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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遇见终将遗忘-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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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处立即炸开一团疼,疼是蛛网状的,丝丝缕缕,弯弯曲曲,以伤口为中心,朝四下蔓延。疼痛使杨墅的情绪更加失控,手用力拍打着床沿,躺在床上大喊起来:“单忠平!单忠平!我要杀了他!我一出院就去杀了他,我……”
“你发什么疯!”鹿鹿扑过来,按住杨墅剧烈起伏的身体。
杨墅发狂地抓住鹿鹿的胳膊,手指使劲往鹿鹿的皮肉里面抠,语无伦次地大喊大叫:“都是你,都怪你,你包庇杀人凶手,你见死不救,你窝藏罪犯,你……”
鹿鹿挣脱杨墅的手,退到另一张床前,脸色极为难看,手足无措。
杨墅喊了一会儿,粗重的喘息开始渐渐平静,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裤。他空白的大脑,一片洒满耀眼阳光的雪地般的大脑,逐渐从失去理智的迷狂中清醒,大脑上的褶皱,雪地上的颜色,渐渐回归,深刻归于沟壑,斑驳归于苍白,这一切的一切,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这一切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对不起。”杨墅吃力地转头看向鹿鹿,“对不起。”
鹿鹿没有说话,目光有点呆滞。
“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控制自己,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突然冲昏了我的头脑。”杨墅哭起来,特窝囊,特无助,抽抽噎噎地任泪水在脸上四溢。
鹿鹿拎着毛巾,快步朝房门走去。
房门突然被打开,柏蓝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因为吓了鹿鹿一跳,她抱歉地退后两步。
“姐,你在啊。”
鹿鹿的脸色已经像鬼脸般难看,但还是努力笑着应声。
柏蓝与鹿鹿擦身而过,又提高了音量,像只麻雀似的走到杨墅身边。
“怎么样,杨哥?”
“现在是上班时间,你来干吗?”
“我来照顾你呗。”
“不用你照顾,有鹿鹿每天照顾我。”
柏蓝朝门口看了一眼,俯下身,小声说:“你们俩和好啦?”
“没有。”杨墅痛苦地摇头。
“那她干吗总来照顾你,跟你媳妇似的,我想表现表现都没有机会。”柏蓝郁闷地撇嘴。
“你打算表现什么啊?”
“表现什么?肯定不比鹿鹿姐照顾人差就是了,我最拿手的绝活知道是什么吗?是做各种糕点,糕点懂不懂?回头我得空了给你做糕点吃。”
“好,我对你的糕点很期待。”
“咦?你怎么了?你的脸上怎么湿漉漉的?”粗心大意的柏蓝这才注意到杨墅脸上的泪水,“你哭了?怎么哭了?鹿鹿姐刚才把你怎么了?欺负你了是不是?”
“没有。”杨墅小声说,怕鹿鹿听见他们的对话。
“我就说嘛,我就说嘛。”柏蓝咋咋呼呼地嚷嚷起来,“要说对人温柔,那还得是我。她呀肯定是照顾你次数太多,不耐烦了,我一瞧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知道是没有耐性的人。没事,杨哥,从今天开始我照顾你,吃喝拉撒什么的,该懂的我都懂,真的,不用害羞。”
“哎呀,你就消停消停吧,太闹了。”
“把你害成这样,我已经痛苦得不行,再让你受罪,我肯定不能答应。”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落泪是因为别的。好了,你快回去上班吧,魏姐一个人忙不过来。”
“那你说,你为什么流泪?”
“你走吧。”
“不,你说完我就走。”
“走走走。”
“不走不走就不走。”
“你走行不行?”杨墅不耐烦地提高音量。
柏蓝愣怔地看着杨墅,撇着嘴,呜的一声就哭了。
鹿鹿恰巧进来,见柏蓝站在床边咧着大嘴哭,吃了一惊:“怎么了?怎么哭了?”
“好好的你哭什么呀。”杨墅虽然更加不耐烦,可也只好耐着性子。
“他让我滚。”柏蓝委屈地指着杨墅对鹿鹿说。
“你怎么可以让人家滚呢,你疯了你!”
杨墅比柏蓝更加委屈地冲鹿鹿说:“我发誓我真没让她滚。”
“你让了,你让了,你让我滚,你吼我。我怎么你了?我就来看看你,我看你你还吼我?你怎么那么狗咬吕洞宾啊。”
“我说的是走,不是滚,我让她走,没让她滚。”
“你让我滚。”柏蓝可怜巴巴,双手交替在脸上抹,哗哗流淌的泪水怎么也抹不干。
“人家来看你,你赶人家干吗?”鹿鹿搂着柏蓝肩膀安慰,“他就那样,精神病。”
杨墅气得拉起被子,把整张脸藏在被子下面,不能再辩解,因为怕一激动把伤口裂开。鹿鹿安慰柏蓝的声音渐渐模糊,不知这是被子对声音的阻隔作用,还是因为追忆之船的桨声能把现实里周遭的声音敲打破碎。
那已是很多年前的夏天,杨墅坐在劳动湖公园里,他那时是一个孤僻冷漠、满脑子复仇与杀人想法的少年。书包里有一把匕首,那段日子他是危险动物,刀不离身。对面的马扎上坐着一个穿道袍的老头,道袍很脏,给人一种闷热的感觉。
热,蝉在不远处的树林里拼命叫,树荫已经被烈日点燃,树荫的边缘正在卷曲,发出焦煳的味道。
“凶手在东方。”穿道袍的算命老头在一阵推算后对杨墅说道。
一只苍蝇先是努力往老头的白胡子上落,后来又试图落在老头束起的头发上。
老头闭着眼睛,仿佛看到了凶手的模样,对杨墅缓缓说道:“凶手矮个,四十五岁,小眼睛,黑眉,驼背,左脸上有颗痣。”
神了。难怪班里的肖杨跟杨墅介绍老头时,一脸敬畏地说他是神仙。杨墅佩服得五体投地,忙将所有压岁钱掏出留下,背着书包,杀气腾腾地往东方而去。
凶手到底在什么地方,除了凶手没人能够确定,因此,他只能沿着马路往东走,留意街边的一家家店铺,车里的一个个司机,路边的一个个行人。那个暑假,杨墅一路向东,一次次出发,一次次回到家里,反反复复,一度出了铜城市,最远的地方到达蒲城市的太原街。
蒲城市的太原街是商业街,走在有无数时尚男女摩肩接踵的步行街上,杨墅突然停下住脚步,凶手找到了。
凶手站在步行街旁的一条小街的街口,是一个用三轮车卖核桃的小贩。他瘦小的身体像虾米一样,脊背微微弯曲,他小小的三角眼上面是两条又粗又黑的眉毛,他的皮肤黝黑,左脸颊上有一个看不清是痣还是血痂的圆点,他完全符合凶手的特征,不是他还能是谁?
杨墅的心怦怦乱跳,狠吞几口唾沫,左手拎书包,右手插入书包并握紧匕首。走到小贩面前,努力镇定地问小贩是哪里人,听回答说是本地人后,又问他是否去过铜城。
小贩对杨墅的行为很不解,问杨墅干吗问这个。
杨墅扯谎说看小贩像自家的一个亲戚,家住铜城,几年前因为干了一件犯法的事,离家出走,至今没有音信,今年已经有四十五岁了。
小贩笑了,咧开牙齿黑黄的嘴,说杨墅认错人了。他目光躲闪,笑得很不自然。杨墅越发肯定他是凶手,追问他是不是四十五岁,追问他是不是去过铜城。小贩忽然板起面孔,开始甩手轰赶杨墅,说要是不卖核桃就走远点,不要影响他做生意。
杨墅突然掏出匕首,准备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小贩承认,可很快,十几岁还很瘦小的他便被附近的几个商贩给抢下匕首并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报警后,民警赶到太原街,问杨墅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带刀伤人。
杨墅说卖核桃的是个杀人凶手,杀害了我妈,把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
后来杨墅被带到派出所,民警辗转联系到杨东海。
杨东海赶到派出所时已经是夜里,脸色像墓碑,气得浑身发抖。他用深表歉意的语气跟民警说话,说孩子年纪小,因为妈妈被杀,凶手一直没有落网而精神受到刺激,行为变得有点失常。
警察在了解了情况后,对杨墅投来同情怜悯的目光,让杨东海把杨墅给带走了。
杨墅则固执地认定那个小贩就是凶手。
雨季很快到来,那天他带上刀出了家门,打算再去蒲城市找那个小贩。他站在公交车站等开往长途汽车站的公交车,结果突然下起大暴雨。为了避雨,他跑向不远处正在装修的德惠商场。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在暴雨的抽打下坠落,从他的头顶砸下来。有人发出恐怖的喊声,让他躲开,快跑。他一着急被地上的雨水滑倒,然后那块广告牌瞬间砸在他的腿上。他的小腿骨断了好几截,当即疼得昏迷在暴雨之中。
第五章 不能破坏的房顶
寂静的午后,鹿鹿推门而入,把包扔到对面的床上,厚厚的外套上带着一身浓重的寒气。杨墅歪过脑袋看她,见她神色平静,只是依然不怎么主动跟自己说话,不是恨,也不是厌恶,只好像是一种怪异的尴尬。
“下雪之后,天突然就冷下来了是不是?”杨墅问。
“废话,都快过年了,能不冷吗?”鹿鹿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双手握着水杯,坐在另一张床上,双腿伸直,眼睛凝视着鞋子似乎有点出神。
“唉,又一年匆匆结束了。”杨墅感慨,“跟你商量件事,春节在我家过。”
“在你家过年?”
“我跟我爸说过了,他也很希望你能在我家过年。”
“不。”鹿鹿抬起的眼睛又垂下了,继续看鞋。
“干吗不?你已经没有至亲了,难道除夕夜一个人过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现在我每天都一个人在家,挺好的,自在惬意。”
“可除夕夜毕竟不是平常的日子呀,在那种团圆欢闹的气氛里,一想到你的孤独和凄凉,我的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
鹿鹿抬起脸,感激地看着杨墅:“你用不着同情我,真的,谢谢你的邀请。但我去你家和你们一起过年,会很不方便的。我会有压力,心里会有负担,本该是轻松的除夕夜,反而因为拘谨和尴尬让自己很累。”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你提前几天去我家,尽早融入我们家里。”
“那叫什么?我又是你的什么人呢?”鹿鹿凄楚地笑了笑。
“你过来一下,让你看样东西。”杨墅伸直手臂,手指张开抓向鹿鹿。
“看什么啊?神神秘秘的。”鹿鹿不情愿地起身,慢吞吞地走过来。
杨墅双手抓住鹿鹿的双手,猛一用力,将鹿鹿拉倒在自己的身体上。鹿鹿吓得“啊”的一声大叫,手忙脚乱地试图站起来。
“你发什么疯,压到伤口啦。”
“没事,伤口早好了。”杨墅紧紧地搂抱着鹿鹿。
鹿鹿姿势古怪,难受地趴在杨墅的身上:“你让我起来,到底要看什么?”
“看我对你的爱。”杨墅抬头亲鹿鹿的嘴。
“你别这样,怎么这么不正经呢,这儿是医院。”鹿鹿挣扎着要摆脱杨墅。
杨墅只是热烈地亲吻鹿鹿。
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杨墅和鹿鹿惊得同时把目光投过去,见孟浩无比震惊地看着他们。
鹿鹿赶忙站起来,退到另一张病床边。
“孟哥,你来啦。”因为紧张,鹿鹿的声音是颤抖的。
空气又清冷又黏稠,走在外面,像有一把蘸了一种叫冰冻的物质的刷子,快速全面地刷着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刷上一层,立即变硬,冷的滋味像无数钉子似的往每一个毛孔钻。杨墅穿着短款羽绒服,呼出由无数细小冰块结成的白雾,走进电脑城。
杨墅走进久违的熟悉的店铺,两个女孩还以为他是顾客,问他想看什么样的电脑,她们可以帮忙介绍。魏姐叫了杨墅一声,快步走过来,用中年女性特有的那种亲切的口吻,问他什么时候出的院,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杨墅笑说恢复得跟没住过院似的,然后把魏姐拉到一边,小声问她孟浩最近如何。
“小孟都要快被你给气疯了,回来后说你在玩弄他,把他当成傻子耍。”魏姐说,“当时他情绪相当激动,还说要找人收拾你呢,不过被我给劝住了。小杨啊,孟哥人不错的,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呢?我感觉你是挺靠谱的人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呢?”
“我来找他,就是要跟他解释一下的,当时他转身就走,根本就不听我的解释。”
“人家是公子哥,从小到大没受过欺负,你这可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羞辱啊。”
“魏姐,你说我是那样的人吗?我估计他肯定是不会听我解释的,如果有机会,你帮我跟他解释一下。这事吧,不能说我一点责任没有,从某种角度来讲,我确实是欺骗了他,我不对的地方我认错,我道歉。
“是这样的,我和鹿鹿是在大学后期间谈的恋爱,那时孟浩已经毕业走入社会了,当然是不知道的。后来我和鹿鹿之间出现了异常激烈和尖锐的矛盾,就分手了。鹿鹿这个人如果你了解她,你会知道,她很好,命却很差,活得非常艰难,也非常辛苦。她没有父母,奶奶和姥姥这样的至亲也都死了,是个孤儿。她有很严重的失眠症,工作压力又大……还有一些其他的不幸。我想说的就是,她很可怜。我们分手是分手了,可我依然是同情她的,希望她能找个有钱的、对她好的男朋友,以后能有个好的归宿。
“孟哥适时地出现了,我真心希望他们俩能结婚,所以还帮孟哥出了不少主意。我没有妈,我爸的身体又不好,还得上班,亲戚少又都不大指望得上,所以住院期间,没人照顾我,只有依靠鹿鹿了。卧病在床的人情感脆弱,敏感又容易陷入回忆。她每天照顾我,特别辛苦。我们这么朝夕相处,也就难免重拾旧情。魏姐,我想你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魏姐点了点头:“当然,对于你们,这没什么。可对于孟浩来说,这样的解释,恐怕还是显得很勉强。”
杨墅叹息一声:“你帮我转告孟哥,我只能跟他说一声抱歉了。”
“他出远门了,最近不在铜城。”
“柏蓝呢?”
“你不知道吗?柏蓝受到你的牵连被孟哥给赶走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个傻孩子在劝孟哥时,不小心说出她之前知道鹿鹿是你女朋友的事,孟哥怪她知道了还故意替你隐瞒,是与你合伙玩弄他,气得把她给赶走了。”
“是我害了柏蓝。”杨墅感到难过,心乱如麻地离开店铺。
走出电脑城,寒风扑面,难以呼吸,杨墅转身以背对风,戴起背上的帽子。
杨墅给柏蓝打去电话,好一会儿她才接听,问她在干吗,为何接听得这么迟,她笑嘻嘻地解释说刚才在接待一个顾客。杨墅很好奇,问她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接待顾客。她说她在德惠商场一楼的红豆糕点店上班,昨天找到的这份工作,今天第一天上班。
杨墅挂断电话,打车去了德惠商场。一走进商场大门,便能看见红豆糕点店。小小的一家店,在进门左手边的一个狭长地带。他自然是知道这家店的,以前每次来德惠商场,都会在进门后先把目光投向那里,因为扑鼻而来的香气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
红豆糕点店的柜台后面站着三个女孩,都穿着精致的制服,还戴着在杨墅看来有些卡通风格的帽子。她们像柜台里的那些样式繁多、精巧漂亮的糕点,甜美得似乎散发着和糕点一样温暖甜腻的香气。柏蓝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笑着冲他挥手。
看着柏蓝的形象,杨墅忽然愣住了。与她共事那么多天,没有一刻能像当下这一刻,被她的甜美形象瞬间打动。糕点散发的似乎是醉人的香气,这香气是一只攫人理智的手,轻轻把理智的弦一抓,人便恍恍惚惚入了幻境。这很像梦幻的童话世界,非常美妙,很容易让人为这个世界里的一切怦然心动。
杨墅走到柏蓝面前,看着她的微笑,他的心里升起一种复杂难言的滋味。
“抱歉啊,把你给连累了,出了那种事,你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
“有什么好说的嘛,再说,我心里美着呢,你知道我最喜欢糕点的,喜欢做,也喜欢吃,我最近准备攒钱买烤箱呢,等买了烤箱我就能做糕点给你吃了,我跟你说过我喜欢糕点的是不是?我跟你说过要做糕点给你吃的是不是?”
“是的,你说过。”
“这工作对我来说,比卖电脑可强多了。”
“看出来了,卖电脑的时候你没这么乐呵。”
“那可不,你看这些,多好啊,你看看想吃什么?”
“我最近胃口不好,吃甜腻的东西恶心。”杨墅很觉温暖地笑笑,说,“什么时候下班?我请你吃饭,不能白让你受了这么大的牵连。”
“杨哥,你怎么还过意不去了?该过意不去的人是我呀,你是因为我才住院的,多亏老天爷保佑你,不然多危险啊。”
“你到底去不去?请你吃好吃的,不想去吗?”
“不不,想去,嘿嘿。”柏蓝翻着眼睛想了想,“不过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菜,又酷又好吃,关键是平时想吃也吃不到啊。”
“没问题。”杨墅自然慷慨地说道,“晚上下班后你直接回家,我买了菜去你家找你。”
月光倾城售楼中心对面,一碗城面馆。
鹿鹿的筷子斜插在面汤中岛屿般的面条间,闭着眼睛,胳膊肘支在桌沿,手在慢慢地揉着太阳穴的位置。店铺朝北,阳光不怎么照得进来,所以窗外那个小雪人并不担心会很快融化消失,她的神情可谓悠然自得。
“头疼吗?”杨墅知道她经常头疼。
鹿鹿轻轻摇了摇头:“也不是疼,只是有点儿涨。”
杨墅伸手握住鹿鹿的手:“最近的睡眠好吗?”
鹿鹿幅度稍大地摇着脑袋:“不好,差不多每天都得后半夜快两点才能睡得着。”
“要不今晚我去陪陪你吧,像以前那样,给你讲故事,你不是说我的故事催眠效果不错吗?”
“你能接受我了吗?还是算了,我怕你会做噩梦,我算是你的仇人吧?”鹿鹿抬起眼睛,将有点酸麻的胳膊收到桌子下面,略歪着脑袋,定定地看杨墅。
杨墅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忽然丧失了表达能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感到有点焦急:“我爱着你,你也爱着我,我们之间却有一道无法回避的深渊横在我们之间,我想努力尝试飞跃深渊,可能成功,也可能坠落,但我想努力尝试一下。”
鹿鹿的手已经反握住杨墅的手,目光变得明亮有力,说:“也许有一天,你不会爱我,我也可能不会爱你,但至少我们现在还爱着对方,这是好事,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当然有。”
“已经是第N次对你说,只要我还爱着你,那扇门就会一直为你开着,你想走进来就走进来,如果有一天当我发现,你在欺骗我,我会坚决关上那扇门。”
“我怎么可能欺骗你。”杨墅深情地注视着鹿鹿,“就算我们之间没有了爱情,我也不会去伤害你,因为我们之间不只有爱情,还有别的。比如感激,我清楚你为我做的,已经超出了爱情的范围,现实生活里,不计较我没有车,没有房,没有工作,没有健康,还义无反顾地养我的生活,养我的尊严,养我的梦想的女人,除了你,还能有谁?所以你知道吗?我和你在一起时,虽然会争吵,但我从来都清楚,我对你是需要充满感激的。”
“也许是因为我一无所有吧,没有家庭的压力,没有世俗的监视,所以很轻松。也许并非每个女孩都那么物质,那么世俗,那么现实,她们往往是因为一种结构组成复杂的压力。我是一片没有后顾之忧的树叶,被风吹到哪儿就算哪儿,哪里都是我的归宿,不需要退路。”
两个人说了许多,都很动情,未来的希望也被重新点燃。
走到店外,午后的冷风挑衅地吹着他们发热的面颊。
“晚上一起吃饭吗?”鹿鹿站在马路边问杨墅。
“不了,我晚上在家和我爸一起吃。”杨墅脑子里出现的,是柏蓝的脸。
“好。”鹿鹿横穿马路,朝月光倾城快步走去。
杨墅来到菜市场,买了些菜,于天黑后敲响柏蓝住处的房门。
“我刚到家,你的速度可真快。”柏蓝弯着眉毛笑。
屋子里很暖和,这个小区的供暖相当好。
“时间不早了,抓紧时间吧。”杨墅捋起衣袖,开始到厨房里忙碌。
“杨哥,你指挥我,不然我不知道干什么,怕碍事。”
“不用了,你别在厨房里捣乱就行。”
“那怎么行,那我不成大爷啦。”
“那你就当一回大爷吧,我给你当回奴才,你只管瞧热闹。”杨墅站在水池前,用盆洗菜,“对了,你为什么一个人住?一个小女孩,多危险啊,又不方便。”
“我不爱在家里住,一看到家里人就烦得不行。”柏蓝靠着卫生间的墙壁,嘟着嘴。
“为什么呢?”
“他们对我不好,我总和他们争吵。”
“这又是为什么呢?”
柏蓝叹口气,说:“不为什么,我的出生就是一个悲剧。魏姐没和你说过我家的情况吗?我爷爷、我奶奶、我爸爸都有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所以我妈把我生下来后,我和我妈都不大受待见。我妈生下我没几年就病死了,剩下我一个人,自然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
杨墅说:“那个年代的通病,现在不一样了。”
柏蓝说:“我爸他们家着急要儿子,很快又娶了一个老婆。这个老婆用我奶奶的话讲,也真够争气,一生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把全家乐的哟,唉,多么悲哀无情的一家子啊。一年又一年,我弟弟长大了,特别乖,连我都喜欢,更别说那些大人了。就这样,我弟弟更加被视为家庭的珍宝。而我的性格,杨哥你也知道,用奶奶的话讲,就是咋咋呼呼的一个傻丫头,自然越来越不被家庭所重视。”
杨墅说:“你只是年纪问题,随着年龄增长,社会阅历增多,自然会变得聪明稳重。”
柏蓝说:“可我就知道,随着我的年纪长大,脾气也在长大,我越来越不能跟他们在一起生活,除了争吵还是争吵。家里是待不下去了,就只好搬出来住。可搬出来住我那后妈才不会给我支付租房子的钱呢,所以只能靠我自己挣。我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女孩要怎么挣钱呢?只能辍学打工。我知道家里人对我上学的态度,家庭不算富裕,供两个孩子读书吃力,要是做出选择,想都不想用,肯定是保证让我弟弟上大学。我一想,唉,我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吧,于是在高中毕业后,连高考也没有参加,拿到毕业证就到社会上打工去了。”
杨墅同情地说:“不难理解你的心情。”
柏蓝无聊地去给她养的鱼换水。
杨墅站在阳台上,看着眼前呼呼响的锅,眼前浮现出似曾相识的情景。
曾有多少个这样的晚上,阳台四面都是黑夜,像一副透明的棺材悬浮在宇宙之中。杨墅挥舞炒勺,听着抽油烟机的噪音,感受日复一日的“拔剑四顾心茫然”。
孤寂之中,工作勤勉的鹿鹿回到家中,防盗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是那么生动好听,给人以喜悦和希望。“回来啦?”“亲爱的,你猜今晚我给你做了什么?”“今天是不是特冷?”无论鹿鹿这一天有多么疲惫,当她嗅见杨墅亲手做的饭菜的香气,听到杨墅关怀的问候,必定身心瞬间被一种幸福的感觉笼罩住,脸上绽开笑容,高高兴兴地积极回应。
冬天,同样是冬天。寒冷,同样的寒冷。杨墅和鹿鹿在吃饭时争吵起来。杨墅那时当然对鹿鹿有时会突然失踪而耿耿于怀,即使坚信鹿鹿的品性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我终于知道上周三你去哪儿了?”上周三是鹿鹿失踪的日子。
“你什么都知道。”鹿鹿面有不快,这是他们之间的敏感地带,最好别碰。
杨墅用一种得意的语气,扯谎说:“我跟踪你了。”
“是吗,怎么没冻死你?”鹿鹿面无表情,夹了口菜吃,试图转移话题,“说真的,这里的供暖可真不怎么样,穿毛衣在屋子里如果静止不动,时间久了都会感到凉飕飕的。”
“我独自在家,冷就冷点儿吧,你和那个男的暖和不就行了。”
鹿鹿强忍怒气,把筷子放在碗上:“杨墅,饭吃得好好的,你最好别没事找事。”
“我不是没事找事,是有事找我,找我和你,找你和那个男的。”
“有完没完?”鹿鹿的语气很冲。
“你有完,我就有完。”
“你说吧,杨墅,看到什么你说,别阴阳怪气的,敞开了说。”鹿鹿抱住胳膊。
“没必要说,这屋子里只有我们俩,你知我知,我们心知肚明,说出来就没劲了。”
“你知道,我可不知道,你最好还是说。”
“你和那个男的,打车到了一个地方。”
“到哪儿了?继续?”
“到哪儿了你自己知道。”
“到一家酒店开房了,对不对?”鹿鹿气鼓鼓地说。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鹿鹿的呼吸粗重起来:“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
“《倚天屠龙记》里殷素素临死前对张无忌说过,永远别信漂亮的女人,你这么漂亮,什么事干不出来。”
鹿鹿噌地站起来,激动地用手指着杨墅:“杨墅,今天你必须给我说个明白,我都能干出来什么事?我怎么对不起你了?你凭什么编造谎言污蔑我?”
杨墅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有些过分,本来好好的,何必唱这么一出呢,和谐已经来之不易,自己却在随手挥霍。
“你心虚了?”如果杨墅不说话,这被他莫名其妙挑起的矛盾也就过去了,可他偏偏嘴巴不受控制地冒出这么一句,终于彻底把鹿鹿给惹火了。
“你知道我有多累吗?你知道外面有多冷吗?你知道路有多滑吗?你知道你的话有多让人灰心吗?我辛辛苦苦经营我们的生活,换来的却是你这样的猜忌和鄙夷?我还努力个什么劲儿啊,我们都别活了,都饿死算了,日子不过了……”鹿鹿哭喊起来,用手砸一旁卫生间的墙壁,越砸越用力,单薄的墙壁发出擂鼓一样的声音。
“你发什么神经!”杨墅站起来大声说。
鹿鹿的情绪越发激动,双手扶着卫生间的墙壁,把额头朝墙壁上撞去。
咚,咚,咚……
“你这是干吗啊!”杨墅冲上去抱住鹿鹿。
鹿鹿伤心地大哭,嘴里乱七八糟地嚷嚷着什么她受不了了之类的话。
“你别这样,我道歉,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胡说八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这人嘴不好,就爱顺嘴瞎扯淡,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有多累,我知道外面有多冷,我知道你有多伤心……”杨墅抱着鹿鹿,语速飞快地劝道。
鹿鹿泪流满面,一把将杨墅推开。
杨墅跌坐在客厅里的沙发前,身体差点碰到茶几的桌角。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鹿鹿打开门,疯子一样呜哇乱叫着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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