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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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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中的大部分人,可能还在睡梦之中,但是码头旁边,却已热闹得很了。
码头旁灯火通明,搬运夫忙碌地自木船上,将一箱又一箱,各种各样的货物搬下来。
我继续向前走著,走进了一条陋巷,我知道在那条陋巷中,有两家多半是在十八世纪时就开张的小旅店,那种小旅站,是穷苦的搬运夫的栖身之所,我走进了其中的一家(奇*书*网。整*理*提*供),拦住了一个伙计,道:“有房间么?”
那伙计连望也不望我一眼:“一天一元,你可以睡到下午五时。”
我给了那伙计五元钱,道:“我要睡五天!”
也许是这地方,很少人一出手就用五元钱的钞票,所以那伙计居然抬头,向我看了一眼,然后道:“到三楼去,向左拐,第二个门。”
我点了点头,向阴暗的楼梯走去,原本蹲在楼梯口的两个女人,站了起来,向我挤眉弄眼地笑著,我自然知道她们是甚么人,我连望也不敢向她们多望一眼,就奔上了咯吱咯吱响的楼梯。
我找到了我租的“房间”,其实,那只是一张板床,和一条不到一尺宽的缝而已。我在那板床上躺了下来,忍受著那股自四面八方涌来,几乎令人要窒息过去的,难以忍受的臭味。
我没有别的办法,我知道,孟先生在这里势力庞大,手下有著完善的特务网。
为了要他相信,我已离开了家,已经动身前往陶启泉的家乡,所以我必须躲起来。
一发觉我已离开,孟先生一定大为紧张,会到处搜寻我的下落,会加强警戒,会在全市中寻我,但是不论他怎样,他总不会想到,我会躲在这家污秽的小旅馆中,让他去焦急三天再说好了!
不错,我准备在这小旅馆中住上三天,然后再想前去的办法。
我想到孟先生焦急的样子,想到他发怒的样子,那种古怪的臭味,也变得好闻了,我居然睡了一觉,然后,又被各种各样的声音吵醒。
我仍然养著神,到中午,才出去,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再回来。
我刚进这家旅馆的时候,在外表上看起来,或者还不是十分像码头上的流浪者。但是在那样的旅馆中住了三天之后,我看来已没有甚么不同了,我不但神情憔悴,而且也已不觉得那家小旅馆有甚么臭味,因为我自己的身上,也已散发著同样的臭味了。
在这三天之中,我曾仔细观察过码头上各种船只上货落货的情形,我也定下了方法。
第三天,天亮之前,细雨蒙蒙,我离开了旅店,住这种简陋的小旅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论你在甚么时候出去,绝不会有人理你的。
我出了旅馆,来到了码头上,然后,趁人不觉,跳到了停成一排的小舢舨上。走过了几艘舢舨,我攀上了一艘木头船。
船上的人全在睡觉,那是一艘运载香蕉的船,我看到它载运的香蕉,到午夜才卸完货,船员都已经疲惫不堪了,而这艘船,在天亮就会驶走。
我到了船上,立时钻进了货舱中,拣了一个角落,拉了一大捆破麻袋,遮住了我的身子,躲了起来。
货舱中是那么闷热,我躲了不到十分钟,全身都已被汗湿透了,幸而我早有准备,我带了一大壶水,和一些乾粮,我估计船要航行一天才能靠岸,在那一天中,我需要水更甚于需要食物。
我缩在货舱的一角,不多久,我就听得甲板上有人走动声,接著,船上的人可能全醒来了,突然间,机器声响了起来,达达达地,震耳欲聋。
我感到船身在震动,这种船,早已超过它应该退休的年龄不知多少年了,虽然我知道航程很短,但是我也著实担心它是不是能驶得回去。
我略伸了伸身子,这时我只希望船快点开始航行,我倒并不担心我会被人发现,因为我知道,不会有人到一个已被搬空了的货舱来的。而且,从来只有人躲在船中逃出来,像我那样,躲在船中混回去的人,可能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哩!
船终于航行了,由于货舱几乎是封闭的,所以一样是那么闷热。
我打开壶盖,喝著水,然后,尽可能使我自己,进入休息状态。
但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实在是没有法子睡得著的,比起来,那污秽、臭气冲天的小旅馆,简直是天堂了。
我默默地数著时间,我从货舱盖上的隙缝中望著那一格条一格条的天空,希望判断出时间来。我作各种各样的幻想,来打发时间,那可能是我一生以来,最难捱的一天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货舱之中,已变成了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我可以肯定天色已黑下来时,我知道:船已快靠岸了。
因为我听到了许多嘈杂已极的声音,而船的速度,也在迅速减慢下来,我长长地吁一口气,第一步,总算是成功的,接下来,该是如何想办法上岸了!我听得船停定之后,有许多人在叫喊著,接著,船身一阵动摇,好是有许多人,来到了船上,接著,便是一个因为叫喊过多,而嘶哑了的声音,叫道:“让我们一起来学习!”
有一个人道:“我们才泊岸,还有很多事要做!”
那人的话才一出口,就有好几十人,一起愤怒地叫了起来,其中有一个人叫得最响:“他竟敢反对学习,将他抓起来,抓回去审问,他一定是反动分子!”
接著,便是纷争声、脚步声,还有那个刚才讲还有事要做的人的尖叫声。
可是那人的尖叫声,已在渐渐远去,显然他已落了下风,被人抓下船去了。
接著,便有人带头叫道:“最高指示:我们要──”
那个人叫著,其余的人就跟著喃喃地念著,那种情形,使我联想到一批不愿出家的和尚在念经。
那种嚣嚷声,足足持续了半小时有多,才听得一阵脚步声,很多人下船去,有一个人问道:“我们的那个船员,他……”
那人的话还没有讲完,立即就有一个尖锐的声音道:“他是反动分子,你为甚么对反动分子那么关心?”
那人道:“我是船长,如果我的船员有问题,要向上级报告的!”
那尖锐的声音(显然是一个女孩子)叫道:“国家大事都交给了我们,我们会教育他,审问他!”
接著,又是许多人一起叫嚷了起来,我爬上了破麻袋包,抑起头,自船舱盖的隙缝中向外望去,只见许多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破烂,手臂上都缠著一个红布臂章,手上摇著袖珍开本的书,在呐喊著,船员却缩在一角,一声不敢出。
那个少年人呐喊了一阵子,才带著胜利的姿态,摇著手臂,叫嚷著,跳到了另一艘船上,我看到船员也陆续上了岸。
我又等了一会,慢慢地顶起一块舱板来,看看甲板上没有人,我撑著身子,到了甲板上。
一到了甲板上,我迅速地上了另一艘船,然后,又经过了几艘船,到了岸上。
岸上一样全是同样的少年人,有两个少年人,提著石灰水,在地上写著标语,码头附近,全是成众结队的人,全是年轻人,他们将一张一张的纸,贴在所有可以贴上去的地方,同时,振臂高呼著。他们将许多招牌拆下来,用力踏著。
他们的精力看来是无穷的,好像有一股魔法在牵制著他们,将他们的精力,完全发泄在叫嚷和破坏上。
我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全世界都知道。
但是,从报纸的报导上知道这回事,和自己亲眼看到,亲身置身其间,却是完全不同的。
我在岸上略站了一会,就向前走去,我才走出了不远,就听到了阵呐喊声,自远而近,伴随著卡车声,传了过来。
原来在码头呐喊,涂写的那些年青人,都呆了一呆,接著,就有人叫道:“地总的反动分子来了!”
随著有人叫嚷,所有的人都叫了起来,聚集在一地,卡车声越来越近,我看到三辆卡车,疾驶而来。
驾驶卡车的人,若不是疯子,也是一个嗜杀狂者,因为他明明可以看到前面有那么多人,可是,三辆卡车,还有以极高的速度,向前冲了过来,而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年轻人,也全当那三辆卡车是纸扎一样,他们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我退到墙脚下,我实在无法相信我所看到的事实,无法相信在人间竟会有那样的事!
卡车撞了过来,至少有十七八个年轻人,有男有女,被车撞倒,有几个根本已卷进了卡车底下,受伤的人在地上打滚,血肉模糊。
可是根本没有人理会受伤的人,卡车上的人跳了下来,原来在地上的人,攀了上去,在他们的手中,握著各种各样的武器,从尖刀到木棍,而更多的是赤手空拳,我看到最早攀上卡车去的,是两个女青年,她们一上了车,立时被车上的人,揪住了头发,将她们的头,扯得向后直仰,于是,七八条粗大的木棍,如雨打下,击在她们的胸前和脸上。
鲜血自她们脸上每一个部分迸出来。我估计这两个女青年,是立时死去的。
但是,还是有不知多少人,爬上卡车去,卡车已经停了下来,三个驾驶卡车的人,也都被人扯了下来,混战开始,呼喝声惊天动地。
我始终靠墙站著,离他们只不过十来步,我真有点不明白,这两帮人在混战,是根据甚么来判别敌人和自己人的,因为他们看来是完全一样的,全是那么年轻,那样不顾一切,而且,他们叫嚷的,也是同一的口号。
但是他们相互之间,显然能分别出谁是同类,谁是异己,这样疯狂的大搏斗,那样的血肉横飞,那不但是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没有见过的,而且,不论我的想像又多么丰富,我都没法在事前想像得出来。
我并不是想观看下去,而是我实在惊得呆住了,我变得无法离开。
我呆立著,突然之间,一个血流满面的年轻人,向我奔了过来,他已经伤得相当重,他的手中仍然握著那本小册子,他向我直冲了过来,在他的身后,有三个人跟著,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握著粗大的木棒子,在奔逃的青年人虽然已受了伤,但是粗大的木棒子,仍然向他毫不留情地扫了过来。
“砰”的一声响,三根木棒子中的一根,击中了那年青人的背部,那年青人仆地倒了下来,正倒在我的脚下,他在倒下来之际,仍然在叫道:“万岁!”
我实在无法袖手旁观了,我踏前了一步,就在我想将那个年轻人扶起来之际,三条木棒子,又呼啸著,向我砸了下来。
我连忙一伸手,托住了最先落下来的一根,使其它两根,砸在那根之上,然后,我用力向前一送,将那三个人,推得一起向后跌出了一步。
不必我再去对付那三个人,因为另外有五六个人涌了上来,那三个人才一退,便被那五六个人,袭击得倒在地上打滚了!
我用力拉起了倒在地上的那年轻人,拉著他向前奔,那年轻人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不要做逃兵!我要参加战斗!”
我厉声道:“再打下去,你要死了!”
那年轻人振臂高叫道:“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那时,我已将那年轻人拖进了一条巷子之中,听得他那样叫嚷著,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用力推了他一下:“好,那你去死吧!”
这年轻人倒不是叫叫就算的,他被我推得跌出了一步,立时又向前奔了出去,照他的伤势来看,他只要一冲出去,实是是非死不可的了!
我想去拉他回来,可是我还未曾打定主意,就看到那年轻人的身子,陡地向前一仆,跌倒在地,接著,滚了两滚,就不动了!
我真以为他已死了,但是当我来到他面前的时候,却发觉他只是昏了过去。
我连忙又将他拉了起来,将他的手臂拉向前,负在我的肩上。
我负著他,迅速出了巷子,才一出巷子,就有几个工人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我忙问道:“最近的医院在甚么地方,这人受了伤!”
那几个工人望了我一眼,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我负著一个受伤的人一样,他们继续向前走去,我呆了一呆,其中的一个才道:“你还是少管闲事吧!”
我忙道:“这人受了伤,你们看不到么?”
那工人道:“每天有几百个人受伤,几百个人打死,谁管得了那么多?”
另一个插嘴道:“你将他送到医院去也没有用,有一家医院,收留了十九个受伤的人,就被另一帮人打了进去,将那十几个人打死,连医生也被抓走了,说医院收留反动分子!”
我大声问道:“没有人管么?”
那几个人没有回答,匆匆走了开去。
我喘了口气,我若是一早就不管,那也没有事了,可是现在,我既然已扶著那年轻人走出了巷子,我实在没有再弃他而去的道理。
我负著他继续向前走,不一会,我看到一辆中型卡车驶来,车上有二十多个军人,我连忙伸手,拦停了那辆车,一个军官探出头来,我道:“有人受了伤,前面有一大帮人在打斗,你们快去阻止!”
那军官一本正经地道:“上级的命令是军队不能介入人民自发的运动!”
那军官说了一句话,立时缩回头去,我正想要说甚么,卡车已经驶走了。
我呆立在路中心,不知怎么才好,我负著一个受重伤的人,可是,所有的人,就像根本未曾看到我一样,根本没有人来理会我。
在那时候,我突然觉得,我一定是做了一件愚不可及的傻事了。
我不该管闲事的,现在,我怎么办呢?我自己也是才来到,而且,我也是冒险前来的,我连自己置身何处都不知道,wrshǚ。сōm但现在,却还带著一个负伤的人!
我呆了一会,将那人扶到了墙角,那年轻人却已醒了过来,他抹著脸上的血:“我这是在甚么地方来了?”
一看到他醒了过来,我不禁松了一口气:“离码头还不远。”
第五部:自驾火车浑水摸鱼
那年轻人怒吼了起来,叫道:“你带我离开了斗争,我是领袖,我要指挥斗争!”
到了这时候,我也无法可想了,我忙道:“如果你支持得住,你快回去吧!”
那年轻人举手高叫著,转头就向前奔了出去。
我一看到他奔了开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立时转身就走,他是死是活,我实在无法再关心了。
我一直向前走著,向人问著路,我要到车站去,因为这是不是我的目的地,我还要继续赶路。
当我终于来到火车站的时候,已是午夜了,可是车站中闹哄哄的,还热闹得很,我看到一大批一大批的年轻人,自车站中涌出来。
这一大群年轻人,显然不是本地人,因为他们大声叫嚷的语言,绝不是本地话。
我硬挤了进去,到了售票口,所有的售票口,都是空洞洞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转来转去,拉住一个看来像铁路员工的人,问道:“我要北上,在哪里买票?”
那人瞪著我,当我是甚么怪物一样打量著,他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在开玩笑?买票?”
我呆了一呆:“火车甚么时候开出?”
那人向聚集在车站中的年轻人一指:“那要问他们,他们甚么时候高兴,就甚么时候开!”
我道:“站长呢?”
那人道:“站长被捕了,喂,你是哪里来的,问长问短干甚么?”
我心中一凛,忙道:“没有甚么!”
我一面说,一面掉头就走,那人却大声叫了起来:“别走!”
我知道我一定露出马脚来了,只有外来的人,才会对这种混乱表示惊愕,而在这里,外来的人,几乎已经等于是罪犯了!
我非但没有停住,而且奔得更快,我跳过了一个月台,恰好一节车厢中,又有大批人涌了下来,将我淹没在人群中。
我趁乱登上了车厢,又从窗中跳了出去,直到肯定那人赶不到我了,才停了下来。
这时,我才看清楚整个车站的情形,车头和车卡,乱七八糟摆在铁轨上,连最起码的调度也没有!
有几节车卡上,已经挤满了年轻人,他们在叫著、唱著,在车卡外,贴满了纸,上面写著:“坚决反对反动分子阻止北上串联的阴谋”,“执行最高指示,北上串联革命”等等。
可是,那十来节车厢中,虽然挤满了人,却根本连车头也没有挂上!
火车如果没有火车头,是不会自己行驶的,不管叫嚷得多么起劲,执行最高指示多么坚决,全是没有用的事,可是挤在火车厢中的年轻人,还是照样在叫嚷著。
不一会,我看到十来个年轻人,将一个中年人,推著,拥著,来到列车之旁,那中年人显然曾捱过打,他的口角带著血,在他的脸上,有著一种极其茫然的神情,像是他根本不知道眼前发生了甚么事。
他被那十几个年轻人拥到了列车之旁,车厢中又有许多年轻人跳下来,叫嚷声响彻云霄,他们逼那中年人,和他们一起高叫。
闹了足足有半小时,才有人大声问那中年人:“你为甚么不下令开车?”
那中年人多半是车站的负责人,他喘著气:“我不是不下令,你们全看到的,我已下令开车了,可是根本没有工人。”
年轻人中,有一个像是首脑人物,他高叫道:“可是你昨天开出那列车,为甚么有工人?”
中年人道:“那是国家的运输任务,必需完成!”
这一句话,听来很正常,可是却立即引起了一阵意想不到的鼓噪,所有的人都叫了起来,有的叫道:“革命才是最高任务!”有的叫道:“打倒阻挠北上串联的大阴谋!”有的叫道:“当权派的阴谋,必须彻底打倒!”
在叫嚷之中,那中年人已被推跌在地上,还有好些人举脚向他踢去,那中年人在地上爬著,叫道:“火车头在那边,你们可以自己去开!”
那中年人这一叫唤,倒救了他,只听得年轻人中有人叫道:“当权派难不倒我们,我们自己开车!”
立时有好几百人,向前奔了过去,弃那中年人于不顾,那中年人慢慢爬了起来,望著奔向前去的年轻人,然后转过身来。
当他转过头来时,他看到了我。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还决不定我是应该避开去,还是仍然站著不动,可是他却已向我走了过来。
我看到他的脸上,仍然是那么茫然,好像对我,并没有甚么敌意,所以我并不离去,他到了我的面前,抬头望著我,过了片刻,才苦笑了一下:“我干了三十年,可是现在我不明白,是不是甚么都不要了呢?”
我自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连他也不明白,我又如何会明白?
我只好叹了一声,用一种十分含糊的暗示,表示我对他的说法有同感。
那中年人伸手抹了抹口角的血,又苦笑著,慢慢地走了开去。
我上了岸,只不过几小时,但是我却已经可以肯定,一种极度的混乱,正在方兴未艾,这种混乱,对于我来说,自然是有利的。
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我要由这个城市,乘搭火车北上,一定会遇到困难,我没有任何证件,也经不起任何盘问,很可能一下子就露出马脚来。
但是,现在的情况就不同了。
现在,在极度的混乱之中,根本没有人来理会我;当然,我也有我的困难,因为在混乱中,不会有正常的班次的车驶出车站。
在那中年人走了开去之后不久,我又听到青年人的呐喊声,我看到一百多个青年人,推著一个火车头,在铁轨上走过来。
火车头在缓缓移动著,那些推动火车头的年轻人,好像因为火车头被他们推动了,他们已得到了极度的满足,而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叫声。
当我看到了这种情形的时候,实在想笑,但是我却又笑不出来,而且,就在那一刹间,我的心陡地一动,我想到一个办法了!
这许多年轻人之中,显然没有甚么人懂得驾驶一列火车,但是他们却亟于北上。
如果我去替他们驾驶这列火车,那又如何呢?
对于驾驶火车,我不能说是在行,但至少还懂得多少,那么,我也可以离开这里,到我要去的地方了。
我想到了这一点,心头不禁怦怦跳了起来,我并不是为我计划的大胆而心跳,我之所以心跳,是因为我想到,我将和这群完全像是处于催眠状态的青年人,相处在一起一个颇长的时间!
然而,我也已经想到,我没有第二个选择的余地,所以,我向前走了上去。
当我来到了铁轨上缓缓移动的火车头旁边时,我向其中一个青年人道:“这样子推著前进,火车是驶不到目的地的。”那年轻人大声答道:“革命的意志,会战胜一切!”
我道:“为甚么不让我来驾驶?我可以将这列火车,驶到任何地方去!”
我这句话一出口,所有在推动火车头的青年人,都停了手,向我望来,在一个极短暂的时间中,没有人出声,也在那个极短暂的时间中,我几乎连呼吸也停止了,因为我完全无法预测到他们下一步的反应如何!
但是,那毕竟只是极短暂的时间,紧接著,所有人,都爆出了一阵欢呼的声来,再接著,人人争先恐后,来向我握手,有人将一块红布,缠在我的手臂上,有人带头叫道:“欢迎工人同志参加革命行列!”
我跑向火车头,攀了上去,吩咐:“我需要两个助手,还要大量的煤。”
围在我身边的青年人轰然答应著,三个身形高大的青年人,先后跳了上来,我教他们打开炉门,炉旁有一点煤在,我先升了火,然后,检查仪表。
不一会,许多青年人,推著手推车,把一车车的煤运了来。
反正车站中,根本没人管,这一群青年人,已形成了一股统治力量,至少,在车站中,根本没有甚么人,敢去招惹他们。
他们兴奋地叫喊著,唱著歌,当火车头开始在铁轨上移动时,他们发出欢呼声,我将火车头驶向列车,挂好了钩,那时,天已快亮了。
就那样将列车驶出站去,稍有知识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因为没有了正常的调度,根本不知道甚么时候会有另一列车,迎面驶来。
我的三个助手的一个,拉下了汽笛杆,汽笛长鸣,我拉下杠杆,加强压力,车头喷出白烟,列车已在铁轨上,向前移动了!
列车一开始移动,更多年轻人挤进车厢之中。
车子驶出去了!
我渐渐加快速度,不断有人爬到列车头来,又爬回去,他们对我都很好,不但送水给我喝,而且还送来不少粗糙之极的乾粮。
我的心中仍然十分紧张,因为这样子下去,会有甚么结果,是全然不能预料的,我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火车驶过了一排排的房屋,渐渐地驶出了市区,两旁全是田野,在田野的小路上,竖著一块一块的木牌,写著各种各样的标语。
我的三个助手,倒十分勤恳,他们一有空,就向我演说理论,他们道:“我们要破旧立新,建立一个新的世界,新的规律!”
我对他们的话,并不感兴趣,我问他们:“你们的目的地是甚么地方?”
一个青年道:“每一个城市都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随时可以停下来。”
我笑了一笑:“不但是大城市,就是小县城,我想也应该停留。”
在小县城停留,那是我的私心,因为我的目的地,正是一个小县城,我要先到达那个县城,才能到达那富鲸吞地,才能完成我的任务。
火车一直在行驶著,似乎整条路线上,只有我们这一列火车,一小时后,车厢中忽然鼓噪了起来,许多人同时叫道:“停车!停车!”
我连忙拉下杠杆,火车头喷出大量的白汽,慢慢停了下来。
车子还未完全停定,许多人从门中,窗中,跳了下来,我探头向外看去,看到我们刚经过一个镇市,在车站不远处,是一座庙宇。
所有下车的人,全部向那座庙宇奔去,我问道:“你们想去干甚么?”
一个青年一面跳下来,一面指著那庙:“这些旧东西,我们要砸烂它!”
我忙道:“所有的旧东西全要砸烂?”
那青年人已跳下去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另一个青年人道:“全要砸烂!”
我想告诉他,在他们没有出世之前很久,火车就已经存在了,照他们的说法,火车也应该是旧东西,可是还没有说完,那青年也跳下去了。
也就在这时,我的心中,陡地一动!
他们要砸烂旧东西,这一千多个青年人,是一股不可抗御的力量,自然,他们不会敌得过正式的军队,但是我还记得,我才上岸的时候,曾拦住一辆军车,一个军官告诉我,军队奉命,不得干涉人民的革命运动。
而如今,这一千多个青年人,只要略受鼓动,他们就可以做出任何事情来!
我一想到这里,心头又不禁怦怦乱跳了起来,本来,我虽然进来了,但就算到达了目的地,如何去对付守著墓地的民兵,和那一连军队,我还是一点办法都拿不出来的,但是现在,我有办法了!
我可以利用这一群只有冲动,毫无头脑的年轻人!
有他们替我做事,别说一连军队,就算有一师军队,也是敌不过他们的,何况军队根本已奉命不得干涉他们的一切行动!
我又将自己的计划,想了好几遍,这时,刚才奔下火车去的青年人,已陆续唱著歌,叫著口号回来了,我看到在那幢庙中,冒出了几股浓烟来,等到所有的青年人,全都齐集在火车周围的时候,有一个领袖模样的人,正在大声发表演说。
我听得他在不断地重覆著:“要砸烂一切旧东西,破四旧,立四新!”
我静静地听著,直到他演说完毕,所有的人又涌进车厢,我才又吩咐我的助手升火,火车又开始向前,缓缓移动,就在火车开始前驶之际,那首领来到了火车头中。
他是一个精力异常充沛,身形高大的年轻人,除了他时时皱起双眉,作深刻的思索状之外,他的样子,是很讨人喜欢的。
他来到火车头,便对我大声道:“工人同志,我代表全体革命小将,向你致敬。”
我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虽然还很短,但是他们口中,翻来覆去的那几句口头禅,我却已经可以上口了,我忙道:“革命不分先后,大家都有责任。”
那年轻人高兴地和我握著手:“我叫万世穷。”
我呆了一呆:“你的名字很古怪。”
那年轻人却教训了我一顿:“只有万世穷,才能世世代代革命,这表示我革命的决心!”
如果不是我看出在如今的场合下,我不适宜大笑的话,我一定会大笑起来了。这一批人,似乎只是为了革命而革命,而绝不提革命的目的是甚么,他们只是无目的地革命,或许革命就是他们的目的!
我忍住了没有笑出来,万世穷又向我长篇大论地说起教来,我并没有不耐烦的表示,只是用心听著,因为我需要了解他们的精神状态。
万世穷咬牙切齿地痛骂当权派,当他提到了李恩业那个三儿子的名字之际,我心中陡地一动,他道:“我们这次北上的主要原因,是要支持首都的小将,斗垮、斗倒他的烂摊子!”
我趁机道:“据我所知,你们要斗倒的对象,他的家乡,离此不远。”
万世穷道:“是的,我们要到他的家乡去,向当地人民进行教育。”
我心中大是高兴,忙又道:“听说,这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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