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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青山-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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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崖强调行动要点:“三个人为一个行动单位,各单位距离保持在一公里以内,随时进行策援。我们没有携带专业的高寒作战装备,务必在雪线以下行动!”
两天一夜过去,一无所获。
越进山里,温度越低,近四十个小时的奔袭,餐风露宿,大家都已十分疲乏,衣服、四肢、脸上,全是让树棘剌出的一道一道口子。
傍晚五点,山里天色已经很暗了,陆青崖让中队的人在原地稍作休整。
他们已经渐渐逼近了雪线,如果仍旧没有金自强的下落,按照指挥中心的要求,就必须马上返回。
陆青崖掰了块压缩饼干塞进嘴里,晃了晃军用水壶,拧开来喝了两口水,把饼干那粗糙的口感压下去。
抬眼望了望,虞川背靠着树干,咬着牙把脚上的靴子脱了下来。
不只是虞川,他们几乎所有人脚底都已经磨破了。
“川儿,”陆青崖嚼着干粮问他,“累不累?”
虞川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搜山工作很是枯燥,陆青崖试图说点儿什么,来缓解精神紧绷之下,大家渐渐焦虑的情绪。
“川儿,依你的分析,你觉得金自强还在这座山上吗?”
“在,”虞川笃定地回答,“但他肯定比我们熟悉地形,或者……有人给他带路。”
陆青崖一顿。
虞川目光扫过来,“陆队,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这次行动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金自强是怎么在我们进村之前就得到消息逃跑了?”
陆青崖不说话。
这一点,他当然有过疑惑。
陆青崖和虞川几句话之间就点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骇人事实,就姚旭,还在心无旁骛地啃着饼干。
陆青崖笑了笑,心说有时候真挺羡慕这小子的,心思简单,活得就开心。
姚旭鼓动腮帮子咀嚼的动作忽然一听,问道:“陆队,你们听见水声了吗?”
陆青崖竖耳,片刻,“……没听见。”
“真有。”姚旭拧紧了水壶,站了片刻,往前方走去。
陆青崖嘱咐:“别走远了!”
他们两天一夜没好好洗漱过了,如果真有水,能洗把脸也是好的。
没走出去两百米,姚旭顿时高兴地嚷道:“陆队!真有水!这儿有个水潭!还挺深!”
陆青崖笑着应道:“你洗把脸过来吧,别耽误太长时间。”
转过头,陆青崖和虞川继续刚才的话题:“川儿,没有证据,不能随便往这个方向猜。”
虞川摇头,“我们武警系统铁板一块,又不在潭潥村驻防,当然不可能,但……”
但是,有可能是公安系统被人渗透了。
既然潭潥村的村长刚光明正大伙同金自强进行毒品的勾当,是不是说明,村长上面极有可能有靠山?
陆青崖沉默地嚼完了压缩饼干,“这不是我们管辖的范畴,我们只有一个目标……”
不远处,水潭那儿,骤然传来一声惊呼。
陆青崖心里一凛,“姚旭?!”
他飞快奔过去,潭水之中,姚旭整个人在水里扑腾。
姚旭奋力地仰起头,“陆,陆队……这儿设了捕兽的陷阱,我没注意……”他好像游不起来似的,越扑腾沉得越深,水一口一口往他嘴里灌。
陆青崖没有犹豫,几下解开了身上衣服,“噗通”跳下水。
姚旭靴子上夹上了一个捕兽夹子,夹子连着绳索,绳索的另一端拴着裹了大石块的铁网。
山里,常有一些盗猎的设置各种狠毒的机关诱捕野生动物。这个陷阱就是针对会来这边饮水的大型动物,捕兽夹一收拢,简易机关就会启动,笨重的石块把动物拖入水中,这样一来,动物彻底插翅难逃。
陆青崖拆下了姚旭靴子上的捕兽夹,托着他上了岸。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山上,又是阴历的二月,水冷得刺骨,两人都冻得直哆嗦。
姚旭牙齿打颤,“陆队,我……反应迟钝,致,致使……”
“现在是休息时间,不是在行动过程中,不怪你。连续作战太久,警惕心下降是难免的,吸取教训。正好,你回驻扎地方休息吧。”陆青崖快速地穿上衣服。
姚旭:“不,陆队,我,我还能……”
“都冻成冰碴了,还能什么啊,听话,这是命令……”
“砰!”
从不远处虞川所在的地方,传来的枪响。
两人一震。
“砰!砰!”
又是接连两声。
“虞川!”
惊得肝胆俱裂,两人发足狂奔。
方才休息的地方,虞川倒在地上,手掌紧捂着小腹,手臂哆嗦着,指向西边的树林,“金,金自强……还有一个人……金自强腿被我打伤了……应该跑不远……陆队,快追!”
他手指之间,不断有鲜血涌出来。
陆青崖解下身上的对讲机递给姚旭,“请求其他小组增援,马上送虞川接受治疗!”
暮色浓重,几乎不能视物。
树林间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应当就是金自强留下的。
带刺的树枝飞快拂过面颊,落叶之下是极厚的腐殖质,踩下去时,半个脚都要陷下去。
陆青崖什么也顾不上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约莫追了十五分钟,血腥味越发浓重。
陆青崖蹲下神,接着灌木丛的掩护,屏住呼吸,认真观察。
他听见了一阵极其分明的,痛苦的呻吟声。
拨开灌木丛一看,前面一棵树下,一人猛喘着粗气,身下枯叶上,血流了一地。
正是中枪的金自强。
陆青崖一滚身跳出灌木丛,枪口对准金自强,“不许动!”
陆青崖一边戒备,一边缓缓地靠近金自强,抽出一副手铐,把他两手都铐上了。
他不敢轻举妄动,站在原地,警戒着等待增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灌木丛中传来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青崖赶紧举枪,“不许动!”
顿了片刻。
“老陆!”
沈锐的声音。
陆青崖松了一口气,“金自强被我逮住了。”
沈锐飞快跑过去,“步话机通讯频道被干扰了,联系不上你,我只能带着人过来找人了。”
“干扰?”
沈锐点头,语气凝重,“全是杂音。”
“就你一人?”
“另外两个就在附近。”
陆青崖放下心来,“你们不要单独行动,除了金自强,还有一个人,也是往这个方向逃窜……”
沈锐忽地举枪,瞄准方才陆青崖过来的方向,“站住!”
片刻,响起一道哆哆嗦嗦的声音,“指导员,是我,姚旭!”
姚旭飞快地跑回来,他衣服还是湿的,说话牙齿打着颤,“陆队,对讲机好像被什么干扰了,消息发不出去,虞川不放心,让我过来帮你。”
陆青崖眉头紧拧,“他受了重伤,一个人……”
姚旭忙说:“已经掩护好了!”
陆青崖沉吟片刻,“老沈,你跟姚旭在这守着金自强等增援,我回去找虞川。”
“让姚旭跟你去吧……”
陆青崖摇头,“增援到了,他好带你们去找我跟虞川。”
没多时,沈锐小组的另两位战士也赶到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他们人单势薄,不敢贸然继续去追金自强的同伙,便押着金自强,在姚旭的带领下,往回走,去和陆青崖他们回合。
等到了方才虞川受伤的地方一看,树下一摊血,一个掉落的头盔。
人却不见了。
第49章 十万深山(04)
林媚做了一个梦。
齐膝深的雪; 陆青崖一个人在跋涉,天快黑了; 风雪肆虐。他似乎要去往哪里; 一直不停地往前走,背影茕茕。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沉沉地压在心上; 她骤然惊醒。
手机在震动; 清晨六点,天刚刚亮。
她清了清嗓; “喂……”
十分钟后,尚在睡梦中的林言谨被林媚叫醒。
很快; 他们收拾东西的动静; 也惊醒了旁边房间里睡熟的卢巧春和林乐邦。
两人披着睡衣出来; 却见林言谨的房间里,林媚正动作迅速地往行李箱塞衣服。
卢巧春打了个呵欠,“……你这是做什么?要去哪儿?”
“带眼镜儿去一趟铜湖市……”
“去什么去!你自己算算; 贴了多少旅费……”
林媚打断她,“陆青崖执行任务的时候; 失踪了……”
卢巧春一愣。
林媚又补充一句,“……生死未卜。”
一时间沉默。
莫可言状的沉重,同时压在了所有人心上。
卢巧春还想说些什么; 被林乐邦拽了拽衣袖,后者摇了摇头。
林乐邦:“……你一个人行吗?”
“行。”林媚合上了行李箱盖子,看向林言谨,他已经把衣服穿好了; 紧抿着唇,看着她。
林媚又检查一遍,重要东西都带齐了,掏手机,买了两小时后出发的航班,而后叫了一辆车。
卢巧春和林乐邦始终站在门口,看她办完了这一切。
自始至终,她神色格外平静。
卢巧春:“林子……”
“妈,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车快到了,我们得下去了。”
卢巧春上前一步,“……我们陪你去吧。”
“不用的。”她神色淡淡的。
一手拖箱子,一手拖林言谨,很快出了门。
卢巧春送到门口,还是不放心,“我们陪你去,你放心,我们……我们保证不说什么。”
林媚没答话,牵着林言谨,进了电梯。
“妈。”林言谨仰头看她。
“嗯。”
林言谨不说话,靠近一步,和她紧紧地站在一起。
到铜湖市和刘栋接上头,再开车前往离潭潥村不远的镇上。
沈锐和支队的一些领导,已经等候多时。
林媚风尘仆仆,却是连茶都没喝上一杯,直接询问情况。
几人交换目光,最后,还是沈锐开口,“……三号晚上,我们在山上搜捕目标的时候,跟陆队长和虞川走散了……”
那时候,他跟增援赶到虞川受伤的地方,陆青崖和虞川都不在那儿。
四周扩大范围搜寻过一遍,没找到人,他们以为两人很大可能是遭遇了金自强的同伙。而就在那时候,对讲机的通话恢复了,关逸阳说金自强的同伙已被抓获。
那同伙以前是公安系统的,两年前吞了一批收缴的海洛因被发现开除,但他一直跟昔日的一位同事保持着联系,借由同事的权力做保护伞,和金自强勾结制毒贩毒。
这人的反侦察意识极强,干扰对讲机的信号发送器就是他设置的。网越拉越紧,眼看着逃脱无望,他就打开了信号发射器,预备和金自强铤而走险,从严密的包围中撕出一条口子,往雪线上逃窜。
但没想到金自强被虞川击中腿部,一下成了他的拖累。不得已,他只能丢下金自强独自逃往,但还是被布控严密的武警部队给抓住了。
如果没有和金自强的同伙短兵相接,那么,陆青崖和虞川到底去了哪里呢?
中队集合,互相通报情况,大家都没有两人的消息。
支队一部分人撤回归队休息,之后和留守的人换岗,扩大搜索范围,但两天两夜下来,陆青崖和虞川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更糟糕的是,山里下了雨,把各种气息冲刷得干干净净,也没法出动警犬去找。
听完沈锐对情况的简要说明,林媚沉默良久。
“沈指导员……你只告诉我,陆青崖还可能活着吗?”
沈锐声音艰涩,“我们不知道陆队长经历了什么,如果他没有受伤的话,现在肯定还活着,他单兵作战能力很强,在森林里待着十天半个月都不成问题。”
林媚脱口而出,“那虞川呢?”
沈锐沉默。
片刻,林媚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们……家属,可以做些什么?”
支队副参谋长李钊平叹了口气,“林小姐,我们心情都是一样的。搜救工作还会再持续一天,如果再找不到人,我们必须让战士们撤回,把后续搜救任务移交给公安的同志们,希望你可以谅解。“
林媚深吸一口气,“我谅解。”
沈锐走上前来,“林老师,给你在招待所准备了房间,请你到门口稍等,我交接一点情况,等会儿带你过去休息。”
出门,办公楼的院子里,林言谨和刘栋正坐在升旗台的台阶上。
她没走过去,立在原地抬头看。
下过雨的天,蓝得醉人,阳光洒在人身上,风还是凉的。
她使劲憋着,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五天前,陆青崖给她发消息,说要进行封闭训练。
这样的情况她已经习以为常了,于是照常地回复:“好,我等你。”
她没想过,那或许有可能成为和陆青崖说的最后一句话。
·
陆青崖是被雨水浇醒的。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腹部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痛。
他坐起来,骤然往旁边看去,“川儿?”
虞川还在,昏迷着,浑身滚烫。
当时,他回到原地去找虞川,正撕了衣服给他包扎伤口止血,两杆猎枪对上来。
是在附近徘徊的盗猎分子,以为进山搜寻的武警是在抓捕他们的。
水潭附近的陷阱就是他们所设。
这伙盗猎分子不是本地人,是从越南潜逃入境的越狱犯,胆大包天。别人碰见这阵仗,早就自投罗网了,他们却趁着陆青崖和虞川落单,挟持两人预备之后当做逃脱的人质。
换作陆青崖一个人,还能搏一搏,但还有个受伤的虞川在身。
不得已,只能背上虞川跟他们走。
这伙人成功避开了中队的防线,深入到了雪线区。这下,陆青崖和虞川就成了负累。
陆青崖一早清楚这个情况,几番斗智斗勇,成功将三人的盗猎小组成功撂倒,但自己也受了重伤——极锋利的匕首,直接扎进了右腹。
除了枪支弹药,他身上的其他东西,都被盗猎分子扒掉扔掉了,包括对讲机等通讯工具。
雪区里不辨方向,他不能撂下虞川一人,便把他背了起来,费力地往下山的方向走。
跋涉了两个小时,重伤加之体力不支,晕倒过去。
山上的雨,很快就停了。
陆青崖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不太好,但虞川恐怕更加糟糕,他必须赶紧带他和中队汇合。
陆青崖咬紧牙关,把自己的伤口扎得更紧,再次把虞川背了起来。
走走停停,时不时吃一点从盗猎分子那儿顺来的干粮和纯净水补充体力。
他行进地很慢,根据阳光和树木的生长情况,分清楚了东南西北,现在首要的目标,就是想办法找到中队的人。
每隔一阵,他就会鸣枪一次,作为讯号。
但子弹也有限,不能敞开用,还得留着一些作为防身。
休息了三次,沿路的树木渐渐越发苍翠茂盛。
陆青崖稍微提了一些精神,“川儿,你再撑一撑,咱们很快就……”
“陆队……”
陆青崖一怔,急忙转过头去,“川儿?你醒了?!”
虞川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在,在哪儿?”
“下山路上,马上送你去医院。”
“金……”
“抓住了。”
“那就好……”
陆青崖把他往上颠了颠,“川儿,你再坚持一下,很快了——疼不疼?”
“不疼……”
“饿不饿?喝点水?”
“不饿,不渴……”虞川缓缓地说,“陆队……你回去,开导开导姚旭,他一直跟我说……都是因为他的大意……才让金自强有机可趁……”
陆青崖心脏不可抑制地往下沉了沉,“你回去,自己跟他说。”
陆青崖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
他之前浑身滚烫,现在高热却已经退了,不知道是不是个好兆头。
“陆队,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当兵吗?”
“为什么?”
“以前,我长得很瘦弱,老受人欺负……我同桌帮我,同桌也连带着受欺负……后来,后来我就发誓,一定要强身健体,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再也不敢动我……”
“川儿……”陆青崖喉头一梗。
他听出来,虞川是在……
“可我不行……我真不是当兵的这块料……你看,我老拖后腿……”
“川儿,你没拖后腿,你已经证明了自己,你是我们中队最光荣的战士。”
“我爸……可高兴了,穿制服的那天,我给他拍了张照片……过年回去一看,他居然洗出来了,搁在我们的客厅里……他说,我妈每天……都会擦那个相框……她舍不得我,但我们保家卫国,除暴安良,她说,她替我感到骄傲……你知道吗,我妈,她包的馄饨可好吃了……”
陆青崖忍着泪,步子迈得更大。
“……陆队,我最高兴的事,就是认识了……你们这帮兄弟……让沈指导员别惦记前女友了……早点走出来……关排长,不要那么不着调了……姚旭……姚旭你一定帮我劝劝他……”
“好。”
“还有,陆队长……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很快。”
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背上,也仿佛压在心上。
“还有……还好我没听你的,没跟陈珂表白,不然……不然她肯定要被我给耽误了……”
“川儿,节省力气,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片刻,背后轻声地说:“……好……陆队,你给我唱个歌吧。”
“你想听什么?”
顿了顿,虞川沙哑的声音轻轻地哼:“……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
陆青崖接起来,和他合唱。
“……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你是否还要永久的期待……”
虞川声音渐弱,陆青崖却唱得越发大声。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陆队长……”那叹息一样的声音拂在耳畔,“……真想吃一碗馄饨啊……”
攀在他肩上的手,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
“川儿?!虞川!!虞川!!”
手臂自肩上重重地垂下。
长风浩荡,回响在苍翠的森森松柏之间。
林间一轮残阳,红得泣血,好像那一日,虞川来中队报到时,自旗杆后方跃起的朝阳。
残阳一寸一寸地往下落。
陆青崖抬手,拂掉了脸上滚落的泪水,背着虞川,继续往前走。
这是他的战士,共和国的好战士。
生或者死,他都要,把他带回去。
万古的悲痛横亘在胸口,他无从发泄,只能嘶吼一般地大声唱道: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
共和国的旗帜上
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那一天,虞川立住脚步,双腿一靠,挺直背,向他敬了一个军礼。
“陆队长,铜湖市武警支队直辖机动中队虞川,前来报到!”
·
睡下没到三个小时,林媚就醒了。
她忘了关灯,招待所里台灯的光,就照在她脸上。
那光利剑一样,能刺破人的眼皮。
睡不着了,起身把灯一盏一盏地拧亮,想到他们第一次接吻,也是小宾馆,昏昏黄黄的光。
坐不住,挠心挠肺的感觉,很多念头,不敢去深想。
她还是盲目地乐观着,悲哀地赌一个渺茫的可能。
拿上房卡出门,逶迤地穿过走廊,到了楼下。
空地上有人,走近了一看,是沈锐。
沈锐也睡不着,坐在旗杆下的台阶上,手里夹着一支烟。
林媚打声招呼,“沈指导员。”
沈锐抬起头来望她,笑了笑说,“老陆以前总抽,最近也戒了,别说,还真不习惯……”
“还有吗?给我一支。”林媚在他身旁坐下。
沈锐新买的烟和打火机递给她。
林媚抖出来一支,忽听沈锐问道:“林老师……如果老陆始终没回来,你后悔跟他和好吗?”
拿打火机的手一抖,她吸一口,呛得剧烈咳嗽。
她没回答,隔着缭起的烟,把目光投向前方。
天上有月,深山不语。
·
这是梦吗?
如果不是,又似乎太过于逼真了。
他一个人,在深雪里跋涉。
沉重的行囊,在肩上勒出了真实的痛楚。
路不好走,积雪齐膝,脚在寒冷中早已失去了知觉,他沿着被积雪湮没的枯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林中的夜,静得可怕,那些松软的雪吸收了所有的声音。
或许静不可怕,可怕的是寂寞与孤独。
他感觉寒冷开始侵入四肢百骸,为了驱散这密织的寂静,他打算唱首歌。想了半天,只想到了一首,“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铿锵的歌声打破夜的静谧,“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他把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又走了很远的路。
有力的节奏被他一路撒在身后,在风雪中回荡。
思绪不断地飞远,越过这片辽阔的林海雪原,飞成几只黄莺,在江浦市的三月里欢乐地啼啭。
他想念终年不冻的河流;
想念某个荒烟蔓草的院子,那里的水龙头旁边有一株碧绿的树,不知道是什么,或许是樱桃,或许是桑树;
想念一条黑色的大狗;
想念漫天黄尘的跑道……
还有呢?
还有……
还缺少了什么?
他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响,然后自己重重地跌倒在雪地里——他踩到了被浅埋的树枝。
痛感是稍后才感觉到的,他单薄的裤脚被被划了一道口子,皮肤渗出温热的血液,在积雪的黑夜里,颜色看起来暗得近于黑。
血液很快凝固成一道钝痛的伤口。他从行囊里翻出一条毛巾,咬牙紧紧地扎住。
他一直在试图避免让自己陷入绝望,即使状况已不容乐观:干粮或许撑不过两天,而唯一可以用来制造温暖的火柴也以耗尽,还有这昼夜不分的昏暗,这密集的寂静与寒冷,现在又加上长得可怕的伤口
许久之后,他发现自己在流泪。
呵气成冰,泪水冻在脸上,被风嗖得发疼。
忽然之间,脑海之中,那个荒烟蔓草的院子一切都生动起来了。
一个年轻女孩,捏着塑料软管,管子里流出清澈的水。
狗打着转,去追那道水流,女孩哈哈大笑。
他终于想起来……
原来,是忘了她。
·
陆青崖霍地睁开了眼睛,目之所及的地方,一捧橙黄的灯光。
这儿太暖和了,和梦里的冷,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一道声音从门口传过来,“你醒了嗳?”
带点儿西南那边的口音,勉强才能分辨出意思。
一个穿橘红色衣服的老人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碗,走了进来,他把碗搁在桌子上,走到床边,弯腰笑着说了句什么。
陆青崖听不懂,只看见老人皮肤黝黑,笑容质朴。
老人指了指自己身上橘红色的衣服,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堆,陆青崖还是没听懂,但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护林员。
这样的山里,一般都设有了望站,供护林员休息。
他只记得,他背着虞川,寸步不停地往前走,最后一头栽倒了,也昏了过去。
陆青崖声音干涩,礼貌地问:“我战友,他……”
他不确定老人听不听得懂,但似乎是听懂了。
老人脸上显出悲悯地神色,指了指一旁。
陆青崖很费力地坐起身,顺着看过去。
另一张床上,盖着中国国旗。
陆青崖不说话了,片刻,梗着声音说了句谢谢。
老人又说了一串,指了指床,又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估摸意思,是让他再睡一会儿,他已经给林业局的领导打过电话了。
老人在对面坐下,从木架子上拿下一个竹篾编织到一半的筐子,继续慢慢一横一纵地编。
他声调高亢,唱起了歌。
西南的民歌,悠扬的调子,流水一样。
陆青崖躺下,闭上了双眼。
方才,梦的最后。
女孩在那时候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睛像雪光一样的明亮。
她微笑说:“好,我等你。”
·
又是十二小时过去,仍然没有搜索到人,中队接受命令,从山里撤回,把任务移交给当地公安。
很多人来了。
单东亭,邱博,陆良畴……陆青崖过去的战友。
何娜也来了,上午在招待所里,无声地陪了林媚半天。何娜说,平常周末,有空的时候,陆青崖会去市里她读书的小学看一看,送一些文具、零食。
女孩腼腆,眼眶发红,说林媚像是她的第二个妈妈,陆青崖就是她的第二个爸爸。
很多的安慰,很多的开解,很多的比她还要严重的盲目乐观。
然而谁心里都清楚,所谓的乐观,只是自欺欺人。
林媚不想继续应对,把林言谨暂时托付给了单东亭,自己开了一辆车,沿着山的方向驶去。
颠簸的路,两侧是农田和树林。
到山脚下上山的路口,她下了车。
晴好天气的午后,空气带一点儿湿气,一股草木的腥味。
她站在路口,仰头看去。
曾经相信过爱,失去过爱;
坚定信仰,又背叛信仰;
兜兜转转的背后,太多的委婉心事。
不甘、愤懑、几度山穷水尽,又几度看见明月照人还。
最后所念,不过一个誓言:
想你身体健康,陪我百岁到老。
林媚抬手,两手拢在嘴边,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声地喊:“陆青崖!我等你回来!!”
苍穹之下,巍峨苍翠的高山,拥着她高喊而出的话,一阵一阵地回荡,好像在一声一声地应和。
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
昨晚,沈锐问她,如果陆青崖不再回来,她后悔跟他和好吗?
即便和好后不能百年,是百年中的一年,一个月,一天。
她也决不后悔。
所谓爱,不过是:
万丈深渊,素履而往。
我见青山,青山不老。
第50章 十万深山(05)
铜湖武警总队医院。
陆青崖是从死亡边缘捡回来一条命; 若不是被护林员发现,并及时进行了简单的处理; 他也撑不了多久。
医生嘱咐他静养; 但苏醒后没多久,病房里就来来往往; 彻底地成了一个联络办事处。
沈锐先过来。
林媚一直在陪护; 怕他们聊天可能涉密,自己主动回避; 拿了钥匙,往铜湖花园去换洗衣服; 顺便准备晚饭。
从接到通知到将陆青崖送来医院; 一干人等兵荒马乱; 作为队里领导核心之一的沈锐,自然承担了更多的任务。
沈锐明白目前陆青崖最挂心的问题。
“金自强,还有他的同伙; 以及同伙背后的公安系统中的内鬼都揪出来了……根据你提供的线索,那伙被你捆住的盗猎犯也逮住了。他们是一个跨境盗猎组织; 当地的森林公安布控已久,这次也是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他沉默良久,“……行动算是大获全胜; 过几天总队要进行荣誉表彰,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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