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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1-5(楚惜刀)-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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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慨然应了,陡然升起了吹彻寒角,提剑纵横的豪情。千秋沙场,万古功业,眼看千姿就要登基成为北荒第一人,即使烽火连天妖氛漫漫,也当破匣而出,倚天横剑,见证这不世的功勋。

姽婳和傅传红见紫颜平安很是欢喜,有意让侧侧与他多聚片刻,并不曾上前。不想侧侧没说几句就走来,如经寒遍雪的梅花,令两人泛起怜惜之意。这样一份爱恋真的是苦啊,不寻常的人,就有不平淡的爱,刀山火海的难。

侧侧不敢多提先前紫颜的真假,姽婳扬了扬手中人偶,苦笑着道:“只怕这夙夜说的是真话。”

侧侧眼中乱红飞舞,戚戚无言。

傅传红忙道:“无论如何,紫颜在这里就好。”姽婳瞥见夙夜恍若无事地与人寒暄,心下有气,抬手将人偶掷了过去。

这人偶平平地飞出,有灵性似的投到夙夜怀中,没入不见。夙夜远远一笑,姽婳冲他扮个鬼脸,想起当年他咒她与紫颜缘分已尽,真是恨上心头。这妖怪般的家伙,以搅动人心为乐,似乎在嘲笑凡人贪恋的丝丝感情,偏偏说什么缘呀劫的,就推脱过去。若不是青鸾是个可人儿,真想咒他这辈子爱断魂伤。

如今,紫颜与侧侧真的该历尽劫难,苦尽甘来了。姽婳微微出神,傅传红知她所想,小声地劝道:“紫颜的命毕竟是夙夜所救,不要太苛责他。”

尘埃落定。她有一丝怅惘,就像目睹一炉香到了尽头,袅袅余烟,不多时也要散尽了。相聚一场,终究是要散的。多年相伴的情分,也就是这样了,艳过须谢,盛极必凋,最后怀了锦绣往昔的记忆终老。

姽婳寂寞怀想之时,蒹葭问起青鸾,夙夜向侧侧招了招手,侧侧半晌没动,姽婳也拉着她,生怕夙夜再动他念。

蒹葭笑道:“你把她害苦了。”

皎镜道:“等青鸾来了,我替侧侧告他一状。”

夙夜莞尔笑道:“好,你与她细说便是。”

他拔下绾髻的白玉簪,簪首精巧地雕镂一座楼阁,户牗宛然。玉指轻弹,有一扇小窗打开,飞出米粒大的星芒,莹莹在空中闪烁。不多时,星芒斗转,旋出不可逼视的清光,渐渐浮出一个翠袖黄衫的丽影。

“师父——”侧侧见此奇景,不禁疾步奔来,欣喜中夹杂了委屈,甚至有些哽咽。青鸾一身繁绣如锦,彩光中英姿国色,淡扫蛾眉即已尽压群芳。她揽住侧侧,凝眉打量片刻,浅笑道:“听说你要开绣院,我给你几个师姐捎了信,她们会来北荒助你。”

这惊喜非同小可,侧侧想到嫁作人妇的师姐们,一腔愁绪去了大半。

“我今次来,是替她们催你,紫颜既已大好了,有些事也该补一补,让我们热闹一回。”青鸾最知徒弟心事,外人“紫先生”“紫夫人”叫得嘴响,她却没个真正的名分。既担了师父这个名头,便要为徒弟争取,青鸾朝侧侧眨了眨眼,看她俏面娇红,慢慢恢复了血色。

“夙夜是不得已,你不要怪他。如今你俩劫难尽消,紫颜百无禁忌,你只管放心。”

侧侧得了师父这句耳语,心跳加速,先前天意多悭,磨得她心志几乎百炼成钢,到此刻终于看到曙光。她一时娇颜若醉,凝望不远处的紫颜,年年岁岁相盼,近来才渐有白首偕老的安然。

不再用眼泪去等待,不再以等待去交换,不再靠交换去承诺。两相厮守,如日月辉映,山水相对,风动云飘,体会红尘三千丈的喜怒悲欢。

紫颜的目光亦如曲径幽景,越过繁乱的尘寰,就这样投影在她心里。他朝她点点头,她心有灵犀地一笑。

这就够了。

久别重逢,蒹葭与侧侧、姽婳原想与青鸾彻夜倾谈,青鸾说众人累了一夜,应当好生歇息。她实是疼惜侧侧心神交瘁,嘱咐徒弟思虑勿多,安神歇一晚再说。姽婳放心不下,为侧侧布置好助眠的熏香,紫颜又取了贴身的玉麒麟为她戴上,待她沉沉睡去,方才离开。

诸师约好明日要热闹一番,各自散去。

夙夜等青鸾安置好了,与紫颜连夜赶去旧王宫觐见玉翎王。此时已过三更,两人绕过守卫,翩翩如暗夜的蝶,直飞入晴雪山房。千姿正于凤灯下与照浪议事,轻歌打着哈欠在旁陪着。

风声轻扬,银烛微微一摇,照浪立即抢步挡在千姿身前,轻歌慢了一步,下一刻惊喜叫道:“是紫先生和夙夜大师!”照浪收步,似笑非笑看了紫颜一眼,转身坐回原处。

衔香的金鹤缓缓吞吐碧烟,缥缈的云烟结成风中的文字。

千姿倦怠的双眼有了一线清明,精神振奋地道:“两位来得正好。”案上铺了一张细笔勾勒的舆图,伊勒山与落雁峡上各放了一枚棋子,紫颜走上前,拈起楠木盒里的玉石子,点在苍尧王城上。

夙夜的手在舆图上轻轻一指,王城上旋即笼了渺渺黑烟,腥臭如污。千姿几欲晕厥,起身退了两步才舒服一些。夙夜澹然进言道:“梵罗王子临走时用的是西域巫术,施术者的神念就在王城内。请王上关闭城门,限制进出,容我驱除巫者之术,否则,只怕于王上有大碍。”

“绝无可能。”千姿断然拒绝,双眸映着金色的烛光,如烈日熠熠闪耀,“七日后就是登基盛典,此时若关城门,物议沸腾,民心生乱,王城里只怕要翻天!”

听见千姿拒绝,紫颜向来镇定的神情竟有一丝动摇,“今次来的是西域第一大巫师伏藏,我曾见过他施术,那是只手可以倾覆城池的高人。对方会不择手段,若不提前预防,到时得不偿失。王上……务必小心为上。”

千姿歉意地望了两人一眼,是了,他们是好心,或许说的是事实,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作为君王,他当然想以高傲的姿态践踏敌人,但如果坐着生站着死,他宁可骄傲地站着,即使死亡也不能让他低头。

“不必多言!我登基在即,若有丝毫露怯,不但西域人看不起我,就是北荒诸国,又怎甘心把我当成共主?我丢不起这个人,苍尧更不能示弱于敌!”他华美的容颜中多了凛然之意,当年那个风仪若仙、倨傲出尘的千姿公子,越来越有皇者气象。

紫颜欲言又止,夙夜似乎早预料到有此结局,神情漠漠。照浪看了紫颜憋闷的神色,发笑插嘴道:“王上就不怕失了先手?万一对方厉害,后果不堪设想,又该如何?这面子虽然重要,盛典更为紧要,务必不出事为好。”

照浪的一言一行,意图极为暧昧。他既是中原特使,又是于夏伯爵,千姿深知此人不是白白示好来的,在景范警示下,更对他多了一丝提防。

“我虽是个好面子的人,分寸还是懂的。”千姿一笑,轻轻用手敲着几案,“我就是要大大方方炫耀,就算有什么宵小,让他进来便是,不用关门,也可以打狗!莫非夙夜大师没有这个魄力,不敢与他正面为敌?”

千姿的激将让夙夜微笑起来。

墨色流动的衣袍中,仙姿邈邈的容颜忽然清晰了,明净的眼定定凝视玉翎王。这一眼彻骨透心,扫尽人心底的沉滓,千姿只觉对他再无秘密可言,额头薄薄一层冷汗。

一缕灯花当空裂开,夙夜凭空拈指,采了一朵花焰,丢在舆图的那团黑烟上。污秽的烟云被这阳火一烧,袅袅散去,一室清香再起。

“无论如何,我尽全力而为便是,只是王上要付出的代价,或许会很大。”夙夜明眸中有一丝洞彻因果的了悟。紫颜心中一凛,夙夜如此说,就是预见了未来,怕是早就知道千姿不可劝。

千姿微一犹豫,玉颜上现出决绝的神情,“天下没有白得的便宜,又要面子,又要风光,自然要有牺牲。一切冲我来就是,不要殃及他人。”

夙夜幽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千姿从他眸中看到风起云涌。

“既是如此,七日后的大典,依然会如期而至。”

“大师费心。”千姿乏力地轻轻阖上眼帘。他的犹豫疲倦只得一瞬,很快又清醒地注视这朗朗乾坤,这是他的天下。

夙夜转身告辞,照浪趁机起身,清波如水,朝紫颜客气笑道:“我送送两位。”

夙夜瞥了紫颜一眼,径自踏入夜色中,一步,两步,身形如暗香隐去。临去前,两手凌空微画,便有无数流光如萤没去,护住这一片山房。照浪留意地看了半晌,这才继续用目光追随着紫颜。

紫颜不理会他,沿了月光小路静静走着,玉样的身影仿佛随时要羽化而去。照浪疾步赶上,“你先前晕倒,如今可好了?”

“有劳费心。你先管好自己,元阙还等着取你性命。”

照浪贴近他几分,笑道:“你果然舍不得我死掉。”

紫颜狠狠瞪着照浪,有几分痛心疾首,“你根本不该来北荒!你不觉得自己是一枚弃子?太后把你丢到这里,让你自生自灭,无论你成败与否,她都是赢家,而你付出所有!你早就该与熙王爷一起退隐山林。”

说到后来,紫颜像是恼怒言多必失,蹙眉急行,懒得再看他一眼。无论恩怨如何纠缠,照浪对他并不算坏,紫颜往往无法狠心下手。这让他自觉愧对侧侧、萤火与元阙,幸好他们也不曾逼他出手。

“你在替我心疼?”

“我只是讨厌太后。”

“莫非你还在记仇?恨那年熙王爷替身之乱,她不得不杀你?”照浪徐徐说道,眉间闪过犹疑的光芒,把他最想问的话说了出来,“或是你恨她,在你幼时狠心丢弃了你?紫颜,不,大皇子殿下。”

这些年追查宫中最隐秘的往事,照浪每每以为靠近了真相,却屡屡被真相松脱而去。如今的他毫无证据,凭了一念直觉,他想要一个明晰的答案。

紫颜的双眼蒙上氤氲雾气,有多久了呢?这种冷彻心扉的无依,不知何去何从的悲哀。

“你梦魇了,说什么胡话。”

“我知你不会承认。可是你看,你与千姿,气度上真有几分神似。你应该知道他母亲白莲就是我朝太后的妹妹。你竭力协助千姿,为的是什么呢?”照浪悠悠地说道。

紫颜不以为然,“那你的身份又是如何?你一直为熙王爷效命,如今他没了影踪,你还为太后鞍前马后,这其中可有什么说法?”

照浪一怔,虎目闪烁下,转了话题,“紫颜,你心软了。”言语里很是欷殻А

是的,以前的紫颜,没有那么多凡俗情感的起伏,不会为谁生命中的波澜投入太多私人的情绪。易容,改命,偷窥命运的纹理,察觉世间的真相。因为看得透彻,洞明了来龙去脉,便少去很多无谓的烦忧。

他在少年时,就活出了千年的世态炎凉。

可是历劫而归的紫颜,不时让人看见他的敏感柔软。这是明悟后的悲天悯人,还是回归尘世的踏实足迹,想要一步步体味更多人世的苍凉?

“死生皆不易。”紫颜淡淡说道。

照浪揣测地想,他这一年多来疗伤,不知是如何清苦枯寂,当下没了咄咄逼人的意味。

“罢了,我好好守着这条命,等元阙来收割就是。”

两人此后再无言语,各自出了宫门散去。

次日清早,诸师房中皆有白色纸鹤飞来,悬停不去,等摘下纸鹤拆开看了,素笺上写了“巳时一聚”几字,字体飘逸灵飞。紫颜洗漱完毕,在纸上画了个圈,摊开的素笺自行还原成纸鹤模样,悠悠往外展翅。

长生被昨夜的事吓得不轻,就在西次间里歇着,不时听着紫颜房中的动静。此刻,他一双眼灵动流转,蹑手蹑脚追在纸鹤后面,轻轻伸手捏住。不想指尖一阵力量传来,竟阻拦不住轻盈的小鹤,眼见它哧溜滑走,飞到半空,似乎还回头嘲笑他一下。

长生甚是苦恼,紫颜哈哈大笑,“夙夜的传信纸鹤附有防守的法术,你休要小觑了。”

“我只想在上面画个乌龟。”长生哼哼,仍为侧侧打抱不平。

紫颜一指点在他额头,“小心他把你变成王八,可就真的霸气了。”

长生扑哧一笑,睁大眼睛道:“这下我敢肯定,少爷一定是真人!哼,就知道欺负我……”

紫颜飞他一眼,长生喜滋滋端来薏苡粥、枣白糕,盛在莲荷碗里,伺候少爷随意吃了。而后紫颜换了齐腰短衣,外罩一件织锦缎大领长袍,大红大绿的颜色,滚了一圈薄薄的羊羔毛,多了几分质朴的大气。他又在腰间别了一把兽角柄镶银鞘的短刀,脚上一双牛皮底平绒面的长靴,浑似苍尧本地人。

长生看了半晌,觉得少爷这身打扮很是别致英武,没以前那么文弱秀气,大为满意。

紫颜歪了歪嘴,案上还有一套色彩艳丽的袍子,金蓝青红的锦缎,堆砌出缭乱夺目的光芒。穿上这威风凛凛的服饰,被卓伊勒他们嘲笑是必然的了,长生一咬牙,有紫颜如花似锦地妖艳着,他也要穿得让他们眼馋羡慕不可。

巳时一到,两人花枝招展地出了门。

中原男儿鲜少装束得如此花团锦簇,也就紫颜平时服饰逾制,爱穿织金绮罗之衣。什么样的衣裳到了他身上,就有了令人过目不忘的性情。此时两人一路走去,观者侧目,疑是苍尧显贵的官宦子弟出游。

两人去接侧侧,她上下打量了片刻,微微一笑,牵了紫颜走着。皎镜正巧瞧见,半晌才认出人来,不由笑骂道:“我以为是卜儿花进贡的孔雀呢!招摇过市!”紫颜没好气地道:“这下不会再说我是假人了吧?”皎镜嘿嘿一笑,“你这品味,如假包换,再紫颜不过。”侧侧撇过头去偷笑。

卓伊勒憋了好久,对长生吐出三个字:“真好看。”长生不好意思地走过来,一时心虚,问道:“真的好看?”卓伊勒翻白眼,“不信就算了。”珠兰唐娜在旁笑了捂嘴,“他是嫉妒你这身风光呢。”长生大喜,“好,回头我借你穿。”卓伊勒顿时一脸苦色。

众人说笑着进了夙夜的居处,霍然一惊。

院子里,有一座缥缈壮丽的海市蜃楼。

绵延逶迤的城堞,鳞次栉比的宫室,正是缩小了的苍尧王城泽毗,五脏俱全。仿佛有蛟蜃不断吞吐云气,这幻景栩栩如生,令诸师称奇凝眸。

丹眉想起尘封的往事,对丹心说道:“你爷爷见过九伤大师行此异术,不想今日又能得见。”他的神色极为激动。

夙夜不可察觉地淡笑了一下,微微有一丝恍惚,继而从袍袖里取出一件拳头大小银灰色的物事递上。

丹眉两手颤抖,端着那块银色的陨铁,老泪纵横。丹心愕然望了老爹,丹眉意识到失态,拭去眼泪,露出笑容道:“这是你爷爷当年遇到的一块陨铁,原物有小山那么大!你爷爷想以它熔炼器物,可惜无法切割冶炼。幸好九伤大师出手,把陨铁切成多份,你爷爷就取了其中一块,就是我吴霜阁镇阁之宝‘天外亭’。”

丹心一脸神往,拿过陨铁端详,若有所思。

“九伤用陨铁炼制了几件法宝,这‘海市蜃楼’便是其中之一。”夙夜含笑说道。

丹眉心中一动,九伤是夙夜的太师祖,高出三个辈分,何以夙夜直呼其名?不由想起一个传言,仔细端详夙夜的眉眼。可惜他既没见过九伤,也看不清夙夜容貌,干瞪眼半晌一无所获。

“你还有多少陨铁?”丹眉想了想,终于开口相求。他心中忽然有了豪情,想炼制一件比‘天外亭’更精奇的器物。一直以来,他仰望逝去的父亲,以为从此不可能超越,可看到儿子日新月异的进步,沉寂已久的热血激情再度沸腾了起来。

“足够大师使用。”夙夜看破他心意,不待丹眉细说,“大师回去就能看见。”

丹眉笑得像孩童,迫不及待返身,“好,我这就去看看,这里交给丹心。”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急匆匆就往回走。诸师不觉失笑,夙夜旋即从腰间一个丝囊里,取出一粒银豆,疾射虚空。那豆子化作一道白光去了,丹心呆呆地道:“这就够了?”

一手掩尽天下目。

紫颜盈盈一笑,夙夜的手段还是如此高明,法术在他指下赏心悦目。对丹心这些不知底细的人而言,看他幻生无穷奥妙,进而体会到“术”之后的“道”,才是真正有所获益的时候。

众人在夙夜提示下凝目看去,发觉云气中隐约有件银色塔楼,缀满珍宝,光华灿烂,想是他说的法宝。

“我用它拟出泽毗的形状,诸位想想,若有人攻击全城,可从何处防范?”见诸师神色如常,夙夜笑了笑,“不是大军,是和我有同样手段的西域大巫师伏藏。”

皎镜冷哼一声,“你一个人就够了,寻我们作甚?”蒹葭扯了他一把,轻巧地挡在他身前,笑道:“主人家有事,能帮手自然该出力。你估计他会有什么手段?”

墟葬蹙眉道:“他如今在城内还是城外?”

“昨夜梵罗王子用了他炼制的符咒,里面有一缕他的神念,已被我除去,他尚未入苍尧,却也快了。”夙夜轻笑,想到对方小小伤了元气,再来时怕是狂风骤雨,很是有所期待。

霁月小心翼翼地问道:“巫师与灵法师有何不同?”

“巫师自称神的替身,一般会主持祭祀、禳灾、占卜,也会镇邪、祛病、招魂、咒仇,譬如梵罗的医人院和卜算院,都有巫者在位。至于灵法师,比较单纯,我等修道而已,术法只是手段,也不会迷恋庙堂官位。这世俗种种荣华,于我等皆是烟云。”

霁月听得云山雾罩,夙夜微一弹指,海市蜃楼中忽而玲珑作响,妙音频传。

“我有几枚音核,正愁没有好乐曲,可否演奏一二曲目,容我收纳在音核阵法中?”

霁月仰望空中传来的音声,如风入春松,冰泉呜咽,不觉笑道:“驱敌之乐与宴乐歌舞不同,待我想想,晚些时候奏给你听就是。”

夙夜颔首谢过,乐声如铃铛叮咚响过众人身际,蒹葭扬手朝夙夜笑道:“你要何样的香品,只管吩咐我和姽婳。”夙夜道:“惑人心神,昏昏如醉即可。”蒹葭看了皎镜一眼,“曼陀罗入酒?”皎镜盯了夙夜问:“大巫师岂会中招?”夙夜笑道:“他手下的使虫师,可不止那一个,再说,你别忘了北荒疫疠是怎么来的?”

皎镜一惊,回想起密密麻麻的那一筐老鼠,听夙夜此意,伏藏莫非与药师馆有勾连?

“若要对付虫子老鼠什么的,用麻药迷香都不够,直接毒死算了!”皎镜恶狠狠说道,人命关天,不能再留后患。

“毒死一万只老鼠,鼠尸和残留毒物如何处置?”夙夜悠悠地问。

皎镜想说放火烧了,又想到毒物未必能燃尽,受苦的仍是苍尧百姓,不免苦思。蒹葭道:“无论是毒是麻,善后是个难题,夙夜你会有法子吧?”

“只要能拘了来,我自有清除之法,不会生灵涂炭就是了。”

皎镜一想也是,这妖怪有太多手段可以作弊,就算真有无数老鼠,夙夜也有法子料理后事,特意来问他,不过想给他个难堪罢了。皎镜想通此事,索性不再理会夙夜,扬了扬手告辞。

“事不宜迟,我回屋去调配药物。”

蒹葭自知夙夜救走紫颜后,这一年多来皎镜始终不服气,以为紫颜之疾既是人间病痛,就该由他救好,而非半途被夙夜拐跑,捞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名声。如此有了小小的积怨,每当提到夙夜,皎镜言语就很不客气,把对方当做假想敌。蒹葭知他有分寸,也不劝他,与灵法师相斗须竭尽所能,如风雷试炼,过去后更上层楼。

虽然如此,夙夜这里仍需解释一二,蒹葭给紫颜使了个眼色,要他一起说和。紫颜一身鲜亮地走近,锦衣下气色颇佳,夙夜笑道:“果然侧侧才是你的心药。”紫颜的深眸盈满笑意,瞥了皎镜远去的身影,道:“皎镜一直想为我彻查病体,那是他的心结。”

夙夜心下明白,当年崎岷山十师会,皎镜亦为湘妤想好了医治的良策,可惜尚未一试,她已芳魂渺渺,死在法术之下。紫颜的宿疾,皎镜一直在默默出力,待到疾病爆发,本是怪神医最擅长的医病时刻,只是没有熬到他出手,他半途李代桃僵,暗中劫了人去。

“皎镜大师大人有大量,不会与我斤斤计较。他如此焦虑,其实另有原因。”夙夜放下心事,狡黠地一笑,看向蒹葭。蒹葭蓦地一阵心跳,夙夜一本正经说了出来,“此事关乎大师的未来,不知当讲不当讲。”

蒹葭跺脚,“快说!婆婆妈妈,不是好汉。”妙目流转,见众人竖耳听着,把夙夜往旁拉过,又叫紫颜挡着众人视线,“你小声讲给我听。”

夙夜笑道:“眼看盛典临近,大师心中有个计较,想在盛典结束时达成……事关重大,于是心生焦躁,脾气自然也坏些。又想着此事大成,就可早些抱儿子,于祖上也有交代……如此种种,大师不知如何开口,这几日难免要心浮气躁。”

紫颜听得一头汗,好在皎镜不在,不然非和夙夜拼命不可。蒹葭翠袖掩口,双蛾乍舒,笑眯眯听完,拍手道:“这有何难?你们做个见证,请玉翎王赐婚,在盛典前办完就得了。不然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做下来慢的话半年也是有的,他岂不要急白了头发?”

紫颜不敢稍露戏谑之色,忍笑正色道:“未免委屈了两位。”蒹葭横他一眼,“青鸾没让你为侧侧补办婚事?好事成双,要不然我们一起办了?”紫颜哭笑不得,大觉头痛,神色为难地瞪了夙夜一眼,责怪他偏要提起这个话题。

夙夜事不关己地望天,墨色的袍子轻轻荡漾。

蒹葭寸眸剪水,嫣然一笑,“夙夜,不如你和青鸾也一起?还有墟葬一对、丹心一对、加上小傅他们一对,凑成六六大顺,上上大吉!”

夙夜轻咳两声,他点出皎镜的心思没错,偏偏忘了蒹葭跳脱的性子,一时作茧自缚,对她这般天马行空,也是措手不及。

但是他的下一句话,让蒹葭生出了一丝怅惘。

“青鸾已经是我的夫人。”她跟随他多年,虽然超脱世外,他却要给她一个名分。

蒹葭微微一怔,不禁为青鸾欢喜,远远地望了在和侧侧说话的好姐妹一眼,她眸光流转,展眉笑道:“好,既是如此,我也不添乱,这就去瞧皎镜。刚才是我说笑,等北荒事了,无垢坊和霁天阁必要好好操办,你们就给我备好厚礼,等着孝敬吧!”言毕,朝不远处的姽婳打了个招呼,摇曳的罗绮惊起一地芳香,飘然而去。

紫颜斜睨夙夜一眼,“侧侧要喊你师公?你不是不能成亲吗?”

“我已经不是我。”夙夜奇怪地来了一句,突然沉默。

紫颜凝眸看去,墨色长袍化作混沌的光影,仿佛一层苍茫肃然的狼烟环绕,萧瑟的寒意自他脚底升起。一直以来,紫颜因担心自身隐疾,不曾真的与侧侧结成连理,对于名分一事,心生愧疚,自然看得很重。而夙夜因背负灵法师的誓言,若破誓娶妻,就要像师父兜香一样,功力尽失,紫颜不知为何他既保存了法力,又说青鸾已是他妻子。

夙夜的解释,令人惊惧。

他已经不是他?紫颜自知看不出端倪,只知眼前这人绝非法力咒语控制的人偶。他们有难,夙夜可以相助,而灵法师若是有难,又有谁能帮他?紫颜看清过他的容颜,夙夜此生经历的波折劫难,超出凡俗的理解,相比之下自己那点挫折,真的不算是波澜。

“千姿成为北帝,北荒一统,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夙夜转过话题,忽然笑道。紫颜回过神来,把他的话细细想了一遍,默然道:“北荒安危系于千姿一人,的确凶险之极。”

这晴空明媚的江山,恰似一炉袅袅香烟堆砌的浮华盛景,若是香燃尽了,再多琼楼玉宇也会瞬间飘散。紫颜想了想又道:“只等北荒这儿格局定下,桫椤诞下麟儿,千姿能够太平做上十年北帝,到时安民和众,人心归一,即便将来他有何意外,北荒总不至大乱。”他自知千姿的面相亦有变数,宿命云云,莫不可修改,因此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夙夜冷笑道:“我等修道,有天地法则制约,一旦逆行天道,自会有老天收了你去。千姿势大,位极尊贵,又有谁来制衡?他此刻意气风发,自是一心为民牟利,可是你我纵然成仙,也未必算得准将来。”

紫颜沉吟半晌,天下帝王多有不仁,或穷兵黩武,或昏浊凶淫,故百姓世代盼一明君。可即使是明君,大有初时明睿仁德,久而幽昧溃乱的人在,将万众安危萦系在一个人身上,的确过于冒险。可是,哪怕十师般风华绝代的人物,也无法改变时代,紫颜心中幽然长叹,他们能做的无非惩恶扬善,查漏补缺,替万民求太平而已。

“千姿之事,我来想办法,总不会放任他将来违背初心。至于百年后会如何,不是我要担心的事。到时你这个妖怪若还活着,就替我们看着他的后人吧。”紫颜坦然说道。

千秋万代,一统北荒,这是绝无可能的妄想。但有过千姿绘就的壮阔丽景,后人就有了憧憬,再不想回到从前蒙昧蛮荒的日子。

夙夜朝诸师走去,如一叶孤零的飘蓬,紫颜想起他自称超然俗世之外,不由摇头一笑。夙夜对这尘间到底仍有牵绊,不然绝不会特意念叨千姿之事。

此时,元阙正比划泽毗的布局,朝了海市蜃楼指点江山。紫颜打点精神,听他说道:“整座王城堪天舆地,依风水之说重新整理过,尤其是长胜宫,背靠北荒龙脉主峰鹤舞山,城北垒土以万福山为龙穴脊山,又借玉龙河水引导元气,山水大会,固若金汤。至于长胜宫中各殿位置,则依据先天卦位,乾南坤北,离东坎西构建。若要对敌,在吉位设阵是否事半功倍?”

夙夜抚掌笑道:“确实省了不少事。”他单指疾点,海市蜃楼的城池上,现出诸天星辰和先天卦位,如晶砂闪烁,与宫殿遥相对应。

墟葬仰头看着,挠头对元阙道:“咦,你把我的话说完了。”元阙笑了笑,“岂敢,真要布阵御敌,我就不懂了。”墟葬摇头不信,“你先前进献给王上的城寨防御图可有抄本?让我参详一下。”侧侧忙道:“我抄了一份,这就取来。”一路小跑去了。

墟葬拿出他炼制的几幅舆图画卷,山水空濛,草木有情,一展出即有了世间年华流转之意。夙夜眼中一亮,北荒的大好河山都聚在这丹青之上,以此为凭,借景幻形,足可迷惑敌人的眼睛。

他墨袖轻扬,数道霞光自舆图上飞起,浩荡地没入海市蜃楼中。王城的气息蓦地一变,茫茫杳杳,化作一片枫林孤山,只有白云远绕。

“这是披夷山。”

孤峰忽然被平静的湖水淹没,天色与碧水一般的青蓝,众人定睛再看时,海市蜃楼的景象已变作烟波浩渺的碧漓海子,无数叫作僧葵的小鱼悠闲地畅游其中。侧侧、长生与萤火想起了天生异香的若鳐人,怀旧地朝紫颜看去,却发现他目光忧虑,盯着夙夜仿佛要看出花来。

湖水渐渐稀薄,如一道琼玉堆砌的银河,慢慢幻化成无边的雪色。连绵的白雪,曼妙的身躯,像一个晶莹剔透的冰雪美人。长生叫道:“水骨雪山!”三年前北荒之旅诸多细节,悉数记起。

“妙不可言。”夙夜对墟葬赞叹说道,他可用海市蜃楼幻化各地景致模样,却需耗费极大灵力,且徒有其形。墟葬的舆图则是一路收集山水灵气炼制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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