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云板几更深-第2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她眯缝眼笑道,“我若做得成,您就把那个笔掭
31、十 。。。
给我。”
她得意于这终究让他犯了难,“你要它做什么?”
当日回去,悦离收拾自己几件像样的春衣拿给琉璃,琉璃迟疑着不敢接,悦离笑道,“你我身量差不多,我给你我穿过的,你不要嫌弃。”
琉璃迟疑着接了,说道,“主子对奴婢真好。”
她挽过琉璃的手道,“我是体谅你,春分日怎么连件像样的春衣都没有?昨儿我回八爷府,捻儿姑姑跟我说,你阿玛好赌,额娘又重病缠身,有一回家里欠了羊羔息,差点典了你?还是贝勒爷出手相助。我才晓得你的难处,你受了贝勒爷的恩惠,自然身不由己,不能安然嫁了意中人去,本来我想讨福晋示下为你做主,可这会子我也刚过来,万事开头难,这府中上下,只有你是我的贴己人。春分那天云泥跟我打牙犯嘴,你也都听见了,她是欺软怕硬的贱骨头,你甭怕她,活在大宅门里,就是得自尊自重,否则别人更看不起你。打今儿起就给我打起精神来。”
琉璃明白悦离年纪虽小,却自幼在场面阵仗之中察言观色,早已老于世故往来,这是借机旁敲侧击,警告自己安分守己,想必自己与相好往来有私,她必是知道的了,便跪下道,“主子放心,奴婢岂是不知深浅的人。”
悦离愣了愣,脸上挂着自嘲的笑,“不知道你信不信,我羡慕你,敢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是真的想给你做主,可咱俩是一样的,都为恩所累,身不由己,将来你千万不要怪我……来,我给你试试衣裳。”她拣了件锦绣绸外褂,亲自为琉璃穿上,像是欣赏自己一般志得意满地点头,“正合身,就别脱下来了。”
晚上云泥伺候悦离沐浴,她叼着蝴蝶兰在木盆里磨蹭,迟迟不肯出来。云泥不耐烦,说道,“姑娘当心着凉。”
悦离撩着水道,“你到时辰该走了不成?且再等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得。”
云泥催道,“我再不走,角门都要上锁了。”悦离道,“那快差青篱跟打更的说,别上门。”云泥伺候悦离不足半月,闰月里忌挪动,便一直在十四福晋处下宿,说道,“这不好,打更的家奴锁门就在这个时辰,错过了,这一夜就不锁了。”
悦离一面使唤青篱去说,一面安慰云泥,“怕什么,不锁就不锁嘛,深宅内院的,还怕招贼不成?”直到拖过上门的时辰,才放云泥出去,角门自然没有锁,云泥提着灯笼穿过,轻轻掩上角门,走几步又迟疑着回来,看着虚掩的门缝,自下疑窦丛生。
这一夜月亮很圆满,胤禵的书房一水紫檀古董家什,月光从雕棱花窗照进来,赤乌的颜色宛如深渊一般匪夷莫测,像是混着陈年的淤血,她是来惯了书房这种地方的,自从搬来胤禵府中,却疏于走动。胤禵
31、十 。。。
的书房收拾得比胤禩的干净,书墨纸笔都是青生的,透着乌金的色泽,暗中僵挺崭新得像寿衣一般没有人气。她自然不敢点灯,感到金砖上透出彻骨清寒,一个行伍出身的阿哥,书房亦是一派阴霾的肃杀,只书案上倒摆着一方鸡血石雕的望天吼钮印在阴暗中闪光,是死尸眉间的一点鲜亮朱砂。
放奏折的乌漆匣子就在案上摆着,她认准了四下无人,轻按金雕花的机括,将那根带子放在匣子最底下,听见花叶响了一下,她一个激灵,原来是磁盆里的柿子树掉下一个枯叶来。奏折匣子已经合上了,她觉得不周全,又取出带子,想夹在请安折子当中去。抬头看见那血红的望天吼,宛如刽子手窥探她的眼睛。她正欲一番快刀斩乱麻,好抽身而退,冷不丁侧目一看,幽冥中悄然浮现出一张脸,被月光照得锃亮,正死死盯着她。
胤禵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圆光罩底下了。
32
32、十一 。。。
胤禵的脸上降了霜,冷言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死攥住手心里的东西,喉咙哽动,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那一刻已认定了救命稻草就在手中,是非成败只在这一刹那。
“手里是什么东西,拿出来。”他的语气淡如白水,徐缓不疾,不管因为什么,她已死活逃不掉,反倒招人怜悯。这一刻他已接近真相,自打她来,他便居安思危,她若果真身在曹营心在汉,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是真的怕了,将手死死背在身后,左思右想,犹豫中他又近前几步,想亲自来夺。她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死性人,便索性将手向前摊开,唯恐落后一般地,“给你给你。”
他伸手攥到那款望天吼钮印,反倒乱了方寸,只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正待开口,悦离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十四爷不必饶我,您尽管撵我走,只是求您开恩,别讲出去是因为这个。否则我宁肯抹脖子上吊,真没脸再活了。”
他反倒糊涂起来,“这是这么话说的?”
她哭道,“那天跟您来此,我便喜欢这个稀罕玩意儿,这是第一回,就这么一回。”
“你……”他愣了一愣,只是万没料到是这么回事,疑窦却渐渐消散了,料定她素性好强,若不是真的,定然不会编排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来,打量她半晌,方才说道,“至于么,你想要什么直说就是,我又不会不给你,这样一来我倒没什么,只是你,岂不有负于我八哥八嫂?”
她不住点头,可怜兮兮望着他,他点上灯,眼前才舒服些,口中与她有一搭无一搭地讲话,眼光落在乌漆匣子上,有那么一闪念间的想法,手已上前摸到那赤金机括,“这么黑,你不怕么?”他盯着她,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说道,“您要是不出来,我还没觉得什么。”
他笑笑,抽回手提起门口的羊角灯,“走吧,我送你回去。”
□很窄,二月末的天光,园子里错错落落开着芍药,今年暖和得早,花草们已有着暮春的猖獗,把小径挤得逼仄,他打灯在前,她在后面跟着,一路踏过碎石路,脚被咯得生疼,擦着一丛芍药花,闪了一下。胤禵这才回身扶她一下,“忘了你走不快,灯笼给你拿吧。”之后便不再碰她。她有些生疑,近日来胤禵对自己越发检点尊重,连手都不再碰一下,可他又并非不在意她,时常宿在她的地方,只是丝毫不肯亲近,又每每帘幕垂重,恐怕非他们二人无以道出个中原委。这让她困惑,但更多的是庆幸,她思慕旁人,无心理会他,却总觉得胤禵亦有所体察,如此他便是真君子了。
他送到连着她小院的角门处就停了,背手说道,“今儿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吧。”又在暗中将钮印塞进她手里,“
32、十一 。。。
你若是不开心,就常回八嫂那里走走,盘桓三五日也可以,我眼下要去西北,或者一年半载,或者三年五载,也说不清,燕燕是好性,却未免过于规矩些,你还小,不做规矩论。”
她捏着钮印,觉出他的体恤,反倒为自己的心思惶惑起来,他只当她是为了今晚的事,于是笑道,“你还是个孩子,以后好好跟着我,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给你。”
这样的话更让她无法释怀,她才想到他们是夫妻,却注定打她来的那日起便是同衾异梦,南辕北辙。她原来如此年轻,只是赌气应了胤禩,却押上自己的一生。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只能祷祝那携私的奏折匣子能递到御前去,否则万劫不复的就是自己。况且胤禩眉眼情意间不是已有悔色了么,每当她看到他为自己的动容,便心下志得意满,这比什么都强。
今夜是这样静,小丫头在外间打着轻酣,连她出去又进来都不曾察觉,云泥跟琉璃都不在这里,她的心清净得像面菱花镜,能自己照见自己,当她想到琉璃,心中便有隐隐伤心,兴许自己筹谋已久的那件事就成在今夜,她懒得想,就让那两个鬼胎去斗吧。
翌日清晨,云泥果然没有过来,琉璃也彻夜未归,她不遣人去寻,也不报给福晋,只是按兵不动,过了进百果茶的时辰,燕燕果然派人招呼她去了。
燕燕确实是胤禵说的好性子,只是炭火盆底下埋着冰山,似乎隐忍着千年不化的怨气。她做惯了胤禵的火筒枪,指哪儿打哪儿,说一不二,小事唯喏谨慎,大事故作糊涂,唯胤禵马首是瞻,她明白离开他自己什么也不是,她要依靠他,却把受的气一笔笔记在心里。胤禵收悦离的事,她尤其厌恶,她一眼看透是因为宝琪的缘故,不管是天山的寒冰抑或烧化的秤砣,只要沾了宝琪的边,他就会照单全收吞下去,这男人没出息得让她可怜,她却毫无办法。
云泥自然是她的人,千伶百俐,给悦离的时候,悦离也不想要她,只是没办法拒绝。燕燕想着胤禵是共工触山,闯祸闯到天塌地陷,自己就做女娲补天,炼出五彩石,专为给他收拾残局。她早知道悦离跟胤禩府中过从甚密,想要警告一番,却发觉胤禵心如明镜,甚至推波助澜,自然气得不行,却不动声色,让云泥想办法去拿住个确凿的信。昨儿夜里云泥听悦离说不让角门上锁,自然留了心眼,派小厮夜半悄悄隐在角门外头等着,子时才过,见到悦离独自打灯出来,鬼祟潜行,直出到二门东院穿堂一间耳房中,几个人跟进来捉,果然看见里面一个白净的后生,这个女孩却不是悦离,而是穿主子衣裳的大丫头琉璃。云泥回禀给燕燕,燕燕心道也好,这般丢人现眼的事出在悦离的奴婢身
32、十一 。。。
上,恰好敲山震虎,也借机铲除了她的臂膀去,便一早起来提来丫头跟相好的一并审了,却暗不声张,只叫悦离亲来。
悦离一夜未眠,草草收拾过就来找燕燕,根本毫无睡意,行动时才觉出软弱无力,像只郁郁惊心的兔子,甚是憔悴凄惶,燕燕瞧出她的狼狈相,心中有些幸灾乐祸,悠然说道,“今儿你来,既是给你个信儿,也是讨你的主意。虽说人是你的,可你年纪轻,不晓得个中厉害,况且这里面又牵扯到我们这一头,八哥八嫂那一头,甚是棘手。我有意交给你处置了她去,只怕她那个丫头既然敢做下这等事,必定是贼鬼溜滑,百般抵赖,你这个孩子不见得是她的对手,一时手软宽谅了她去,岂不是被她欺了。”
悦离干脆说道,“福晋说的极是,她干下这么下作的事,哪儿还有什么可宽谅之处?她原来在八贝勒府中伺候过我四五年,带累得我也推不干净了,真是可恶。她既然来到十四爷府中,就是福晋的人,且任由您处置去,做粗使杂役,或撵出去配人,就算杀了剐了,我也绝没有二话。您也不用找八福晋商量,无论怎么处置,想必八福晋都还嫌咬牙切齿不解恨,您今儿收拾了那个贱人,就是代八福晋替天行道,她还要感谢您呢。”
燕燕反倒意外,满以为悦离会代为求情或手足无措,不成想反手一推都成了自己的事,她说道,“话是这么说,但那个丫头是八贝勒府中的家生奴才,怎么能不找八嫂商量呢?”
悦离心下早已盘算好,讲话犹如吃嘣豆:“我年纪轻不懂事,以前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实在没主意,况且她是我的丫头,我也不好管,纵然说出一句话,都怕别人以为我是包庇了她,污损了我的清白。您且跟八福晋商量拿主意去吧。”
燕燕只得道,“也好,既然你这么说,就让她家里人来,把她先领回去吧。”
悦离这才点头,“十四爷是什么意思?”
燕燕道,“他能有什么意思,他也还不晓得,今儿乾清宫叫大起儿,一早儿走了。”
悦离辞了燕燕出来,知道自己的事已经成了一半,心中欢喜,小石路牙子外面一丛丛草兰已开到小径上来了,她一脚蹋上去,将那花踩了个稀烂。
三月初一宝琪做寿,因为是散生日,不甚铺张,只招呼那几个亲近的兄弟跟媳妇儿,胤礻我沾着孝没有来,胤禵忙着招兵点将,委托悦离送上寿礼,连燕燕也推说身体有恙,临了侧席只坐了宝琪、瑞玉、悦离跟扇儿,胤禩与胤禟在天井围栏正手遥遥相望,面北的基台上几个小戏在唱曲。妯娌几个气氛不似往常,因为没了锦端。尽管她在的时候也寡言少语,旁人却绝不似如今的寥落,更何况宝琪与瑞玉彼此心知肚
32、十一 。。。
明,锦端枉死的真相之下都有各自不足为外人道的苦衷,于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种相安无事的静便更显得可笑。
府中小厮莺伶捧着戏折子来给宝琪看,宝琪道,“让贝勒爷去点吧。”莺伶道,“贝勒爷说了,寿星最大,让福晋点。”宝琪便捧起折子点了出《梅妃传》。悦离不爱看戏,却喜欢听邦笛的水音,看戏子手中的洒金扇子牡丹花,就像西洋人做的珐琅钟,十二个点钟可以有十二个偶人出来打点,虽没有一样是真的,却难得的工巧细腻。胤禩在斜对面坐着,双目隐在两个黑窟窿里,不知道在往哪边看,她却感到他是在看自己,于是心头一阵没来由的欢喜。她亦像台上的戏子一样,需要着他注视,假想着他的注视,否则独自还怎么演得下去?思忖间,捻儿在宝琪近前附耳低语,宝琪领会了,鼻中哼出一声。瑞玉问道,“怎么了?”
宝琪毫不遮掩,像故意说给有心的听者,“府里一个丫头,昨儿晚上吊死了。”
扇儿原本看得入神,心中一惊回转过来,“谁,谁吊死了?”
宝琪指桑骂槐道,“还能有谁,陪给何丫头的琉璃呗,真是,让我说什么好,活了死了,都要惹是生非,这帮闹货精,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瑞玉劝道,“你再说她,人也死了,你还能怎么样?大喜的日子,别为这么个糊涂人气坏了身子,善后的事还有的你操持。”
宝琪道,“我就是气她这个,平日里心比天高,自己却犯了不尊重的事,既然出了事,在人家跟前连个大气不敢出,偏赶上那起子油瓶倒了也不扶的主子,踹着袖子看热闹,你有种倒是立马一头撞死了去,非等到人家把她撵回来,这几天活罪受够了,最后那一盆脏水还要给我泼家门口来。”
悦离眼中转泪,头脑中嗡嗡作响,眼睛也迷了,什么都看不真,那梆笛的声音反而逾见清楚了,真切切听台上那老生的唱词,暮鼓晨钟一般清澈而飘渺,“到今朝遍京城踪迹难访,只落得观旧景遗恨茫茫。”
思量间觉得肩膀被人拍了两下,转头一看,却是胤禩的贴身侍婢画筝,附耳低语道,“爷要见你。”她看看对面台上,胤禩已经不知何时离席了,她便打了个谎走出来,直奔霰风阁找胤禩去。
胤禩春风满面,打量她的眼中尽是熠熠的光彩,“这件事办得极好,别看皇上与十四弟两相不见动静,其实已是激流暗涌。我还担心胤禵有什么鬼伎俩,不想他浑然不觉。”
她平静对道,“既如此,就把许我的东西拿来。”
他有些尴尬,全然不解她为何如此在意报酬,“我让下人包好,今儿就拿给你……你有急用钱的地方?还是你父亲……”
“没什么,只是我如此奔命,好
32、十一 。。。
歹也得有个奔头。况且如果我不要你的钱,你还有什么可以拿来给我?”
他恻然道,“你为我做的事情,我是时时铭记在心的。”
她冷言问道,“是么,那你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
胤禩笑着仔细端详她,“你怎么了……你能安然无恙站在我面前,自然不会有事。”
她说道,“琉璃死了,我很难过。”
胤禩靠近安慰道,“琉璃的事,我后悔没听你的话,否则也不会到这一步,你不用太劳神,她只是个做错事的糊涂人。”
悦离道,“是我故意让她穿我的衣服,鼓励她去会她的相好,又暗示云泥捉她的。”
他惊诧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她背过身走开,又回身看他,“这你还想不通吗?我要打开角门出去给你做事,还必须引开云泥的注意,只能牺牲琉璃抛砖引玉了。”
他反倒欣赏一般地释然,“你很聪明,丢车保帅,也未尝不可。”
“还有一个缘故,就是让你安插在我身边的小细作完蛋!你让我盯住十四爷,又找琉璃来盯住我,可你找了个笨丫头,你以为能骗得了我?我要让你亲眼看看我是怎么除掉她的,可我没想到她会死……她的死都是你造成的,都是因为你。”
他愣了愣,随即眼中透过一丝阴冷的泰然,“正如你所料,我是个阴毒的小人,不光会摆布人如棋子,也丝毫不会因她们的夭折而心恸。老实说,这世上因我而死的人不止琉璃一个,我做过比你更痛苦百倍的决定,你想听听吗,恐怕吓坏你。”
她摇头道,“是啊,你什么都豁得出去,可是你费尽心机,得到你想要的了吗?你只是个胆小鬼,敢面对荒坟枯冢忏悔,却没勇气让她活着。你念念不忘的不是那个女人,只是那坟前的两盏灯,只是你自己。就算那个女人活过来,你还是会把她推上绝路,就像我站在你眼前,你都不敢碰我一下。你天生就是这样的人,你知道佛语中的求不得之苦吗?所希望处,求不能得,多役功力,不得果报。你这一生,注定受尽这求不得之苦。我为你可怜,为你可怜……”
悦离的话像一根针直刺进他心里去,他仿佛看到那颗含着钢针的心仍不屈地跳动着,“你说得都对,我就是这样。那天皇上训斥我的话你都听见了,胤禩系辛者库贱婢所生,自幼心高性险——如果我额娘不是辛者库所出也还好,如果我自甘庸碌、谨于安身立命也不错,可是我偏偏将这两头都占全了。一个下等奴才生的阿哥,可他心比天高,他会怎么样?在这珠玉紫金的皇宫里,在这皇子林立的朝堂上,他只能忍辱负重、亦步亦趋,以弱胜坚,当他渐渐名声鹊起、贤名远播,他才发觉自己选错了时机,皇上正值盛年,他已锋
32、十一 。。。
芒毕露犯了盖主的大忌,欲要抽身而退而不得,从此圣眷不复,劫难重重,他清楚自己做了别人的垫脚石,却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思量其后的安身立命之计。”
他颓丧如战败的狮子,料想自己半生真就如她所言,像一只被戏弄的蜘蛛,一旦结成网便被扫去,屡战屡败,却全然不顾旁人,更是辜负了自己。事事筹措算计,爱恨隐于心中,喜怒不行于色,皆因为这一生精明得太过,却终究了无生趣。悦离恰恰扭过一张泪痕狼藉的脸,径自大胆地环抱着他说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就算我是个朝秦暮楚的人,也不会像你一样自欺欺人,我不会出卖你,你是我喜欢的人。”
这话在他心中抚弄而过,薄如轻纱,若有似无,却令他有无以复加的动容。那个命丧幽冥却被自己怀恋半生的女子,自己终究连她的手都不曾碰过,却推过她两把,一次将她推进胤礽怀里,一次则判了她的死期。她本可以活生生陪他岁月蹉跎,不是某个荒郊野外的坟茔或者某个午夜梦回的幻影;他本可以给宝琪一段平安殷实的生活,娶她或不娶,不是因为她尊贵的身份可能给自己带来的殊荣,而只是因为爱或不爱;他本不该解酒装疯收了扇儿,不该因为她腹中的子嗣而抬举了她,却又将原本该许她的宠爱吝啬地雪藏起来。他本可以对她们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而今却只能说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他痴痴看着悦离,经年后又有这么一个女子,在这样熙熙攘攘的红尘中,婷袅影绰而来,让他心驰神往却仍旧脱手而去,这原本也是不该的。他嗫嚅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手已攀上她的后心,她的脊骨嶙峋得像一根秋千索,他沉重的半生负载在这单薄的秋千架上,小心翼翼,不像是玩乐,更像是天桥上小把式的杂耍戏。他把脸深埋进她的肩头,拥着她摇摆徘徊如两朵春阳下飘摇直上的柳絮。她像一方纯白色的冰丝帕子,一角绣了独枝雪梅,熏拢过沉香的馨,护在手里,冰凉冰凉的。他想用自己的唇将她捂热了,却最终自己也丧失了热度,这小帕子在神仙手中撒豆成兵,瞬间使他沦陷,他弄散了她的头发,于是她在他眼中变得陌生,化作一个单纯的女子,化作他追逐半生的一团阴晴莫辨的云彩,是妙莲的络子、宝琪的玉梳、抑或那个莲叶笔掭。他小心翼翼地荡着这架秋千,怜惜她的柔弱,他不敢随性,但毕竟放下芥蒂,毫无计较地爱了这个女人,在她的身上,他终于找到自己的真性情,她是他一生中唯一落脚的岛屿。
“该走了,”她枕着他的胳膊说道,“那件玩意到底给我包好没有?”
他笑着,“怎么像个娼家女子,别这么自轻自贱好吗,即使是玩笑。
32、十一 。。。
”
她对道,“我不就是吗?只不过你把我卖给十四爷。人说□无情,戏子无义,因为情义都没有金银珠玉来得可靠,这是最保险的做法。那些娼妓们,如果先对恩客动了情,不光没有银子赚,还会倒赔上身心,万劫不复。”
他调笑道,“你眼下不也是吗?”
她却笑不出来,起身穿衣服,不求他只言片语的温存。他见她如此干脆,反倒心中怅怅若失,原来她早明白,与他只是一场露水欢愉,她知道他是什么人,于是比他更要决绝,如果会有一个人放不下对方,也只能是他。时而热恋凄迷,时而冷若冰霜,他觉得这小女子神秘而古怪,或者她煞费心机,只为了成为他心中的一个与众不同的谜。
他默默掀被找袜子,忽然看见锦褥上一块血渍,吃了一惊,这才记起还有胤禵这么一个人,迟疑问道,“你……你是第一次……这怎么可能。”
她走过来看着那个血渍,这个纪念颜色暗红,形状古怪,一点也不像盛开的花。
“你不是说老十四喜欢你?他怎么会没碰过你?”
她答道,“我没说过他喜欢我,我只是说他对我很好。你以为我们夜夜同寝,大概是琉璃告诉你的吧,其实他压根没唐突过我。”
他赤脚站在地平上,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张皇无措,“我怎么知道,再说这有什么可讲的,我又怎么讲得出口?”
他的温存如风中残灯,一下子吹灭了,“你还不明白?他故意不要你的,为了让我落下勾引弟媳的罪名。”
任她再怎样强打精神,终究撑不下去,哆嗦道,“你,你这人真没道理。我以为你会喜欢我……”
他叹道,“我喜欢管什么用,你拿什么去搭对老十四呢?”
她残存一丝希望,垂死挣扎,“我可以不用再回到他那里去。”
他的迷梦轰然惊醒,他并没有化身为鹏,迁徙南冥,本性难移,一个女人不足以改变他,他仍旧微贱如蝼蚁,在幽微的苦海中权衡利弊、患得患失,他自下狠道,除非你死了,口中却说,“莫说傻话,你已许给十四弟,怎么可以不回去呢?”他见她失魂落魄,定然是不成的,便扶她坐下来,思忖道,“听我跟你说,你还不知道老十四的手段?他不肯亲近你,却欲拒还迎,还让你频频来我这里,不加管束,必定是一开始就打了鬼主意的,你若是失魂落魄地回去,一定会让他看出来,我也不能留你,怕他会生疑,所以你得打起精神来,今儿就回去。以后你不能轻易到我这里来了,落红的事,不管他怎么问,你要一口咬定是打秋千的时候跌了去,或者……你是伶俐人,一定有办法的。”他见她已木然了,便摇晃她道,“听清没有
32、十一 。。。
,这件事一定要做好,否则你就完了。”
她心乱如麻,不知他还是不是她所依恋的,刚刚与自己温存片刻的那个男人,她失神地问,“如果我不是第一次,就没事了?”
她压根瞒不过胤禵去,更何况是经历这样一场突变,她已没了魂。她也不想隐瞒,早晚走这一遭,胤禩的下作主意,她想起来就觉得恶心,于是只是束手待毙。她像一颗杨梅,原本是含着青生的酸涩,而今带着暗红的甜腻,从树上落下来,被胤禵一嗅味道,便心知肚明。胤禵说,“你一个小丫头,我不难为你。原本我是想好好疼你,可是我知道你心里没我,我唯独受不了这个,早知道你跟别人没两样,我又何必讨你来?想要把你送回去,可不能平白折腾这一回,你放心,别人说什么闲言碎语我都不怕,我这就把你送回去,我就是想争一口气,让那些在意他的女人都知道知道他是什么人。”
她直挺挺躺在床上,自觉自己的身体被饿兽用尖利的爪刨开,五脏六腑皆被吃人兽吞噬干净,只剩下一个空壳,在无欲无求的冥海中漂浮,却登不上彼岸。她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什么,不管是在胤禩或是别人,她想起宝琪那句话,既然早晚都是要走的,又何苦脏了她的地方。
她平静地遣走侍婢,并不想哭,反倒觉得这一切经历荒唐可笑,之后细细梳洗妆扮,拈着那柄牡丹宫扇细看,她是一朵牡丹,可以是瑶池边含香带露的那朵,也可以是娼妓头上枯萎俗艳的那朵。把脖子探到那根白绫子里之前她终于想起来了,数月前在汤泉回京的岔路口看见那吊死的娼妓,那露在尸布外的半朵牡丹为何让她触目惊心、经久难忘,她终于知道自己像谁,不是胤禟的瑞玉、胤禵的宝琪、胤禩的莲灯女人。那路边无人收埋的死尸才是她自己。
原来冥冥中早有定数,扇儿当日所言果不其然。
云泥见敲门不应,便唤来院中小厮将门撞开,看到悦离上吊,忙招呼人七手八脚解她下来,燕燕听闻也过来,见气息尚存,众人抚胸捶背一通折腾,好歹一口水呕出来,终于回过了气,却沉默着,哭一声都没有。燕燕劝道,“这是怎么话说的,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真是造孽。”她亦不明白,胤禵不与她交心,不过她笃定是跟胤禵有关,只得囫囵说道,“他就是那么一个脾气,小孩儿似的,不懂得怜惜人,我一个嫡福晋都忍得,你有什么忍不得?且看开点吧,有什么委屈你且告诉我,等他来了我再收拾他,替你出气。”
胤禵来到,却不容燕燕说话,只屏手让她们一并退了,他亦气恼她的傻,怒问,“是他逼你的?”她不答,他更生气,“你怎么这么傻,连命都搭给他?你死了,你以
32、十一 。。。
为他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吗?”
她幽幽答道,“我不知道,他永远不会再见我了。”
他忿然坐在床侧,良久凝视那颈上的勒痕,起身说道,“我找他去,绑也把他绑来。”
她忽然失心疯一般哭出来,抽噎道,“何苦呢,又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天空阴霾着不见一丝阳光,北风阵阵呼啸而过,已隐忍了三四日的雪偏就下不来,像一个蕴藏了极大悲伤而哭不出来的女人。
胤禟坐在小杌子上,岔开的两腿间放着炭盆,拿炉钩子在里面捣来捣去,说道,“邪了,这天怎么这么冷呀。”
胤禩躺在躺椅上看书,身上盖着厚厚的黑狐皮端罩,不理会他。
胤禟知道他半晌没有翻页,根本没看进去,屋里静得出奇,流淌着噤若寒蝉的不安,胤禟有些心虚,又聒噪道,“北京这么冷,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