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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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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禟知道他半晌没有翻页,根本没看进去,屋里静得出奇,流淌着噤若寒蝉的不安,胤禟有些心虚,又聒噪道,“北京这么冷,老十四那儿得多冷呀。”他索性将炉钩子扔在炭盆里,举手烤火,“我看老爷子……你说老十四到底有戏没戏?”
胤禩翻过一页书,瞄瞄背面的绣像,仍旧沉默着。
胤禟兀自说道,“依我看,老十四占尽人和,但是这天时地利就差点,傻兄弟,临走还嘱咐我,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给他捎信,就算我给他捎信去,凭他窝的那地方,没个十天半个月他接得着么?还有天时,你说老十四怎么尽赶上那触霉头的事?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年他临去西北,给老爷子上了个请安的折子,老爷子一口血喷在那道奏折上,你说怎么就这么寸,偏偏赶上他的折子呢?自此老爷子身子骨就每况愈下,你说他要是想起这码事儿来,还不是要怪老十四是个扫把星?当年跟老二打牙犯嘴,说急了还骂他克死亲妈来呢,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他掂起马靴在地上打着鼓点,“不是他会是谁呀?说不定是你。你这几年韬光养晦沉沦下僚,磨砺得也够了。”
胤禩沉默许久,终于鼻中一声轻哼,停下翻书,向窗外的苍茫望了一眼说道,“皇阿玛龙体欠安,看来无法去斋宫祭天了,会派遣谁恭代行礼呢,眼下也该有主张了。”
恰此刻,小厮燕倌挑帘进来禀道,“主子,打探到了,圣旨才下,命皇四子胤禛恭代祭天。”
他深深一震,不由得起身踱向菱花窗,窗玻璃四周已结了很厚的冰霜,他凝视着这朦胧的边缘,兀自切切,“是他,是他……”
康熙六十一年冬天的第一片雪花,恰恰从窗外飘过。
—(第三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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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一 。。。
允禩跪在方砖上的双膝已经麻木了,他想稍微跪坐下去,可是又不敢。
正是一年间天高星远的光景,太庙又不同于自己的府邸,深秋有种不带暧昧的飒爽。暮色像个半圆的笼,严丝合缝地罩下来,整个世界逃无可逃,他被囚在正当间,繁星皆一动不动地,是钉死在砧板上的钉,他见过御膳房的厨子宰黄鳝,首尾拽起来,在菜板上那么一蹭,那钉子便把肚皮剖开了,悄没声息,血一滴都不会流。
太庙在他身前数丈,仿佛陷入夜色的黑洞中,看不真切。幽森的石像生在他左右抄手延伸,狮豺虎豹,云头剑齿,皆是前朝的威武森严,它们护卫着前朝的圣主,目空无人,不会可怜他。忽然不知谁在他身后小声哭诉了一句“圣祖爷……”,本来应是悲怆的君子控诉,却因为警觉和胆怯而节制,欲言又止,结果褪变成心有余悸的小人牢骚,宛如一场没有得偿所愿的性事,徒然暴露了猥琐的心机,有不如没有。那是一些陪他一道罚跪的人。这一声,竟让允禩觉得有些难堪。
他周身浸入一种薄明的蓝色中,这种颜色自从康熙皇帝晏驾之后便宛如野藤蔓一般从莫名的缝隙中顽强地生长出来,渐渐沁透了他的周身,覆盖了他的虹膜,就是那种蓝,纯而不厚,薄而不透,漫天遍野,生死不息。但他并未发觉,直到这天夜里,他知道了,那种为他的世界打上冷蓝色光泽的力量,叫做改朝换代。
他从不对前朝抱有任何期待和留恋,正如他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一样。所以当下属委屈地哀叹人心不古,他只觉得可笑和难堪。面前那无尽的黑洞中安顿着他的父亲的灵魂,那是一种面对面的对峙,受罚的官员们悲怆地跪着,能够演绎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历史宿命,是多么悲壮与凄美。但允禩从不觉得圣祖爷会注视着他们,那不过是活人的自欺罢了;纵使有,他也只会还以漠然的一瞥,生前就难以指望,更何况千秋万代之后。此时此刻的他没有丝毫负气和凄楚。他相信宿命只是冷冰冰的一句道理,成者王侯败者贼。就这么简单。
他手中抓着平凡沉重的现实,身前是先帝的神牌,身后是新君的殿寝,这二者都不会是让他风生水起的世界,他栖身于年代的断层之中,瞻前顾后,却不能左右逢源。但是他不会气馁就范,本性的淡漠让他没有意气用事的热情。他不经意地蹙眉,眉心耸起一道剑纹,双目经岁月的淘换亦变成狭长的六棱形,越发深隐在眉骨的阴影中,然而在渐增的肌肤丘壑中,那副清朗和悦的神气却并没有经时间洗褪,偶尔亦会打动别人,只是他浑然不顾。
他依然越挫越勇,即便面对这样的尴尬,他亦没有懊丧。他从不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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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却平白赐予他怜惜,他只管笑着剜下他们的痴心,没有感激亦没有不忍,他虽偏执,却决计不会流于情感,对别人没有,对自己亦没有半分姑息。
他聪明而愚蠢,他屡败亦不败。
忽而一个明晃晃的影子闪进他的视线,这明黄与他的幽蓝太相冲犯,竟唬得他心中一颤,他不禁惊鹿一般身体向后缩了缩。
魏珠手里捧着一个御用蒲团,生怕惊扰了先帝爷似的,竟没有张扬,偏偏低身附耳道,“廉亲王,夜寒露重,皇上钦赐软垫给您暖腿的。”
无论是同情还是挑衅,都令他心中反感,他心中不屑地一哼,身躯已沉沉伏下,避开魏珠那沉重的呵气。他是最压得住阵仗的,越是被欺压非难,反倒越清醒驯顺,他的叛逆与反抗莫大于此。他端然叩首道:“允禩谢主隆恩,工部所制新帐油气熏腾,有扰圣驾,是微臣之过……”他俯面转着眸子,似乎在酝酿言辞,然后全然埋首下去,“微臣戴罪之身,率臣属长跪领罪于此,况且上有圣祖的神位在前,下有万岁的禁苑在侧,这御物……微臣愧不敢僭受。”
魏珠一声没吭,倒像是在仔细记忆他的言辞,顿了半晌,一阵风似的走了。
他缓了口气,郊野的夜雾渐渐升腾起来,他的双腿像是跟青石板石化在一起,倒也不觉得酸疼了,只是补子的四裾下摆都已沁了露水,他手指捻着湿漉漉的纱衣,看到膝前一只将死的蟋蟀正奋图从砖地爬到草坑里去,这个季节,像是自寻尸地收埋,两条大腿时而无力地蹬着,渐渐地很久不见动静,却总让人即将以为它咽气的时候,忽然全力往前攒动一下,给人无望的希望。他探出食指,将它向前推推,它的身子大概只剩下空壳,像片秋叶一样微薄,摩擦砖面发出空空的声响。他蹙了下眉头,两指交叠,将它弹进最近的草坑。
允禩轻声一叹,像是完成了今夜最重要的一件事。【小说下载网﹕。。】
允禟推开房门,见满地果皮秽物,登时来了气,从槅子里叫醒雁庭鹤伶,压低嗓子吆五喝六地数落开了,“给你们点颜色就开染坊了怎么着,我这才出去了一宿,这屋里就腌臜得进不来人了,偷懒还不好说,仔细抽了你们的懒筋去。”
雁庭一边忙着穿衣一边和道:“怪我了,昨儿睡得晚,大家都乏了,就犯了懒,寻思着今儿一早起来就拾掇,没成想您这么早回来呀。”
允禟更气不顺了,扇子骨对着里间,“你们这差事光是给我当的?那里边……”他忽而压低了声儿,“里边那位不是主子了?”
鹤伶原是珍六的小丫头,自打珍六被轰回了娘家,便服侍瑞玉,两年前被允禟通了房,恃宠而骄,说话也甚大胆,“原本也是为给福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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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您这给小世孙过满月,自顾玩得高兴了,倒让福晋一人回来,大喜的日子,娘们几个人也没个乐子,胡抹了几圈骨牌,些许用点好嚼果儿,好歹图个高兴罢了,福晋都还没说咱们什么呢,您在外边折腾够了,倒好一顿劈头盖脸的。”
鹤伶一强起嘴来,一副伶牙俐齿明眸善睐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小珍六。允禟单是稀罕这样的女人,素日便多有担待了,鹤伶也伶俐,知疼知痒,有制有节,倒也不触允禟的霉头。只这一回,仿佛戳了允禟软肋似的,他沉下脸来说,“九奶奶是好性,九爷我可不是吃素的。她平日多担待你们,越发把你们教唆混账了,岂不知窜天大树由天养,一个奴才容你再跋扈,还能翻得过主子的五指山去。”
鹤伶疑惑又不忿,原本都是借瑞玉的令箭行事,这一招百试不爽,今朝被允禟三言两语拨乱反正,原来允禟跟瑞玉一直是一伙,单她连个外人都不是,是奴才。她早从旧主子身上看破这一层,只时间久了,自己也淡忘了。此刻被点醒,不由沉下脸来匀脸去了。
雁庭穿好衣服,规劝允禟道,“大喜日子,爷莫动气,福晋还睡着呢,还是等她醒了再拾掇吧,这会子天还没亮呢,您老人家也补个觉去?”
允禟怒色稍解,才想起眼下时值深秋,天也渐短了,已是五更将止,暮色却依旧没有消散,不由心生倦怠,端起手脚来走进西里间去了。
瑞玉睡得不知深浅,恍惚间听见外间打牙犯嘴,未几又觉出自己被子窸窣响动,懒洋洋回头瞥一眼,怀着笑意复又闭上眼去了。听得允禟在身后说道,“睡着醒着?”
瑞玉懒洋洋回道:“睡着。”
允禟在她身后翻了个身,“没觉就甭睡了。”
她混沌答道,“这才几更天呢,九爷好大的精气神。想是抱着大孙子了,折腾一宿,还意犹未尽的,一回来吆五喝六的,让人不得安生。”
允禟伸手捏在她的琵琶骨上,“你还说,那一干小蹄子要蹬鼻子上脸,你也只顾任由着她们,等越发惯得骄纵了,看你这个主子还怎么当。”
瑞玉负气道,“我是天生的废物,不还有一夫当关的九爷么。”
允禟沉默片刻,定定说道,“倘若有一日我管不到了呢?”
瑞玉没看到他的脸,只是觉得这句话说得让人不安心,不禁翻身过来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只见允禟在她身侧枕臂仰卧,瞅着罗帐上的铜钩子,说起避重就轻的话,“没事,只是烦。弘政那儿,你当我乐意去!巴巴地望我,哪里是巴望我,巴望我的贺仪去。唉,我这哪是抱孙子,是给人当孙子去了。”
瑞玉不由得笑了,“不怕人笑话,自己个儿亲孙子呢,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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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银子呀。”
允禟忿忿道,“我不是心疼银子,就是各应弘政那老丈人,承揽了宫里的香蜡,拉我入伙,我岂不知道他们,香里搀木头,蜡里搅柏油,以假充真,眼下新君初立,正愁鸡蛋里挑不出骨头,我岂能掺和进去。”
“那你驳了他?”
“也没全驳,答应给他点银子就完了。回头他要是敢打着我的名号混账去,看我怎么揭了他的皮。我就是心寒弘政,那是我亲儿子么,伙同他老丈人给我下套,说是留我碰和牌,好酒好唱的,打一开始就算计着这个事儿。”
瑞玉劝道,“你想多了,他就是代他老泰山求你,也总得找些个由头。”
允禟捏着睛明穴叹道,“我还不知道他,十有八九这里边还有他的抽头呢。什么世道!我整日介生死奔命,末了养出一群王八羔子。”
瑞玉失笑,食指弄着他咽喉下的錾花扣,“这话说得真是……没你这老王八,怎么生养这群小王八。你们爷仨就各得所需,一道发财呗。弘政也还算好,起码知道立家立业,昨儿我见着十四弟的大小子弘春,竟还领了一个胭脂胡同的女人来,也不看看什么场合。还有跟他一道来的那个小子,又是哪家的?”
“那是弘时,当朝万岁爷的三阿哥。他向来跟弘春亲近。”
瑞玉反倒睡意渐失,思忖道,“阿哥爷?倒不像。”
允禟瞑目道:“怎么不像?”
瑞玉想道,“溜肩驼背,还好像穿了比自己大一套的衣服,总之不如你像。”
允禟满意地哼着,“敢情,老子当了四十年阿哥,他才哪儿到哪儿……”他像是睡着了,半晌又提起话头来,“咱这位三阿哥,就差过继给八哥了。”
瑞玉怪道,“有八哥什么事儿?”
他想起这会子允禩在太庙前罚跪,许是还没起来,登时一种唇亡齿寒的忧虑,却不想流露出来,只对付道,“谁知道,说不清楚。八哥向来脾气好,老四又是个暴脾气,许是亲儿子都不待见他。”
允禟就要睡去,忽然瑞玉在他小臂上拍了下,“对了,昨儿亲家赵太太来了,说红丫儿两个月没月事,八成是坐胎了。”
“哦?”他不由得睁眼道,“他们没差医人看看?”
“怎么可能没看,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允禟有些不忿了,“岂有这么办事的,不是说好,闺女满十四才圆房么。”
瑞玉撇嘴道,“我也这么说,可是嫁出去就不由娘了。”她旋即又在允禟胳膊上拧了一把,“都怪你,做下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儿,看看,报应到闺女身上了不是!”
“嘿!”允禟自然觉得无辜,“这怨得着我吗?”
瑞玉不禁红了眼圈,“说什么也没用了,只怕孩子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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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到时候出什么岔子。”
允禟见她面露忧色,只得回转劝道,“你也不要多虑,毕竟是件喜事。”
瑞玉仍是不安,“说来也是,只是我想起……唉,不说了。”她欲言又止,瑞玉心窄,好歹经过些大事,便可以战战兢兢揣半辈子。允禟知道她想起了哪件事,但两个人皆愿截过不提。
许久,她忽然说道,“爷,我心疼你们,生怕你们受了委屈,可自己又没辙。”
他倒觉得这一声称呼分外生疏,生疏得让他伤心,他才知道她一定得知了允禩的事,却故作轻松道,“八哥面上是个和乐人,可他心里到底想什么,连我这个亲近兄弟都说不真。放心,我们兄弟几个吃不了亏,你没见允禵,那真叫是一个强眼子,在景山给先帝爷守灵那会儿,当着皇帝面,照着拉锡就是一嘴巴,抽得他转了一个圈。”他解围似的笑了两声,“皇帝也拿他没奈何。”
“那叫逞强,他得着好了不成?胤禟,我们还是……”她忽然自觉失言,说不下去,却发觉允禟盯着她看。
他只是感到一种久违的安逸与轻松,他发现她虽也有慢慢消磨出来的细纹,五官却依然没有走样,一张娃娃脸,尖瘦下颌,尤其那犯错而无措的样子,依旧像初见时那个妩媚灵秀的丫头,他忽然捉紧了她的手腕,霸道说道,“叫啊,怎么不叫了?”
瑞玉涨红了脸不敢看他,“你别闹了。”
他低声促道,“怕什么,又没有外人。我偏要让你叫,我爱听。”
她勉为其难蹦出字儿来,“胤……胤禟……”
他这才得意地笑了,放开她,“以后私下没人的时候,你还是这么叫我。”
她只好笑了,灵巧道,“知道了,胤禟,胤禟,胤禟……”
他心中泛起莫名的感慨,拥住她说道,“你放心,我是先帝爷的儿子,他到底不敢怎么样。再说哪怕单为了你,我也会珍重自个儿的。”他低眉浅吻,把心之惶惶埋进她头顶的青丝间,不知这话是说给她听,还是安慰自己。
月光掷地有声地摔在波涛之上,仿佛要为阴霾的激流暗涌抛光,玉碎宫倾,揭开了那场陈年的故梦。
老妇人已然垂暮,宛如朽木化身,银白发须细碎干枯,树皮样的面庞已很难做出表情,那双眼珠嵌在泛黄的眼白中,像两颗月白色的玻璃珠子,竟一动不动,坐在油灯下颤巍巍缝着衣服。她梳着旗髻,是个满人。
女孩走进院子,栓好篱笆,把木盆撂在地上,抖落出衣服来晾晒,自顾说道,“今夜风大呢,衣服得抖抖水就收了,免得刮起来好些沙子。”她往屋中瞟了一眼,怨道,“奶奶,不是跟您说不要做活计了么,前儿睡得晚了,就着了凉,下夜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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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地咳嗽,这都几天了,还不小心些。再说您眼睛也不中用了,还做那劳什子!”
老妇人开口,声音如面庞一样苍老,话语中却有无尽的温和:“不妨的,秋凉了,给你缝件衣裳,活计做了一辈子,撂下还真手痒痒呢。”
女孩答道,“您不怕我怕,这要有个好歹的,我怎么向爹妈交代去。”
老妇人褶皱的眼角竟挤出些笑意,这一笑费了全部力气,无论如何也发不出笑声来,“轮不着你交代,到时候我跟他们说去。这些活计即便不做,量我这一辈子也熬不到哪里了,油尽灯枯!”
女孩费力把湿衣服的褶皱拽平了,和着力道沉甸甸说道,“您老且得活着,往后还得给我说故事呢。”
那些人来得太快且安静,女孩惊觉不对回头探看时,他们已翻过篱落潜到她身边,最近的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一个趔趄拽倒了。一阵海风刮起,吹灭了屋中的油灯,嬷嬷已习惯永夜的黑暗,倒是不惊,唯独四下阒然,她很快便察觉女孩已不在院中了。
“大哈苏!”男子低沉的声音喝道。
她身体猛地一抖,“你们……”
男人回道,“你离京太久,主子派我们来探看探看。”
她手中的衣服慢慢滑落,她长舒一口气,仿佛终于等到了归人,“你们到底来了,是时候了。虽然当年我不辞而别,可我对福晋许诺过,平生绝不会吐露半字,没想到她还是信不过我。”她忽然想起什么,惊声问道:“丫头呢,她还在么?”
另一个刀客偏就站在打头人的身后,狭长的眼睛急着转一下,朝院中抛去一个手势,院中马上传来女孩的一声哭嚎,还没有完,又立即断了。
大哈苏仿佛安下心来,缓缓说道,“我要见八福晋。”
打头人正欲回答,却被身后的阻止,那人一副沙哑嗓子,低声对道:“八福晋你是见不成了,有什么话跟我们说也是一样的。”
大哈苏道:“我这几年的阳寿是朝阎王爷赊来的,我早不怕死了,当年那桩不可告人之事,但凡有的我选,我是绝不会做的。老身不惜这条贱命,只是我那个孙女,她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发发慈悲留她一命吧。”
刀客显然是在思忖着,片刻语道,“实话跟您讲了,我们来只是要您当年伙同八福晋谋害十福晋的口供,您要是肯,自可放过你们娘俩。”
大哈苏一惊,“你们不是八爷的人?那是谁派来的?十爷?”
“老嬷嬷,冤有头债有主,这件事无论隔多少年,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那些有罪之人是逃脱不了的。你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也算是尚有可恕。”
大哈苏一声苦笑,“若说你们是八爷的人,一定二话不说大开杀戮,若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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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爷,一定将我押解回京,妥善审问。我不想知道你们是什么来路,我信不过你们。”
刀客轻声一笑,觉得有趣,“敬酒不吃吃罚酒,眼下还由得了你么?”
“奶奶,奶奶……”女孩像在很远的某个地方微弱地唤着。大哈苏瘫坐在地上,那早已干涸的双目中,竟簌簌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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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塔胡同一处私邸,守门的老纪刚躺下,听见有人低扣门环,他心中一忽闪,守着这院落,莫说在深夜,即便大白天也没怎么来过人。由是觉得这叩门声愈加古怪。他披了夹袄,利索地蹬上鞋,蹑步走到门檐底下,隔门附耳细听。那拍门声却不怎么促迫,隔一会儿,连着几下,倒是熟悉的节奏。老纪忽然一下子卸了防备,问都没问,抬起门闩。
“纪大包,半晌不开门,喝黄汤挺尸不成?”门外人一副公鸭嗓,像是被秋风吹干了。
老纪是个稳重人,不愿跟他胡诌,只低声问一句,“邱格格来了?”
公鸭嗓是个车把式,双臂抱胸,怀里揣着赶车的鞭子,嘿嘿一笑,“你甭疑心,就是邱格格,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只管把好门户就行了。”
老纪本是行伍出身,当年倒是好身手,因是廉亲王府的包衣,追随允禩效命了大半辈子,因为循规蹈矩,身份一直不上不下的,却也不至于沦落到别院守门,只是这门守得不同寻常,像是戍边。
院子里住着当年府上的何姑娘,曾经风光无两,备受优容,却忽然派到这里住起来,丫头厨子也都是新置进来的,唯独让他相随,上下打点,做男人做的体力活,其实他是看管,主子不许何姑娘出门,只她父亲去世那一年,福晋亲自接去治丧,几天以后又送回来,后来又请来了灵位。除此以外,邱格格倒是常来,每月初二,送点精细玩物,柴米自有约合好的小贩,径直送到门口的。
她人总是恹恹的,一副默拒的样子,倒是从来不找麻烦,老纪隐隐知道,必是犯了什么错。
扇儿穿着松绿宫绸长氅,外罩蟹青比甲,发髻底挽,苍青抹额,已下了车,身后跟着一个白净后生,递给她一杆狭长漆木匣子,又自捧着两匹锦缎。扇儿见了老纪,说道:“这是我外甥,给我搭把手,待他把东西搬进去,我便让他在院子里等。”
老纪没心思问,因为扇儿既在,便轮不到他做主,只是低眉顺目,让他们进去。
扇儿走到垂花门处,丫头浣香出来相迎,扇儿问道,“姑娘睡下不曾?”
浣香答道:“没有,屋里下棋呢。”
扇儿绕过影壁探身一望,“呦,她跟谁下呀?”
浣香打灯照路,边说道,“自个儿跟自个儿下呗。”
扇儿在心底叹息一声,吩咐白净后生把东西都搬到花厅去,又特意将怀里的书画盒放在条案上。刚坐定,悦离从西里间迎出来,浅笑道,“姨娘打哪儿来?”
扇儿接过浣香递过来的茶碗,见悦离在灯下,脸庞更显得丰盈细致,不禁笑道,“还能打哪儿来!你气色倒不错。这么晚还下棋?”
悦离拣了旁边的座儿,“还能怎么样,自己给自己找乐呗。嬢嬢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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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儿口渴,掀开茶碗略吹吹,便急急地喝起来,“福晋倒好,就是忙不开。又没人能做个臂膀。”她又觉得茶还略烫些,于是撂下茶碗,“前儿还问起你来,不知上月送来的糖蒸酥酪吃着合口么。”
悦离挑手指剔着额发,“饶是这般事无巨细,可不就忙不开么。那酥酪倒是软和,只是略甜些。我也不爱吃这些零嘴,往后也不用麻烦送了。只是上回拿过来的那块黄山松烟墨蛮好用的,务必转告嬢嬢再拿一块来。那幅《兰竹》还没摹完,晚些再送回去。”
扇儿戳点道:“进你这屋就是一股子臭墨味儿,还没折腾够。”
悦离一笑,“您可不要有辱斯文。”忽而灯下那两匹花锦,金线忽闪忽闪地,仿佛一条牵住人的线,悦离不由得看了看。扇儿见她侧目,便答道:“福晋在宫中得到的,差我送了来。”
悦离站起来踱过去仔细端详,又用手摸了摸那纹路,一匹草绿的缠枝莲花,一匹银红的瑞草八宝,皆是妩媚秀丽的新锦,崭新得没有一点皱,她的心忽然跳得快了,却仍旧缓缓道:“哪里来的?”
扇儿道,“不是说了嘛,宫中得的。”
她忽然转身驳道,“唬人。这是姑苏的宋锦,宫中这节上却是金陵的云锦,今儿你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必是有我老家的人来了,是不是?”
扇儿见诓她不过,便回转道,“嗨,跟你直说了吧,你看当院立着个后生,是户部李侍郎的大公子,兴许你也知道,你父亲当年与李侍郎相交甚厚,李侍郎而今上了岁寿,光是念旧,手上有个物件,想给你看看。”她招呼浣香拿过书画匣子,打开了,是件旧裱的画轴,她解开系绳,把那画轴放在条案上铺展开了。
悦离迎光一看,只是半对残联,书曰“道缘禅境冰壶月”,行楷成文,字迹隽永。她不由得一愣,仿佛着了道,目光渐渐沉下去,这笔触太圆融淡然,不容她抓住一丝感慨的痕迹,细想想,反倒更觉伤心。
扇儿忽在耳边说道:“认得吧?”
她一下回过神来,“哪儿来的?”
扇儿伸手在她膀子上一拂,含笑道,“这是你父亲早年赠给李侍郎的,说来也巧,恰恰是你进王府那一年。听李公子说,两个人有一次下棋赌东道,他父亲赢了,要讨你父亲的墨宝,你父亲不服气,就只许他这半对联子,邀他日后再战,谁知道就赶上你祖父殁了,你父亲急着回姑苏奔丧了,就没了下文。以后这些年往来匆忙,也都来不及提起这回事,现而今守着这半片对子,总觉得是个缺憾,想央求你,把下联舍给他罢了。”
悦离摩挲着裱轴上的绫子布,小声地吁出口气,那样轻,灯苗却跟着摇曳了下,“他让你来的?”
扇儿一愣,忽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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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马上说,“不,我这回可是背着王爷,他不知道的。”
悦离仍旧垂着眼,干脆说道:“姨娘什么时候也被人买转了?”
扇儿驳道:“你说到哪里去了,是那位李公子辗转托人央烦我,几次三番地,他父亲刚被皇上查了亏空,家也抄了,唉,真是流年不利,难为他一片孝心,否则我岂能应下?”
悦离踱到门口去,恰从门缝望见月白长衫的公子立在当院看月亮,院中落了一地的梧桐花,有种馨香怡人的气味,月色中唯有他那袭瘦削长衫与落花亮白亮白的,那些残花倒像是从他身上摇落的一样,夜风一吹,倒有几分像她父亲那个“清”字。她忍不住细细打量起那幅字,漫不经心地对道:“想必姨娘亦是念在,户部李煦与廉亲王私交甚厚,不忍驳了他。”
扇儿被驳得无话可接,坐回去,手掌拍着大腿,干脆道,“随姑娘怎么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把话儿递到了,怎么做由姑娘去。”
悦离将字幅捧起又放下,字她是不舍的,但沾上了允禩的边,她便怨怼,便提声答道:“姨娘有求于我,我岂有不依的?只是我父亲的文墨留在我这里的本就不多,我更是没有见过那后半个对子。我父亲是任气不拘的性子,素日里那些字画,随手写了送了人的,不知有多少,兴许后半联是压根没有的,也未可知。更说句冒犯的话,家父去世后,文墨一时洛阳纸贵,那些粗仿精仿的赝品我也是见过的,这幅若计较起来,也未必是真的。”说罢,便小心将字幅卷回去,收进匣中。
扇儿凝视了她片刻,只得叹气道:“既然如此,只恨他没缘,就这么着吧。”说罢命丫头凝雪捧匣出去交给后生。
两个人就在这间屋里静默着,仿佛沉湎在不同的时光之隅的两个人。扇儿忽然开口道,“其实我不愿见你怨他,可我宁肯你怨他,也不愿你自己难为自己。”
悦离凄然一笑,“姨娘放心,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没什么想不开的。”
“早说你跟我回府里吧,这么多年了谁还计较,你又不高兴。”
“我想回姑苏,他决计不肯放;可若要让我回府,我也不肯。更何况眼下……”她不想再说下去,这样下世的光景,她看得明白,更不愿引火烧身。天地以万物为刍狗,更何况她小小的一个孤女子。
凝雪到门外回了话,复又进来,却捧回匣子,说道:“外面的公子已经去了,他说既然寻不到下联,这上联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悦离简单应了,凝雪又说道,“姑娘,您不出去不晓得,这夜深人静的,门板都不隔音,想是方才您跟邱格格的话,他全听见了。”
悦离又打开木匣,只顾想看看这幅字,顺口答道:“听去就听去吧,我又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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