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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男爵-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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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匆匆地见过几面。”我回答道,说的是实情,薇莪拉太太在翁布罗萨逗留期间,由于沾染了柯希莫的野气,不大同左邻右舍的贵族们往来。

“多么罕见的美貌招来多少麻烦,”我的朋友说,“那些多嘴多舌的人传说她在巴黎从一个情人转向另一个情人,这样不停地转换,使任何人不能说她是属于他的和他是最受宠的。可是每隔一阵子她就会失踪几个月,据说是躲进修道院里苦苦修行以示忏悔。”

我拼命忍住没有笑出声来,女侯爵在翁布罗萨的树上度过的时光竟被巴黎人当成是忏悔的时候;但是这些流言让我深感不安,它们向我预示了我哥哥倒楣的日子还在后头。

为了预防他将来过分受惊,我决定把这些话说给他听。一回到翁布罗萨,我就去找他,他久久地向我询问旅途见闻,法国的消息,我却没有能耐向他提供任何政治和文学方面的消息,因为他早已知晓。

最后,我从衣兜里掏出薇莪拉太太的手绢:“在巴黎的时候我在一个沙龙里遇见一位认识你的贵妇人,她让我把这件东西和她的问候一起转给你。”

他迅速放下系在细绳子上的小篮子,把那方手绢吊上去,把它捧到脸上,象是在吸那上面的香气:“哦,你看见她了?她怎么样?你告诉我:她怎么样了?”

“漂亮非凡,引人注目。”我慢吞吞地回答,“可是有人说这香味儿被许多位鼻孔嗅过了。。。。。。”

他把手绢塞进怀里,仿佛害怕别人从他手里夺走似的。他红着脸对我说:“你没有用剑把这些谎言送回对你说话的人的喉咙里去吗?”

我只能坦白地说我没想过要这么做。

他沉默了片刻,后来耸耸肩头:“全是谣言。我知道她只是我的。”他没同我告别就踩着树枝扭头而去。我再次目睹了他拒绝一切逼迫他走出他的天地的的事情时的惯常态度。

从那之后看见他总是显得忧伤而烦躁,忽东忽西地跳来跳去。什么事情也不做,即使有时我听到他与画眉乌同声啼唱,他的声音总是越来越粗,火气越来越大。

侯爵夫人来了。象平素那样,他的妒火使她高兴。她觉得这有点儿刺激,有点儿开心。于是美丽的爱情季节又来到了,我哥哥很快活。

但是侯爵夫人不放过任何机会指责柯希莫在爱情上的狭隘思想。

“你想说什么?说我好嫉妒吗?”

“你感到嫉妒是好事。可是你想让嫉妒心服从理智。”

“当然啦,我认为这更有用处。”

“你用理性思考得太多了。为什么爱情从来没有被理智说服呀?”

“我是为了爱你更深。做任何事情,经过理智思考,就增加了成功的可能性。”

“你生活在树上,却有公证人的头脑,不过你是一个患了骨节痛的公证人。”

“风险大的事情要用最明晰的头脑去应付。”

他们不停地争论,不到她弃他而走不休。到了那个时候,他呀,追赶一番,失望而归,狠揪自己的头发。

在那几天里,一只英国的旗舰在我们港湾的停泊处抛描。旗舰邀请翁布罗萨的显要人物和其它过往船只上的军官一起联欢,候爵夫人到场出席。柯希莫从那天晚上起又感到了嫉妒的痛苦。分属两只船的两个军宫迷上了夫人,并且想方设法要压倒对方。一位是英国旗舰上的海军中尉;另一位也是海军中尉,但是那波里舰队的。他们租了两匹棕褐色的马,在侯爵夫人的阳台下穿梭似地来来回回。当他们相遇时那波里人朝英国人瞪一眼,简直要冒出怒火来把他烧死,而从英国人眯起的眼皮中射出的目光就象剑尖一样刺人。

而薇莪拉太大呢?她不那么卖弄风骚了,整天守在家里,站到窗前时身上穿的是晨衣,活象一个新近丧夫的小寡妇,让人想到她是不是刚刚脱掉孝服呢?柯希莫没有她跟他一起在树上,听不到白马奔腾而来的蹄声,就变得疯疯颠颠的了。最后他守卫在那个阳台前,盯着她和那两位海军中尉。

他正在琢磨看如何戏弄那两个情敌,让他们尽早回到各自的船上,可是他看见薇莪拉对这一位的追求和那一位的追求都以同样的方式回报,这又使他心生希望,她可能只是捉弄这两位,并且连带他一起。但他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她如果对两者中的一个略为做出偏爱的表示,他就立即干涉。

好,英国人一大早来了。薇莪拉站在窗前,他们对视微笑,候爵夫人扔下一个纸条,那军官在空中接住,看了看,鞠一躬,涨红了脸,扬鞭策马离去。一次约会!。走运的是英国佬?柯希莫发誓要让他从早到晚整天不得安宁。

就在那个时候那波里人来了。薇莪拉也向他扔下一个纸条。那军官读了,把纸条按到嘴唇上吻起来。因此他自以为是优先者。那么,另一位呢?柯希莫应当对这两位之中的哪一个下手呢?肯定是同二者之一,薇莪拉太太订好一次约会,对另外那个人她只不过是象往常一样开了一次玩笑罢了。或许她拿他们两个一起寻开心?

至于约会的地点,柯希莫猜想是花园尽头的一座凉亭。不久前侯爵夫人曾叫人整理和装饰一新,柯希莫对此心生猜忌,因为不再是她往树上搬帐篷和沙发的时候了:现在她关心的是他永远不能迈入的地方。“我要监视这座亭子,”柯希莫自言自语,“如果她同两位中尉之一约会的话,无疑就在这里。”他潜伏在一株印度栗树密匝匝的枝叶里。

太阳快落山时,响起一阵马蹄声,那波里人来了。“现在我对他发起挑衅!”何希莫想道,他用原始发射器把一团松鼠屎打到他的脖子上。军官吓了一跳,向四周张望,柯希莫从树枝里伸出脑袋,在探头时看见英国中尉正在篱笆外面跳下马鞍,把马拴在一根桩上。“那么是他了,也许那一位是偶尔路过这里。”一团松鼠屎射中他的鼻子。

“是谁在那里?(英语)”英国人说着,正要穿过篱笆,却与那波里同行面对面地撞上了。他也下了马,同样在说:“是谁在那里?”

“对不起,先生,(英语)”英国人说,“我可要请您立即撤出这个地方!”

“既然我有足够的权利待在这里,”那波里人说,“我请先生您走开!”

“任何权利都不能同我的相等,”英国人反驳,“我很抱歉,(英语)我不能同意您留下。”

“这是一个有关荣誉的问题,”另一个说,“我还要自报姓名。萨尔瓦托列。迪。圣。卡达尔多·迪·桑塔。马利亚。卡普阿。维特雷,两西西里王国海岸!”

“奥斯伯特。卡斯勒法特爵士,奥斯伯特三世!”英国人自我介绍,“我的荣誉要求你撤出战场。”

“决不在用这把剑把你赶走之前!”他拔剑出鞘。

“先生,您想较量一下?”奥斯伯特爵士说着,摆出防御的的姿势。

他们打斗起来。

“这正是我的心愿,同行,不是今天才想起!”他架起击剑第四姿势。

奥斯伯特爵士抵挡着说:“我早就跟踪您的行动,中尉,我等着你来打!”

他们势均力敌。两位海军中尉在进击和佯攻的假动作中累得筋疲力尽。正当他们激战到达高潮时,“上天的名义请你们住手!”薇莪拉太大出现在亭子的门槛上。

“侯爵夫人,这个人。。。。。。”两位中尉齐声说,垂下剑头,互相指着对方。

薇莪拉太太说:“我亲爱的朋友们!放下你们的剑,我请求你们这样做!这是吓唬一个女子的办法吗?我喜欢这座亭子,它是花园里最清静和偏僻的地方,你们看我刚要朦胧入睡,就被你们的兵器的撞击声吵醒。”

“可是,夫人,”英国人说,“被您邀请到这里来的不是我吗?”

“您在这里是为了等我,太太。。。。。。”那波里人说道。

从薇莪拉的喉咙里发出了声轻巧的笑,好象鸟儿的翅膀扑扇了一下:“哦,对,对,我先邀请了您……或者是您,我的脑子这么混乱。。。。。。既然如此,你们想怎么样呢?快进来吧,请进,请。。。。。。”

“夫人,我以为是一次对我个人的单独邀请。我弄错了。向您敬礼,并请求先告辞。”

“我想说的也一样,太太,我退避了。”

侯爵夫人笑道:“我的好朋友们。。。。。。我的好朋友们。。。。。。我是这么地粗心大意。。。。。。我以为我邀请奥斯伯特爵士来是在一个时候。。。。。。而唐。萨尔瓦托利在另一个时间。。。。。。不,不对,请原谅我,是在同一时间里,但在不同地点。。。。。。哟,不对,怎么可能是呢?……那好,既然你们两个都在这里,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坐在一起斯斯文文地聊天呢?”

两位中尉互相看看,然后又去打量她:“我们应当弄明白,侯爵夫人,您接受我们的情意只是为了捉弄我们两个吗?”

“为什么这么说呀,我的好朋友们,正相反,正相反……你们的苦苦追求不可能让我无动于衷……你们两人都是这么地可爱。。。。。。这就是我的不幸。。。。。。如果我看中奥斯伯特爵士的温文尔雅的话,我将不得不失去您,我的热情的唐。莎尔瓦托列。。。。。。倘若我选取圣。卡达尔多中尉的深情,我将放弃您,爵士!啊,为什么不。。。。。。”

“什么东西为什么不?”两位军官异口同声地问道。

那位薇莪拉太太,低垂了头说:“为什么我不能同时属于你们两个人。。。。。。?”

从印度栗树的高处传来树枝断裂的一声响,那是柯希莫再也按捺不住了。

可是两位海军军官心里七上八下地折腾得太厉害,没有听见这响声。他们一起后退一步:“这不行,太太。”

侯爵夫人拾起美丽的面庞,露出最灿烂的微笑:“那好,我将属于你们当中第一个为了完全讨我的欢心,作为爱情的表白,宣称准备也同情敌分享我的人!”

“太太。。。。。。”

“夫人。。。。。。”

两个中尉,向薇莪拉弓身施礼告别后,转身相对,彼此向对方伸出一只手,他们握手言欢。

“我相信您是一个正人君子,卡达尔多先生。”英国人说。

“我也不怀疑您的自尊,奥斯伯特爵士。”那波里人说。

他们转身背对女侯爵,向坐骑走去。

“我的朋友们。。。。。。为什么这么生气。。。。。。大傻瓜。。。。。。”薇莪拉说着,但两位军官已经一只脚踏上了马镫子了。

这是柯希莫等待已久的时机,他预先感受到了报复的快乐,他早已准备好了,现在这两个家伙将要毫无防备地吃苦头了。虽然,柯希莫看见了他们向厚颜无耻的侯爵夫人辞别时的男子汉大丈夫气概,陡然感觉到同他们前嫌尽释。太晚了!可怕的复仇设施已不能撤除了!在一秒钟之内,柯希莫慷慨地预先通知他们。“站住!”他从树上大喝一声,“你们不要上马!”

两位军官高迅速抬起头来:“你在那上面干什么?你要我们做什么?”

他们听见薇莪拉在背后发笑,是他的那种扑哧一笑。

这两个人困惑不解,好像是有一个第三者,从头至尾观看着这出戏。情况变得更复杂了。

“无论如何,”他们互向对方说,“我们两人团结一致!”

“捍卫我们的荣誉。”

“我们决不答应同什么人平分夫人!”

“一辈子决不!”

“如果你们当中的一个决定同意。。。。。。”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仍然同心同德!我们将一起同意。”

“赞成!现在,你们走吧!”

听了这段新的对话,柯希莫气得直咬自己的一个手指头,他恨自己曾经打算放弃报复。“反正,就要有好戏看了!”他隐退进树枝里。两位军官跨上马。“现在他们该喊叫了。”柯希莫心里想,用手指堵住耳朵。两个中尉坐到了藏在马鞍垫子下的两张野猪皮上。

“背信弃义!”她们摔落到地上,大叫大喊,满地团团转,好象是同女侯爵算帐。

可是薇莪拉太太比他们更为气愤,向上面大骂:“黑心的猴子!魔鬼!”她冲上印度栗树的主干,从两位军官的眼里飞快地消失了,他们以为她被大地吞掉了。

在树上薇莪拉迎面碰上柯希莫。他们用冒火的眼睛互相狠狠的盯着,这愤怒使他们显出一种单纯,好象两个大天使。他们像是要互相咬起来,这时那女人尖声叫道:“啊,我亲爱的!”她又说道:“就是这样,我愿意你是这样,妒火中烧,按捺不住!”她已经把双臂搭上了他的脖子,他们拥抱在一起,柯希莫把一切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她在他怀里扭动,把脸从他的脸上移开,好象在思考什么,然后说:“可是,他们两个也是,多么地爱我,你看见了吧,他们准备俩人一起共享我……”

柯希莫好象要朝她扑过来,随即他向上跳去,口咬树枝,头撞树干,他说:“他们是两条爬虫。。。。。。!”

薇莪拉把脸板得象石雕一般离开他:“你需要向他们学习很多东西。”她扭转身子,快速地从树上爬下地。

两位追求者,忘记了过去的争夺,只感到疼痛,他们开始互相耐心地在身上找刺儿。薇莪拉打断了他们:“快!你们快上我的马车!”他们消失在亭子后面。马车出发了。柯希莫呢,还在印度栗树上,把脸埋进两只手掌里。

一个受苦的时期开始了,对于柯希莫是这样,然而对于两位对手也是这样。对于薇莪拉,可以说是一个愉快的时期吗?我认为女侯爵折磨别人只是因为想折磨自己。两位贵族军官总是形影不离地一起站在薇莪拉窗下,或者被一起邀请进她的客厅,或者只是他们两人长久地待在旅店里。她哄骗他们两个,要求他们不断地在新的爱情考验中进行竞赛。他们每次都宣称准备接受这些考验,他们已经愿意平分秋色了,不仅是这样,还愿意与别的人一起分享她的爱情。他们沿着让步的斜坡滚下去,已经停不住了。他们每个人都被企图用这种办法最终打动她并获得她对许诺的实施的愿望所驱使,而与此同时,他们又受着必须同对方齐心协力的盟约的约束。他们互相嫉恨,一心盼着解除联盟,现在他们还由于这种不光彩的自我贬低觉得自己正在堕落而受到内心的谴责。

每当她迫使海军军官们接收新要求后,薇莪拉就骑上马去告诉柯希莫。

“我说呀,你可知道英国人愿意这样和这样。。。。。。”而且那波里人也是。。。。。。”他刚看见忧郁地蹲在一棵树上的他,就对着他大声嚷起来。

柯希莫不回答。

“这就是绝对的爱。”她还说下去。

“你们都是绝对的混蛋!”柯西莫咆哮着,引退到一边去。

这就是那时他们互相爱恋的残酷方式,他们再也没有找到摆脱的出路。

英国旗舰起锚了。“您留下,是吗?”薇莪拉对奥斯伯特爵士说。奥斯伯特爵士不在码头上露面了,他被宣布为开小差了。为了行动一致和竞争,唐。萨尔瓦托列也脱离了军舰。

“他们退伍了!”薇莪拉得意洋洋地向柯希莫宣告,“为了我,而你。。。。。。”

“而我???”柯希莫吼道,眼光是那么凶狠,吓得薇莪拉不再说话。

奥斯伯特爵士和萨尔瓦托列。迪。圣。卡尔达多,从各自的国王陛下的海军里退伍后,在旅馆里下棋消磨时光。他们脸色苍白,闷闷不了,一心想着要胜过对方。这时薇莪拉对她自己和她周围一切不满到极点。

她骑上马,走向森林。柯希莫在一株橡树上。她在树下停住,站在一块草地上。

“我厌烦了。”

“对那两个人吗?”

“你们大家。”

“哦。”

“他们向我做出了最伟大的爱情表示。。。。。。”

柯希莫啐了一口。

“。。。。。。但是没有使我感到满足。”

柯希莫把眼光投到她身上。

而她在说:“你不认为爱情是绝对的献身,放弃自己。。。。。。”

她站在草地上,显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漂亮,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如果他的态度稍加改变就能够融化掉她的冷气,就能将她重新拥进怀。。。。。。柯希莫可以说几句、随便几句迎合她的话,他可以说:“告诉我你要我为你做什么,我准备。。。。。。”他的幸福,将重新到来,幸福不会再有阴影。而他却说:“如果不感到自身充满力量,就不可能有爱情。”

薇莪拉的心里激起了反感,也是厌恶。虽然她还是可能理解他的。正如她实际上理解他,甚至她想说的话已滚到了嘴边上:“你是我想要的你。。。。。。”马上受到他的抢白。。。。。。她咬住了一片嘴唇。她说出:“那么,做一个孤独的你自己吧。”

“可是那样一来,我是我自已也没有意义了。。。。。。”这是柯希莫想说的话。可是他说:“既然你喜欢那两条爬虫。。。。。。”

“我不允许你蔑视我的朋友!”她大声说着,同时还在想道:“只有你对我才是重要的,我做我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你呀!”

“只有我可是被蔑视。。。。。。”

“这是你的想法!”

“我和我的想法是统一的。”

“那么永别了。今天晚上我就走。你将再也见不到我了。”

他跑回别墅,打好行李,什么也没对中尉们说就走了。她说到做到,再也没有回过翁布罗萨。她去了法国。当她一心一意想回来时,历史事件阻挠了她的心愿。爆发了革命,接着是战争。起初女侯爵对于时局的新动向颇感兴趣(她那时就住在拉法耶特大街旁边),后来移居比利时,从那里又到了英国。在伦敦的雾气之中,在同拿破仑的交战的漫长岁月里,她经常梦见翁布罗萨的树木。她再嫁给一个在印度公司有股份的英国贵族,并且定居加尔各达。她从她的阳台上眺望森林,那些树木比她童年时花园里的树更加奇特,她时时觉得看见柯希莫拨开树叶走出来了,可是那是一只猴子或一只豹子的身影。

奥斯伯特。卡斯勒法特爵士和萨尔瓦托列。迪。圣。卡达尔多生死相连,他们投身于冒险家的生涯。有人看见他们在威尼斯的赌场上,在戈丁根的神学院里,在彼得堡卡特林娜二世的宫廷中,后来就不见踪影了。

柯希莫的心碎了,他不吃不喝,流着泪水在森林里久久地游荡。他象新生婴儿那样大声啼哭,以前成群地从这个神枪手猎人身旁逃走的小鸟们,现在靠近他,飞落在他周围的树梢上或者干脆就在他头顶上飞来飞去。麻雀叽叽喳喳,红额金翅鸟声声高啼,欧班鸠咕咕叫,鸫鸟啁啾,燕雀和柳莺鸣啭;从高处的树洞里跑出松鼠、睡鼠、田鼠,用它们的吱吱尖叫参加合唱,于是我哥哥就徜徉在一片哀鸣之中。

接着毁灭性的时刻到来了:虽然正是人们脱掉大衣的季节,毛毛虫却像寒冬一样,使得每棵树的叶子从顶上开始一片又一片地迅速往下落。他爬上树梢,把细枝全砍掉,只留下大的枝干,他再爬上去,开始用小刀剥开树皮,他看着剥开的树露出白生生的木头,周身颤栗不已,仿佛自己受了伤。

在这种气恼之中,不再有对薇莪拉的怨气,只有悔恨,懊恼自己失掉了她,痛恨自己不懂得如何把她栓牢在自己的身上,而用不正确的和愚蠢的傲气伤害了她。因为现在他明白了,她始终是忠实于他的,虽然在身后带着另外两个男人,那是为了表明她认为只有柯希莫才配做她的唯一的情人,她的一切不满和任性的言行只是使他们的爱情不断增长,永不停止热情的表露,她只是要把感情推进到巅峰。是他,是他,是他从前一点儿不懂得个中道理,他使她生气,结果失去了她。

他在森林里呆了几个星期,从来没有这么孤单过,他连佳佳也没有了,因为薇莪拉把它带走了。当我哥哥回到翁布罗萨的时,他显得模样大变。连我也不能让自己再存幻想:这一次柯希莫真正地变成了疯子。

二十四 

柯西莫可能是疯子。自从他十二岁时上树不肯再下地之后,在翁布岁萨人们一直是这么说他的。但后来,实际上,他的这种疯狂被大家接受了。我不只是说他坚持在树上生活,而是说他的性格中的各种乖戾之处,没有人不认为他是一个特殊的人物。往后,在他对薇莪拉的爱情顺利的那段时期内,他操着别人听不懂的语言做出一些动作,特别是在守护神节那天的举动,被很多人认为是渎圣行为,把他的话解释成一种异教徒的呼喊,也许念的是迦太基语,贝拉基主义①者的语言,或者是追随索齐尼教派②的表现,讲的是波兰语。从那以后,人们开始纷纷传说:“男爵变疯了!”而正统派们补充道:“一个本来已经是疯子的人怎么能再变疯?”(①公元5世纪由贝拉基等人首倡的基督教异端教义②16世纪兴起的教派,起源于意大利,盛行于波兰)

在这些反对声中,柯希莫真的变成了疯子。过去他从到脚穿兽皮,现在开始用羽毛装饰头部,就像美洲的土著人那样,把一些色彩艳丽的羽毛,像戴胜或白领翡翠鸟的毛,插在头上,还把羽毛插遍衣服的各处。最后甚至把燕尾服完全用羽毛覆盖起来,模仿各种鸟类的习性,比如学啄木鸟,从树干上挖出蚯蚓和虫子,并且把它们当成财宝似地拿出来炫耀。

他还向围聚在树下来听他说话和讥笑他的人们赞美鸟类。他从猎人变成了飞禽的律师,他一会儿宣传银喉长尾山雀,一会儿讲猫头鹰,一会儿谈欧鸲,在身上进行相应的化装。他指责人们不懂得在鸟类中识别真正的朋友。他的讲话后来在比喻的形式下变成了对整个人类社会的谴责。鸟儿们也知道了他的这种思想变化,飞到他的身边来,不顾树下有一群听众。这样一来,他可以指着周围树上的活标本来解释他的话题了。

对于他的这一特长,翁希罗萨的猎人们经常议论用他来诱鸟,可是谁也不敢朝停在他身边的鸟儿开枪。因为男爵现在虽然丧失理智,仍然还能引起别人的某种敬畏。人们取笑他,是的,经常有一群顽童和闲汉在树下起哄,但是他还是受到尊重,人们总是认真地听他讲话。

他的树上如今布置起一些写着塞内加①和沙夫茨伯里②的名言的纸片和大的标语牌,还有一些物品:一簇簇羽毛、教堂用的大蜡烛、镰刀、花冠、女性胸像、手枪、秤杆,按一定的顺序一个个连结起来。翁希罗萨的人们花许多时间去猜想这些实物谜语的含义:贵族、教皇、美德、战争。而我以为有时候它们本身不具有任何意义,而只用来锻炼智力,并使人们明白超出常规的思想可能是正确的。(①塞内加(约公元前4……公元65),古罗马雄辩家、悲剧作家、哲学家、政治家②沙夫茨伯里(1671……1713)英国政治家和哲学家)

柯西莫还开始写一些有关文章,比如《画眉的叫声》、《雕鹗的对话》、《啄木鸟的敲打》,并且公开发行。在精神错乱的这段时期内,他还学会了印刷技术,开始印制一些小册子和杂志(其中有《喜鹊的杂志》),后来将全部文章汇集在一起,题名为:《两足动物的监控器》。他往一棵核桃树上搬去一张长桌,有关排字夹柜,一箱字母,一玻璃酒坛油墨,整天忙于排版和印刷。有时候在排字夹柜和纸张之间落下一些蜘蛛、蝴蝶,它们的形象被印到了书上;有时候一只睡鼠跳到油墨未干的纸上,尾巴把整张印好的东西都扫脏了;有时候松鼠拿走字母盘中的字母,它们把字母带回洞里以为是可以吃的东西,比如拿大写的字母Q,它那圆而带把儿的形状被当成是一只水果。柯西莫在这种情况下,只好在一些文章中用大写的C凑合着代替。

他干的都是些好事情,但是我的印象是在那个时期我哥哥不仅完全精神失常,而且还变得有些呆傻,这是更为严重的痛苦的事情。因为疯狂好歹还是一种本质的力量,而愚蠢是本质的一种衰弱,无法弥补。

冬季他实际上处于一种冬眠状态。他躺在吊在树干上的一个棉睡袋中,只有脑袋露在外面,像一只未出巢的小鸟,他在里面呆得久了,当天气较暖和时,跳出几步就到了长在麦尔当佐河上的那棵桤树上,他在那里洗澡。他躺在睡袋里吃力地读书(夜里点一盏油灯),或者呢呢喃喃地自言自语,或者哼哼唧唧地唱歌。但是大部分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的。

至于吃饭,他有一些秘密的储备食物,但是他允许别人给他一盘肉汤或是馄饨,那时有些好心的人搭梯子给他送上去。因为在穷人中产生一种迷信,说是给男爵送供奉会带来好处。这说明他激起了人们的恐惧或是好感,我相信是后者。迪·隆多男爵爵位的继承人靠公众的施舍活着,这种事情我觉得不合适,尤其是我想到我们已故的父亲,假如他能知道将会有何感想。至于我,到那时为止我没有说明可以抱怨的,因为我哥哥一贯蔑视家庭的舒适生活,他给我签了一张家产转让证书,为此我除了给他一小笔费用(他几乎全部用来买书籍了)之外,不再承担任何义务。可是现在,看见他无力供给自己食物,我派了我们家的一名穿制服戴白色假发的仆人,搭梯子给他送去放在托盘里的四分之一只火鸡和一杯勃艮第酒。我想试一试,我以为他会为了某种神秘的原则性理由拒绝接受。相反,他立刻非常乐意地收下了。从那以后,每当我们想起来的时候,就给树上的他送去一份我们的饭菜。

总之,那是一种可怕的衰退,幸亏发生了狼群入侵事件,柯西莫再次显示出他的长处。那是一个滴水成冰的寒冬,雪一直下到我们这里的山林中来。大批的狼由于饥饿从阿尔卑斯山上下来,来到我们海滨地区。有的护林人遇见了它们,带回这个吓人的消息。翁布罗萨的居民,从组织防火护林队的那个时候开始,懂得了在危急时刻联合起来,他们开始在城市周围的小路上轮流巡逻,以阻止那些饿急了家伙靠近,可是谁也不敢在深夜里走出家门。

“可惜男爵不再是过去那个样儿了!”在翁布罗萨人们这么说。

那个讨厌的冬天对于柯希莫的健康不是没有带来影响。他蜷缩在他的皮囊里,就像蚕儿一样,皮囊在树上荡悠着。他的鼻子里淌出一滴鼻涕,脸上的表情沉默而高傲。响起狼来的警报,人们从他的树下走过时大声对他说:“哟,男爵,过去是你在你的树上为我们站岗,现在是我们为你放哨了。”

他半睁半眯着眼睛,好像没有听懂或者就是根本不理睬。他突然间一反常态,抬起头来,往上吸吸鼻涕,声音嘶哑地说话了:“山羊,准备打狼。放一些羊在树上。捆住。”

人们涌到他的树下,以便听清他说些什么疯话,好借此嘲笑他。而他呢,气喘着,咳着痰,从睡袋里爬出来,说声:“我让你们看看在哪些地方合适。”就在树上走动起来。

在野生森林加人工培植的林园里,在一些核桃树或橡树上,柯希莫仔细地挑选好位置,让人们送一些山羊或羊羔来,他亲自把羊在一棵棵树冠上捆好,使那些活蹦乱跳咩咩直叫的羊不致跌下去。然后在每株树上藏一支上了子弹的枪。他也穿得像山羊:帽子、上衣、裤子,都是卷曲的羊绒做的。他开始在这些树上露宿,等待夜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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