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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柳情深传-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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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想收了玉英报他恩,此是后话。
一路想,一路抬,至三更方才到家。见了大屋皆烧去,大家放声大哭,也不觉饥饿,并轿钱也弄不出一个,幸亏抬轿的皆是佃户,不敢硬要的。坐了定一回心方要去村中借米,不料小屋内长毛未曾寻到被玉英搜出一粜米来,又寻着一只旧锅,便将破砖石搭了一个地灶,安好锅子,拾些烧不尽的旧木料,大家烧起饭来。镜如口口声声说:“我没烟吃,是要死的。”来不得坐在地下。是时各人铺盖丢尽,月娥看见丈夫为熬瘾眼泪鼻涕满面,坐在地下不禁落泪,只得寻了一把旧草与丈夫垫垫。可怜镜如因烟泡吞完断了一日瘾,便觉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身上一阵阵热起来,一时又恶心,一时又腹痛。到了恶心并苦胆水尽行吐出,到了腹痛并满地打滚。饭熟来一不能吃。一时腹痛稍好些又叫心痛,心痛未曾叫完又叫“我头痛,如刀砍斧劈一般”,如此苦楚求他老婆将绳子勒死他,不然当不住,月娥听了大哭起来。欲知镜如死与不死,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庆生机弟兄得窖 寻死路学究投营
却说镜如要他老婆拿绳子勒死他,月娥听了大哭。大家看了说哪有没有烟就要死,我们去村坊寻寻看,或者有人尚有鸦片烟未被长毛收去,讨点来救救你的性命。镜如在地下磕头说:“若能如此,便是我重生父母。”玉英不待他磕头早巳去了。走了几处,皆说我们村上前头家家种鸦片烟,却被长毛掳得干干净净,我们自己尚没得吃,那有再分与别人。走下几家,皆是一样说法,无奈何只得回来。路上忽然想着说当年老太爷烟膏最多,叠年熬起来,一罐罐放在地窖内。当年镜如曾偷过二次,后被老太爷知道骂了好几次。如今屋子虽被烧去,地窖内东西必不能烧,何不如到上房地基上寻着原处,扒去瓦砾,掘开地窖。寻寻看有没有,碰碰他运气。
一面想一面走,到了小屋内说各处皆没有鸦片烟,有一个地方至今不知有没有。月娥是来了未满三年,不知从前之事。水如忽然想到说:“必有当年老太爷吃了剩的,老爷在时并没吃,如今在地窖内想是烧不去的。”
当夜并央了一个人,亦是吃鸦片的,许掘了分些与他,这人听了喜欢之至,便说:“你们指点何处是地窖,只怕连洋钱银子皆有亦未可知。”大家听了更喜欢起来。此时饭皆吃饱了。便拿了旧篾器做的火把寻着有地窖的地基开掘下去,果然尚有两缸末动。玉英得了赶紧取起分了与掘的人,这人得了烟恐黑夜失手,便将一块破瓷片盛了就走。
这边水如,月如弟兄两人寻寻。原来尚有金叶子一包,约有七八两,又有五只银元宝,每只五十两。水如,月如得了就有命了,何不再寻寻看。弟兄复至窖中,四处再检了一回,原来只有这两包,余尽自碎纸。二人回身出窖,回到小屋,见月娥在地下喂丈夫鸦片烟。原来镜如不能吃,须一口口喷进,半晌方能言语。月如二人方将得金银告诉他,镜如夫妻亦喜之不尽。月如又想:“前数年时候,方我们弟兄每个人分了三千元,我分毫未用,若放在地窖内,长毛必不能拿,将来我有钱,亦须好好的收藏。”看官知之,嗣后月如便有存了一个积钱的想头。
是夜,各人皆睡草稻中。虽有饭吃,却无盐菜。次日打听得长毛被蒋大人兵勇一路开仗逼到浙西,左大人驻兵衢州,衢州城坚不破,城内照旧买卖。镜如此时得了鸦片,人已复元,于是令胡雄拿了二十两银子先买被铺,次买油盐,又寻着一个从前帮过的长工,令他去挑。复又将小屋隔了几间以分内外,又将不连处搭起草屋以遮风雨。是时痛定思痛,水如复想起春云来,念念不忘,又想到二哥、阿莲、雪花三人必是死在山下乱尸堆中亦未可知。
不数日胡雄回来将各件买回,说衢州城内米价好贵,每升一百念文,菜油每斤三百念文,盐每斤八十文,菜油与盐每人一日只准买四两,若店内认得此人一日买过两次便不许买,各店皆有告示,城内大发瘟疫,吃鸦片人身体虚弱易于沾染,每日死人上千。衢州城内一处如此,他处可知。只说:“好奇怪,我方走至一个营盘门口,见一个人似乎是我家请过的那个孔先生,我迎上去一看却是他,他说到营盘将有三个月,弄不来,要想到别处去。”众人听说道:“还是他有本事,将来军营中得了保举尚有官做呢。”这边镜如弟兄暂且苟且度日表过不提。
岂知胡雄才说这个先生原是读时文被时文气熏入骨髓,原不晓得世务,那能办得军务。当时因听了师母说话投入营盘当文案。原来这营官平常晓得先生合村远近皆敬重他品学兼优,因此将先生看重,聘他入营,请他在第三号管金衢严一带军情,所有军机警报皆先生主稿。先生若是吃得起的,无如开口就夹些文理在内。营官只说先生工时文,是一件顶难做的事,尚能做得来,岂有文报做不来的道理。
这日便请至中营,告诉他:“长毛现在要攻我某处营垒,闻得长毛分三路来,官兵人少不能抵御,须请衢州镇饶大人派兵前来。文书内要说得紧急些,饶大人看了方着慌,便好添兵飞速前来。此文须当夜发去,不必太长,请师爷快办—办,师爷急去勿辞。”这先生客气了一番,又推逊了一番。说道:“恐做不好。”营官不耐烦,说:“师爷做去,包好,但须以快为主,抄好就发。军机以速为妙。”先生听了回来起稿,做了—夜,次日着人送去,营官说:“此文书系请添兵,是一件要紧的文书,为何此时才办好?不必看,看了亦改不及,快些发去。”
不料此书到了饶大人衙门,内中幕友均系老办军务。将文书拆开,大家读不断,文章只有十余行,内中之乎也者虚字行行排列无人懂得,又把他细细揣摩一番,亦是不懂。幕友说:“此是月报例文,无甚要紧。”因此未曾派兵接应。
不料这边营中等了数日无救兵到,长毛便用荷包阵围起,营官着慌,只得用五百名洋枪小队保着文案,粮局,军火冲出重围。不料头一阵只将文案保出,其余全军皆设。当时并不知这文书用了之乎者也,及至败定,营官疑心,“如何饶大人不发救兵,以致我如此全军覆设,必定文书内未曾说得紧急,请先生检原稿,取出来看看。”先生道:“我放在文具中,当时走得慌,未曾带得。”
不料过数日,统领左大人接着各路兵败的文书,特营官革去了顶戴。营官申辩说:“卑职有请救兵的文书,饶某坐视不派兵救应,请饬吊原文覆验。”往返数日,先生正在愁心,要验他文稿,因遇见胡雄,说弄不来,要想到别处去的话。先生待了数日,有人通知他:“师爷还不快走,饶大人已将原文呈与左大人看,左大人见了发怒,说某营用了一个时文鬼做文案,岂不误了军情大事,断送我十八营盘的性命。事体尚小,若长毛即由此狂窜,东踞严州,西踞金华,浙东糜烂,这办文案的便是罪恶滔天,快将这文案捆送大营,枭首示众。”这人将这些话告诉了,先生听了便急的无地可钻,尚要回营收拾行装,这人说:“来不及了,停一时大营令箭到来即要捆人。”先生方慢慢八字脚走出营盘。这人叫:“快走,来捆的人已到营了。”先生方放开脚步,一路上恐怕追来。不得已紧紧行了数十里。
这边营官只得以在逃申覆,左大人便通伤各营,不准再用工时文的办文案,须先令营官出结,结上有不做时文字样方准在营办公。
原来左大人将孔先生原文吊来一看,其原文是:
营官某某,敬禀饶大人魔下:窃卑职叩违宪辕者岂一日哉。甚矣,发贼之最难敌也。且夫发贼之难敌也,其故有二:一曰多,多者少之对而卑职适得其对焉;曰强,强者弱之反也而卑职适得其反也。不宁惟是,规矩方圆之至也,而其多且强者将适中乎规,启发圣人之教也,而其多且强者犹能反乎隅,此卑职所以为秦庭之哭而不能自己者也。且卑职尝读传矣,宣叔如晋,非乞师乎,晋候许之七百乘,故古制一乘七十二人,昔之乘今之兵也。惟我宪台其将审夫中规反隅之说,为之深观焉,为之对勘焉。衰多而增益焉,增美而择回焉,然后杀敌致果而贼之所恃,夫二者于是乎难恃矣。卑职之言不其然乎。
左大人当日见了此原文,因此要捆先生,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游沪渎时文不售 羡妓院大脚生财
却说孔先生怕左大人来捉,送了性命,拼命的往别处逃避。听得人说现在可以赚钱莫如上海,不如往上海寻寻生路。于是一径逃到上海。住客栈,初来时并无朋友,后遇见了几个同乡,是吃洋行饭的,知道先生才学。便请了先生作西席。此人姓杨名少荪,腹内一字不通。只能说外国话,场面异常阔绰,专欢喜与官场来往,又假冒为斯文中人,遇妓馆茶楼便要撰联句,题跋语,以为有了这个便好出名,恨自己不能做,因此请了先生在家专替他代做。又想巴结先生,因此又将先生荐往报馆为主笔,谁知这报馆主人须要见过先生笔墨方好聘定,因此少荪欲请先生做几个论送往报馆中看看。不料论尚未做就先出丑,你道为何?原来这杨少荪喜嫖的,这日就请先生至四马路书楼上听书。先生系初至上海,不曾见此场面,心想上海如此花天酒地,车水马龙,且华夷不分,男女混杂,成何世界。再看各书场上的联语及妓女手中拿把摺扇团扇无不通文,心想上海的妓女原来亦是能文的,遂一面发呆一面眼看着一个妓女,唱阔口的正唱《打山门》,先生不懂,杨少荪便告诉了他,且指着这妓女名叫小如意的说:“这妓女是上海最有名,他曲于最唱得好。其余如金宝宝,洪少兰,金小娟均系有名的长三。”先生不懂得长三名目,杨少荪便告诉先生:“上海妓女有三等:长三、么二、野鸡。”
正说着,只见书场中走来一个大脚姨娘,见了少荪说:“杨老唔哩,先生请杨老点戏。”这边孔先生不懂上海规矩:叫长三妓女是叫“先生”,叫么二、野鸡方叫“小姐”。今听得叫了“先生”二字,只说是叫他,说:“我不认得你,为何叫我这一句?”便惹得书楼上面哄堂大笑。孔先生不知就里,又见这姨娘请杨少荪点戏,少荪便说唱《思凡》,即见一个粉牌挂在书场上,写明“苏韵兰
《思凡》”,原来这姨娘便是苏韵兰的。韵兰最为瘦鹤词人海上所赏识,其与词人往来笔札不藏韵兰风韵,后韵兰别嫁,词人思之不已,为作断肠牌小说计共一百余卷,此是后话不提。
这日韵兰在书场上唱完了书,便叫姨娘邀杨少荪到他家去,于是韵兰先坐轿子走了,随后少荪便同了先生一径到韵兰家中。韵兰见他二人来了,但略略了抬子抬身,便见有许多娘姨大姐打手巾上来。这先生头便如摇鼓一般满屋乱看,杨少荪便在韵兰面前称赞孔先生是浙东名士,韵兰听了便拿出一幅宣纸写的横额说:“此是泉塘最工时文的大才子某广文所书,请孔老今加上跋语。”这孔先生看见上面写的是“秀媚天成”四字,便想:“此跋语如何做?”不觉一时出神,两眼翻了白光,口内咿咿唔唔的,少荪还说先生是羊瘢疯发了,便拉了先生一同出来。
想知先生一路想做跋语,回到馆中做了一夜,足足的做了二百七十五字,内有云:“故虽闻其人而未之见也。”又云:“予用是滋戚矣胡为乎?戚又予岂能文哉,予何敢许也。”其余奇文幻句层见叠出。韵兰见了说此是时文不是跋语。
次日又有客来打茶会,此人便是开张报馆请孔先生做主笔的,见了此跋语便问是何入主笔,韵兰道:“说是个浙东名士,只闻得他姓孔,不知其名。”这报馆主人听了又读读跋语,只说一字道:“唉!”心中便不满意这孔先生。
谁知这孔先生自题跋后,心想自己笔墨若不出色,苏韵兰是何等名妓,何至要我题跋,如此笔调大约报馆主人看见亦必惊叹为奇才。因此心中想想欢喜。
日在四马路一带游玩,见了许多脚大的妇女浑身尽是绸缎,满头尽是珠翠,孔先生看了说:“此等大脚何必如此之阔绰,一年有几何出息乃有如此之穿戴。”旁人知道的便说:“此大脚是长三上的大姐娘姨,一年出息少则三四百金,多则千金。”先生听了说:“我们笔墨的,一年赚得几?此种大脚女子,其一年出息乃有数倍,真正愧死。”先生正在羡慕大脚不已,背后头忽来了一个同乡人,此人姓吴名玉衡,此人不嫖长三,专嫖野鸡,一生好看妇女,因此老天罚他生了一双近视眼,眼光不过一寸多远。这玉衡看见了先生便与先生说野鸡的好处。先生道:“昨日看见《游戏报》上刊出野鸡歌八首,是绿意轩主人的笔墨,只有苦处,何尝有好处,我记得,我念与你听:
野鸡苦,爷娘鬻我在门户,得来身价有几何?不抵街头一宵赌。身价原有用尽时,依身作苦无了期,花落哪能重上枝,终身受浪蝶狂蜂欺。呜呼!我为野鸡兮歌一曲,谁为拔出泥犁狱。
野鸡苦,野鸡有身难自主,朝接王郎暮接张,身躯作践如泥土。郎总多情不敢声,郎即无情难守贞,有情无情卧起晓即行,此后各各相见忘姓名。呜呼!我为野鸡兮歌二曲,青楼可惜人如玉。
野鸡苦,愁风愁雪又愁雨,六街宵静少人行,犹插残花立廊厅,客若不来不敢眠,客若垂顾争抢先。沿街争抢缠头钱,客若不允忧心煎。呜呼!我为野鸡兮歌三曲,龟奴鸨母心何毒。
野鸡苦,秋去春来少毛羽,连日钗环典当空,总遇情人怕索取。索之太骤客不来,不索鸨母终疑猜。肌肤虽亲肝肠摧,假为欢笑相追陪。呜呼!我为野鸡兮歌四曲,秋风凛凛肌生粟。
野鸡苦,孽海昏沉暗莫睹,总使有心欲救援,罗网层层难用武。娘姨大姐管尔身,不敢怒来不敢嗔。但借尔躯骗客银,孰令尔即逃风尘。呜呼!我为野鸡兮歌五曲,谁为整顿春江俗。
野鸡苦,苦更向谁谈肺腑,有时认作好姻缘,偏教错注姻缘簿。方期互结茑与萝,岂知终渝白首歌。翻身仍复入网罗,野鸡野鸡奈尔何。呜呼!我为野鸡兮歌六曲,代他眼泪倾如烛。
野鸡苦,残年犹且画眉妩,低头不敢向灯前,问之半响半倾吐。老大作态少且然,夜深献媚剧可怜。缠头多少且听焉,但得有客犹早眠。呜呼!我为野鸡兮歌七曲,眉尖蹙损春山绿。
野鸡苦,斩断情丝须快斧,风流罪过创者谁?昭容陆氏开山祖。自此遭残女儿身,彼此孽海皆沉沦。至今房中烧冥银,以情死者皆替人。呜呼!我为野鸡兮歌八曲,管弦入耳皆凄促。”
玉衡听了便说:“此野鸡上海土话叫做讨人身体,并不是自己的身体,若是自己的身体便无如此之苦楚。你看小花园胡家宅各处的野鸡有数处小姐皆大大有钱,其身价比长三尤大。若就湿相好,就便不容易攀,至于讨人身体,则二三洋便可住夜。”
正说着,两人走至祥春里,此里中便是野鸡窝,内中皆是妖狐鬼怪,粉黛淋漓,先生见了魂不附体。只见一个野鸡将先生袖子扯来,一个野鸡将先生衣襟拉去,一看尽是小脚。先生喊道:“小脚果然害人!”玉衡道:“不怕,倒有趣。”先生没命的挣出巷口,又顶头撞着一班大脚的娘姨在巷口拉客,先生又绝叫救命!玉衡只得笑到弯腰曲背。只听得先生口中喊道:“原来大脚亦是害人。”这玉衡见这班娘姨拉先生拉得凶,口内不晓得说了些什么,这姨娘便放了先生。这时先生方定睛观看,见这班野鸡也有大脚的,也有小脚的。先生道:“古怪,世上女人必须脚小方为标致,哪有大脚亦算标致的?”
玉衡道:“先生有所不知,现在风气初开,大脚最为时髦。上海嫖客嫖小脚倒容易,嫖大脚倒难。再现在阔少要娶小亦娶大脚,只要品貌生得好。标致不标致不在脚大小分高低。况且前辈如袁子才先生亦说女子的大脚好。常说品貌是天生,脚是人工,论女色只重天生不重人工。又尝引一女子笑世上男子爱小脚的诗末后两句说得好‘不知小脚从何起,起自人间贱丈夫’,此是前辈最风流不重小脚的证据;又本朝顺治年间曾禁民间女子缠足,圣谕煌煌当时曾通行省,后因积习难解未能遵行,但禁旗民,不准缠足,故至今旗民或有娶缠足女子,旗人争相唾骂说此人不知廉耻,似说女子爱缠足便不是正经女子。此是本朝国法不缠足的证据;又现在广东湖北创立天足会,会中禁止缠足,立法甚严。其入会者均系有名人物,两湖制军张香帅并为其出示,此是近时禁缠足的实据。若说男人喜好,在未阔眼界的只说脚小女子好,若于此道阅历透的反说出大脚有几种好处来:一干净,二天然风致,三娶了此种女子善于管家,服侍又周到。若小脚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最讨嫌的是数日不洗,睡在一处不免有孤臭气,再缠得不大不小反步步疼痛并路亦走不来,扭扭捏捏实在难过。”
先生听了这里便说:“老兄的话实在不错,不但徒说标致不在手脚之大小,实在上海极标致的我看大半皆是大脚。再听得人说大脚的娘姨大脚的大姐个个该钱,小脚的小姐个个漂账,此话是否?”
玉衡道:“何尝不是,小姐的收场十有六七无好结果。大凡妓女到了色衰的时候,若是大脚便好改业,或反的了娘姨跟得轿起,又能到各处酒楼茶馆客栈寻他小姐的相好,否则肩桃卖买无事不可做。若是小脚,以上诸事皆不能行。然小脚的妓女总不想到这个地步。趁着一时年轻,放着正经客人不做,反去夹姘头,夹了姘头进账便有限,要反吃鸦片,姘头夹夹,鸦片吃吃,混淘淘过日子,一时运气不好反被姘头将他连年积蓄拐骗一光,再加生意不好,并鸦片烟亦要断瘾,此便是他收场的时候。”
先生听他这里叹了一口气说:“女人小脚已是死路。再吃鸦片烟更是死路了。”玉衡方要再说,只见杨少荪近面而来,说先生报馆主笔不得了。先生惊问何故,少荪因说:“报馆主人见了你与韵兰题的跋语,次日便来回报我具说:‘先生笔札亦是用不得的,因此我这边亦另请人了。先生可请至别处谋馆。’想来上海人太不通,不识先生是个真正宝贷。”先生听了无可如何,只得辞了玉衡,回到杨家住了一夜,次日便搬行李,说要回家乡。杨少荪便送了修金,先生便搭船回杭州。因浙东尚有长毛便不敢回家乡,即绕道至江西,恰好路上遇见了一个人,像似雪花却是男装,并非女装,原来这人果然是雪花。话分两头,欲知雪花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拒恶少巧力保贞 卧破庙神明垂训
且说雪花当日背了阿莲一路上女扮男装逃至江西省广信府玉山县所管的江村地方,不数日盘费用尽无可度日。因听得左大人军营中有枪炮内用的枪弹须用女工锉磨,每日工钱可得二三百文,现在由县发出,何不领些来我二人锉锉这个亦可度日。阿莲说亦好。于是二人检了一个破庙安身,雪花便至玉山县内领铅弹,是日便领了三百颗,幸有木桶现成装好,雪花脚大善挑担,便将领出的铅弹挑回破庙中。当日二人锉了一日便将三百颗铅弹锉好,次日天明赶进城交割了又领出三百颗挑出,仍回原路,顺便至大街衣铺中买了一条布被。原来雪花逃难时多时不曾有被睡。及将被买回,阿莲见了自然喜欢,赶将破庙中墙角边一片泥地扫得干干净净,用草铺垫了,然后再用被铺上。雪花即去煮饭,二人吃了便展开被说:“我二人多日不曾有被睡,又恐不能度日,今既有铅弹可锉,二人衣食皆掌于此,又有被睡,又不愁长毛追来,今夜好脱了衣服作褥子好妤睡一夜。”阿莲听了说好。于是二人关好了门放心睡倒。
二人到此时痛定思痛,便想到一家人如此分散,不知各人生死如何。雪花便想到华如,此时不知逃在何方,又想:“阿莲亏我将他背了逃难,不然如此小脚,一日走不到二三里,早被长毛杀了。”又想:“将来不知如何结局。此人本是我当时救了他的命,今日依我度日,日后还交他二哥,却不知此重担今日却在我身上。”又想:“华如许收我为偏房,我又失身于华如,哪有再嫁人之理。只不知住在此处何日归家。”雪花因的后想想,心上事来睡不着。这边阿莲亦睡不着,雪花便问:“小姐,为何睡不着?”小姐说:“逃难时日夜辛苦,亦不知睡与不睡,今日安稳睡,反有点胆怯,便睡不着。”雪花说:“我陪你睡,有何怕处?”雪花便起来爬至阿莲这边同睡,阿莲摸着雪花周身圆紧,皮肉细结,便说:“难怪你有力气,会走路背我,我不如你,你摸摸我的身上。”雪花伸手一摸,觉得阿莲身上到处如丝绵一般,虽皮肉丰腴,人极长大,却通身摸不出骨节。心想:“这种人是—点吃苦不住的,如何得了。”
两人睡了一息,不觉天明了,赶紧起来将铅丸搬至庙中间,坐在台阶上,阿莲嫌台阶不好坐,仍坐在被上挫。雪花独自一个在庙中台阶上锉。不意玉山虽无长毛,防堵营勇却是有的。看官知道,大凡营勇总是要营官约束,无事不许出营方不撞祸。若营官号令不严,不是奸淫便是掳掠,这是营勇到处的恶习。这日雪花正在锉弹丸,庙中来了一个营勇,起初在正殿看看不曾看见雪花。及走到台阶,一眼看见雪花。这日雪花未曾包青布,虽末装扮,而品貌本是出众的,又且单衣薄衫,愈显出自顶至踵一个玉琢的美人。雪花听他看不理他,这营勇便问雪花挫这弹丸几文钱,雪花心想:“我不应便是我无礼,我应了看他如何奈何我。”便答道:“锉了看,听周大人给的。”营勇看见他两只手臂并手指一概肉色晶莹,禁不住蹲下来亲近他。雪花亦不惧,并不退缩了分寸,营勇还说好惹的,便说:“我爱你这手好,与我看看。”雪花说:“有甚好看。”营勇见庙里无人,并不知墙角边内尚有阿莲,却不知阿莲早看见营勇缠住了雪花,已怕得心里如几个铅丸吞在心头一般,又想:“雪花尚在怕,我又甚怕。”再看时,雪花说:“你这人可站远些,为何要粘住我,你莫想天鹅肉吃。”那营勇便涎皮涎脸,手中拿了一元英洋与雪花,雪花不接,又加了两元亦不接,那营勇便一起将洋钱丢在雪花怀里来,雪花便立起身来,洋钱散了满地。雪花一边趿拉了鞋,手中拿了铅丸,口说:“你这人要爱我,无奈我不爱你。”这营勇被雪花这几句话喜得心花都开了。又见雪花笑着说:“你快来,你快来。”这营勇还当叫做他有好处,便一直走来想搂抱,不料雪花只将身一侧,这背勇来得势猛,扑个空跌倒佛桌旁。雪花将脚踏在营勇背上笑说:“这是有名目,叫做独立金鳌。”这营勇还想雪花与他顽的,又见他又俊俏又伶俐,早巳魂不附体,又听雪花说:“你可说饶恕,若不说……”雪花说到这句息了口。这营勇便接着他“不说,你这玉美人便怎样?”雪花登时放了脸,随手在佛案上拿了铁烛台就打,只一下打着背脊骨,那营勇便爬不起来。雪花又即高叫:“小姐,不要怕,这人如此无礼,你来看看他的号衣是那一哨,我到营官处喊冤去。”正闹得不开交,邻舍听见便一同进来。说:“青天白日,哪有你这个畜生到我们这里调戏女人,”就有一个乡绅拖他出去说:“我们送营官去办两个好警戒警戒。”一哄去了。尚留了几个女人与他主仆说话。内中有一个女人亦是乡宦的老婆,进来见了阿莲,见了这品貌,又看看他手脚,知是大家的女子,问起阿莲祖父的名姓,未知是和这女子的父亲做过同寅,因便亲热起来,说:“小姐,这破庙如何住得,搬到我家去住几日,你家乡长毛干静,着人送你主仆回去未迟。”阿莲听了不好推辞,便叫雪花搬被,雪花说:“今日来不及,明日将铅丸交割了再搬未迟。”那个女子听了说:“明日搬亦使得。”当时女子带了众人去了。
这边雪花与阿莲吃了晚饭,仍叫雪花同睡,雪花二人脱了衣一同睡下。阿莲便说:“雪花,日里男人调戏你,你如何不怕,还要同他开心,想你不是女身,若是女身,断无不怕之理。”雪花笑道:“你请验。”阿莲听见亦笑了。又问:“你为何不怕?”雪花道:“他若动蛮,我抵装与他打,若打不过他,我就跑到营盘喊冤去。他亦是单身一个,能够阻止我么?”阿莲道:“原来靠着脚大,若是我便要他不得。”雪花笑道:“只是好一双小脚,看是好看,一身吃苦却不小。”阿莲道:“都是赵姨娘裹的,他自己因为着脚小送了性命,我今日亦悔不过来,不知世间可有放脚的药么?”雪花笑道:“我只听得有裹小脚的药,并不望见有放小脚的药。”雪花又说:“今日那个女子看了小姐半天,此人与我家有甚同寅?”阿莲道“此女子姓陈,他的父亲只闻得名叫亮轩,做过广东番禺县知县,听说现告老回家。这小姐己嫁个秀才了,闻亦游幕在浙江,却不知何名何姓呢。如明日他叫我搬,何不依他,省得在这庙中凶多吉少。”雪花道:“明日再说。”当下二人睡了。
雪花就梦见庙中旁边有一位菩萨指着雪花叫着他名氏高声叫道:“魏雪花,你生了这般美貌,固是命中注定,却不应蛊惑男人,希图苟合,本应与赵俏菱,魏春云同遭劫数。始念你赤心护主,奋力拒奸,既无好色之心,并泯贪财之念,良心末灭,天理当昭。日后应当竭力鞠躬,助你夫主成家立业,虽劫运既终,时文当灭,汝夫魏华如受毒既探,潦倒仕途,亦不过使天下读书人见而警悟,并不埋没一世苦心,汝无怨悔。”言讫将钢鞭打下,雪花突然惊醒。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蹈前辙仍遭文劫 悔旧事未破迷途
却说雪花惊醒挣出一身冷汗,心中明白不敢说出。次日起来便走至庙中间神前叩谢。是时阿莲亦起来。陈姓女子果然叫了人来挑东西,雪花便将被一条,锅一只,碗三只交与他,那挑的人却只取了破锅,将碗三只丢在天井中,说:“不用带去,小姐处尽有碗用。”雪花便搀了阿莲,跟着那人,叫那人慢慢走,二人跟着。原来就在前面,引入门,雪花二人便进去,那陈小姐便迎出来送二人进去。雪花看看亦是高楼大厦。陈小姐道:“此是我娘家,只有我父亲侄儿二人,并无他人,下人亦有,小姐可放心住下。”阿莲便请太老伯及世兄出来见过下礼,雪花亦参见了,便收拾一间房令他主仆二人同住,又拿二付被褥并浆洗衣服亦大叠与他二人换,又说:“小姐,从今以后不必锉弹丸,我家岂在乎你二人吃用。”便着人将搬来的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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