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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五十年-第2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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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孙当然是不甘咽下这口气,第二日便让人用担架抬着去五城兵马司衙门找大老爷,结果指挥使大老爷气的暴跳如雷——这不就是打咱们的脸么?

但是人家那几位一大早就回西疆前线了,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两说!

“怎么地,你还想让今上发十二道金牌把那几位给召回来?”

五军都督府那位坐衙的都督佥事满是戏谑的脸让万年孙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按理说折辱朝廷命官乃是重罪,今上一向忌讳这个,但是人都去前线了,你想怎么地?还能怎么地?

也就只能认了。

身上的伤将养了足足有三个月方才好,官场险恶,任何地界儿都是有人勾心斗角,他摊上了这事儿,不但没人同情,反而因为他惹上了上二十六卫那些惹不起的军爷们而很是有些疏远,于是本来大年能歇三天的万年春,今儿个大年夜轮值。

眼瞅着时日也不早,万年孙吆喝了一声,招呼大伙儿关城门。

他当众挨了顿打,在这群兵丁里面威望也下降了不少,大伙儿都懒洋洋的,万年孙抽出小鞭子狠狠的打了几个才算是服气了。

十来个兵丁推着巨大厚重的城门,喊着号子就要关上,这会儿忽然夜色中驰出来一辆马车,那马车的车夫眼见此景,扬声道:“诸位官爷,且慢关门!”

只是听了这话,那些守门兵丁的动作更快了,嘻嘻哈哈的,便是存心要把他们关在外面取笑,这是他们最爱干的勾当之一。

城头上的万年春却是摆摆手,喝道:“且慢。”

他的马车看上去很古旧,木头都有些发黑了,依旧修补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车轮碾在石板路上,发出一阵阵呀呀的轻响。

车夫是个中年汉子,满脸大胡子,端端正正的坐着,无论马车怎么样晃动,他的身体都是纹丝不动。一双眼睛半眯着,偶尔一睁,就是一道精光闪光,两边的太阳穴高高鼓起,一手握着马鞭的大手上面筋骨毕露。显然,这个看上去平凡的车夫,是一个极厉害的高手。

两匹拉着车的马儿,四肢修长,迈着轻快的步子,看上去节奏并不快,但是速度却是比路上其它的马车要快得多。更难得的是,两匹马的节奏一摸一样,甚至都不用那车夫驱驰。这两匹马,自然也是极为训练有素的,像是这等马匹,需要在两匹小马驹还很小的时候就仔细训练,等闲的富贵人家也是没有这等水磨工夫的。

车夫、马匹,还有围绕在马车周围那十几名穿着青布庶人的衣服,但是却是骑着高头大马,腰间鼓囊囊显然是携带着武器的精壮汉子,都是昭显出这个看似平凡的车队的不平凡来。

手底下的人没眼力见儿,可不代表他没有。他在此地当差了几十年,一双眼睛毒辣无比,一眼就能看出不凡来。而自从被抽了那一顿鞭子,更是加倍的小心谨慎。

这马车前面虽然是没有悬挂官灯,但是他断定,这定然是官宦人家出来的。

他摆摆手,道:“还请快些吧,到了关门的时候了。”

上好的两湖湘妃竹编成的竹帘微微动了一下,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微微说了几句话。

那车夫宛如岩石一般坚毅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在城下向着万年孙抱了抱拳,道:“这位大人,我家老爷谢过了!”

“好说,好说!”万年孙哈哈一笑:“不知你家大人如何称呼?”

那车夫犹豫了一下,道:“我家大人乃是都察院孙御史。”

大明都察院监察御史,一百十人,乃是堂堂正正的正七品,虽说位阶不高,但是位卑而权重,这位却似乎是觉得官儿太小,难以启齿一般。

“孙御史?”

万年孙也是个百事通,京城中的大小事,少有瞒得过他的,略一思忖,便是想了起来,顿时是一声惊叫:“难道是他?前刑部侍郎孙言之孙大人?是了,定然是他,若是一般的御史,哪有这般的架子?他从临安府被召回来了?从堂堂的紫袍大员变成了七品御史,换我我心里也膈应!”

马车已经去的远了,万年孙目光闪烁,忽然高声向着那些兵丁骂道:“你们这些狗杀才,还不快些动手,把大门关了,爷好去乐呵乐呵。”

嘴里骂骂咧咧的,便是向着城下走去。

西门里也是北京城的繁华地带,进了城门就是一条喧嚣的大街,上面酒肆林立,这会儿门口的大红灯笼还都高高的挂着,里面也是一片敞亮,不少食客勾肩搭背的进去,人来人往,有的那喝多了的,便站在门口扶着墙吐,还有那模模糊糊的也分不清在哪儿了,站在大街上冲着墙角儿就掏枪放水。

万年孙慢慢悠悠的往前晃着,却是不进那些临街店面宽敞的大店,而是往前晃了一段儿,往右手边儿一拐,就进了一个偏僻的胡同,这胡同里亮光不多,人也不多,但是离着胡同口有一家店面,门口却是热闹的紧,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走近了便可见得,这家店不大,两间开门儿的店面,门口都落了大厚帘子,饶是如此,也能听到里头吆五喝六的热闹声音。店门口一块牌匾,都已经熏得发黑了,上书三个字——逍遥居,这家店在京城也是一家百年老店了,有很是有些名气。

尤其是店里卖的酒,那是自家的土酿,实实在在的,乃是一等一的醇厚甘美,而且价格也还不贵,就连许多大户人家都着人来这里沽酒。而且这店主祖籍乃是河北保定府,因此还有一道招牌菜,蒜爆肉,也是名声不错。

是以店不大,人不少,生意更是很不错。

第五七九章 连子宁,我回来了!

万年孙大人推门进去,便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饭菜的香味儿,烈酒的香醇,浓烈的汗臭甚至还有臭脚丫子的味儿,不过没人在乎这个,里面桌子摆的慢慢的,几乎没有空桌儿。那些老饕们都是大吃大喝,旁若无人的狂喝烂饮,大喊大叫,高谈阔论。

一进店门,这些便是扑面而来,几乎要让人窒息。

万年孙把脑袋探出门外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再进来,这才好些。

他也是这里的常客了,不少人都认得,而且明季五城兵马司掌管京城治安,他这个西城兵马司指挥的官职,大致就相当于是大明朝西城公安分局的副局长,刑侦、治安、打击黑社会一把抓,当真是位高权重。虽说在官场上不过是个无名小辈,但是在这些平民百姓的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大老爷了。

他一进去,那等眼尖的便哗哗的站起身来了,纷纷哈腰行礼,跟着其他的见了也是赶紧站起来,纷纷称呼一声‘万老爷’。

万老爷的气儿这才顺了些,点点头,迈着八爷步,大摇大摆的晃了进去,摆摆手,很有派头道:“各位安坐,本官今儿个来喝酒,又不是带人来抄店。”

“万老爷风趣!”众人纷纷凑趣儿的笑。

店主早就赢了上来,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瘦瘦巴巴的,一脸的精明能干,打了个哈腰,笑道:“万老爷,还是老规矩?”

万年春点点头,那店主便引着他上了二楼,二楼上面就是一溜儿的包厢了,都是隔间儿,灯光昏暗,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处所,有的里面,却还是传来了一阵阵的淫声浪语、哭喊叫骂的声音。

原来这逍遥居,不但是酒肆,同时还兼着暗窑子的功能,这二楼便是干这等勾当的。

要说里面的姐儿吧,也都是很不错,南来北往的都有,甚至都不比那些一等一的青楼要差。

但是有一个问题——没有合法的身份,说白了,就是没有在官府注册的,大明朝对于百姓的控制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所有的士民百姓军兵从一开始,就是登记在册。以至于连出远门都得去当地官府开具路引。

放在后世,这就是黑户口,盖因这些姐儿来历都不怎么明白,基本上都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媳妇儿给掳走的,连人牙子都不敢收,根本见不得光,只得送到这里来。

这在大明乃是重罪,若是逮到免不了就是菜市口上来一刀。

但是偏偏这天底下的男人,家花不如野花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偷不着的,就是那良家了。

而这逍遥居的,都是良家,且还都是那等刚刚被掳来,刚烈未去的良家,就更是有味道。

这儿的价格跟一等青楼相仿,但是偏偏每日间都有大把大把爱好此道之人来这儿玩乐,花银子是从来不愁的。

万年春跟在老板后面,走到最里头那间包厢门口,老板敲了敲门:“三爷,万爷来了。”

“门儿没关,自个儿进来吧!”里面传出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屋里面很昏暗,一灯如豆,窗户都拿棉被蒙上了。万年春推门进去,便看到里面围着桌子坐了三个人,都是二三十岁的年纪,穿着很是普通,但是却难掩那等精悍干练,见他进来,几人站起身来,不卑不亢的拱手。

“老万来了,坐!”那为首的汉子笑了笑,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个开了门在外头守着,防人偷听。

门碰的一声关上,万年春走到那年轻汉子对面坐下,瞧了一眼,见桌子上只有一碟盐豆,一杯茶,便道:“三爷,倒是清苦的很呐!”

“清苦说不上。”三爷瞧了他一眼:“喝酒坏事儿,尤其是干我们这行儿的。”

万年春微微一笑,也不再说话,只是掏出来一张纸,递给他:“今儿个的名单。”

“嗯!”那三爷抖开瞧了,眉头一耸,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把那名单揣袖子里面,又取出三丈银票,都是正经大钱庄开具的一百两面额的,道:“今儿个的银钱。”

万年春收了起来,哈哈笑道:“三爷爽快。还有桩事儿,这纸上没写。”

“哦?”

万年春压低了声音:“今儿个要关门的时候,孙言之回来了。前刑部侍郎,孙言之。”

他神秘的笑笑:“这个消息,你理当感兴趣吧?”

那三爷拢在袖子里面的手指头微微一抖,脸上却是丝毫不变,淡淡道:“一介失了势的七品御史而已,算得了什么?老万,你今儿个这些人,可不值这三百两银子。”

万年春没能试探出他来,也不多说,只是站起身来,拱拱手:“今儿个不早了,万某告辞。”

三爷撩了撩眼皮子,把手中的茶微微放下:“走好。”

待万年春下去一阵儿了,这三爷走到窗边,撩开上面蒙着的厚厚的帘子,隔了好一会儿,才瞧见万年春出来,手里还跟着个店里的小厮,点头哈腰的,手里拎着一个红漆食盒。瞧着万年春晃悠晃悠出去的背影,这三爷摇摇头,嘴角微微一撇:“这万年春不简单的,看似是个窝囊废,实则却是个极为精明的,这才多少时日,就猜出了咱们的来头?”

他身后站着两个汉子中一个开口道:“那,大人,要不要结果了他?”

“结果什么呀?结果什么呀?”三爷瞪了他一眼:“别整天打打杀杀的,这是皇城根儿底下,不比咱们在北地一手遮天,惹出事儿来就是天大的麻烦,可别给大人和刘镇抚招事儿。你们呀,也多学学,多看看,多听听,别动不动就杀人放火,告诉你,这是最次等的手段。你看看这万年孙,虽说精明,却也是个贪花好色的,而且官儿也小,也没什么野心,这等人,猜出来了也就猜出来了,根本不敢对任何人说。再者说了,现在这可大的北京城,皇帝等一干重臣都在燕山,只有江彬主事儿,他敢动咱们么?”

“这倒也是,那老匹夫现在连个屁都不敢放。他孙子可是在咱们手里!”两个人都是笑着道。

这三爷,自然就是王泼三了。

自从劫持了江魏衿之后,一行人便是都躲到城外隐居起来,生怕留在城中被暴怒无比的江彬给逮出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失去了信息的来源,每日买通几个贩夫走卒为其收集情报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不出刘良臣所料,江彬果然是不敢拿自己这宝贝孙子的性命开玩笑,不但没有严查,反而是释放出来了武毅军想要的信号。

刘良臣得到消息之后,心中大定。

而眼下年关将近,几位夫人总也不能住在城外一辈子不回去的,于是便又跟那几位贵女一起回去了,锦衣卫还是根本没动静儿。这时候,武毅军的势力,又开始慢慢的渗入进去,不过这一次他们小心了许多,多半都是通过寻找控制代言人的方式来进行,而不像是之前那般自己亲自动手,这样一来,就大大的减小了被敌人抓到的可能。

毕竟被外界传的邪乎的厉害的锦衣卫,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而就在昨儿个,刘良臣着人把一封信递了进去,上面只是简简单单的九个字:“君之孙,在我手,莫妄动。”

江滨看了,自然是心里明白什么意思,而他若是把这封信当成证据交上去,那是根本做不得准的。

江彬倒也是乖觉,第二日就有一队车队出城,大张旗鼓的,确实说自家孙儿在京里呆的闷了,要去宣府老家乐呵乐呵。如此一来,就更没人怀疑了。

因此现在武毅军的势力又是开始慢慢的向京城之中渗透了。

“也别这么想!”王泼三沉声道:“现在咱们拿捏着他,却不能拿捏一辈子,这等事,还是得自己把握住分寸。他现在这般隐忍,不过就是因为他孙子罢了,若是咱们欺他太过,双方撕破脸,那也不美!而且江彬此人,心机深沉,权势滔天,他若真是横下心来,咱们只怕都得完蛋!”

训斥完了两个下属,他想了想,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老四,你去盯着孙言之那老匹夫,看看他耍什么花样儿!老狼,你明日出城,报告给镇抚大人,好叫他得知。”

“是!”两人都是应着了。

拐过了面前这个街角,嘴里哼着小曲儿的万年孙万大人不着痕迹的回头望了逍遥居一眼,嘴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

这些人的来头,他大致已经能猜出来了,但是他不想捅破,那也没什么意思!那个人背后的人固然是权势滔天,声名煊赫,但是这京城之中,却不是他能插手进来的,就连想知道点儿消息,还不是得靠着自己这等地头蛇?

这些人是十日之前找上他的,也不罗嗦,开门见山就是要花钱请他办事儿,那事儿也好办,您万大人不是京城人头精熟么?那就把每日西门出入的达官贵人给咱们记下来,怎么出行的,多少人,越详细越好,越详细钱越多!每日至少也是三百多两银子!

万年孙知道这是担干系的事儿,但是却禁不住银子的诱惑,当下便答应了,而现在心里有了些数儿,就更加不愿意撂挑子了,他很清楚,那位爷想把手伸到京城来,离了自己这等人!没门儿!

万年孙横着小曲儿想着怀里的银票美滋滋的回家的时候,孙言之也到家了。

孙家上上下下早就得了消息,一家老少尊卑,自老夫人以降,老管事孙福,两位小少爷小小姐,孙家的仆佣下人,上上下下除了卧病在床的孙挺之外,全都站在门口了。

一盏破破烂烂的红灯笼挂在门口——他也想挂个好的,但是挂上去的灯笼,第二日就消失不见了,到了末了,干脆就不敢挂了,这个还是在库房里扒拉出来的,糊了糊勉强能撑点儿风——昏黄的灯光伴着惨白的月色,映在人脸上,只照出一片凄凄切切。

他们的脸上有激动,有满满憋不住的委屈,更有怀疑。

老爷怀疑了,但是只是调了个御史,而要整咱们的可是超品武毅伯啊!

这些日子的凄惨经历,那等逼得人几乎要上吊跳井的绝望和狠毒,让他们对武毅伯产生了极为深刻的敬畏。

老夫人站在最前头,一手挽着儿子,一手挽着女儿,满脸的殷切希望。

在他身后,孙福直挺挺的站着,嘴唇一抖一抖的,浑身都在颤抖,手上不时的抽动一下,跟得了鸡爪风也似。

终于,那盼望已久的马蹄声传来,一众骑士簇拥着孙言之的马车过来,马车在门口停下,那车夫长生下了马,将孙言之扶了出来。

“老爷!”当终于看到那张清瘦的脸,老夫人轻轻唤了一声。

“老爷!”

孙福老管家再也忍不住,只觉得眼圈儿一红,活了这么一大把年岁的定力全都消失不见了,扑跪在地上,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老爷啊!老爷,您老人家终于回来了啊!老爷……”

这一声哭可算是拉开了序幕,跟在他身后,孙府的下人们都是跪了一地,哀声恸哭。

一个个哭的好生凄切,里面蕴含的悲切、委屈、恐惧、发泄,让人为之动容,若是不知道的路过这儿,还以为是谁家死人出丧了呢!

只有一抹雪白的身影,悄然而立,躲在了大门的阴影之中。

孙言之看着面前跪着的这一地人,面色丝毫不变,只是那衣袖却是簌簌发抖起来,只有很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是孙言之已经暴怒的标志,而他的一双眼睛更是阴霾的吓人!

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得知了自己府中发生的惨况,当孙言之被重新启用的消息传开之后,他的那些旧交故知中的一些人便是猜测,这是不是皇上要重新启用他的信号?他们惹不起武毅伯,但是给孙言之通个风儿报个信儿的能力还是有的。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当孙言之看到了面前这一幅场景,还是心里升起了熊熊的烈焰,深沉的城府几乎都无法压制那滔天的怒火。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死死的攥住了拳头:“连子宁,你等着,老夫与你不死不休!”

就连长生那等木讷沉稳的脾性都是动了真火,低声道:“大人,那武毅军欺人太甚,要不要我带人打杀他们几个?”

“混账!”孙言之厉声斥道:“武毅伯以军起家,你当他们府中都是废物么?去几个死几个,把你们打杀了还差不多!”

长生攥紧了拳头,再不说话。

“好了,起来,都给老夫起来!”孙言之向着夫人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然后走到孙福面前,亲自把他搀起来,闻言道:“这些日子,亏的你了!”

孙福刚刚止住的眼泪因为这一句话又是涌了出来,他摸着眼泪大哭道:“老爷,孙福对不起你啊!孙福无能,让那帮杀才把咱们府上给糟践成这般样子,城外的田庄也没了,城里的商号也没了,就连下人们,也快跑光了啊!老爷,咱们现在啥都没有了……”

“谁说的!老夫回来了,那些丢了的东西,也都会回来!”孙言之厉声斥道,他扫视了众人一圈儿,沉声道:“本官今日回来,就再也不会让武毅伯手下那帮杀才这么猖狂,反倒是他跟咱们的账,得一笔一笔的算!”

有了这句话,众人的心,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孙福了也止住了哭泣,定下心来,开始吩咐大伙儿做事,把车马牵进府中,又让厨房把仅剩的一些肉菜拿出来给老爷和随从们烧饭,而热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人虽然不多,却是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

孙言之挽着夫人向府中走去。

他的夫人还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孙言之也并非渔色之辈,只她一个妻子,连妾都没一个。她这辈子舒服惯了,也是个老好人,就连前一阵子武毅伯府使那些手段的时候,也没受过什么委屈,此时见夫君回来了,心中满满的都是高兴,拉着孙言之的手絮絮叨叨的。

两人感情甚笃,孙言之也是微微笑着听着,不时的应一声,只是心却是完全不在这上面。

他从此被贬南疆,一番艰险,险死还生,再被从那偏远的蛮荒之地召回来,按理说本来应该多几分感慨,看开一些东西。只是恰恰相反,此时他整个人已经是变得阴翳无比,就像是那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孤狼一般,残忍的盯着不远处的敌人,随时发动致命一击。

寇白门想要悄然回去,却被孙夫人拉住了手,对孙言之笑道:“老爷,这些时日能熬过来,开始多亏了寇姑娘了,若不是她低声下气去往武毅伯府求恳,只怕咱们这境地,得更凄惨一些。老身已经答应她了,只等你回来,便还她文书,放她出府,从此之后便是自由之身。”

她过得舒服,看的也开,自觉现在自家老爷已经不是当年的刑部侍郎了,一去经年,物是人非,现在不过就是个小小御史而已,便是去武毅伯府哭求也是没什么丢人的。只是孙言之却不这般想,他恨透了连子宁,那一个‘低声下气’,一个‘求恳’,使得他就像是被毒蛇给狠狠的咬噬了两口一般,整个身子都是一阵忍不住的颤抖。

他只感觉寇白门丢了孙府的人,阴冷的瞧了寇白门一眼,寇白门就感觉就像是被毒蛇给盯了一般,浑身难受的要命。

虽然在夜色之中,但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寇白门之美,雅致脱俗,宛如天仙下凡一般,绕是以孙言之这等不近女色的主儿,都是忍不住生出一股将其据为己有的心思。

委实是太美了。

他心里转了几转,并不接话,只是大步向前走去:“我去看看挺儿。”

一提起孙挺,老夫人立刻悲从中来,也顾不得说寇白门的事儿了,眼泪簌簌的便是落了下来。

自从孙言之被贬官,孙挺的身子便一直都不行了,不过是靠着报复连子宁的那一股子邪火儿撑着而已,结果证据送上去了,父亲倒是召回来了,只是自己的举人身份也被免了,并且皇帝下诏,永生不得录用,这就彻底的断绝了孙挺的仕途科举之路。这对于读书人来说,其打击已经是不能用致命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地崩山摧!

虽说孙挺不是壮士,却也险险死了过去,一场大病,至今未愈。

房内摆设简单,只有一张大床,其余的家具,墙上挂着的字画,都给典当了出去,真真称得上是家徒四壁四个字。昔日孙挺游历江南,时人爱凑趣儿,将其称为京师四大公子之一,也是俊朗秀气的翩翩佳公子,可是现在,却是面色蜡黄,瘦的皮包骨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呼吸微弱的紧。一双眼睛里面都是神光暗淡,见到父亲,嘴唇翕动着,想要说话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眼泪珠子扑簌扑簌的滚落下来。

这还是孙夫人典当了自己陪嫁时候的首饰,又瞒着弟媳管自家弟弟借了些银两,买了不少人参之类的珍贵药材,这才是把他的一条小命给吊住。

孙言之握住儿子的手,只觉得手里的人轻飘飘的跟一张纸一般,再也忍不住,也是哭了出来,父子两个相对而泣,好不凄切。

良久,孙言之方才恢复了平静,阴阴冷冷的一笑:“挺儿,为父定然会为你报仇的,你且别多想,好生将养就是了。你那举人的身份,科考的资格,为父也定然给你挣回来!”

第五八零章 画扇蒙尘

孙挺闻言,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希望,眼中爆发出神采,握着父亲的手紧了一紧。

孙言之走出门来,径直向着自己的住处行去,孙福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孙言之走了半响,忽然问道:“咱们家中还剩多少银子?”

“不到五十两了,还亏欠了刘记生药铺三十两银钱,那几个时常给咱们府上送菜蔬猪羊的庄稼把式那儿欠了八十两,前些日子每日催要,后来消停了一阵儿,说是回家拾掇暖棚子了,这不,这两日又回来了,今儿个晚间还来要呢!”孙福絮絮叨叨道。

“现在就出去买些灯笼烟花回来,大过年的,总要有些过年的样子。明儿个去人牙子那儿挑几个伶俐的丫头小厮回来,挺儿现在这般摸样,怎地只能一个人伺候?等明儿个也把欠的帐给结了,再买些家用的回来。”孙言之看了他一眼:“钱不用担心,此次老夫带了些银钱回来,足用了,以后的,你也不须操心。”

他脸色变得阴冷:“赶明儿个,等老夫我出门回来之后,你便去顺天府,把那些逃奴一一具了案,逮着之后,直接打杀了了事儿!”

“这个?”孙福做难道:“那些顺天府的孙子狗眼看人低,前些日子咱们府中出了事儿去他那儿,连管都不管。”

“今时不同往日,老夫寻个人和你一起去。”孙言之嘴角露出一抹阴冷的笑:“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孙福着人出去买了灯笼香烛回来,把院子里装点了一下,多少也是有些人气儿了,总有了个过年的样子。他也是心思灵活的,暗自揣测,只怕老爷这次回京,未必乃是一个区区御史那般简单,怕是要有大作为的,若不然的话,定然消沉。而现在看老爷的样子,虽然阴冷,却是成竹在胸。

孙言之的房间,花厅一侧,拐过一个八珍屏风,便是一个不小的浴室,浴室正中一个大木桶散发着腾腾热气,把这里照的有些不真实。

屋子下面烧着地暖,屋子里点着铜炉,把这里烘的暖融融的。

孙言之一路风尘仆仆的,早就浑身难受,这会儿正泡在大木桶里面,懒洋洋的闭着眼睛,沉沉浮浮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舒爽的惬意。

孙夫人先给他洗了头发,湿漉漉的搁在桶沿儿上,在他身后给他搓背。

“执儿和雩儿都睡了?”

孙执和孙雩便是孙言之的小儿子和女儿的名字,都是十岁,乃是一母同胎的双胞胎。

“睡了,咱们的下人跑的跑,遣散的遣散,不过好歹还剩下一个老妈子,执儿和雩儿也是须臾都离不得人的。”

孙夫人柔声道。

孙言之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苦倒是算不上什么,担心却是真的。”孙夫人拿了块儿干净毛巾打了胰子给他搓着脖颈子,一边道:“前些日子咱们钱用尽了,又得给挺儿治病,连暖炉子都停了,屋里跟冰窖也似,我也没觉得冷。可是一想到你在那南蛮之地受苦,我就浑身发凉。所幸现在回来了,回来就好啊!”

她的动作忽然停滞了,只觉得手上摸到了什么东西,赶紧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下去,顿时便知道了自己刚才手上摸得那异样是什么,在孙言之的背上,竟然有着十几道横七竖八的疤痕,那疤痕看来时间不短了,都已经结疤脱落,但是那不同的颜色还是清晰可见,这疤痕足有一寸来宽,纵横七八的,看上去就觉得一股狰狞,可以想见当时这背上皮肉翻卷,是何等的恐怖!

孙夫人惊道:“老爷,这是什么?”

说这话,眼泪便下来了。

孙言之淡淡道:“黔国公着人用蛇皮鞭子打的。我刚到云南的时候,照例去黔国公府上拜见对答,没想到一句话说的不合他的心意,立刻便糟了一阵毒打,将养了三个月不得下床,多亏没染上疫病,若不然怕是连命都保不下来。”

“这黔国公怎地如此霸道?”孙夫人咬着牙怒道。

“以前只是风闻,不去云南还当真不知道,那黔国公何止霸道,在当地简直就像是皇帝一般,手握重兵,三司使都是傀儡,一切政事军事皆出于他手。”孙言之摇摇头:“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不过只须记住一点,我这般摸样,都是那连子宁所害,这笔账,却要记到他的头上!”

“他现在可是武毅伯?咱们斗不过他的!”孙夫人劝道:“老爷,咱们安安稳稳的做官不行么?莫要再找惹祸端了!”

“他可不会放过我!”孙言之阴冷的一笑:“你就别管了,这件事儿,为夫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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