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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面不寒杨柳风-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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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瑞安微微一笑道:“风儿姑娘想必是为了下午之事而耿耿于怀,羽护军与她相熟甚久,或者倒比我们这些人劝得动些,中军之事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细枝末节我问问秦护军和杨将军也是一样的,反正最后的决断还是要等王爷回来钧裁,不如就劳烦羽护军辛苦一趟过去看看。”

刘羽忙躬身道:“末将得令!”遂转身跟着蕊儿离去。

看着略有些急切的背影,鲁瑞安眉头几不可察地一动,眸底忧色深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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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凛凛,一地幽雪,伊人孤立,萧瑟无限。

轻轻地,一袭暖裘小心地拥上孱弱的肩头。

娇躯一震,自凌乱的思绪中抬眸转身,见是他,凄寒一笑,欠身道:“羽护军。”

“叫我阿羽。”轻柔地为她裹紧裘衣,刘羽深深凝视着黯淡的春水——仿佛还是那温淡的双眸,却又似隐藏着别样的光芒:冰一样彻骨,火一般炽痛,而那纤素的灵魂,就这样飘摇在冰与火的边缘,承受着地狱才有的寒冷煎熬。

只一眼,羽睫已轻轻垂下,掩住了眸底足够毁灭人寰的痛苦情绪。

只一眼,刘羽却已无法承受那样可以碾碎灵魂的深切悲哀,忽然紧紧抓住她纤薄的双肩:“风儿,你听着,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牺牲就不会有胜利,重要的是我们赢了,国中的百姓因此得以过上和平安宁的生活,权衡利害舍小保大,这一战的决策并没有错,况且,风儿手无寸权,所有的筹谋都来自于帷幄诸将,就算智虑有失,又与风儿有何干系?”

艰难地微微摇首,偏过脸去痴怔地怅望一地皑皑:“终究都是因风儿一时的孟浪之言而起,对于永兴的百姓,风儿真是罪孽深重。”长叹一声,疲倦地阂拢双眸重重地道:“罪不可恕。”

那淡淡的悠长的叹息,却忽然令刘羽的心头无法抑制地萌生出深浓的恐惧,猛地,扳过她的双肩用力地摇了两下,似欲将她从那样可怕的炼狱旋涡中拯救:“弃子而求先,决胜于局外,风儿曾经这样教过阿羽,难道你忘了?”

凝滞一刻,缓缓抬眸:“可是,战局不是棋局,百姓的生命也不是棋子,都是食五谷穿棉帛,谁的命又一定比谁的金贵些?为什么被舍弃被牺牲的要是他们?”忽然挣脱他的双手,抬腕指向北门的方向:“那一具具白骨,哪一个不曾是活生生有血有肉会哭会笑?哪一个的背后没有亲者之悲爱者之痛?有没有人问过他们是否愿意捐躯受死?有没有人想过他们曾经是如何的绝望无助?”

苍白颤抖的双唇,怆然颤抖的语音,和瑟瑟风中急促呼吸剧烈颤抖的身躯。

痛惜无措地怔望着眼前的人儿,失却了从容淡定的她竟是如此单薄脆弱,这一刻,再不是温闲若水浅素如风,而更像是一缕无依无凭的幽烟,随时都似会消散在这朔乱的寒风中。

对峙了片刻,杨柳风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回手,偏首深垂羽睫,用力地狠咬住下唇。

毫无预兆,刘羽忽然上前两步,一把将她搂入怀中,重重地拥在身前,仿佛要将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倾注于她:“别这样,风儿,别这样。”涩然地在她耳畔低喃……或者,又好象是哀求。

有一瞬间的错愕和下意识地挣扎,但只是一瞬,随即就放弃了推拒,只是将双手抵在他胸口,安静地任由他收紧怀抱。

微弱似无的抗拒却将刘羽脑海中瞬间的空白驱走,这才忽然意识到,那一刻的心痛和恐慌,竟令他失控地拥她入怀!

没有挣扎么?是不是她也早就期待这样的拥抱?不是在梦中,而是切切实实地深拥在怀。

上一次,如果真的只是出于偿还赌局,那么,今夜又是为了什么呢?悄悄地垂眸在她的长发,唇角勾起暖暖的微笑。

良久,杨柳风才缓缓挣开他的双臂,烟眉低婉羽睫轻垂,盈盈施礼道:“风儿失礼,还请羽护军见谅。”已是恢复了往日的恭谨稳淡。

“风儿。”刘羽微有些不舍地欲上前扶她起身,却不料素淡的人儿已直身抬眸道:“风儿有个不情之请未知可否容禀。”

“阿羽愿闻教诲。”

“不敢当教诲二字。”极目看向幽沉的夜空:“如果,风儿只是说如果,有朝一日,百姓安危得系于一念之间,只求……念及风儿今日的愧错深悔,慎重取舍,勿使苍生蒙难。”

刘羽郑重躬身道:“若果有来日,阿羽定然时刻铭记风儿训诫。”

黯然一笑:“时辰不早,还请羽护军容风儿回营歇息。”柔柔春水依旧是浅淡无波,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那样的清冷疏离,仿佛刚才的相拥只是一个虚幻的错觉,颔首苦笑道:“既然如此,风儿勿多忧思,早些休息。”

“是。”杨柳风低应一声,欠身行礼,缓退三步,才回身走入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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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帐,卸盔解甲,刘羽忽然发现肩铠的甲片上勾缠着一缕青丝。

小心地解下,拈至眼前:是她的么?

那样柔韧纤软,似乎还萦绕着淡淡幽香,失神微笑了片刻,才忽然跳起身来满室急切地寻觅。

终于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来装存,只得权且拿过案上的素笺,小心翼翼地将指尖紧拈着的乌丝放于其上,又认真地细细包折妥当,压在枕下,才满意地拥被于榻。

这一夜的梦境格外甜美,浅淡温软的娇躯始终逗留在怀中,脚下是暖阳万丈江山如画,整夜,沉溺在那样久违的安稳欢乐的梦境中。

第四十六章 疚浓浓(下)

第二日,营门口“杀了她!”“杀了她!”的低吼声不减反剧,连中军主帐之中也是清晰可闻。

众人皆不觉相觑蹙眉,刘羽寒声道:“这些不明事理的愚民,若不严惩带头之人,恐怕要目无纪极霍乱军心。”

鲁瑞安沉声道:“羽护军切不可躁急妄动,永兴之战虽然得胜,但却民心尽失,如今,百姓屡受荼毒,民怨沸腾自然在所难免,而壅民之口甚于壅川,为今之计只有安抚民心才是上策,断不能再施严苛。”

刘羽皱眉道:“但若继续放纵容忍,只怕他们会得寸进尺不可收拾。”

卫子滕捻髯道:“羽护军所虑不无道理,在下倒有一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

鲁瑞安颔首道:“卫先生但说无妨。”

“子滕浅见,民声激愤最主要的原因在于饥寒困顿流离失所,如今外无强伺之忧,内有粮草之裕,侯爷何不广施仁政,分粥舍米,再令兵士们帮助百姓重建家园,饱暖无虞之下,怨声自然平息。”

鲁瑞安笑道:“卫先生真知灼见一语中的,原该如此方为上策。”遂依言传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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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寂寂,灯火煌熠。

“哎哟。”凝神绣绷的蕊儿骤然低呼一声,连忙将手指吮在口中。

一旁怔然失神的人儿为声音所扰,转眸觑见,不觉笑道:“白天那么好的光亮不见你动一针,却偏要熬在这灯下绣,针脚又那么细密,不刺到手才怪呢。”

蕊儿瞥了杨柳风一眼道:“白天人多眼杂嘛,我还没绣好的,才不想给他看见。”说着,粉颊飞红唇角已噙起甜甜的微笑。

杨柳风垂眸凝睇那娇羞的人儿,春水中悄悄掠过不易察觉的担忧,起身端过桌上的茶壶,提步欲走。

蕊儿忙放下绣绷道:“这是要去哪里?姑娘有什么事吩咐蕊儿便是。”

“你呀,快快地绣好那荷包才是正经。”杨柳风怜爱地一笑:“这茶冷了,我去重沏一壶,万一……”轻轻咬了咬唇,终于没有说下去,只捧了茶壶挑帘出帐去。

待她再度端了新沏的茶进来,蕊儿又已凑在灯下飞针走线,抬眸见杨柳风搁下茶壶仍自沉思不语,不禁一边埋首针凿一边幽幽地道:“这些日子,姑娘的心思蕊儿早已看得通透明白,往素总以为是王爷情深意切一厢痴愿,如今才见得姑娘的用心执著竟也分毫不少,既是如此,又何必偏偏为难着自己,在他眼前一丝也不肯稍露呢?女儿家矜持自重固然是好的,可若隐敛得过了头,不单误了自己的终身,又何尝不是伤了别人的一片赤诚?”轻叹一声,只自顾自地接着道:“姑娘就听蕊儿的一句,此番王爷回来也多说上两句温存的话,别把那一腔的心思都闷着,你总也不说,教人家如何明白呢?王爷那样的聪明人,但有个只字片语自然能够心领神会的,倒不像有的人,木头似的怎么敲也不响……”说着,语声渐微,凝望手中的缱绻双鸳竟已看得痴了。

杨柳风也是定定地注视着桌上的茶壶,缄默不语,惟有春水滢滢在灯烛下闪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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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七,天际阴沉。

在江南,此刻恐怕早已是鹅黄浅绿春光旖旎,而这苦寒的塞北孤城却依旧是冰封雪漫朔风刺骨。

营门外,“杀了她!”“杀了她!”的低吼声昼夜不息,并没有因为官兵的任何安抚而稍有停滞。

杨柳风静静地伫立于营帐前,眸色深忧地看着远处天际那一片可怖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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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燕剪柳,轻柔地握在掌心,一手提缰策马如飞,踏雪四蹄欢扬早将随护的契丹小队甩得老远。

它也在思念遥远城池里的那个人儿吗?

垂眸凝视着掌心的素淡香囊:风儿,我回来了,再等一会,一会就好,重聚首,从此永不相离,我要给你的不仅是一个承诺,更是一辈子的幸福荣耀,不必再独守那样沉重的秘密,我回来了,一切都将不同!

相思蚀骨,归心似箭,神魂早已飞到那纤柔的身影之畔:要拥她入怀,要暖她幽凉的小手,还要……唇畔满满地洋溢着微笑。

只顾一心痴想,发现天气异常的时候,已然是罡风肆虐铅云低坠。

白雪漫天,却已不是一片片飘落,而是一块块席卷飞来,未及落地又再次被劲风扬起。

天地间弥漫一团,尽是阴沉混沌,充耳只有风声呼啸——是暴风雪吗?刘珩蹙眉。

停马四顾,契丹的护卫小队杳然无踪,而周围是一片茫然雪原,没有丝毫可以避风之所,正踌躇间,忽觉身后厉风异常,回首看去,只见一个硕大的风团擎天贯地摧枯拉朽而来。

瞳孔骤缩,连忙驾叱踏雪夺路狂奔,踏雪虽然神骏,但也不曾见识过如此悚骇的场面,此刻惊嘶飞蹄驰如电闪,较之往常又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然而血肉之物,终究难与天斗,狂风瞬息千里岂神驹所堪匹敌?只一瞬间,虐风隆隆吞没孤骑,踏雪哀鸣一声如飞絮般被高高卷起,强大到无可抵抗的劲势骤然将他从马背上扯离。

罡风肆乱,令人几乎无法呼吸,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被纠缠在缰绳上的素淡香囊,伸手想要抓住,却终于没有能够碰触到纤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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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寒,风逆乱。

蕊儿早已回帐睡去。

只有孤凉素简的人儿依旧静坐于一豆幽灯之前。

影黯淡,看不轻她眸中的神色,只有温淡的容颜依旧宁和安稳。

魁伟的身影在帘门外一晃:“风儿。”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凄厉的呼啸中响起。

“王爷?”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呼,桌畔枯坐的身影倏然而起,飞快地掀开帘门。

风雪漫漫,门外关切相望的人却是刘羽。

“羽护军。”飞快地垂睫掩去春水,欠身一礼。

“这么晚,风儿还没睡?”

微微勾唇道:“正要睡了。”

刘羽点首,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启齿。

杨柳风静待片刻,再次施礼:“羽护军若无吩咐,请容风儿回帐安歇。”

蓦然回神,歉意地一笑道:“快进去吧,早点睡了。”

“是。”欠身再礼,才盈盈退入帐中,少顷,灯火熄灭。

刘羽静静地看着幽暗的寝帐,那挑帘抬眸的瞬间光彩他丝毫不曾错过,只是,这样的真情流露对于安忍无波的她来说已经太奢侈了,微微扬唇:总有一天,这样的动人光彩不必再隐忍深藏。

第四十七章 燕孑孑(上)

二月十八,横扫了一天一宿的狂风终于平息,金乌高悬碧空如洗。

晌午刚过,一个兵士来到寝帐外传令:“侯爷请风儿姑娘中军叙话。”

蕊儿惊喜地扬眉道:“一定是王爷回来了!”

杨柳风水眸含光,已是起身疾步欲出帐,却又忽然折回内帐,对着案上的菱花理了理鬓边。

蕊儿见了掩唇轻谑道:“好啦,已经够漂亮的了,这两日天天早上都梳得那么齐齐整整,哪还有不妥帖的地方?”

“多嘴。”玉颊微粉,笑嗔了一句,已是提裙疾步而去。

蕊儿欢然跟在身侧不依不饶地道:“走慢些吧,跑不了他,若绊跌了可就不美了。”

“死丫头,等我回来撕你的嘴。”脚下却是毫无凝滞地向着中军主帐而去。

“不等你回来,我现就跟着告状去,让王爷看看你这凶悍的样子。”蕊儿轻笑着提裙跟上。

嬉笑着来到帅帐之前,却被眼前异样的景象所震惊:

踏雪遍体鳞伤静静地躺倒在地,旷世神驹早已没了气息。

鲁瑞安、刘羽、秦放等人齐集马尸之前,正面色阴沉地听着一个契丹的兵士用生硬的话语缓缓地说道:“……我们同行的两百个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四十几人,王爷的马实在是太快了,起码比我们的队伍领先了十里,我们后来到那一片地方寻找,地势平坦开阔,根本就不可能有避风的地方,这匹马也是好不容易在雪底挖到的……”

“人呢?那人呢?”鲁瑞安声音微颤地道。

那契丹兵士黯然垂眸道:“那附近我们都找遍了,也没有看见王爷的影子。”

“没找到就该继续找。”秦放咄咄地冷声道,虎眸中已满是痛惜。

为他的气势所慑,契丹兵士一滞,随即叹息道:“我们也想继续寻找,可所有的马匹和粮食都没有了,我们实在已无法久留。”

他说得没错,失去马匹和粮草,他们所要做的也只能是先求自保,至少还有人来通风报信——秦放紧紧攥拳不语:纵然英雄盖世,却难对抗天威,谁能想到,恍若魔神的这样一个人,竟就如此殒没在风雪之中。

那契丹兵士见他别过脸去沉默无声,犹豫了一晌,终于还是道:“其实……就算去找,结果也是一样的,那样的大风,又在无处可避的旷野,他就算当时不死,被埋在积雪下冻也冻死了。”

“也许,”柴文展迟疑地道:“也许他自己脱险了。”

契丹兵士黯然摇头道:“你没见过那样的风暴,挟冰带雪地跟铁桶一样卷过来,人和马被卷进去像棉絮一样飞得老高,那风圈里面一起飞旋的石头和雪块大的有桌面那么方圆,人被卷在里面根本就无力闪避,就算他能躲开这些,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们这些人若不是恰好掉到一个地坑里,只怕也……”

“王爷!”鲁瑞安忽然颤声高唤,对着踏雪的尸身重重跪倒,泪撒前襟。

他这一跪,身侧诸人皆纷纷膝地,悲怆的气氛沉沉压落人心。

只有一个人没有跪——杨柳风。

她缓缓地走上前来,垂眸凝视着早已僵冷的踏雪神驹。

马缰之上,素淡的香囊穗子纷错凌乱地紧紧纠结。

金燕剪柳,是他最后一刻的深深眷顾吗?还是关于他的最后一点讯息?

缓缓蹲下身,耐心地一一解开烦琐的纠缠,良久,才取下马缰上的香囊,默默地揣入怀中。

起身,平静地向着契丹的兵士深深一礼:“有劳各位军爷,风儿斗胆僭越,替王爷多谢了。”

契丹众兵纷纷回礼。

杨柳风回身,缓步走到鲁瑞安身前,俯身将他慢慢扶起,幽幽一笑:“侯爷节哀,如今王爷不在军中,巨细事务还需侯爷费心掌管,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故而还请侯爷多加珍重。”语声平宁不波,竟是反过来劝慰于他。

鲁瑞安哑声道:“风儿……”却涩然无辞。

婉婉一笑,浅退一步施礼道:“风儿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侯爷顾惜成全。”

“请讲。”深痛地注视着她。

悠悠回望地上的乌骓:“踏雪乃是王爷心头爱宠,如今殒命殉主,还望侯爷开恩厚葬。”

鲁瑞安长叹道:“踏雪忠心护主,当以军仪葬之,风儿姑娘放心。”

回身来再次施礼:“如此,风儿多谢了,侯爷和各位将军还有军机要务需处置,请容风儿告退回避。”

鲁瑞安一怔,怅然道:“也好,你先回营歇息去吧。”

“是。”轻轻应声,恭谨退下。

刘羽忽然起身,紧走两步一把扶起犹自跪地垂泪的蕊儿,凑在她耳畔道:“去,跟着她,寸步不离。”

蕊儿微一愣怔,方才醒觉,忙转身提裙追上前去。

那为首的契丹兵士向鲁瑞安施礼道:“王爷横遭不幸我等也深感遗憾,只是王命在身我等不便再行耽搁,还需早日回国复命。”

鲁瑞安沉吟未语,刘羽却忽然扬声道:“且慢!”一挥手,部下已将那四十几个契丹兵士团团围住:“尔等的任务是保护王爷回营,如今王爷生死不明,岂容尔等说走就走?”

那为首的契丹兵士惊道:“你待如何?”

“至少得给我们一个明确的交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可蒙混了事?”刘羽目光灼灼气势凛凛。

契丹兵士不禁怒道:“冰原辽阔风雪茫茫,你叫我们如何寻找?”

“那就等到冰雪消融了再找。”秦放也上前一步沉声道:“你们若执意离开,恐怕就要先追究一个谋害我军主帅之罪,到时候两国邦交迸裂,只怕契丹王也不能容你们。”

那契丹兵士不由为之一滞,刘羽已挥手下令道:“带下去,严加看管。”众兵齐应,上前将那四十余人分别拿下,契丹众兵亦自觉理亏,只得受缚而去。

鲁瑞安眉头深锁道:“这样也不是办法,秦护军、杨将军、柴将军,你们各率人马按照刚才契丹兵说的方向分头寻找。”深深看了一眼刘羽:“请羽护军借一步说话。”转身向自己的寝帐走去。

刘羽应声跟随。

第四十七章 燕孑孑(下)

寝帐帘门刚刚放落,当先进门的鲁瑞安已回身撩袍跪倒,低声道:“臣叩见七皇子。”

刘羽一怔:“侯爷知道我的身份?”

鲁瑞安缓缓抬首道:“瑞安曾与皇子有过数面之缘,不过当时皇子尚且年幼,恐怕也不记得了,这些年历练变迁,但小时候的轮廓依稀还在,况且,此事王爷亦并不曾有瞒瑞安,只是碍于时势不得点穿而已,还请七皇子恕臣一向斗胆冒犯之罪。”

刘羽上前扶起他,清冷一笑:“羽早已被贬为庶民,现在易名羽仍,任上护军之职,到底还担着欺君之罪,侯爷何来冒犯之说?”

鲁瑞安重重一叹道:“如今王爷身遭不测,瑞安诸事也只有请皇子示下,这才不得不说破此事。”

“侯爷言重了,羽受贬为庶民,又易名欺君,岂敢复以皇子位分自居?侯爷若果然顾惜看重,还请以羽仍的身份相待,羽感激不尽。”

鲁瑞安见他说得恳切,遂不再坚持,只蹙眉道:“王爷殒难之事该当如何呈报京畿才好。”

刘羽拱手道:“恕羽仍直言,此事只怕是京畿、契丹、北羌三方都是纹丝不可泄露。”

“哦?”

“京畿之地,吴氏一党蠢蠢欲动,若消息传出,只怕局面顷刻不可收拾;契丹王乃是宁王嫡舅,若得知噩耗只怕要即刻结兵发难,所以羽才擅做主张扣留契丹兵士;而北羌新主,既蒙王爷策反篡位,必然双双订立盟约,此刻盟约内容尚且不明,若让对方得知盟誓之人不在,只怕变化难料,因此,羽以为如今只有封锁消息,先全力搜寻王爷,待结果明朗之后再做计较,请侯爷三思。”

鲁瑞安沉沉颔首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方可暂且稳住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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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幽寒,帐外怅立之人却并不觉得。

主帅的寝帐里黢黑一片。

她睡了么?在这样的夜晚,在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如此的平静从容似乎已经超过了常人所能接受的范畴。

他忽然想起她听到钟以卿死讯后的情景,难道,将近四年的耳鬓厮磨,竟还及不上一个萍水的书生?

脚步定定地凝在帘门前,生生没有勇气再迈进一步:怕看见一个伤心欲绝的画面,怕知道她心里有多么在意那人,所以,他宁可不看,宁可不知。

伫立良久,终于缓缓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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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内寂静的幽暗中,“杀了她!”“杀了她!”的低吼声分外清晰。

一双黯淡的眸,无声地看着月光投射在帘门上的人影。

任凭他前进、退却,终于消失。

静静地,仿佛已融化在这一片漆黑之中,没有动作,甚至连呼吸也如此轻微——从下午到掌灯,她都安之若素。

“哭出来吧,姑娘,求你,摔东西也好,打人骂人也好,哪怕是尖叫两声,只不要这样闷着,不要这样为难自己。”蕊儿泣不成声地摇晃着她的双肩。

“傻瓜,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杨柳风只是淡淡地微笑着替她擦去泪水,柔声道:“去,替我拿丝线来,我把这只香囊的穗子重新做一做。”

蕊儿抽噎地取来丝线,她轻轻接过,认真地选线、结穗。

做得入神之处,忽然笑着道:“蕊儿,那茶怕是凉了,你重新……”蓦地抬眸收声,怔怔地看着泪汪汪站在身前的蕊儿,凝滞了半晌,才黯然一笑,低低地道:“不必了。”

又埋首去做那香囊的穗子:一对简单的穗子,打了又打,烟眉轻蹙,却总似不满意。

蕊儿流着泪侍立良久,终于忍不住一把按过她的手拼命摇头道:“姑娘,别打了,你永远都不会觉得满意,他死了,再也看不见你做的香囊了,蕊儿求求你,求你哭两声,好不好,你这样会闷出病来的,王爷在天有灵也会不安的。”恸哭着跪倒在她膝侧,绝望地凝噎。

怔然地凝视金燕剪柳,喃喃地道:“死了?”忽然微笑着俯身为她轻轻拭去泪痕:“蕊儿,你可记得王爷有什么是答应了咱们却没做到的?”

“没有。”蕊儿哽咽地回道。

满意地一笑:“这一次他说三五日即回,今天才只是第三日,王爷他……不会食言的,不会的。”语声低微,似是说给她听,又似只是说给自己听。

“姑娘……”

“我累了。”杨柳风截断蕊儿的话道:“你下去歇着吧,我也睡了。”不由分说地把她赶了出去。

熄灭灯火,就这样独自静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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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九,“杀了她!”“杀了她!”的低吼声依旧昼夜不息。

柴文展和杨继朗先后领兵归营,回报说翻遍那附近的积雪仍然没有找到刘珩,秦放率部向更远的方向搜索,命他们先行回营复命。

杨柳风听闻,只是沉静地颔首道:“有劳二位将军。”

看着她款款远去的背影,刘羽压低声音对柴文展道:“你说句实话,他还有没有希望。”

脸上的刀疤微微牵动,迟疑了一刻,才终于叹息道:“只怕是凶多吉少。”

鲁瑞安上前道:“没有找到尸首就该是还有希望。”

柴文展慢慢摇了摇头:“我看了那边的现场,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风暴,但是几十里地都被夷为平壤,这样的风势比我们来的路上碰到的那一场不知道猛烈多少倍,足够把人吹到上百里之外,现在虽然没有找到尸首,也许只是因为被吹得太远了,所以秦放才会执意要深入雪原去寻找。”

鲁瑞安踌躇道:“难道就没有一点生还的可能吗?”

沉默片刻,柴文展缓缓地道:“也不是没有,就只怕他落地的时候也已遍体鳞伤,又不知会身处何境,这么冷的天,又无药食,今天已是第二日,就算是活着,他还能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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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深夜,秦放才带着疲倦的人马归营。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只是艰难地摇了摇首,就一头扎进自己的寝帐。

鲁瑞安垂首叹息一声,转向定定地看着秦放寝帐的杨柳风,低低地道:“风儿姑娘,王爷他怕是……”语音梗塞,却是再说不下去。

“风儿知道。”杨柳风缓缓垂睫,语声幽寒:“大家都已经尽心而为,命数一事非人力所能逆转,还请侯爷不必耿耿于怀。”

鲁瑞安怅然相望,安慰之词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杨柳风娉婷施礼道:“时辰不早,风儿先行告退。”

踌躇一刻,鲁瑞安方沉声道:“还望姑娘善自珍重。”

“是。”依旧是那样恭谨平静的应答。

“去吧。”颓然垂首叹道。

素淡的身影翩然离去,营门外,“杀了她!”“杀了她!”的低吼声在寒夜中格外刺耳。

“真该查杀那个为首之人。”刘羽皱起双眉狠声道。

鲁瑞安回身长叹道:“如今局势微妙,还请羽护军少安毋躁,切不可轻举妄动。”

第四十八章 人双双(上)

二月二十一,晌午,刘羽用过午饭,心事重重地向着中军帅帐走去。

忽然被迎面踉跄的蕊儿一把抓住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快,快去救姑娘!”

“怎么了?”刘羽拧起眉。

蕊儿勉强稳定住气息,却已红了眼圈:“姑娘一大早又是叫我给她梳朝云近香髻又是描眉施粉,还戴了王爷送的金钗,我觉着不对劲,就前前后后地紧紧跟着,谁知道她刚才进了侯爷的寝帐,没多久侯爷就下令要用毒酒在营门外当众赐死她。”

“什么!”这才发觉,营外彻夜无息的低吼声不知何时已然停止。

该死!刘羽暗骂一声飞步向营门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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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白淡金迎春的织锦长襦,精致繁巧的朝云近香髻,薄施粉黛轻点绛唇,发间是霞光闪闪的紫金火玉合欢钗,腰畔绾着一对金燕剪柳的素淡香囊。

春衫浅薄凭风翩舞,然而安稳闲定的人儿却似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寒意——或者,心已死,无心,亦无冷暖之别了吧?

从容奉盏于前,底下是一道道炽炽的眸光,却被她温婉高贵的气质所虏,安静地屏息无声。

“风儿身为营妓不能恪守本分,妄言惑上,致使永兴百姓饱受摧残,罪大恶极粉身难偿,今蒙忠德侯爷爱惜赐酒眷赏全尸,风儿不胜荣宠,特于营门之前当众谢罪,以求能得众位乡亲宽宥于身后。”语声娓娓在沉寂的寒冷中清晰入耳。

“不!”刘羽狂吼一声飞身欲冲出营门,却已被鲁瑞安一把抱住,沉声在他耳边道:“没用的,你救得了她的人也救不了她的心,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放开,她糊涂你也糊涂么?她这么死了岂非永远要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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