的黑。无边的刺痛凌迟着青鸾的肌肤,一寸寸血肉割进去,渐渐地,手足被逐一斩落,没了知觉,旋动的风刀再从身体里割进去,山崩地裂,连恸哭也无力。
就像她熟悉的那枚绣针,针动,锦绣自成,一片花光万里的世界。任由千军万马千刀万剐,她的心灵动如针,兀自绣着娇香软红,忘却残破的半壁河山,心底自有朗朗乾坤。
就像被踩踏万遍的青石,哪怕践踏者的脚印深刻其上,依旧不改初衷,默默承载千钧重量。她察觉躯体也像鱼肉被截成数段,只余了一颗大好头颅,生生感受这肆虐的痛。
“你若不答应,我不仅能在这梦中杀你,你会再也醒不过来。”乌荻知她武功高强,绣针使得出神入化,可毕竟是凡胎,能走到这一步已是极限,“再下来,我会夺你六识,让你陷无边地狱,不得超生。”
青鸾喉管被割,已然无法言语,她见识过夙夜的手段,知再多痛楚,只要心念清净,便可水火不侵。生死不能改变她的心意,花眷念蝶,云追逐月,这是与生俱来的爱恋,是日与夜的守候轮换,无法逃离抛弃。
她的眼在黑暗中张开,幽幽如火,不熄的意志宛如冲锋的战士,宁折不弯。乌荻见了她这般坚持的情状,不禁微微动容,想到那么多年来,若能放下无谓的师门恩怨,如她这样秉持本心去追求去相守,或许就没有今日一场对决。
人生真的好苦啊!她忧伤地望了黑暗中寂寂求生的青鸾,恨意如撕去血痂的伤疤,伤口仍在,却没那么痛恨了。
说到底,这些年来,他待她一直冷漠如斯,她恨青鸾,只不过这是他青眼相待的女子。
青鸾忽然一笑,熬受苦楚的面容扬起暖暖的笑意,困顿多时的她破茧而出,在剧痛碾过的片刻乘隙喘息。这笑容比平日里恣意纵情的率性更难得,是鲜血淋漓的泥土上开出绚丽的花,格外惊艳夺目。
乌荻呆了一呆,就算是比痴情,她也胜不过这凡俗女子。心灰意冷之下,茫茫的黑色像被一手扯去的布,露出雪天苍白的颜色。狂风吹过,青鸾依稀看见风雪里有个寂寞消瘦的身影,茑萝缠丝般的无依。
她无法顾及外界的冷暖,太久的寒冷令她意识涣散,溺水般挣扎徘徊。无可倚仗之时,青鸾念着“夙夜”两字,一遍遍在心中呼唤。
夙、夜。
仿佛咒语,轮回千百世,一念清明地记得这个名字。如阴阳,如天地,生来就在那里,不离不弃。即使她归去,魂梦里相随的,依然有他的身影。
这身影随她声声念念,由虚化实,抹去了漫天的雪色,还原出一张模糊的脸。
这容颜初现,便如晴日,大雪消融,坚冰破碎,万物不堪他妙目流转的一瞥,有如神谕。乌荻禁不住他的法力威压,仓促地避走一隅,不无狼狈。青鸾恢复肉身,软软倒地,被他小心翼翼揽在怀里,仿佛捧着断茎的花叶,一脸心痛。
依偎着他,暖暖的体温化去她心头的冷。
“我还在梦中,对不对?”
“有我在,你随时可以醒来。”他温言在她耳边低喃,“我来迟一步,你受苦了。”
“不,我不要醒。”她定定看他,蝴蝶之翼扇出历历过往,“你没有来迟,这样就好。”
他明白,她已经知道了。
一生一世一个人。
偏偏这个人,不是普通人。
“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他替她整理凌乱的发髻,即使在梦里,缠绕青丝的指尖,依旧将她的心抚慰,“我的道心,要追求永生之境。我的凡心,还贪恋尘世温暖,我唯有一分为二,仙归仙,凡归凡。因此我世俗的这颗心,留着伴你。”
你是我唯一的破绽。他没有说出这句话,她亦是他唯一的救赎。
“你的真身里,是那颗道心?”
“他是我,又不是我。我是他,亦不是他。何须分真假?两个都是我。”
“是了,那是身外化身?”青鸾忐忑地问,修道者的爱恋究竟是怎样的,她曾无数次想寻出答案。是她坏了他的道心?是他宁可分身也要与她相伴?她执著的情爱,对他而言,其实是负担吗?
“如果我说,我这具身躯是化身,你会无法接受吗?”
“化身也是你。”青鸾想起夙夜的师父兜香,娶妻后功力尽毁,必须要有牺牲,才有收获的幸福,“你师父他莫非没有身外化身?”
“我师父未修出化身,就已抛弃道心。我的道心仍在,两相感应下,这化身才侥幸存留了大半的灵力。只是我这化身有一颗凡心,无法得大道,也就无法使用最厉害的法术。”
他不是那个一心求道的灵法师,却是可以和她相守一世的夙夜。
她想她不能贪心更多。
“你以前不想告诉我真相,是怕我难过?”
“不,我怕你后悔,怕你退缩。你若逃开了,我这颗心缺了,只怕更无法弥补。”夙夜眸中清光泛着别样的神采,她清楚看见其中的真情,“我九世修道,不识人间悲欢,既与你有缘,我不想再错过这一世。贪心的那个人是我,既想求道,亦想随缘。”
算来千年悠悠过,人世几度红颜枯骨,魂梦相缠,在仙家眼中不过是短短一瞬。青鸾痴痴地想着,这俗世洪流,既来了,就好好畅游一番,不辜负骤生骤灭的缘分。
“另外一个你,如今在何处?”
“他……大概永远回不来了。”在她短暂的凡人生涯里,已经看不到他回归。
浮生万象,点滴在心,他澹然地笑着。那颗道心坚不可摧,千丈峰,万丈崖,亿兆群山的镇压,都无法令他屈服。他分神感应那颗坚忍不拔的心,不知还有多久,才能重见天日。
“那个你,心里并没有我?”
夙夜微一沉吟,摇了摇头。青鸾反而解脱地一笑,一生与这一个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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