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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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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臭嘴!明兰恨恨的攥紧了帕子。当即反击过去一个冷静锋利的回答:“五姐姐有本事,便一辈子只给自己生的孩儿当娘。”

如兰不禁语塞,这个包票她还真不敢打。她虽鲁直,但并不天真,目前为止最理想的生活展望是,和丈夫能恩爱个二十来年,待儿女成年,那时她忙着讨媳妇,嫁女儿,甚至含饴弄孙了,不妨弄两个老实本分的丫头在房里,帮着服侍一二。

明兰愉快瞧着如兰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色彩精彩变化,她小时候都不曾在口头上吃过如兰的亏,何况如今。斗完了嘴,好歹问候一二,人家到底是孕妇,不好欺负的太厉害。明兰坐正了姿势,和蔼的微笑道:“五姐姐近来身子可好?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如兰扶了扶鬓边的金簪,又瞪了明兰一眼才答道:“大夫和几位嬷嬷都说我怀相好,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贪吃爱睡。一日要吃五回,睁开眼就打瞌睡,不睁眼还觉着瞌睡,就跟吃了**药似的。不过,现如今,这些都已好多了。还有……”

明兰笑呵呵的听着,不知为何,忽的心头一动。

从文家出来已是申时三刻,一行人缓缓驶车回府;下了车,自有丫鬟婆子领两个孩子回去,明兰刚回屋,就见丹橘在屋里急躁的走来走去,她一见明兰,就赶紧迎上来,颠三倒四道:“夫人,您总算回了。太夫人那儿已来请了三四回了,可您出门了,姑老太太来了。”

“谁?”明兰满身疲惫,正打算往榻上瘫倒。

“姑老太太!”

……

这真是忙碌的一日,小学作文的好题材。

萱宁堂偏厅大开,正中上坐两位贵气雍容的老妇人,一位是太夫人,另一位便是顾老侯爷的嫡妹,后嫁入世族杨家。

“给姑母请安。”

明兰款款福身,轻声行礼。反正已迟了,索性好好梳洗一遍,换过一身新衣裳才来。

杨姑老太太生了一张团团的圆脸,本应十分慈和的神色,此时却有些皮笑肉不笑的:“二侄媳妇可是大忙人呀,我这都快走了,你才回来。能见上一面,可真不容易。”

明兰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邵氏和朱氏,恭敬的答道:“回姑母的话。明兰今日是去郑老将军府道谢荐师之德的。两日前就跟太夫人,嫂子还有弟妹说过了的。明兰委实不知姑母今日要来,否则定然不敢离府。”

杨姑老太太笑了笑,转头朝太夫人道:“你这儿媳,真好伶俐的口齿。我只说了一句,她倒有十句八句等着我。真不敢领教了。”

明兰笑而不答。说是诡辩,不说是默认,总之都是错。当初连她成婚都没来吃酒的人,估计也亲近不到哪里去。既如此,她只说该说的,只答该答的,尽了礼数即可,其余的她完全不往心里去,

厅内的气氛低落下去。

杨姑老太太挑剔得盯着明兰;明兰盯着自己的脚尖,默默数数,打算数到一百就自行就座;太夫人好整以暇的端着茶碗,一点打圆场的意思都没有;朱氏自然不会说话;倒是邵氏有些不忍心,看了眼上面的太夫人,又看了眼明兰,还是缓缓的站了起来。

“弟妹累了罢,快来坐。”她一边拉明兰到身旁坐下,一边笑道,“今日是有喜事上门了,咱们七妹妹的婚事定了。”

明兰舒坦的挨着椅背坐下,一脸‘惊喜’状道:“哦,当真,这可真要恭喜太夫人了。是哪家这么有福气,能得了我们七妹妹去?”

邵氏笑答道:“是尚了庆昌大长公主的韩驸马家,便是公主的三子。”

“韩家。那驸马可是镇南侯老侯爷的嫡次子?”

明兰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镇南侯府有一个和顾廷烨齐名的纨绔,不过自从顾廷烨洗脚上岸后,韩家那位便在纨绔界独步江湖了。夫妻闲聊时,顾廷烨常拿此人作例,玩笑着得意一番自己的浪子回头。

太夫人放下茶碗,喜上眉梢,矜持的开口了:“这可要多谢她姑母了,帮着牵线搭桥。虽说七丫头不走运,没等出阁她父亲就过世了,可还有个记挂她的姑母,这福气也不算薄了。”

杨姑老太太转头而笑,身上的金褐色的锦团褂子闪着光彩:“七丫头自是有福的。韩家这位三公子呀,年轻轻的就已是廪生了,因随着韩驸马在外,才耽搁了婚事,如今回了京,那上门说亲的人呀,都快挤破了门槛。我也就随口一提,七丫头才名在外,大的小的,都是一听就喜欢的,这才央我来说。”

“这可真是门好亲事了。”明兰很配合的表示喜悦。

“都是她姑母惦记了,真不知如何答谢。”太夫人亲昵的伸手去拉,杨姑老太太笑的得意,眼角的皱纹几可绽成一朵花了,“难韩家公子自小爱文,七丫头也是饱读诗书,又恰恰好碰上韩驸马回京,这不是天作之合么!”

一时间,厅内众人俱是连连恭喜道谢,其中太夫人尤其笑的真心。

明兰知道她为何如此高兴。这门亲事的确不错。

因静安皇后之死,宫闱大乱,刑狱四起,武皇帝膝下的公主们大多受了牵连,不是草草下嫁,就是郁郁而终,没几个有好下场。庆宁大长公主是个幸运的例外,庆昌大长公主次之。

她的生母亡故于静安皇后之前,是以叫她躲过了后来的血腥纷争,平静安宁的长大,然后由先帝兄长做主,尚了个相配的驸马。

庆昌公主在宫廷和皇室中人缘不错,在先帝面前也说的上话,重要的是,她的夫婿虽不能袭镇南侯的爵位,但韩驸马为人勤恳,办事利落,很受先帝重用。这些年经营下来,驸马府早就繁盛胜于渐呈衰势的镇南侯府了。

家世显贵兴旺,父母有权有势,加上自己还读书上进,以后也不必再忌惮继兄顾廷烨了。嗯,这婚事实在很可以了,难怪这俩老太乐得跟朵花似的。

有朱氏和邵氏捧哏凑趣,太夫人和杨姑老太太越说越高兴,冷不防瞥见明兰一脸神游,显然不够热情,杨姑老太太心下不悦,忽出声道:“二侄媳妇?”

明兰不妨被点名,连忙抬头,只见杨姑老太太翘着冷笑的唇角,“所谓男婚女嫁,生儿育女,乃人之大伦。以你这般,能嫁入咱们顾家也是极有福气的了,可这进门都快一年了,怎么肚子还不曾有动静呀?”

明兰大肆腹诽:你丫的,你旁边坐着的那位的大姐,进顾家门七八年都没生呢,那时你怎么不来‘人之大伦’呀!

杨姑老太太见明兰不说话,愈发兴头,大声道:“说来可怜,如今顾家长房的孙辈里,竟只有贤哥儿一个男孩,真是人丁寥落的叫人伤心。这样罢,回头我送两个好生养的丫头与你,让烨哥儿收了房,也好帮你分担一二。如何?”

明兰心里如火烧,冷笑连连,虽然她有满腹的推脱理由,但她并不打算据理反驳,对付这种荒谬的人根本不用讲道理,耍赖最好,还可以拉大秦氏出来溜溜。

正打算开口,忽闻门口一声响亮的通传。“侯爷来了!”

太夫人脸上的微笑立刻凝固,杨姑老太太一脸逗弄猎物般的愉快神情也断了档;邵氏和朱氏互看一眼,立刻循着避忌规矩,双双站到左右屏风之后去,明兰缓缓站起,立在当中。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后,顾廷烨虎步走来,他神情凝重威严,连身上的朱红蟒袍都没换,便直入内堂。他在厅中站定,一双幽深如墨的眸子喜怒不辨,在两位长辈脸上转了下,太夫人和姑老太太便忍不住齐齐在心里打了个突。

他利落的一抱拳,简单的寒暄行礼,便在一旁太师椅上坐下。

“烨哥儿,这可是许久不见了,适才……”杨姑老太太撑出笑容,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顾廷烨干脆道:“适才在门口,我已听见姑母的话了。”

杨姑老太太一愣,保养适当的老脸干笑了下,顾廷烨又自顾道:“廷烨这里先谢过姑母关怀了。不过……”他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有些冷峭,“送礼要合人心意才好,姑母可知廷烨到底想要什么。”

杨姑老太太被这么一问,她还真不知道顾廷烨的用意,继续发愣。

顾廷烨瞧着两个长辈,语气愈发冷淡:“嫡子。廷烨如今想要的,是嫡子。不知姑母是否能帮这个忙呢?”

厅里气氛骤然发寒,杨姑老太太绷着脸,胸膛起伏剧烈,想来气得厉害,太夫人也脸色难看之极,白细的手指紧攥着帕子。

这下情势倒转,顾廷烨冷漠的看着这两个老妇,目中讥讽,径直道:“姑母生于公卿之家,亦嫁入公卿之家,想来不会不知道,于我们这种府第,嫡庶有无差别,有多大差别。”

当然有差别。明兰低着头站在一边,心中狂笑不已,强力忍着。

有爵之家的承袭虽是代代相继,但却是要报宗人府请皇帝御批的,其中最易被挑刺的一项理由,就是‘若无嫡子承袭,酌情,或可改宗继之,或可夺爵’。意思是,若有嫡子,那么承袭是顺理成章无话可说的,但若无嫡子,却想以庶子袭爵,就得皇帝或宗人府给面子了。

换言之,如果顾廷烨没有嫡子,作为嫡出兄弟的顾廷炜,或其嫡子贤哥儿有理由承袭爵位。当势力强盛时,顾廷烨自不会让人轻易摆布,但倘若他身后,恰逢孤儿寡母无力,又有居心者环伺,事情就麻烦了。

“姑母是真不知道,还是有意为之?!”

顾廷烨冷冷盯着杨姑老太太,一字一钉的狠戾,敲钉入砖,句句紧逼。

“你什么意思!”杨姑老太太终忍耐不住,霍得站起,厉声质问。

顾廷烨淡淡道:“姑母心里清楚。”

从险恶一点的居心来说,倘若顾廷烨沉迷于美貌妾室,冷落了妻子,那么她送两个丫头来,非但不能解决儿女问题,反会妨碍嫡子的产生。

十年前的富安侯府兄弟争爵,官司足打了三年;十八年前的昌兴伯府被夺爵;甚至前年锦乡侯受贬的引头,都是这‘嫡庶’二字闹的。

杨姑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被噎得脸色发紫,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太夫人见此情形,怕她有个万一,自己女儿的亲事又得变卦,赶紧起身扶住她,笑着打圆场:“好啦好啦,这不过是弄左了,都是自家人,听误了也是有的。”

“我成亲尚不足一年,姑母就这般行事,廷烨不得不多想。”顾廷烨把狙击般的精准视线投向太夫人,淡笑着,“若要旁人别误解,自己要少做容易叫人误解的事。”

语音低沉,似是警告。

太夫人心头发麻,只笑着道:“啧啧,真是的。你们姑侄俩呀,叫我说什么好,真真是一个血脉出来的,都一个脾气。说话直得呀,也不晓得人家听了会上火。得了得了,今儿是好日子,瞧在我的面上,都消消气,这便过去罢!”

一阵和稀泥之后,杨姑老太太再也不愿坐下去了,没说两句,便硬邦邦的起身告辞。太夫人一路跟了出去送客,顾廷烨只在庭院处意思意思,便拉着明兰回澄园了。

一回了屋子,顾廷烨便火气勃发,烦躁的扯开领口,转眼瞧见明兰依旧一副散漫样,不由得骂道:“你个没心眼的!知不知道我这姑母多有难纠缠,我一听她来了,紧忙赶过去。”

明兰温柔的替他宽衣松袍,笑呵呵道:“你别急呀,我有法子的。”

顾廷烨冷哼:“什么法子。一个善妒的名头等着扣给你呢。”

“别呀,干嘛硬顶呀。”明兰眨着眼睛,调皮道,“我就这么说,‘姑母好意,明兰铭感至深。自家人嘛,就要帮自家人,回头不单七妹妹那儿,还有姑母家的表妹表侄女,明兰也定会好好帮的’。呵呵,看她们俩怎么说!”

顾廷烨无语,久久看着她:“你……觉着,这有用?”

“没用也不打紧呀。”明兰双手一摊,无所谓道,“真收了进来,只要侯爷肯,我就送去伶仃阁跟凤仙姑娘作伴,有什么麻烦的。”

这次顾廷烨倒点头了:“嗯,这还成。来而不往非礼也,她要送我丫头,回头我寻几个外头的给她儿子。”

明兰见他不气了,便笑盈盈的帮他换常服:“有侯爷给我撑腰,几个姑母我都不怕的。”

顾廷烨失笑,复又叹息。他看着明兰,把小小人拉到跟前,贴在怀里拥了会儿,然后按坐在榻上,低头对视着,沉声道:“你别急,生儿育女要看缘分,你只管好好调理身子便是。”

明兰却没立刻回答,似有些为难,迟疑着道:“其实……”

“你放心,有我呢。老爷子都能护着那位近十年,我能护你一辈子!”顾廷烨打断她。

“不是啦。其实……”明兰嗫嚅着。

“别说什么纳妾的废话,我不爱听。”

“侯爷听我说呀!我可能……”

“别疑神疑鬼的,你身子好的很,定能生许多孩儿。”

“你让我说呀!”明兰被堵得抑郁,一伸手捂住他的嘴,大声道,“我许是有身孕了!”

然后,屋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男人眯着狭长的眼,表情空白,木木的把明兰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来回看了三遍,脸上才有了神情,先是古怪的不知所措,然后渐渐转为狂喜。

脑袋渐渐恢复机能,他单腿跪在明兰面前,双臂圈着她,声音微微发抖:“你再说一遍,我的心肝儿,再说一遍。”

明兰对着手指,不好意思:“应该没错的,要不再寻个太医来瞧瞧?不过,张世济大夫好像就是太医院供职的哦,我已去过张家的医馆了……”

“我的心肝儿!”顾廷烨喉中发出一声低吼,难以形容的喜悦完全控制了他,他一把抄起明兰,牢牢抱在怀里,绕着原地打起转来。

第161回曼娘,廷灿,嫁妆,祖业,还有明兰的幸福生活

顾廷烨身高体长,明兰被举得半天高,惊魂离散,只得死死抱着他的脖颈,细细的手指揪在他的衣领上,越过他的肩膀,便是离地几尺的地面,从高处往下看,地面上铺的厚绒地毯,几朵浓艳重彩的富贵牡丹直在眼前晃悠悠的。她几乎要尖叫,却因惊恐过度,一时堵着嗓子,只干巴巴的挤出一句:“快放我下来!”——你个XX的XXX!

男人朗声大笑,响亮之极,直连屋外服侍的几个丫头都耳鼓膜发鸣,笑声中满是喜悦欣愉之意。绿枝几个俱面面相觑,眼底隐含大惊。

足转了三四圈,顾廷烨才听得明兰的惊呼,只见臂膀中的女孩如小松鼠般惊惧,眼睛睁得大大的,伸出幼细的爪趾死死扒着自己,他立觉不好,当即轻展健臂,把胳膊上的女孩搂平了,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

“……你身子可有不好?适才忘形了,你头晕不?…想吃什么…要否睡会儿…快躺下躺下……”男人开始语无伦次,两手不停的把靠垫一股脑儿塞到明兰背后,差点把她从侧躺的姿势直接便成仰卧起坐的最后动作。明兰先是被转得发晕,又被很折腾了一番,不免口气不好:“我好的很。头也不晕。想吃饭了。晚饭还没吃睡什么。你塞了这么多垫子,怎么躺呀!”

顾廷烨连忙起身,让明兰好好躺着,自己却不知此刻该做什么,只双手负背,不住得在屋里走来走去绕圈子,足足绕了七八个圈子,他才醒过神来,以拳锤掌心:“对,赶紧请太医!”说着便起身,赶忙吩咐人去取名帖。

明兰抱着胖胖的软垫子,仰着脖子,望着高高的顶梁,上头七彩精致的金银雕绘,多子多福的石榴树旁有许多象征福气的蝙蝠。貌似是一只呆呆的大蝙蝠,正趾高气扬的领着几只圆头圆脑的小蝙蝠,后头随着一只无可奈何的母蝙蝠。嗯,十分吉祥喜庆的一家噶。

待太医来的时候,明兰刚刚用过晚饭。

一顿饭下来食不知味,魂不守舍的顾某人似乎还在云里,饭没吃几口,倒把左右吓得不轻。他时不时低头对着碟碗无声而笑,看明兰一眼,喜不自胜,再看明兰一眼,忽又眉头紧蹙,须臾间,神情变化地异常活跃,情状十分惊悚。

明兰倒十分淡定,自顾自得进食,大约因在外头跑了一下午,此刻胃口极好,还多添了两碗汤一碗饭,抹干净嘴角,净手,漱口,太医就来了。

来的太医姓卓,面孔白净方正,素为英国公府所信重,曾荐给沈家,正是经验与精力俱佳的时候。顾廷烨黑着脸站在一边,瞧着不像老婆有孕,倒像老婆得绝症了;他原想把太医院院正张老太医请来,谁知今夜恰好在宫内当值,他总不好去砸宫门。

隔着帐帷,搭着帕子,卓太医为明兰诊脉片刻,立刻面露笑容,朝顾廷烨拱手道:“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夫人有喜了,已近两个月。”

顾廷烨略一抬手,沉声道谢:“有劳先生了。”他那短命讨债的大哥是六月挂掉,紧接着是不情愿的守孝,三个月纯洁的夫妻生活,如今正是冬月中旬,很好很好,果是天佑人和。

他面上淡然,心里却着实高兴,待卓太医诊毕,又请他去书房,足足问了一盏茶的话,直问得卓太医快失笑了才放人走,并封了一份厚厚的诊金。

这晚顾廷烨没去外书房议事,早早洗漱后便上榻,他的言辞素以锋利见长,攻击争吵是把好手,却不擅劝抚,此刻也不知说什么好,只紧紧拥着明兰。温热的男性气息濡湿得喷在颈后,背后贴着他厚实的胸膛,一只大手无意识的覆在自己的小腹上,虽二人间默默无语,明兰却能感受他心中的喜悦。

这样安详美好的气氛中,明兰睡意渐浓,半睡半醒间却听背后一声轻叹,似有浓浓化不开的情绪,她心中大奇,扭转身子面对着他:“做什么叹气呀。”

夜深漏重,屋中静默如水,过了半响,顾廷烨才低低道:“忽想起了昌哥儿。”

昏暗中,明兰陡然睁开双眼,快入睡的脑袋急速清醒,天知道这个话题她已经好奇了多久,偏顾廷烨始终讳莫如深,她也只好忍着不谈,没想今晚他自己说了。

“…蓉姐儿这孩子,到我身边也许多日子了,她虽从不提及,但我晓得她心里也是惦记的。说起来,昌哥儿母子如今怎样了?”她柔声轻问,心里猫爪挠似的。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顾廷烨微微躺平了身子,才道:“衣食不愁,在庄子里平安度日,如此罢了。”声音中满是怅然之意。

“侯爷……是不是悔了?”明兰愈发贴近他的胸膛,深寒的夜里,温暖坚实的身躯何其令人眷恋。

“不悔。”两个字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平静。

顾廷烨展开胳膊,让明兰枕在其上,“我一十六岁结识曼娘,迄今十年有余。她是什么人,我太清楚了。”顿了顿,暗中一声轻嗤,他似是苦笑了下,“她虽为女流之辈,却比寻常男子都强。她若要成一件事,自是事半功倍,但若要坏一件事,却也是防不胜防。我……不能叫你,叫我们的孩儿,叫以后的日子,都冒这个风险。”

这次轮到明兰沉默了,过了会儿她才轻道:“这是我第二回听你夸她。她…就这么能耐?”

一只大手温柔的抚在她的脸上,带着老茧的虎口略粗糙,轻微的砂刺感在柔嫩的肌肤上,有些麻麻的感觉。在这清冷的夜里,顾廷烨的声音格外淡漠:“她胆识过人,素有急智,能忍人所不能忍。想扮出什么样子,就能叫旁人深信不疑,便是漕帮的兄弟也对她夸不绝口。伴我近十年,几乎未露破绽。若非我有心探查,怕至今不知她的为人。”

明兰心里如打翻个油盐铺子,五味陈杂,只能闷闷道:“术业有专攻嘛。”演艺专业的高材生,当然有两把刷子了。

顾廷烨听出她口气中的抑郁,呵呵笑了起来,弯臂把她紧紧搂住,揉来揉去好一阵揉搓,亲昵道:“你个傻丫头!”

明兰叫他揉压着脸颊变形,话都说不清楚了,忙举手去隔,却力气不够无法成功,便伸爪子去他腰间呵痒痒,顾廷烨忍不住发笑,忙一巴掌拍下去,把个不老实的胖爪子给按住。

两人笑闹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互拥着静静躺了会儿,顾廷烨望着暗沉沉的床顶帐幕,映着窗纸透来的微光,微微晃动,飘荡如三月春江里的水纹。

他忽忆起那年,初初见她。

那日刚下了戏,不知谁起的哄,一众锦衣华服的轻狂公子便簇拥着往后台去,要去寻当时正红的小旦春雪玉,瞧瞧他卸妆后是个什么模样。然后,他遇见了曼娘。

十来岁的秀丽女孩在庭院角落等候兄长,一身粗布旧履,不施脂粉,套着宽大的水袖自顾自顽着,一边婉转起舞,一边清声缓唱‘妾身如蒲草,垂江蒲,随水流,浮游无根,望君万万怜之’,悠扬回味。

此情此景,引得一众贵胄少年俱是驻足,多看了几眼,有几个出言轻佻,他忍不住仗言解围,催众人赶紧,免得春雪玉叫旁人捷足先登,先行请了去。

那帮迷晕了戏的公子哥们果然发急,忙着往里赶,片刻间人群散去。

那女孩抬头深望他,眼中尽是感激,四目相对间,直羞得她面上绯红一片,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他不免心生好感。女孩其实并不美甚,比之继母新给他的两个俏丫头颇有不如,却独有一份天然羞涩之态,清新的宛如江边垂柳,柔致楚楚。

他并非戏迷,但那句唱词却叫他深深记住,许多年后他才想到,其实曼娘一开始就说明白了的,她确如蒲草,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百折不挠……

“她样样了得,偏心术不正,做起事来,全无顾忌。我该对她说的都说了,能给她的也都给了。”顾廷烨黯然道,“只是昌哥儿……”

明兰静静听着,忽觉心头一阵发虚:“不把昌哥儿接来,是…为着我么。”

“不是。你别往自己身上揽;是曼娘自己不肯。”顾廷烨搂紧她,轻抚慰道,“她口口声声不愿嫁人,求我给她留个依靠。”说到底,他还是心肠不够硬。

这真是个经典的选择题。

富有的父族向贫寒的灰姑娘出条件,只要孩子不要母亲。如果放弃孩子,那么孩子能享受荣华富贵,光明的人生;如果留下孩子,那就只能和母亲一道挨穷。狗血一点的电视剧,最喜欢让一对兄弟或姐妹去走迥异的道路,酿造诸多泪点,多年后普天同哭。

“既定下了,便不会再变。”顾廷烨语气平静,斩钉截铁,“我也并非撂开手不管。我会护他周全,会着人教养;但不能入族谱,顾家也没这个子孙。”话说到这里,明兰忍不住从他怀里抬头,可惜屋里暗的很,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只好又躺下了。

他到底还是留了一手。

世上有几个无师自通的天才,哪怕是惊世如莫扎特之流,也大多自小长于音乐世家,就算没有特别教育,也是耳濡目染。试试让莫扎特生于世代杀猪人家看看,天天见的都是血肉横飞,长大了,怕也觉得砧板比五线谱亲切的多罢。便是顾廷烨自己,也是老侯爷冬夏不改的,一拳一脚一刀一剑,日日年年教出来的。

昌哥儿长于乡野,左右都是农夫小贩的孩子,没有得力的师傅打基础,没有出色的先生点拨,只教他些寻常的经济学问,长大后多半会成为一个幸福富裕的小地主。

如果他妈不天天灌输仇恨的话。

这是个阶级分明的社会,最好的教育资源都是固定的。为着盛氏非大族世家,盛紘费了多少力气才能请到庄先生来家里开塾。问问庄老,愿不愿意去乡下教个戏子的非婚生子,哪怕顾廷烨亲自出马,昌哥儿再惊采绝艳的惨绝人寰,都难保人家会大怒的拂袖而去,并认为你是在故意羞辱读书人。

明兰总算明白顾廷烨为什么叹气了;他是在内疚。为了嫡出子女永无后患,他提早一步去除威胁,从族谱上庶长子的名头,到昌哥儿可能有的发展,全都除掉。

大手覆在小腹上,炽热滚烫的体温透过衣料,渗透肌肤,明兰忽觉腹中这个小鬼挺有福气的,远在来到这个世上之前,父亲便已不自觉的替‘他’打算起来了。

“我曾设想过,倘若昌哥儿与你生的孩儿有争。我定是要护着‘他’的,决不叫任何人欺侮‘他’。如今想来,老爷子,他……”静谧的暗夜中,顾廷烨的声音竟微微发发颤。

幼时他曾听到过嬷嬷们闲聊时,说‘侯爷着实太偏心’,如何处处偏着大少爷云云,如今事到临头,没想他也是一样!细想起来,他甚至还不如父亲,至少父亲仔细教养了他。

“人心果然是偏的……”

废话,人心当然是偏的,有几个人心脏长在正当中的!

明兰心头剧烈跳动,她敏锐的察觉到顾廷烨语气里的愧意。现在他对嫡妻嫡子的爱护之情占上风,将来却未可知,有些事情当时不说,过后就会成为萌芽的恶果。想到此处,她当即道:“侯爷,你可是觉着,你幼年之时和昌哥儿有些相似?”

顾廷烨愣了下,愕然道:“这怎会一样?”他是合法合礼的嫡子好不好,另一个则连名正言顺的庶子都算不上。

明兰急追一步,语气温存柔和,故意带着些戏谑的笑意:“那…侯爷,可是觉着曼娘与婆母的遭遇有些相似?”

顾廷烨语气急促的便如跳起来一般,瞬间做出反应:“曼娘和母亲怎可相提并论!”

白氏本来就出身富豪,锦衣玉食,带着救命银子嫁入顾门,属于对夫家做出巨大贡献却受到不平等待遇的;而曼娘……别的且不说,数次累得他老父气倒,全家不宁。

思及此处,顾廷烨忍不住用力掐了明兰一把,半笑半教训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待孩儿出来后,看我不收拾你!”语气明快,再无适才的怅然之意。

明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呵呵笑的可爱,很老实的道歉,并保证再也不敢了;说了好一通话,两人才心神舒畅的睡去。

入睡前,明兰忽然一阵苦笑。回头浪子顾某人大作情感剖白,感人至深,可惜遇上了她这个世俗的小市民,只想着如何为自己的孩子创造更好的生存环境。

不到天亮,宁远侯府上下俱知昨夜太医来过了。

“有身孕了?”太夫人刚起身,正坐在罗汉床上用早饭,闻言搁下筷子,拿帕子斯文的擦拭嘴角,“这可真是巧了。昨日她姑姑才说了两句,即刻便有孕了。莫不是话赶话的罢。还是叫太医好好瞧瞧,别为着赌气。”

一道用饭的邵氏小心的赔笑:“说是确诊无误的,已有两个月了。”

太夫人轻轻吹着碗中的燕窝,声调轻柔:“那便是真的了。说来伤心,她既早知道了,又何必瞒着大家伙儿,怕什么不成。若昨日就说了,也好叫她姑姑高兴高兴。”

邵氏笑道:“说是昨夜刚知道的。”太夫人轻哼两声,不再说话。

坐在下首圆桌用饭的朱氏微笑道:“待娘用过饭后,咱们一道去瞧瞧二嫂罢。适才我听闻,府里的管事婆子正过去道贺呢。”

她旁边的顾廷灿面色不悦,用筷子快速拨着碗中的食物:“哼,好大的排场。母亲和嫂子们去罢,我就不去了。”语气矜持,高贵淡然。

“你这不懂事的丫头!”太夫人骂道,“你大嫂不便出面,三嫂又显怀得厉害,本指望你二嫂替你张罗婚事,如今你还敢推三阻四!”

顾廷灿对着母亲撒娇:“娘,您先别说我呀。二嫂如今还能替持么?”

……

“自是不能了。”明兰笑吟吟的侧躺在炕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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