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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色-第3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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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茗翠低声道:“是呀,只要打仗,死伤在所难免,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否看到天下太平?”伸手接过了书信,裴茗翠知道萧布衣胜,可很想看看他怎么胜出。
这个奇男子,是她的朋友。
朋友就算相隔千山万水,亦是心中挂念。她助萧布衣取东都,心中实在希望这个朋友,早日恢复天下的安宁。
只看了几眼,裴茗翠一拍车厢窗棂,喝彩道:“好一个萧布衣,好一个李靖!”
影子不解道:“小姐,李靖难道也参战了?”
裴茗翠摇头道:“萧布衣故意示弱,诱敌深入,却以千余连弩,万支铁矢布成了弩阵阻敌,一口气杀敌数千,一举击溃河北军。如今河北军一败再败,已退守牛口,西梁军气势如虹,看起来萧布衣将河北军赶出河南指日可待。窦建德一败,和李密当年一样,再没有翻身之力。”
“连弩?”影子明白了,“那可是李靖的研制呀。”
裴茗翠点头,“李靖这人有才无运,虽是沉默,却如高傲的凤凰,不肯随波逐流,只能屈才数十载。可到如今,宝剑锋利已出,这次和萧布衣联手,当能一展雄心壮志。”
“小姐,你和李靖也是不错,不时的助他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若没有你当日的心血,也就没有今日的弩机。当年在东都之时,看好他的,只有你一人。”影子感喟道:“如今萧布衣、李靖、徐世绩均是被天下人景仰,可是你……”
她欲言又止,声音哽咽,裴茗翠却淡淡的笑,“看兄弟朋友,天下英才指点江山,不亦乐乎?可我累了,不能和他们一起……”
她这次终于闭上了眼,沉沉的睡去。
影子凝望小姐的侧脸,双眸含泪,扯过毛毯盖在小姐的身上,悄然下了马车。
夏夜微冷,虫鸣啾啾,给夏夜带来了些许秋意。只见到远山巍峨,幻出蒙蒙的影。月正悬好,星正繁多,影子仰望苍穹,只觉得天地之大,山河壮阔,可已无裴茗翠的栖身之处。一时间悲从中来,泪洒衣襟。
影子并不知道,她下了马车后,裴茗翠双眸虽闭,可长长的睫毛闪了闪,消瘦凄清的脸庞,亦是滑落了两点泪珠。
※※※
明月千里,关山若飞。
牛口处,群山耸立,树木繁森。月虽明,却照出连绵山脉重重暗影。风吹树浪,簌簌作响。
这本是一派幽静的山林风光,可谁都知道,这里蕴含着无边的杀机。
牛口地势险要,形若老牛张开一张嘴,静等你入内。两侧不远处,有两山峰高耸,一名坐忘,一名回望。这两峰加个谷口,正如个牛头的形状。沿着狭长的山谷过后,更有极窄的地段,叫做牛喉,那里壁立陡峭,地形崎岖,极为扼要。
窦建德早在这里,重兵把守。
至于谷口处,亦是布置了无数的精兵,西梁军要冲进来,定当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原来汜水一战,几乎战了一天,西梁军先退再攻,韧性极强。河北军饶是骁勇,在汜水东岸抵抗了近两个时辰,筋疲力尽,终于还是放弃了汜水,退守牛口。
这一放弃,可说是士气大削。
单兵独斗不行,团体作战亦是不如西梁军,河北军心中已有彷徨。这场仗,还是如何来打?
可窦建德显然还是不想放弃,罗士信虽撤,却是并不败退,撤退中有兵士两翼掩杀,故西梁军冲了几次,双方互有折损。等到了牛口,依据地势,萧布衣见兵士已疲,硬攻不下,选址下寨,和河北军再次僵持。
牛口地形崎岖,河北军暂时喘了口气,可一颗心还在半空。
窦建德人在谷中,亦是忧怀难遣。
坐在中军帐,窦建德心烦意乱,征战多年,就算薛世雄大军压境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惶惶不安的时候。
上一次,可险中求胜,这一次,胜机在哪里?
帘帐一挑,罗士信走进来,径直跪倒道:“长乐王,属下领军不利,罪该万死,还请长乐王重罚。”
这一役打下来,河北军损失惨重,刘雅、苏定方侥幸逃脱性命,竟然乱军中活了下来,可曹康买却中矢身亡,被铁矢射毙的河北将领,等窦建德回转后统计,又死了七人。
这七人终究还是没有苏定方的武技,刘雅的运气,窦建德的死士到如今,不过还剩四十多人而已。
除此之外,河北军的马匹这一役亦是折损两千有余。
两军交战,兵士没有了可以招募,但马匹大将的折损,那是极难弥补。罗士信身为主将,统领攻防,这次失败,当然是有过错。
窦建德望了罗士信良久,表情复杂。
罗士信虽是偏激,可素来并不逃避责任,他其实心中有愧。窦建德如此信任于他,可他损兵折将,辜负厚爱。
回首一生,罗士信有些意兴阑珊,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年……若是和张将军一块死了,也不用再受到这些痛楚。
活着……真的是那么有意义的事情?
窦建德站起来,拍拍罗士信的肩头,叹道:“我若领军,不会比你做的更好。我不怪你!”他说完后,已出了营帐,罗士信跪在原地,并没有起身,可双拳却已握紧。他空有悲愤,却已不知道对手是谁!
窦建德出了营帐,满是萧索,信步走去,只见到明月窥人,疏影横斜。大好的月色,可照不出好的心情。
忧伤满怀,突然想去看看女儿。
他全家被朝廷所杀,只活了个女儿窦红线,现在和他有血脉相传的,只有这个女儿。妻子曹氏在他心中,远不及女儿的分量。
窦建德捡着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行走,突然止住了脚步,因为他听到两个兵士在窃窃私语。
一人道:“奉行,你听到个流言吗?”
“现在有不知道这个流言的吗?”另外一人回道:“豆入牛……”
他不等再说,一人低声喝道:“你们做什么?”
两个兵士慌忙转身道:“刘将军。”
来人正是刘雅,月光下,怒容满面,两个兵士噤若寒蝉,不敢多言。刘雅呵斥道:“我再听你们乱说,割了你们的舌头,退下。”
兵士慌忙离去,刘雅叹口气,才要举步,突又停下。望向暗处,半晌才道:“长乐王,是你?”
窦建德缓步走出来,皱眉问,“刘雅,到底何事?”
刘雅神色犹豫,“长乐王,我不敢多嘴。”
窦建德微笑道:“你什么时候,和我生分起来了?”
刘雅一咬牙,“现在军中有个传言,只是半夜的功夫,就愈来愈烈,我虽不让他们说,可还是屡禁不止。我看长乐王你忧心忡忡,是以不敢禀告。”
“但说无妨。”
刘雅下定决心,“长乐王,军中新败,退守牛口,本来大伙都是捡的性命,并没有气馁。可不知哪个孙子说了句流言,说什么‘豆入牛口,势不能久’。大伙都认为这句话不吉利,是以人心惶惶,越传越凶。”
“豆入牛口,势不能久?”窦建德念了两遍,神色虽是从容,眼中却有了痛恨之意。豆就通窦,这就是说他窦建德在牛口,很可能连性命都赔进去。
站在那里不知多久,窦建德这才移动了脚步,“跟我来。”
他走到一帐前,见到那里还亮着油灯,并不多话,掀开帘帐进入。
刘雅微微吃惊,他认识那是王小胡的营帐。窦建德虽是长乐王,可从未不经兄弟同意,轻易进了一个兄弟的帐篷,这次窦建德的举动,实在有些失常。
王小胡正在油灯下枯坐,好像有些发呆,见到帘帐一挑,竟然跳了起来。他神色有些慌张,伸手拔刀,可刀出一半,见到是窦建德,强笑道:“长乐王,是你?”
窦建德对王小胡的惊慌,视而不见。走过去,坐下来,沉声问,“你以为是谁?”
王小胡笑容很是僵硬,半晌才道:“我……我以为……”
他实在找不出理由,因为这里是河北军的军营,没有紧急军情,他并没有理由害怕。可他的样子,实在有些不算正常。
刘雅也看出有些不对,脸色铁青,可一言不发。窦建德平日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可他发怒起来的时候,比受伤的狮子还可怕。
“坐。”窦建德一指身前的椅子,反客为主道。王小胡讪讪坐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窦建德突然问道:“小胡,你跟了我多久?”
“八年了。”王小胡答道。
“我待你如何?”窦建德问。
王小胡犹豫下才道:“很好!”
“那你为何出卖了我?”窦建德平静问道。
王小胡已变了脸色。他本来就是斜着身子坐下,听到窦建德质问,霍然站起,手按刀柄。窦建德动也不动,只是冷冷的望着他。
灯光下,窦建德的眼色,甚至有些阴森可怕。
刘雅见王小胡站起,已知不对,闪身却是到了王小胡身后。他从来不怕王小胡伤了窦建德,实际上,窦建德能服众,除了仁义外,当然还有一身过人的武功。王小胡敢向窦建德动手,必死无疑,可他不动手,背叛了长乐王,还有活路吗?
王小胡手按刀柄,脸色铁青,却已看清楚形势。突然松开了手,装作不解道:“长乐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伙都说你最近疑心重了,脸上也没有笑了,我见了害怕,方才所以紧张。”
窦建德笑笑,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冷意,“你主动请缨守在牛口,是不是知道我今日必败?”
王小胡脸色苍白,却还能镇静道:“长乐王,你要是真的想冤枉我,随便找个理由就好,何必用如此笨拙的借口?我跟随你八年,出生入死,你心情不佳,也不用在我身上撒气。”
窦建德一直盯着王小胡的双眸,良久才道:“你若承认一切,我不杀你。你若等我说出来,你知道后果。”
王小胡汗水已经流了出来,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惨淡无比。
窦建德不再逼问,静静的等候,可就算刘雅,都已经注意到,窦建德杀气极盛。不知过了多久,王小胡大声道:“我问心无愧!长乐王,你不能如此对待兄弟!”
窦建德叹口气,已起身道:“刘雅,杀了他。”他话音落地,就要出帐,王小胡再也抵挡不住压力,‘咕咚’跪倒道:“窦大哥,饶命!”
窦建德听到窦大哥三个字的时候,怔了下,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军中谣言,是不是你散布的?”
王小胡脸色苍白,颤声道:“是。”他话音一落,刘雅怒喝道:“王小胡,你良心被狗吃了?”
窦建德叹口气道:“李道玄秘密前来,突然走漏风声导致身死,王将军怀疑三人有问题,这三人就是高雅贤、曹康买还有你!后来高雅贤被杀,当可排除他的嫌疑,曹康买今日战死,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他。高雅贤临死前,写了一个字,你可知道是什么?”
王小胡喏喏道:“我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窦建德舒了口气,“纸上写了个王字,是不是说,杀他的人,就是你王小胡?你到底被谁收买?说出来,我可不杀你!”
第五一八节 伏杀
王小胡听到窦建德质疑,脸上变色,高叫道:“长乐王,高将军非我所杀……我怎么有能力杀得了他?再说,我为何要杀兄弟?我没有那么卑鄙的时候!”
窦建德冷冷道:“你或许没有能力,但你如果趁其不备,可杀得了他。高将军临死之前,满目的不信和错愕,当是从未想到过,这个人会杀了他。”
刘雅痛斥道:“王小胡,你跟随长乐王八年,怎能做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
王小胡脸色惨败,握着单刀的手,青筋暴起,突然放声长笑道:“好吧,窦建德,一切事情都算在我头上好了。谣言是我散布,高将军也是我所杀,你今日惨败,也是因为我王小胡的缘故,这下你心满意足了吧?”
窦建德眼中露出痛苦之意,“为什么?是谁收买的你?是不是萧布衣?”
“为什么?”王小胡听到萧布衣三个字的时候,没有径直答复,反倒恢复冷静,“你难道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窦建德一字字问。
“我们已累了,我们已不知道要做什么。”王小胡一字字道:“我跟了你八年,到现在得到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得到!”
刘雅才要呵斥,窦建德却是摆摆手,“让他说下去。”
王小胡放开刀柄,缓缓的坐下来,“窦大哥……我这是最后一次叫你一声大哥。”
窦建德脸色木然,可双拳已经握起。
王小胡惨然道:“就算得到,又能如何?还不是在汜水,一股脑的都还给了你?阮君明、曹子琦、曹康买、范愿这些兄弟也跟了你多年。可能威震四方,可能叱咤风云,但是他们又得到了什么?人死了,什么都没了!谁的命都只有一条,我也一样。我全家都被朝廷斩尽杀绝,我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我其实很怕,真的很怕!”
刘雅变了脸色,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帮兄弟们也会怕。他们这些年来,可说是天天在生死之间挣扎,王小胡身为窦建德手下死士,大将,每次作战,都是勇猛在前,他也会怕?
他看到了兄弟眼中的痛楚,亦是知道兄弟这次说的是真心话,不知为何,一阵心悸。
王小胡舒了口气,“我现在每天早上睁开眼后,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活着。我每天晚上闭上双眼,我不知道明日能不能醒来,窦建德,你救过我,一共四次!我清清楚楚的记得。”
“你若是记得,就不会做这种卖主求荣的事情。”刘雅冷笑道。
王小胡道:“难道希望大伙回转家乡,也是卖主求荣的事情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窦建德皱起了眉头,发现他已不理解王小胡,和王小胡说的更是截然相反的事情。这在以前,难以想象。
王小胡道:“最近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你没有救我,而径直让我死了,我是否不用再受这些年的折磨?如果那样的话,我说不定会快乐很多。你到底是在救我,还是在害我?”
“你他娘的说的什么屁话?”刘雅忍不住臭骂道。
窦建德眼中却露出悲哀之意,“你认为我在害你?”
“你救我,害我,谁又说的清楚?可我想,若是当年我死了,我会比现在快乐很多,因为我那时候还有个梦想,我认为你会让家乡父老过上好日子,我那时候就算死,也以为你会替我们实现。”王小胡突然大声笑了起来,有着说不出的放肆,“可我知道梦想很难实现了,你变了,你变了很多。你不再是兄弟们眼中的那个窦大哥,你其实想做皇帝,现在不做,只因为还想利用可敦的马匹,对不对?”不闻窦建德回答,王小胡又道:“你当然想当皇帝,有谁不想呢?所以你不甘,所以你要出兵攻打萧布衣。你知道,萧布衣不会放过你,萧布衣和李渊都不会放过你,因为兄弟们还可能活命,只有你没有回头路可走!所以你把裴矩当作宝一样的看待,所以随便来个隋臣归附,你都以礼相待,恨不得让天下的隋臣都认为,你窦建德对他们……会比杨广对他们都好。你希望他们能为你带来天下,你对他们尊敬,对兄弟们却是不屑,因为在你心目中,隋臣就算再无能,也要比我们这些兄弟要有用,你虽和我们称兄道弟,可当上了长乐王后,就看不起我们这些随你卖命的泥腿子,对不对?”
“说下去。”窦建德制止住刘雅的不满,低声道。
王小胡又道:“当初跟随你的兄弟,有二百八十三人,我就是其中的一个。那时大伙跟随你冲击隋营,谁都没有想着活着回来,到了隋营之前,没有一人掉队。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就算死,你也能完成我们的心愿,保护我们的家人。可那一役后,你声名大振,你就变了,你的威望越高,你就越少听兄弟们的话。你更信的是宋正本、凌敬、齐善行等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你更信的是裴矩、崔君肃、欧阳洵一帮昏聩无能的隋臣!当初李密抵抗不住萧布衣,我等一心,要助李密,李密若不败,我等何至今日的局面?可你不过因为你女儿和个叛将罗士信,就改变初衷,对李密败亡,袖手旁观!李密一死,你不想着对付萧布衣,却偏安一隅,迫不及待的想要斩了宇文化及,以树正统之名,结果我等窘境一发不可收拾。你看似从容,耳根却软,优柔寡断,不知害了多少兄弟。等到今日,发现无法偏安,这才奋起。可二百八十三个跟随你打天下的兄弟,到现在,只剩下了四十二人,我问你,你每晚做梦的时候,可曾梦见过他们?”
见窦建德不语,王小胡嗄声道:“你不说,那我告诉你,我有!我每晚都会梦见死去的兄弟,他们召我去相聚呀!他们说,这样下去,只有一个个死绝,而不会再有活路!窦建德,你回答我,你听到了没有?”
窦建德终于松开了拳头,低声道:“抱歉。”
“你有种,你这时候和我们说抱歉?”王小胡哈哈大笑起来,“不错,是我散布的谣言,说什么‘豆入牛口,势不能久’,我没想到,你竟然第一时间怀疑我,是不是你早看我不顺眼?是不是你早怀疑我?其实你怀疑我,你说一声就好,要斩我也是轻而易举,何必道歉呢?我不需要你抱歉,可我告诉你,我散布谣言,不是为我!”
刘雅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了谁?”
王小胡淡淡道:“我已再无亲人,死在哪里都是一样。可剩下的兄弟还有亲人,他们难道真的要为了你窦建德,一个个的去死?汜水惨败,我看不出任何坚持下去的理由。窦建德,你一辈子处心积虑,只想被门阀承认,只可惜,你根本不可能成功……你可知道,那些隋臣投靠你,可心底还是瞧不起你。”
窦建德脸色木然,一言不发。
王小胡说完这些,沉默良久才道:“长乐王,回家吧,那里才是我们的地方,只有在那里,兄弟们或许才能多活几年。谣言的确是我散布,我也没有受任何人收买。或许在你眼中,我出卖了你,可我自己看来,我对得起兄弟。”
刘雅冲过来问,“你对得起兄弟?那你为何要杀高雅贤?高雅贤纸上一个‘王’字,又如何解释?”
王小胡眼中露出迷惑之意,摇摇头道:“不是我,我没有能力杀他,更没有必要杀他,他是我的兄弟!”
说到兄弟二字的时候,王小胡竟然一扫推搪,双目放光。
窦建德、刘雅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的表情,可窦建德却已相信,王小胡说的真话。
望着王小胡的双眸,窦建德低声道:“若不是你,那会是谁?”
“或许会是王伏宝、王贾青、王天亮?”王小胡突然大笑起来,“剩下的四十二人中,姓王的不是还有三个?窦建德,你说既往不咎,没想到,你一直记在心中,你真的很复杂。”
他说到这里,笑容中满是讥诮之意,窦建德眼中闪过愧意,艰难的站起来,“小胡,我现在能做的,只是抱歉。我错怪了你,还请你谅解。”
“惑乱军心,岂是错怪?”刘雅忿然道。
窦建德却已向帐外走去,“小胡为了兄弟们好,我会考虑。今日的事情,要错也是我的错,刘雅,你莫要追究。”
“考虑,还要考虑多久?”
王小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窦建德,我还想和你说几句。”
窦建德止步,却没有转身,只是道:“你说。”
“你方才的话,若是几年前,我会很感激,我会再为你出生入死,可是现在,不同了。”王小胡淡淡道:“我累了,我不需要谅解,甚至你们把所有的罪名都安在我身上,都是无妨,我选择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现在……甚至为方才的求饶感觉到羞愧,我什么时候,变的那么怕死了呢?援助李密的时候,你说考虑,联手徐圆朗的时候,你说考虑,现在没有希望了,你还说考虑。你一次次的考虑,让我们到了今日的局面,我不知道你还要考虑多久,但是我……等不了了。”
‘呛啷’一声响,王小胡拔出刀来,一泓清凉,映照着他恢复平静的面容。
他活过、搏过、斗过、战过、彷徨不安、哀声求饶过,可到现在,经历的一切如同烟消云散,不留痕迹。
他眼前没有窦建德、没有刘雅,却走马灯般的过了那些曾经并肩奋斗过的兄弟。
有时候,活着不见得快乐,可死显然需要勇气。
他一直缺乏这种勇气,甚至方才的时候,他还怕死,哀声求饶。但是这一刻,他觉得,死是种解脱。
勇气一闪即逝,他不想错过。他持刀在手,脸上突然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见到王小胡拔刀,刘雅手按刀柄,暗自提防,窦建德却是大叫声,“小胡!”他作势要窜过来,夺下王小胡手中的刀,他有这个本事!
可窦建德才一起身,王小胡一句话就止住了他,“我不想你救我第五次。”
窦建德僵住,手指头都动不了一分。可是胡子发丝在油灯暖照下,瑟瑟发抖。
王小胡倒转手腕,一刀刺下去,脸上一直带着笑。
刘雅伸手弃刀,冲过去一把抓住王小胡的手腕,喝道:“你为什么这么傻?小胡,我方才……”
王小胡一刀入腹,脸上肌肉不自主的痛,“我不怪你,因为我也有过你这时候。我……的死……希望能救……几个兄弟。”
他说完后,头一歪,笑着死去,窦建德立在那里,容颜那一刻不再从容,而有着说不出的苍老。
刘雅见到王小胡的笑容,心中紧一阵热一阵,感觉重重热血上涌,失魂落魄的站起来。可他心中,却有着更大的恐怖。
当初高雅贤死时,眼中满是不信和诧异。高雅贤武功不差,能一剑杀了他的人,武功高明可想而知,但也可以推知,高雅贤可能认识,不然不会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纸上写个‘王’字,窦建德怀疑是王小胡,有情可原。可现在,王小胡死了,他临死没有必要撒谎,这么说,高雅贤的死,和他无关。
可剩下的死士中,姓王的已经屈指可数,窦建德手下三虎岂不还有一个姓王?
但王伏宝怎么会背叛窦建德?
但前一段时间,还听说萧布衣和王伏宝书信交往甚密。
想到这里,刘雅被恐怖所笼罩,他惊怖的不是因为身边还有卧底,而是想着,王小胡的死,不过是个开始,河北军眼下,猜忌一起,只怕永无宁日。
或许猜忌不是从今日开始,从是否联合李密、从罗士信投奔、从是否纳降隋臣就已经开始。众兄弟其实都被朝廷迫害,这才揭竿而起,可长乐王却对隋臣颇好,难免让兄弟们不满。
罗士信……刘雅牙关紧咬,念着这个名字。这人显然是个灾星,他走到哪里,祸害就跟在哪里!
※※※
月明星稀,晚风吹拂,树叶刷刷响动。
月光柔曼的光辉撒在山巅、树梢、岩石、黑土上,就如雪色一般。
萧布衣站在坐忘峰山腰,举目望过去,不看大好月色,却只见河北军的大营。
远望处,营寨星罗密布,仿佛繁星坠入了谷中。虽看的到,可这里离河北军大营,实在还有很远的距离。
他来到这里,是取小路前来,本以为要拔除点暗哨,没有想到,这里一个人影都无。
或许这里实在离河北军的大营有些远,也或许,河北军人人自危,没有谁想跑到这半山腰来放哨。
从山腰来看,只能隔着沟壑山坡见到河北军的大营,可千军万马要来,却不会从这里经过。河北军既然明白这点,有兵力,亦是会埋伏在前沿,而不会留在山腰。
萧布衣在山腰上,已观察了许久。
萧布衣身边站在思楠,展擎天、唐正、铁江三人又在思楠的身后。三铁卫身后跟着数十亲卫,保护着他的安全。贾润甫、李文相也在萧布衣身边,凝视河北军大营。
“这营寨布置的很有些门道,想要攻打,并不容易。”贾润甫低声道。
李文相粗声粗气道:“不好打,不意味着打不下来。”
萧布衣却是皱眉道:“窦建德留在这里做什么呢?”这是他一直疑惑的事情,原来河北军兵退牛口,萧布衣一直认为,河北军明智的方法,那就是暂时退守黎阳,依据黎阳和他作战。牛口虽是地势扼要,不过是暂时屯兵之地,却非必须要下的地方。
河北军虽在汜水损失惨重,可眼下还有七八万的兵力,想要忽视也不可能。
萧布衣这次亲身前来,已动了杀机,暗想着怎么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河北军在天下盗匪中或许不是最犀利的兵力,但显然是很团结的一股盗匪,想要分化并不容易,萧布衣虽用过收买的手段,可效果显然不佳。
时至今日,天下盗匪已被萧布衣平的七七八八,亦不用太考虑像对付翟让般收买人心,而转换策略,变成雷霆手段。
若能一股击杀这里的河北军,甚至击毙窦建德,那显然对收复河北,极为有利。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萧布衣就想付诸行动,而且马上过来观察地形。
出兵不知地势,显然自取死路。但是观察了许久,萧布衣不由叹气,这里的下寨之法颇为高明,强攻、火攻都不足以成事,想要如对付淮南军一样,不太可能。
萧布衣要想出手,地势已处于极端的不利。如此一来,他若妄自攻打,只怕要损失惨重,折损士气。
可让萧布衣想不明白的是,窦建德留在这个地方,并非要塞,他想做什么?
萧布衣不怕窦建德的气势汹汹,可就怕他的用意不明,附近的势力他早就算的一清二楚,不会平白冒出什么兵力来。
徐圆朗几乎可忽略不计,因为眼下徐家军自保都有问题。就算李建成兵出上党,李渊兵出潼关,武关,萧布衣也不会畏惧。他早在这三处布下了重兵,现在他是防止李渊出关中进攻,可灭了河北军后,这三处,就是他进攻关中的根据之地。
抛除李渊外,窦建德其实已孤立无援,可他又绝非坐等待毙之人。
萧布衣想不明白,心中困惑,却没有再说出来。贾润甫突然道:“西梁王,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萧布衣鼓励道。
“其实在我看来,窦建德已自陷死路。”贾润甫道。
“此话何解?”萧布衣颇有兴趣问道。
贾润甫肃然道:“牛口一地,西临汜水,南近鹊山,北靠黄河,东面却是群山连绵。虽地势险恶,却供给不便,若是我来出兵,并不用攻,只需命河内扼守飞龙渡口,防止他们从那里逃逸,然后用兵扼住牛口处,再兵发荥泽,击散那里的盗匪,断其归路。河北军无粮,必定不攻自溃。到时候他们只要出谷,地利一失,就是我等大胜之时。”
萧布衣沉吟良久,“你可知道,他们的粮食能撑多久?”
“七八万河北军吃饭,我怕粮草只要月余的功夫就会告罄。”贾润甫沉吟道。
萧布衣笑笑,“根据我的消息,他们的粮食可够三月。”
贾润甫皱了下眉头,萧布衣却暗想,窦建德真搞个鱼死网破,要在这里抗上三月,于自己大业有阻。因为据他的消息,刘武周已不容乐观,这么说,窦建德还幻想等李渊击败刘武周后,赶来救援,抓住最后一丝机会?
不过这个念头,多少还不能让萧布衣信服。
见到贾润甫有些惶恐,萧布衣笑笑,拍拍他的肩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反正也是暂时不能攻克牛口,就先用你计,再谋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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