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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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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兰讶然,半响才道:“……可任姨娘说,那全是她自己所为,与嫂嫂无干呀。”
张氏笑得深意:“衙门里审问,都讲个追根究底。”
明兰默了。小喽啰犯事算什么,要由表及里,往深处挖出个大头目来才算有成就。
“再说了,哪有奴才犯事,主子全不相干的。”张氏又道,“你嫂子不是总惦记给亡夫入继个嗣子么。”
明兰越听越讶异:“可那是嫂嫂早先的念头了,这几年她并未再提这事呀。”怎么连这也牵扯出来了。
张氏见她拙拙呆呆的样子,好笑得拧了把她的耳朵,“才几年功夫,好多人都记得呢。顾家大爷临终前当着满屋人说死了决不要嗣子,可你嫂子不见得乐意呀。若那头在这事上做文章,焉知她不动心?得,这事正好对上了,如今外头传得可起劲儿呢。”
明兰吸了口气,艰难道:“不至如此吧,这里头我清楚,嫂嫂她没这胆子……”在张氏稀奇目光的上下打量下,她停住了嘴。
张氏仿佛在看十分好笑之事,戏谑道:“至于不至于,非但我不知道,谁又能打这包票。到是你,怎么待你侄女的,薛大家和郑家也好,旁的亲朋也罢,人都有眼睛。”
这话说的十分玄妙——明兰细细咀嚼片刻,终于捋清楚内中细腻,邵氏这个恶名已落定七八分了,她默了半响,闷闷道,“我只可怜娴姐儿,她实是个好孩子。”
张氏心里透亮,闲闲抚弄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道:“一来,孩子还小,少说十年后才得说亲,兴许那会儿早没人记得了。二来,以后多叫孩子到你跟前待着,回头就说是自小养在婶婶跟前的,品性随你。哼,连自己妻儿都顾不上,还有闲功夫想旁的阿猫阿狗,也算不得男子汉大丈夫……”
明兰侧眼看去,窗外明丽的日光透过纱窗洒进来,落在张氏身上,映照那纤纤十指直若春葱染豆蔻,鲜妍水嫩,人美得像一泓秋水名剑,既英气锋利,又气定神闲。
三路大军出京,另两路好坏还未知,只张顾这路已是板上钉钉的旗开大胜,英国公既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又能知人善用,遣轻骑迅捷回师拱卫天子,自己在后头稳镇中军不乱,还有余力驰援女婿。论功行赏,作为主帅的张老国公自是居首。
有如此得力的父兄,张氏腰板铁硬。至于,老公沈从兴现下如何,她…实在不很在乎。
这时崔妈妈抱着襁褓进来,满脸堆笑:“圆哥儿醒了,抱来给沈夫人瞧瞧。”
张氏立刻撂开话题,笑着去抱孩子。
婴儿皮肤幼嫩,红扑扑的脸蛋上留有浅浅的睡痕,散发着好闻的奶香,兼之眉目秀致,张氏喜欢的不行,急急掏荷包金锁出来。小阿圆刚吃了奶,不哭不闹,大大的眼睛清澄干净,还很给面子的笑了笑,柔嫩的小嘴边露出小米粒大的一颗笑涡,恬静秀美。
张氏有些眼直,笑道:“……怪道前几日我娘从你这儿回去,直嚷嚷着要结亲呢。”她在孩子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笑道,“亏得我生了个哥儿,不然,非缠你把他给我做姑爷不可。”
明兰听着捂嘴直笑,“唉,儿子是好看,娘却变丑了。”她双手按自己消瘦的脸颊,故作闷闷叹气状。
张氏回头笑着劝道:“我生产那会儿,不也脆得跟张纸似的,还有庸医说我快咽气了呢,慢慢将养着,没多久就活蹦乱跳了。”
她自己没咽气,却让不少别人咽气了。
明兰忍住笑,连连点头。
张氏抱着小阿圆轻轻拍着,抑制不住喜爱之色:“啧啧,将来给这孩子说亲的不定踏破门槛呢……哦哦,好孩子,以后来伯母家找望哥儿顽,小兄弟俩一道读书写字……”
哄了好一会儿,才将孩子交给崔妈妈,张氏转头冲明兰笑道:“你也是,京里都太平了,前几日你家哥儿洗三作甚不给外头下帖子,你若没气力张罗,叫我来就是。”
明兰连连道谢,才叹道:“也不全是没气力的缘故,你想,我家素日跟郑家好,现下人满门披麻戴孝,我却喜气洋洋的办洗三办满月,岂不太没心肝了。”
说到郑家,张氏也叹气:“真是飞来横祸,老人家多和善可敬,谁知临了却……”她想起幼年去郑家的情形,摇头叹气,不再说下去,转言道,“我去吊唁时,郑大嫂子托我捎话,叫你好好休养身子,两家的交情用不着那些虚头巴闹的,她心里清楚。”
明兰又问小沈氏和郑大夫人的情形:“办丧事最是熬人,可别累坏了身子。”
“可不是。”张氏摇头道,“妯娌俩都瘦了一圈,快没人形了。何必呢,天地有灵,孝心自知,生生把活人熬坏,老人在地下未必高兴。”这话豁达通透,颇有几分禅理。
既说起这个,明兰忍不住打趣道:“我听你上郑家吊唁时,气派可大的很。”
张氏不以为忤,反笑道:“托邹家的福,平日没少叫人瞧我的笑话,如今可消停了。”她一踏进郑府的迎客厅,本在叽喳闲话的贵妇们忽的寂静无声,看她的目光又敬又畏,说话莫名客气起来。
这就是厉害的泼妇与武林女高手之间的待遇区别,适才绿枝几个在跟前服侍时,对着张氏也是战战兢兢的,大气不敢出一下。
明兰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你难受么?”毕竟是异样的目光。
张氏想了想,摇摇头,嘴角露出一抹自嘲般的微笑:“换做是你,你愿意叫人时时怜悯地瞧你好,还是这么着好?”英国公唯一嫡女,从小骄傲到大,谁知姻缘反是最不如意的,各种或善意或幸灾乐祸的怜悯目光,叫她出嫁后连门都不想出了。
明兰心中了然,点点头,换过话题:“现下邹家可都老实了吧?嗯,你怎么发落那个在外头胡说八道的。”
张氏不屑的轻哼,淡淡道:“我发落什么,国有国法,我把邹老四连同擒获的贼人,一起交到刘大人处,先熬着刑罢。”
高明!明兰微微笑起来,在心中翘起大拇指。
两人聊得有兴,她便留张氏吃午饭。
丫鬟们端着各色碗盏鱼贯进来,一碟翠绿嫩粉的龙井虾仁,一盅乳白色的鲫鱼汤,一碗浓香赤酱的红烧扣肉,当中还有个莲花瓣粉彩折边的水瓷大碗,盛着热腾腾的荷叶鸡,再两个炒时蔬和清爽的凉拌……满当当足一桌,此外还有一壶顾府自酿的果酒。
三杯下肚,张氏开始叨叨起来,“…恶人有恶报,你家那位黑心的太夫人,也没落着好,不但儿子没了,听说孙儿孙女也病了,仿佛是染了时疫…”
明兰心中一动,低头缓缓喝汤,什么也没问。
“……这回你可遭了大罪,瞧你现下模样,灯笼似的风吹就破。”借着酒劲,张氏莫名伤感起来:“女人就是受苦的命,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不是血,就是泪。”
明兰轻叹气,提壶给张氏再斟上一杯。
酒色湛清如碧,像柳叶梢头的露珠般,流泻出幽幽清甜,仿佛拖曳出最后一抹夏日余韵,张氏一饮而尽,脸颊上泛起浅浅红晕,“我有四个兄长,从小一道顽得跟猴儿似的,日子好不快活。谁知十岁上,娘说女儿家舞刀弄剑的,将来夫婿不喜。于是我弃了刀弓,学女红,持家,诗词,温良恭俭,轻声细语……学能叫夫婿喜欢的东西,谁知……”
她拉过酒壶,自斟一杯仰脖饮下;低头时,眼角闪去一滴晶莹,瞬息而过,她放下酒盏,低声道:“其实有什么打紧……”
见她又要给自己斟酒,明兰伸手按住酒壶,柔声道:“这酒虽浅,可也有些后劲,你…慢慢吃…小心伤身。”
张氏醉态可掬,拧着性子夺过酒壶,又一气吃了两杯,她冲明兰吃吃笑着:“…你起初不想搭理我的,是不是?唉,没见你这么老实的,我娘托的人多了,见我面孔冷得那样难看,都只意思一两回便罢,唉…好妹子,我领你的情…”
明兰心道,却不是自己老实,而是在外每每受完张夫人的照拂,心虚之余赶紧去沈家找债主闺女还人情。
说到后来,张氏似已醉了,拉着明兰反复念叨:“傻妹子,听我一句,少替男人操心,休养好身子最要紧。男人精着呢,身边有的是狗头师爷,替他们算计功名利禄,苦的只有女子…”说着说着,她眼眶就红了,垂头轻拭眼角。
明兰轻轻敛眉,坚定的微笑道:“不论以后如何,我决意信他一回。”顿了顿,忍不住添上一句,“老国公除了是你的父亲,也是张家族长。”她知道张氏话里的意思。
张氏抬头,看了她足有半响,浅浅抿了口酒,语气苦涩的低低道:“当初皇后娘娘透出结亲的意思,娘哭着只是不肯。张家认定兴旺,我光是嫡亲的堂姊妹就有七八个,母亲便想叫叔父们的女儿去,可爹说,从小到大,堂房姊妹中数我最尊贵,如今家族有急,我不去,谁去?!……我也怨过,可…可我晓得,爹爹做的没错,实则他比娘还心疼…”
酒入愁肠,更催人心恸,张氏终忍不住伤心的哭起来,她打出娘胎就诸事顺遂,却在婚事上跌了大跟头,偏她生来心高气傲,便是有委屈,宁可倔强的冷颜以对,也不肯低□段,乞人怜惜。
明兰轻抚拍着她的背,让她靠着哭了一阵,也不知劝什么好,只能喃喃道:“可惜我在坐蓐,不然也能陪你哭一场…要不,再给你斟一杯,反正也醉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吃几杯都一样…”
张氏扑哧笑出来,啐了一口:“呸,你才死猪呢!”
明兰见她破涕为笑,总算松口气。
张氏不让叫丫鬟进来服侍,自己走到盆子架旁绞了块冷帕子,坐下轻轻擦拭,幸亏她素日不爱擦粉涂脂,此时脸上除了微有湿意外,也不很显痕迹。哭过一场,酒也醒了大半,张氏心知自己适才失态,藉着拭脸,不着痕迹地侧眼打量明兰。
抱膝静坐在炕上的女子,苍白又瘦弱,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浑不似已生了两个儿子的母亲,尤其那一双眼睛,跟她适才抱过的小阿圆一模一样,清澈和煦,不笑时也像带着笑意,叫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张氏忍不住叹道:“你和我那小姑子素日交好,她在背后怎么说我的,我多少知道”她咂巴了下嘴,自嘲道,“自然,我也没少说她。可这些年来,我从未听你传过一句,总是往好处劝我们俩…唉,不说了…”
她叹口气,忽又展颜一笑,眼中泪光犹在,“不诉苦了,没的跟怨妇似的。”她侧头望向窗外,初夏日光照耀下的庭院愈发绚丽如景,她神情落寞,“好歹我有了望哥儿,以后守着儿子,静静过日子,也不坏。”
明兰悠悠微笑:“至于我么,小时候总想着,只要一个小小的院子,衣食无忧,能悠闲的睡觉发呆,就心满意足了。”
张氏抬腕举杯,笑嗔道:“没出息…唉,还是共勉罢。”
明兰双手捧起小小汤碗,盈盈一笑:“共勉。”
——很久以后,两人垂暮闲聊,才发觉当时这两句,竟都落了空。
张氏足足生了半打儿女,后半生子孙绕膝,热闹烦恼不得闲,再无功夫空叹落寞;而明兰,却踏出了内宅深院,青山绿水,畅意人生。
……
夜里顾廷烨回屋,见明兰还未睡,尚趴在窗前怔忡出神,歪着脑袋,消瘦的面庞上眼睛愈发显大,也不知想些什么,连连追问下,明兰抿嘴而笑:“与国舅夫人还能说什么,自然是社稷黎民咯。”
顾廷烨表示深切怀疑:“是么?”
明兰用力点头:“已议定了一道去城外舍银米。”
顾廷烨眯眼。
“我在铺子里定了只大将军风筝,这几日风大,日头也好,回头叫人放给你瞧。”顾廷烨抱她坐到膝上,一手顺着微枯的发丝轻抚,故作不经意的岔开话题。
“我放的比她们好,可惜这会儿动不得。”
“这摊子事快忙完了,以后早些回来陪你说话。”
“正事要紧,我不闷的。”
“太医说你该多走动走动,我一得了空,就陪你去山上进香。”
“哦……好。”
“这回得了匹极俊的小马驹,待身子好了给你骑着顽。”
“嗯。”
“近日有什么想吃的?”
“……侯爷,张家姐姐没说你坏话。”
两人四目相对半响,然后同时笑出声。
明兰以手背抵唇,不住发出呵呵小声,调皮道:“侯爷很不待见张家姐姐呀。”
顾廷烨板着脸:“她不来撺掇人家美满夫妻,我就待见她。”
明兰来往的那些女眷他大致清楚。
钟夫人总爱夸自家妻妾和睦,嫡庶一家亲——他木有这个问题;耿夫人三句不离严防死守‘狐狸精’——他木有狐狸精;段夫人操心着比儿子还不懂事的小叔子何时娶妻——他亲兄弟都死光了;刘家那位老徐娘左右绕不开孝敬公婆——他的爹娘这会儿大约已在阴曹地府接上头了。便是小沈氏,也不过爱扯些别人家的长短。
唯有张氏既有见识,又有经历,能够深刻阐述对婚姻的不信任,以及悲观的前景展望。以前每每明兰从沈府回来,总要怏怏半天。
“大姨姐就很好,你们姊妹要多多来往。”
且不说妻姐敏慧敦厚,从来都爱劝人好话,更所谓近朱者赤,袁文绍夫妇好的蜜里调油,恩爱非常,叫明兰耳濡目染,胜于老听沈家那些凄风苦雨的破事。
仿佛明白他的心事,明兰笑的东倒西歪,又去刮男人的鼻梁,“小气鬼!小气鬼!”还真叫这精明的男人猜中了,不过……
她伏入他怀里,低声道:“你放心,我们都说好了的。”
世上固然有很多怨偶,但也不乏白头偕老的恩爱夫妻,也许被淹过泥石流后老天爷过意不去,也许否极泰来,也许她也有这个运气,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总得试一试。
顾廷烨心里说不出的柔暖。
里炕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胖小子,团哥儿摊开手脚呼呼大睡,阿圆则绷着张小脸,睡得十分严肃,怀中抱着心爱的妻子,大约这就是家罢。
他忽的跳下炕,挺直的站在屋中,哈哈大笑着双臂托起明兰,高高的转了几圈,明兰咯咯笑的像个孩子,一手拼命捂自己的嘴,一手用力去捶他肩膀,“……死人,还不快放我下来,吵醒了那两个魔星,你哄呀!”
足足转了十几圈,两人一起晕头晕脑的倒在炕上,脸挨脸躺在一块儿,彼此都笑得傻气。
崔妈妈在外厢忍了半天,因怕明兰累着,几次想进去阻止,过了半响,又笑着连连摇头——都是爱胡闹的孩子呵。
顾廷烨高兴起来,便急着把听来的事说与明兰听,“你可知段钟耿三家女眷被诓进宫后,吃了什么苦头?”
明兰被勾起了好奇心:“你说,你说。”
三家女眷进宫后,自然受了一番吓唬利诱,不过因局势未明,皇宫都尚未完全控制,圣德太后也没功夫发落她们,只将她们三个单独关在一处宫室,叫几个又聋又哑的监奴看管。
这一关,便是两日一夜。
“只是关起来,能吃什么苦头?”明兰不解。
顾廷烨笑道,“关是关着,只缺了一样东西,叫她们生受了一番罪。你猜猜看”
明兰猜是‘吃喝’,‘衣裳铺盖’,‘杯盏筷匙’……顾廷烨只是摇头:“好容易弄来的人质,哪能饿着冻着。”明兰连猜几样,俱是不中,不由得急了,捶他道:“你说是不说!”
顾廷烨才慢悠悠道:“缺的是……恭桶。”
明兰顿时脸绿了。
因那宫室废弃已久,自没有恭桶澡豆之类的物事,人可以不吃饭喝水,却控制不住排泄,待郑大将军领人进去相救时,屋里的气味和景象……
明兰恶心了半天,却又忍不住问:“她们…都…都方便在……”地上?
顾廷烨点点头,忍笑:“还能在哪儿。看管的聋子哑巴只照吩咐办事,旁的一概不理会。”
虽在角落,但因屋子空旷,很难看不见那…呃,那一滩…三位贵夫人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当时她们的脸色…众将士的脸色…啧啧,算郑大将军厚道,隔了这么久才透出风来。
明兰呆了半响,抽搐着嘴角:“……这也太狠了。”
顾廷烨挑眉:“就这些?”
明兰转过头去,幽幽叹道:“几位夫人受苦了,唉,真叫人不好受。”语气很真挚。
顾廷烨提着耳朵把她脸转回来,笑眯眯道:“乖,说实话。”
明兰瞪了他一会儿,最后破功的扑在褥子上,锦棉垫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狂笑声,“讨厌!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笑死我了……”好吧,她真是太坏心了。
旁人也就罢了,想起段夫人素日端庄威严的模样,顾廷烨也很不厚道的乐起来,伏到明兰身上一齐闷笑。明兰被庞大的身躯压的几乎断气,努力翻过身来,望着男人笑得溢满笑意的侧脸,像秋日爽朗的太阳。她心头一动,最后什么也没问。
她想,她该学着去信任了。无论小秦氏那头发生了什么,她都应该相信,该做的,他不会少做,不该做的,他也不会做。
顾廷烨有意叫她安心休养,明兰也乐得诸事不问,只管吃吃睡睡,闲来逗两个儿子玩耍。团哥儿对新生的小兄弟热心的很,可惜阿圆静的厉害,不论活泼的哥哥在旁怎么闹,不到该醒时,宁可装睡也不睁眼。
团哥儿记着母亲的吩咐,阿圆睡时不许碰——只能抱着新得的玩偶,盘着胖腿呆坐在襁褓旁,懊恼的望着固执的闭着眼的弟弟,望洋兴叹。
明明是很衰的情形,崔妈妈却感动的一厢情愿:“都说三岁看到老。大哥儿是兄长,就该这么宽厚热心,圆哥儿有定力,不容易叫人拿捏,将来自立门户,也能独挑大梁。”
明兰很想说:您老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到底年纪轻,底子好,如此悠闲度日,心情松畅,不过十几天功夫,明兰又迅速白胖红润起来,顾廷烨摸着她身上嘟嘟肉,比崔妈妈还开心。
顾廷炜的一双小儿女终究没能熬过去,于明兰出月子前六七日,传来夭折的消息,顾廷烨什么也没说,只叫人备份丧仪送过去,推说自己事忙,明兰在孕中受了惊吓,损耗不小,需得坐足双满月才成,夫妻俩连看都没去看。
不过也的确不用去看了,两边早撕破了脸,已成死仇。
这阵子诏狱和几处大牢都热闹的很,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忙着会同审理,然后一一落罪。至于当时趁火打劫的一众蟊贼,刘正杰奉旨只以劫掠偷盗和杀人放火来论处,不涉谋反,不牵连妻儿老小——只有顾廷炜例外。
闹贼最严重的国舅府,也不过两个被刺中胸部的奶妈,四个打破了脑袋的管事,六七个黑夜中摔伤的小厮丫鬟,余下十数个皮肉伤,外加一个吓晕过去的姨娘;反倒是张氏和她的侍卫下手比较狠。说到底,人家蟊贼毕竟只是去求财的,目标单纯明确。
可顾廷炜不是。
若说他跟逆贼无涉,那为何他知道圣德太后诓众将领家眷入宫的事?当时在场多少人听见他们口口声声‘奉旨召顾侯夫人进宫’。奉什么旨?进哪座宫?
便是那些被擒的同伙也供认出,一齐杀上侯府的还有几个身着官服的军爷,稍加审讯,便知这几个正是五城兵马司中的逆贼,素日是顾廷炜的酒肉哥们。
便是有人想替顾廷炜辩驳几句,也很难说得清;何况,就算能说清,又能怎么说?
‘皇上呀,顾老三不是想造反啦,人家只是想除掉嫡亲嫂子和侄儿而已’——这话能出口么。
宁远侯府那夜激斗,死伤过半,火势仅次于皇城大火。皇帝震怒,也不管真相不真相了,先夺了小秦氏的从一品诰命,大理寺据上意将顾廷炜定罪为附逆,念在顾家世代忠良,免其妻儿为奴,免其与腾安国一干逆党悬尸午门,但责令顾氏宗祠将顾廷炜一支除族,子孙三代不许出仕。
定罪的旨意一下,众人对顾氏三房避之唯恐不及,连秦家都紧闭大门,不愿搭手;顾家之中,也只有顾廷煊两口子去瞧过几次,尽些亲戚的本分。
又过了两三日,这夫妇俩天不亮就上门,特意赶在顾廷烨出门前堵住他,直言太夫人不好了,恐怕就在这两三日,朱氏又哭闹着要回娘家,如今那宅子里没了主事的,下仆偷盗主家财物,怠慢病重的主子,实在闹的不成样子,接下来怕还有一场丧事,到时该怎么办。
“大堂兄的意思是……”顾廷烨欠欠身,和气恭敬道。
顾廷煊为人厚道,不善言辞:“我,我的意思…那个…”他尴尬极了,明知顾廷炜所为天理不容,实在开不了口。
煊大太太接过丈夫的话,利落道:“二兄弟,你堂哥的意思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来,这京城一亩三分地,那边闹的太难看,也是丢咱们的人不是?不怕你笑话,你堂哥是心肠软,瞧不得那边的可怜劲儿,我却是全为自家,你大侄子跟伏家的亲事已说定了,眼看要办喜事,怎么也不能叫外头人瞧好戏呀!”
顾廷烨哈哈一笑,拱手道:“大嫂子快人快语。前日伏老六还与我说,他家老太君对这门亲事满意极了,咱们就只等吃喜酒了。”说着连连道贺。
煊大太太心中得意,能攀上这门亲事着实不易,便大大方方受了恭喜。
“大堂嫂有什么念头,只管说便是。”顾廷烨道。
煊大太太爽快道:“我也不藏着掖着了,那边缺人管事,旁人或怕惹二兄弟你不快,或又要避嫌谋逆案,都推推托托的,若二兄弟你信得过,我就毛…毛…”
顾廷煊赶紧补上:“毛遂自荐。”
煊大太太嗔笑着瞪了丈夫一眼:“要你多事,二兄弟能听不懂。”
顾廷烨笑了下,沉思片刻,道:“哥哥嫂嫂说的有理,之前是我疏忽了,只顾着满肚子气愤,却没顾及一族人的体面。这样罢,明日我抽空过去一趟,大堂嫂请几位族里当事的也过去,我当着大伙儿的面,将这事托付给您。您看如何?”
该报的仇已报了,到底是同一房的,没自己点头,煊大太太不好擅专。
直到夜里,明兰才知道这么件事,打趣道:“大堂嫂真是聪明人,晓得现下我忙着长膘催肥,便特意早早来寻你。”
顾廷烨怀中抱着小阿圆,背上扒着乱滚的胖团子,居然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抚摸她的脸蛋,他柔声道:“待你身子大好了,外头的糟心事一件都不剩下了。”
语气淡然,隐隐郑重其中。
他有时甚至后悔,若明兰嫁了那姓贺的小子,总算日常妻妾间有些不顺,至少不必这般惊心动魄,需要数次与人性命相搏。
明兰听懂了,甜甜的微笑。顾廷烨轻叹一声,伸手揽过她在怀里。
次日一早,披着晨曦的雾霭,顾廷烨独自驱马出府,后头跟着谢昂等护卫,一行人往城西珊瑚胡同过去。行走约大半个时辰,到彼处时顾廷煊夫妇已至,旁的族人却还未到。
经过煊大太太昨日的稍加整顿,这座宅院总算不复前几日的乱相,仆妇进出待客也算井井有条,然有心人一眼就能瞧出其中寥落衰败之意。
煊大太太忙的团团转,只好由顾廷煊陪着,他沉默许久,忽开口道:“昨日我拿了你的帖子去请大夫,几位太医都说,大伯母是真不行了。原本镇日昏昏沉沉的,连汤药也灌不下去,今儿一早忽清醒过来,能说能骂……我瞧着很不对,像是…像是…回光返照。不如,你进去瞧瞧。”恐怕是最后一面了。
顾廷烨默不作声,片刻后微笑道:“说的是,我这就进去,麻烦兄长引路。”
顾廷煊松了口气,赶紧起身领着往里院进去。
一路上冷冷清清,大清早上却不见半个洒扫婆子,花木坛子里杂草丛生,不知多久没打理了;来到小秦氏屋前,一股浓浓的熬药味从里头直冲出来,门窗捂的紧紧的,两个神情懒散的媳妇子守在门口不住的打哈欠,见他们来了,忙不迭的行礼。
刚踏进内厅,只听里屋传来一阵尖锐的吵骂声,顾廷煊愣了愣,顾廷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踏前一步,伸手揭开一角门帘。
只见炕上一个头发蓬乱的老妇,指着站在跟前的朱氏不住大骂:“…你这黑了心肝的贱妇,肚肠烂穿了…我们母子待你不薄,你,你对的起我们么?!”
朱氏惨然一笑,高声道:“你还有脸提相公!多少次我好说歹说,求你别惦记那爵位了,咱们安生过日子,未必不好!偏你就是不肯罢休!相公有几分胆量,你难道不知么,非撺掇他去抢,去争,去杀人放火!生生送了性命!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他!”
那老妇艰难的从炕上坐起身,骂的唾沫四溅:“你,你敢忤逆……”
“怎样?”朱氏讥讽道,“你还想休了我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有通天的能耐!”
说着,她忽然泪水滚滚而下,“廷炜死了,还能说他贪心不足,自作孽。可我那两个孩儿…你这瞎了眼的老虔婆,都是你招了那祸星进门…”
老妇几乎气晕厥过去,不待朱氏说完,抄起炕几上一个眼镜匣子用力掷过去,同时一连串破口大骂:“…你自己耐不住寂寞,想找新汉子就直说,少给我东拉西扯,我是瞎了眼,哪里讨来你这么个克夫克子的扫把星,三天见不着男人,就跟馋肉的野狗一样…”
种种污言秽语,闻所未闻,听的屋外的顾廷煊张口结舌。
朱氏侧身避开那眼镜匣子时,正瞧见站在帘子边的顾氏兄弟,羞惭的恨不得死了,又听见小秦氏骂的难听,心底忽生出一股勇气。
她走出门外,对两兄弟昂起头,一字一句道:“我是早想走了,只舍不得孩子。现下连他们也没了,我是再不愿和她待着的。大堂嫂劝我好歹说清楚再走,现在话已说清,我娘家马上就会来接我。两位兄长,弟媳……”她哽咽不能自已,“弟媳就此别过。”
说完这句,她低低的福□子,然后掩面飞快跑了出去。
这种情形,顾廷煊不知是劝是拦,呆站在当地,手足无措,里头的小秦氏犹自骂骂咧咧,他更不知是否该进去。
顾廷烨微笑道:“大堂嫂现下正忙,不若兄长过去瞧瞧,也好叫我与太夫人说说话。”
顾廷煊求之不得,忙抱拳就走。顾廷烨目送他离去,朝门外两名护卫做了个眼色,两名护卫忙将屋里屋外三四仆妇驱离此处院落,然后关门闭户,牢牢守在外头。
稳健的脚步慢慢踏进里屋,小秦氏骂的上气不接下气,正扯着嗓子叫人进来倒水,见到来人顿时卡壳了,她睁大眼睛,抖着手指:“你,你…你…”
顾廷烨慢慢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放到炕几上,“你喝口水罢。”
他端详眼前这个衰老污浊的老婆子,炕上的被褥污渍点点,应是数日未换了,明明才四十多的人,却似七老八十的临终之人,面色潮红的不正常,像一支快燃尽的蜡烛,最后爆出几抹火星——他心中缓缓点头,的确快死了。
小秦氏浑浊的目中露出刻骨的怨恨:“你,你,你居然敢到我跟前来!那是你亲弟弟呀…你,你居然下得去手…你好狠的心呀!”
顾廷烨微微一笑:“好说,三弟在我家放火杀人,谋害嫂子侄儿,他的心肠,也不遑多让。”其实顾廷炜并非他所杀,而是乱箭射死。
小秦氏像垂死的野兽,愤恨的望着眼前的男人,那么英挺,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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