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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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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五 。。。
扇儿怕她喝多了,越来越没大没小起来,可打量着只是三小盅,确实无甚大碍,不由怪道起来,低声说道,“今儿天不好,你就在西次间里歇吧,跟我做个伴。”
悦离点头,拉着她说起私房话,“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我在贝勒府里一住就是六七年,书香仕宦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姐,有像我这么不当不正的么?闺女不是闺女,丫鬟不是丫鬟,算怎么回事?运气好,是龙床虎榻边的流苏络子,若是命不济,他们哪天高兴,就把我送了人,还不如章台烟柳巷里卖唱的,到底是笔待价而沽的明买卖。”
扇儿惊道,“你这傻孩子,喝多了怎的,说出这样难听的话。这府上是什么人家,委屈的了你不成?福晋为你,连九爷的面子都驳得,你还顾虑什么?无论什么事,若是你说个不字,他们还逼你不成?退一万步说句不中听的,什么不是买卖?就算是福晋亲生的格格,还不是挑合自己心意的指配?横竖不由你。再说你也有退路,说不定哪天跟你爹爹回南边去了,你不用操心,冥冥中自有定数。”
悦离索性放开了道,“姨娘,您是厚道人,我今儿把话撂这儿,明朝哪怕死了去,也没人敢说我是个糊涂鬼可怜虫。八贝勒和福晋是与我父女有恩的人,我不该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可也正是如此,让我们父女难以进退。我父亲是个没主意的人,即便请命要送我回南边,我已在这王孙庭院寄养了些许年,南边人自以为我身份尊贵、目下无尘,定是齐大非偶,我的规矩又是北边的一套,事也晓得多了,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敢说一不二地聘了你?即便勉强聘了去,也搅和不到一块儿去。我方才哭,不是气你那句玩笑话,我只是可怜自己,三岁没娘,而且终究是个鸡头凤尾、高低不就的人。哪怕我心比天高,我的命也是那攥不到手里的相思鸟。”
扇儿容不得细思量,扶她到西次间的架子床里睡下,恰又听见窗外几声悠长古怪的狐鸣,心下忐忑,坐立不安,不知几时听得小厮报说贝勒爷来了,一时百感交集,看自鸣钟正指戌时三科,又觉得纳罕,思量间已将胤禩迎了进来,才发觉外面已下起了细雪。月黑天高,亦看不真切,只借着灯盏的反光窥见平地上宛如筛了一层晶莹的砂糖。打灯照路的奴才不敢进屋,只将羊角灯递给迎在廊檐下的小丫头子,丫头失手跌灭了,扇儿埋怨着将胤禩搀扶进来,檐下幽暗,他一言不发,只一个高大的黑影子,带着夜晚幽凉的气息,像一颗堕入凡尘的陨星,如此陌生和新鲜。进屋的空,她替他掸狐皮斗篷上的冰晶,替他解了斗篷挂在衣架上,回身的当口终于在灯下看清他的脸,他脸上挂着莫衷一是的神情,双目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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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耸的眉骨下面,丫头在剔灯,烛火一闪,明灭分明,她的心旋即放下了,才发觉这个男人就是自己命数里的定海神针。他已寻了座儿等着下人递茶,发觉她凝视着自己,于是道,“这新园子可还住得惯?”
她小心翼翼点头,“我给你拧个手巾把子去。”
他拿热毛巾敷在面上,说道,“今年竟这样冷,还没有数到三九,雪就下了几场。”
她问,“遵化冷吧?”感觉自己没话找话。
他应了,闻见屋子里的酒肉气,她只得说道,“天冷,我跟何丫头娘俩没耍子,就喝了些樱花酒暖和暖和。以为您明儿才来,没想今天晚上就到了。”
他宽慰道,“不碍的。本应该后晌就到,正赶上官道的驿馆接送皇上的仪仗奔热河,就避停了半日。”
“哦?”扇儿问道,“既然赶上了,您不用随去扈从吗?”
他低语道,“我既然告了假,也懒得再跟去,每年都是那个样子,看也看厌了。打算在这里歇几日就回京……再说还有那件事没办。”
扇儿也小声道,“明儿就去么,我已备好了。”
他点头,顺便抚慰她一句,“你这几日受累了。我也累了,你吩咐她们铺床去吧。”
她领了命,迟疑道,“何丫头在次间里躺着呢。”
他啜茶怨道,“这成何体统,我虽行程无定,你总该有个预备的。”
扇儿说道,“女孩子胆小,我原本陪她睡厢房,可这样的天气,厢房里冷,而且这园子也没个旁人……”她迟疑道,“这新盖的宅子阴僻,似有些狐鬼作祟,一到晚上就阴风习习,你看何丫头这一晚上疯疯癫癫的,说了好些个没来由的话,却不知从哪儿来的。”
他盖上茶碗,淡淡对道,“胡说,是借酒装疯吧。”
扇儿只得央求道,“您且将就一晚,让她睡这儿吧,她已睡了半个时辰,这时候叫起来也麻烦,别再伤风了。”
他打着呵欠,已不耐其烦,就让丫头拜月领着进里开间去,拜月举着灯,几步跨过次间,一闪的功夫,胤禩往左手望了一眼,靠墙架子床上的雪青斗纹帐幔果然半掩下来,缝隙间偏偏夹着悦离的脸,精细白皙,重云叠幔掩映之中,宛如博古架上的藏品,签带上书,“江南女子”,胤禩不禁笑了下,灯光一晃,那张脸像个盈满光的水银镜恍然闪烁,一下又灭了。这一下却偏偏晃进胤禩的眼睛里,印下一个锃亮的翳,良久未散。
第二日胤禩起迟了,醒来蹬到脚底板有个冰凉的东西,唤拜月进来看,原来是昨夜熏被使的银香球忘了撤出去,竟在脚底下焐了一宿。胤禩正要发作,拜月道,“昨儿姨娘累得倒了,就没顾上。”
胤禩一惊,细问原由,拜月答道,“昨儿夜里服侍爷睡下,姨娘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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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坐地上去了,待扶到床上,手脚冰凉,头冒虚汗,说是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只想躺着,又怕扰了爷,不敢寻太医来瞧,只要奴婢熬姜汤发汗,在东边蒙头大睡了一晚上,后半夜烧起来,必是着凉了。”
胤禩忙到东次间探望,扇儿已经醒了,却散发解衣躺着,见胤禩来了,强要起身,被他按下,悦离亦穿戴齐整了,在圆凳上陪坐,见胤禩进来,欠身万福。
他问道,“大夫可来看过了?”
拜月道,“天一亮就请来瞧了,开了两帖药,只是让好好歇息。”
“可说是什么病?”
拜月思忖着说,“就是着凉累着了。”
悦离垂目道,“说是纳凉饮冷,脏受寒侵,积劳于外,忧惧于中。”
胤禩打量悦离一眼,继而拍着扇儿的手背歉意道,“这几日我忙自己的事,疏忽你了。服了药没有,还烧不烧?”
扇儿只是摇头,“其实大夫来瞧的时候就已经不烧了,我不打紧,只是怕这一病误了您的事。”
“你就别再惦记这个了,否则我的罪过更重。你就好生歇着吧。”他又坐下与她盘桓了一会儿,便起身要走,她见旁人都退了,就拉住他的袖子道,“这几日总是魂不守舍,而今心里愈加害怕了,这天地光景,都反常得很,昨儿恍惚间就发了个梦,容我说与你听……”
他笑着打断她,“不怕,我这就去祭她,今儿晚上就回来陪着你,再晚恐怕误了时辰。”
他扔下她,打点事仪,思量了下,命拜月唤悦离来。悦离怨他将胤禟欲纳自己为侧的事透露出去,暗生闷气却不肯表露,来到正首明间,施礼后不卑不亢地站着,胤禩命令道,“多穿点衣服,带你去外面走走。”
少顷她换衣走出院门,马车已在外边候着,车把式挑开棉布帘子,胤禩在轿棚里探身一看,见她穿着半旧的品红猩猩毡斗篷,说道,“方才忘了讲,这个太艳了,换个素点的。”
她头也不抬,径直回去换了件霜色万寿纹多罗绒的一口钟,胤禩这才让她上车。她见车内只坐着他一个,便有些迟疑,胤禩却神色凝重,不容她磨蹭,她见状也有些怕,便上来与他同坐。马车驶离行在,片刻便拐进深林之中。他们在轿棚中相对而坐,沉默不语,她也没有半分兴致,耷拉着眼皮,身子软塌塌随着车身颠簸,棉布帘子都不掀开看一看。
“你怎么了?”他终于问道。
“没怎么。”她安安静静答道。
“那怎么不肯说话?”
“怕有人说我是借酒装疯。”
他嘲弄地笑笑,原来她并没有睡着,且隔着槅子察篱听壁,“足见我没有说错了,你昨夜不是真的醉了。”
她手指细细抚弄着轿棚梁上的雕花,“您以为我愿意睡不着,偷听别人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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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讲我的话吗?”
他却旁敲侧击道,“昨儿扇儿说你兴许是受了狐鬼的蛊惑,说出许多傻话来,而今看来是酒后吐真言,我回去倒要打听打听内容。”
“随您如愿。反正这样的事您也做惯了,上次定是您跟扇儿姨娘说了想拿我配给贝子爷的事,她昨儿又拿出来取笑。”
胤禩诤道,“我可没跟扇儿提起过这件事,你不要冤枉了我。只是那日胤禟信誓旦旦跟你孃孃说了,她们岂有个不知的?你们女人间的蜚短流长,自己长了腿会跑的。再说,我又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事的人,不也是听福晋说的?”他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
“总之您是个始作俑者,这会子又作壁上观去了,最是可恶。那起子人如今随意拿我取笑,必定是想我是个不尊重的人,做了不尊重的事了。”她只能点到为止,亦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因为原本也是她撒下姜太公的鱼钩,有着欲擒故纵的初衷。
胤禩思量下,说道,“那是胤禟一相情愿,你怕个什么劲儿!”他提醒她,再较真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她却偏偏要卖乖,“您且停车让我下去吧,待旁人知道了又不得了。”
他玩笑道,“你敢与我隔板而卧,怎么就不敢同车而行呢?”
她气红了脸,却不晓得答什么好,因为唯有他知道底细,所以只得由他取笑了去,此刻车架已渐渐行至一处山坳,汤泉行在早已不见踪影。轻雪初霁,青天白日,一根根穿过山林枝桠的太阳光,斜刺进深林的白桦洋槐之间,将山坳筛得像一个箭筒。车驻了,随从们将二人扶下车来,悦离环顾四下,见山石耸峙,草木苍凉,无非山中景色,并无特别之处,正要开口问,忽然发觉枯草败叶间突兀出一个砖砌的平台,平台上一个半圆的丘陵,仔细一看,才知道是个坟茔,心下一惊,胤禩却带她向坟茔走去,近前来,却只见一个无字的石碑,宛如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竖在这旷野之中,显得十分古怪。胤禩道,“这是我的一个故人,你给她点支灯吧。”
言语间,侍从已经在墓前摆好了香蜡纸火,果品酒馔,并两盏莲花灯。悦离愣道,“让我点灯?”
胤禩已不理会她,兀自上了香,捧起酒盅来闭目祷祝,始终不着一辞,最后又催她道,“点呀。”
她方才慌张拾起蜡来,躬身将莲花灯点燃了,恰在此刻,空中一片轻纱般的云彩飞翳住头顶上的日光,她只觉得眼前一暗,头顶山崩地裂般一声巨响,脚下的大地也随着响声微微颤动起来,她跳起来蜷到胤禩身边去,胤禩将她轻轻揽了,说道,“不怕。”心却也一样砰砰跳着,细看那响处,才发觉方才进来的山口处升腾起一片烟尘,伴着山石碰撞的余响,渐渐在山坳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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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像是一支队伍慢慢远去,缀着片断老鸹的孤号。胤禩命小厮前去探看,未几回来禀报说,可巧半山腰一块断石落下来,正挡着出坳的羊肠小路,落石的响声又震下许多积雪来,便将出路整个埋住了,方才试探了下,年轻的小厮仗着身手尚可翻爬出去,马车却是出不去的,非派人先回汤泉行在找人铲雪除石不可。胤禩便派遣这个探路小厮唤鸽哨的先行回了行宫。一个人徒步山路回行宫,少说也须半日,此刻已到了后晌,日头虽然还高挂在天上,却已是丹朱色的余晖,隆冬日短,说话就向晚了,总要找个地方落脚。正思量着,忽然听得悦离低声惊呼,见她伸手指给自己看,原来是方才让她点燃的两盏莲花灯,早已无来由地灭了。
“真是怪事。”悦离道。
“是你没有点着吧,或者被风刮的,有什么可奇怪。”
她觉出他怨她小题大做,便故作定心答道,“爷回车上吧,这外边冷。”
车把式和另一个小厮商议着趁天亮,要去拾点御寒的柴火来,胤禩却说不必,指派他们打点东西上车去寻个山坳中的村落做下处。
上了车悦离问他,“埋的是什么人?”
他淡淡回答,像是早有准备,“一个罪人,也是一个我亏欠的人。”
她又小心翼翼问道,“男人还是女人?”见他不肯再细说,便自语道,“您给她点莲灯,想必是个女子了,您今儿让我跟来,就是专门为了点灯这件事吧。”
他沉默良久,方说道,“原本每年随我来的是扇儿,因断七那天诵经的和尚说需要骨肉清净的女子亲点莲灯,这次她身子不爽,我便唤了你,没想到却连累了你。旁的事我却不想多说。”
她微微颔首亦不再多问。车把式找到山坳中的小村落,不过十来户篱落人家,都守着山坳中的几亩薄田度日,荒蛮再不过如此。把式问胤禩是否选个合宜的庭院落脚,胤禩掀开轿帘看了看,只说道,“再往里走,有个青砖的独门庭院。”
悦离疑惑地看着胤禩,却不开口,车架再往里入,果然显出一个青砖朱漆的门户,虽然不大,却是曲径通幽,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思。小厮上去叫门,胤禩同悦离下了车,才发觉几个村野妇孺已将他们围拢了观看,他们的衣着仪仗在此处太过耀眼。没提防,一个野孩子竟趴在悦离脚下,去摸那莲裙下露出的足尖,悦离吓得一退。围观的妇孺,因新鲜这汉女的金莲,忘了压抑的三分畏惧,讪笑起来,胤禩拿胳膊将她一挡,命车把式把众人驱散了,车把式唬起一张脸前去撵人,悦离害怕,双手抓住胤禩的胳膊像保住浮木,低眉偶然瞥见胤禩的手,几根手指皆白皙修长,指甲修剪成整齐的扁弧,指甲里的月牙亦都是青白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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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的,她忘了旁的,只顾盯着那手,心下有些微微的欢喜。恰此刻门被唤开,竟是前一日捉相思鸟的妖娆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胤禩,面上显出意外的神色,慌忙跪地接应,悦离认出她,亦害怕,在身后捉紧胤禩的斗篷,以为是来到了鬼狐志怪里的荒村野店。进了宅子,自然上座,此处是面南背北的两进小院,全然不似当地的篱落院子,却足见京师的风格。
妇人完全没有村妇那样的战战兢兢,虽然对胤禩恪尽礼数,却谈笑自若,倒像他府中明白晓事的嬷嬷。上茶的时候认出了悦离,便笑着跟胤禩说道,“刚进门的时候看这位姑娘面善,原来是昨儿在行宫刚见过,我们还一道捉鸟来。”
胤禩问道,“昨儿你去了行宫?”
妇人答道,“算计着您这几日也快要过来了,就想去碰碰运气,您虽说每年都来祭扫,可从不进我的门,奴家连年都备下山货想要孝敬您,却连个时机都没有。我昨儿就自己送到庄子去了。”
胤禩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以后不要再擅自去行在了,你也知道那不是你的去处,出了差池两厢麻烦。”
妇人答道,“奴婢该死,昏头忘了。”
胤禩又问,“这几年生计如何?”
“亏八爷照顾,几处田地都有租子可收,这几年圣上在此地修了行宫,往来的人也多起来,驿馆也有些声色了。说起来,八爷您是大菩萨,若是没有您,我们一家早被发配到关外去,此刻不知死在哪儿了……”
胤禩道,“日子过得去就行,我不希求别的,只要你们给我守好了这个坟茔。”
妇人应道,“这是应该的,说起来羞愧,这恰恰是我们自己分内的事。她是个有命无运的可怜人,爬上半边身子去,没成想二阿哥指望不上,临了反倒是您这个旧主子给办了个囫囵的后事,荫及家人,她也算没白活一遭。”
正说着,一个玄衣裘帽的男子从外面进来,高声叫道,“可是有贵客么?”
妇人低声迎道,“贼囚根子,叫唤什么,也不细看看是谁来了。”
男子看真了,跪下道,“贝勒爷,没成想竟是股瑶池风把您刮来了。”
胤禩道,“虚礼不必了,我刚跟你媳妇说,外面大雪封了路,要在你家里叨扰一宿。”
男子倒比妇人不知所措,也没有起身,点头如捣蒜一般,“我家腌臜,贝勒爷不要嫌弃,刚进来见下人们已把饭菜拾掇好了,我这就烧热水去,喜薇,把上房收拾出来,伺候爷和奶奶歇息吧。”
妇人见他没眼色,嗔怒地掐了一把在他面上,“什么眼力介儿,这是随爷来的姑娘,”又笑对胤禩道,“上房已经给爷收拾好了,只是我家房少,委屈这位姑娘跟我一头睡。”
晚间梳洗事毕,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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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和衣而卧,却盘算好要跟妇人说话,便不要她吹灯,问道,“这位大嫂怎么称呼?”
妇人答道,“夫家姓佟。”
她接着问道,“佟嫂家里可是八爷的包衣么?”
“不是。”妇人干脆答道,翻了个身,亦不多说。悦离也不便问了,索性闭了眼睡觉,却听见胤禩在院中唤她的名字。她抖了个激灵,起身跑出去,披风也顾不得穿,四下无光,只能借月色的清辉瞧他,他解下自己的玄青斗篷来与她披上,“傻孩子,也顾不得穿件衣裳。”
她本不该接受,却舍不得,听他说道,“我睡不着,想找人说几句话。我反复思量这件事,我们来坟前祭扫,就在你点莲花灯的时候,山崩被困在谷中,真是太巧了。”
她笑道,“这么多年,您到底犯了回傻。”
他无奈说道,“没跟你玩笑。我想她的灵魂兴许还有未尽的尘事。”
她道,“好,让我来解这个结可好?她让您如此牵念,必定不是凡人,自然早就往生了,能够往生,又怎么会有未结的心事呢?也许天意如此,只是让您来看看她的家人,或者,为了达成别的遇合。”
“遇合?”她是说者有心,他却到底不懂,“就这样吧。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你孃孃,也不要再问扇儿。”
“孃孃不知道这里的吧?可是扇儿姨娘却知道。我一直以为您敬孃孃胜过姨娘,不想您却这样瞒她。”
“这有什么?只是件无关紧要的事而已。”
“您哄小孩呢!您每年都要来汤泉,可见就是专程为给她扫墓的吧,我还当真的有可耍的去处,是我笨了。这是您一桩不足为外人道哉的心病,可是偏偏不告诉孃孃,可见您始终对她有所避讳。旁人还说您处处忍她让她,我倒是为她不值了。”
他不觉笑道,“鬼丫头,扯哪儿去了。你年纪小,还不懂夫妻相处之道。”
她问道,“可是您又为什么带我来到这儿呢?您完全可以找一个不相干的人,比如拜月,或者某一个给了银子就可以闭嘴的丫头。”
他苦笑道,“我想找这样一个女子,不让她问,她却又能懂。”
她咄咄逼人,“那您找对了吗?”
他浅笑,解下她的大氅转身走了,“快回去吧。”
悦离的梦,是茜色的一笔猛甩进水中,盘旋纡徐,开出几层旖旎的花,那花不断被颜料勾勒,一层一层,旋转舞蹈,敷衍出无穷的花,只是花,华丽而单调。
马车仍在颠簸中,远天一片混茫的姜黄色,回路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晨昏莫辨。她仍然对着他坐,不去看他,心中却吟起回肠荡气的调子,她触摸到了命数中绵延不绝的草蛇灰线,她的心大如天狗吞月,高如会凌绝顶,她仿佛已去过生命的终点,再含着体恤幽微尘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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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重生,犹如黄粱一梦后的宠辱不惊,但只是剩下一份情,最缠绵悱恻的戏文亦敌不过自己的爱情。
冥冥中自有定数,她才体味出扇儿这句话的意思,以至于大彻大悟,她的故事竟可以这样美。
他忽然说道,“辛苦你了。”
她道,“您以为我会埋怨走上这一遭?”
他道,“你也不要怨恨你扇儿姨娘,她跟你一样,都是我信得过的人。”
她问,“您信得过的人到底还有几个?”
他沉吟,“随我走到这里的,都是我信得过的人。”他的目光穿过棉布轿帘的缝隙流到外面去,“你不是问我那里埋的是我的什么人么?那不是什么人,那是一半的我。”
她也向外探望,原来是恰恰经过那个坟茔,于是说道,“不如再去拜拜。”
他道,“她不高兴,再拜,我怕又走不成了。”
她笑笑,忽然喊道,“停车!”旋即拿了那两盏莲灯跳下车去,一左一右摆在坟茔前,拿香蜡点燃了,郑重拜了三拜,又奔回来。
胤禩一直在轿棚里掀了帘子看着,直到她回来,含泪冲他笑了,他的目光却钉在那两朵粉莲花上,犹如抛入沉沙中的锚,车行艰难地行驶,渐行渐远,拖动着勾连彼此的无限悠长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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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六 。。。
陆 萁煎豆设局毙鹰隼 叔援嫂临危解金绦
隆冬坝上的冷带着一种毅然决然的凌厉,仿佛游刃有余的屠夫一刀能把整张皮片了去。很少有这样晴朗的日子,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声,静得能听见风刃在皮下的游走,只是纯然的冷。寒冷如无形的霜雪从天而降,天空与大地皆蒙上一层月白的膜,唯有日头远远挂着,星辰般苍凉细小,是铅白颜色,宛如纱帐上的一点破洞。
胤珴瞄准一头林中徘徊的野鹿,扣动扳机,一声巨响惊飞树上的群鸟,鹿愣了片刻,逃也似的奔入密林深处。胤珴低声咒骂着,将那柄自来火手枪扔给身后的仆从,仆从忙拿着木榔头往枪膛里推火药,胤珴吼道,“别弄了,准星都是歪的,怎么能打得正!”仆从跪下道,“爷别生气,小的回去,给您换那把连珠火铳去。”
“等你回来太阳都落山了,让我打夜猫子去!”胤珴就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十哥好大火气!”
胤珴抬头看去,见胤禟胤禵下马而来,二人皆一身行服装束,穿着黑狐皮马褂,下系熏皮行裳,头戴绒顶暖帽,只一个笑吟吟,一个却面色凝重。他本来也没好气,于是闷不做声,继续拿着那柄手枪四下寻找。
胤禵笑道,“都说你是早到的,来了三天,跟皇阿玛连个照面都不打,昨儿他老人家还问起来,顺带连我们也给呲瞪了几句。”
胤禟道,“他呀,是在家受了福晋的气,到这荒山野岭撒气来了,连累我们吃挂落儿。”
胤珴怒道,“胤禟,你有闲工夫伺候你媳妇念经去,甭跟这儿六指儿挠痒痒了,谁也不缺你那一道。”
见如此,胤禵连忙和稀泥,“这都扯到哪儿去了,怎么都跟娘们似的斗起嘴来了。”
胤禟亦恼道,“大年底的犯太岁是怎么着,老爷子为西北战事气不顺,这上上下下都没一个消停的。”
胤禵对胤珴道,“刚才见你冲枪发脾气,可是这家伙不好使了?”
胤珴道,“不知怎么了,就是打不准。”
胤禵拿过来瞧瞧,笑道,“这西洋玩意儿也就是个摆设,打鸟还成,十哥,你试试这家伙。喜欢,就拿去吧。”说罢朝身后挥手,仆从端过来一杆长火枪,呈到胤珴手里,被胤珴掂了掂说道,“有分量,哪儿得的?”
胤禟说道,“这可是正经的御制神虎枪,老爷子预备赐给旗主王爷的,胤禵承宠,额外得了一把,你可别拿它打猞猁狲去。”
胤珴心下已有了八分欢喜,便对胤禵道,“行啊,好兄弟,我也不能白拿你东西,你想要什么,跟哥说。”
胤禵笑道,“十哥这就见外了,手足之间还分什么彼此。我臂力小,素来使不好这大家伙,要说咱们兄弟几个里,还是你玩枪玩得最好,
27、六 。。。
不送给你,倒真是糟蹋东西,你就当是帮我的忙吧。”
胤珴犹豫道,“话虽如此,总还是受之有愧的。”
胤禵道,“那就把你手上这把手枪送我吧。”
胤珴道,“这个不好,是把坏了的。”
胤禟搭言道,“老十这你就不懂了,你觉得是把破枪,老十四可当成宝。”
胤珴一脸疑惑,胤禵却惦着手枪笑出腮上两个浅浅的梨涡,“九哥玩笑了,我从小练惯了射箭,端起枪来手就发抖,拿枪顶多是个摆设,我就是觉得这西洋鞘花做得别致。”
胤珴道,“那你就拿去吧,只是也不值什么。”
胤禵道,“天色不早了,咱们一道回吧,今儿我在行宫摆东道,请十哥赏个脸,不要薄我面子。”
胤珴道,“那是自然,该我请你才是啊。”
胤禟道,“把你舅舅阿灵阿也带上,他长本事了呀,临来还参了老十四一本。”
胤珴肃然道,“你干什么,摆鸿门宴呐?”
胤禵忙解释道,“别听九哥瞎说,我是诚心诚意的想了结这个梁子,这事儿我心里是有些委屈,但不干你和阿灵阿的事。”
胤珴想起临来前锦端所言果然不假,老十四这是借机拉他入营。他虽气锦端拐弯抹角替胤禛说话,但所言皆中情中理,他倒真的已听进去了七八分,当下对胤禵起了防备,答道,“想起来了,今儿晚上还得到皇阿玛跟前点卯去。”
胤禟道,“老十,你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胤珴毕竟直率,说道,“你们俩是黄鳝爆泥鳅,勾搭到一块儿去了,也不知会我一声,就想用酒肉把我蒙个五迷三道的?你们都是头顶上敲一下脚底板就会响的聪明人,就我是傻子,看不出颜色,可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胤禟气道,“你,你真是根棒槌。”
胤禵干脆道,“十哥好性子,我也不瞒你。我是气不过八哥,我到底怎么着他了,他这样坑我?他是恨我争这个西北带兵的缺儿,说白了就是恨我爬到他前头去。可说实话,这由得着他,由得着我吗!都到了这份儿上,我凭什么不争?索性横下一颗心,闭眼跳下去,还能有活路,若是再埋头忍气吞声,还不被他生吞活剥了。”
胤珴道,“八哥跟你有什么恩怨我管不着,你们谁也甭想再让我淌这趟浑水。我娘家是有几个实在亲戚,可也由不得我管,你爱找谁找谁去,就是别想拿我当枪使。”他冷眼翻身上马,牵缰绳转马补上一句,“由得你们编排去,我就是待见八哥,不干你们的事。”
胤禵望着胤珴绝尘而去的影子,脸色渐渐冷下来。胤禟反倒有些暗自解气,风凉道,“看不出来,老十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啊。”
胤禵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我看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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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禟心中一寒,亦望着远处,“行啊,老十四,这么些年没白跟八哥混,你越来越像他了。”
“像他?”胤禵斜睨一眼,“我要是你,就烧高香保佑我别像他。”
胤禟干笑两声,却没了下文。
胤禵又说,“你说,谁的话十哥最听得进去,难不成是八哥?”
胤禟想了想,大笑道,“他媳妇吧。”两人皆笑,胤禟忽然道,“我得走了,跟保泰那孙子还赌着半盘双陆棋呢。你回不回?”
胤禵道,“服了你,拉了一身饥荒,还跟没事似的。你自去吧,我还得试试十哥的枪呢。”
“我是磨刀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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